社会治理视野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以内蒙古鄂尔多斯“成吉思汗祭典”项目为考察中心

2023-12-25 04:20:58
民间文化论坛 2023年4期
关键词:祭典成吉思汗文化遗产

赵 强

一、引言

自古希腊城邦时代到现在,西方社会的发展与进步经历了从政治领域到经济领域再到社会领域的有序分化,最终形成了政治、经济与社会三个领域并存与相互协作的局面。①高丙中、夏循祥:《社会领域及其自主性的生成》,《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 年第5 期。现如今,上述情况已经作为基础事实广泛存在于发达国家,并渐渐形成于很多后发型现代国家。因此,政治、经济与社会三个领域的协同并存已经成为了学者从宏观上认识和研究现代社会的基本范畴。

就中国社会而言,尽管我们的现代化过程是后发型的,并且经历了一系列的曲折历程,但总体上来看,中国现代社会的形成是不断向前的,这突出地表现为区别于权力支配的政治领域和市场利润主导的经济领域的社会领域的兴起及其自主性的生成。中国社会领域的兴起是相较于新中国成立时期的全能型国家对于个体的垂直全面管控而言的。②孙立平、王汉生、王思斌、林彬、杨善华:《改革以来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中国社会科学》,1994 年第2 期。一定程度上来说,从1949 年社会主义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这段时间,中国社会领域发育是极其不充分的。具体来说,在农村,人民公社制度取代了家庭、自然村和各种民间会社等社会自组织;同样在城市,单位也几乎垄断了个体所有集体生活的可能性。换言之,这一时期,普通人社会生活的组织和展开几乎都是在国家的指导下完成的,国家通过这种方式在组织结构和价值观上形成了对每个个体绝对意义上的垂直控制。

总的来说,中国社会领域的兴起是从新中国成立时期全能型国家管理下的垂直隶属关系向改革开放时期的有限型政府与社会其他领域之间横向协调关系的转变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具体来讲,是改革开放的政策在社会各方面实施的过程中所累积的各种基础设施共同作用的结果,其突出的事实表现就是社会组织(既包括各种非盈利性组织,也包括民间社会的自组织)的爆发性增加及其自主性的生成。①王名:《走向公民社会——我国社会组织发展的历史及趋势》,《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 年第3 期。这是我们借助治理理论观察和解释中国现代社会形成的前提背景。

二、治理概念的引入

从词源学的考据上来看,英文中的治理(governance)一词源于拉丁文和古希腊语,其最初的含义是控制、引导和操纵,长期以来跟统治(government②也译作“政府”,本文将其译作统治的主要原因为了突出其单向的垂直管控,进而与治理的横向的多元协商相区别。)一词混用。20 世纪90 年代以来,面对现代社会出现的“政府失效”与“市场失灵”以及全球治理等诸多问题,③龙献忠、杨柱:《治理理论:起因、学术渊源与内涵分析》,《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 年第4 期。西方的经济学家与政治学家开始尝试范式的转换,也即从统治向治理的转变。④王绍光:《治理研究:正本清源》,《开放时代》,2018 年第2 期。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从定义上明确了治理与统治之间的根本区别,进而指出用治理替代统治的必要性。罗茨(R. Rhodes)在综合了治理的6 种⑤六种用法具体是指:作为最小国家的治理、作为公司治理的治理、作为新公共管理的治理、作为“善治”的治理、作为社会—控制系统的治理、作为自组织网络的治理。不同用法的基础上指出,与统治相比,治理呈现出四个方面的新意。第一,与统治相比,治理所关涉的范围更广泛,其既包括政府间的行为,也包括超出政府外的公共行为,如政府与其他社会组织的互动,以及其他社会组织间的互动。第二,借助治理概念处理公共行动时,可依据的标准更加灵活多变。具体来说,公共行动的达成不必完全借助上下级的指定,更多是基于不同社会主体之间相互交换资源和协商共同目的的需要。第三,治理理念下不同社会主体的互动以信任为基础,由网络参与者协商和同意的互动规则来调节。第四,治理关涉下的公共行动,与政府保持相当程度的自主性。作为社会自组织,它们不对政府负责,但政府能够间接地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调控社会自组织间的互动。⑥[英]R.A.W.罗茨:《新的治理》,木易编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1995 年第5 期。与罗茨的观点相似,格里·斯托克(Gerry Stoker)也认为与政府单方统治逻辑不同,治理指出自政府、但又不限于政府的一套社会公共机构和行为者,治理理论明确指出了在为社会和经济问题寻求解答的过程中存在的界线和责任方面的模糊之点,治理明确肯定涉及集体行为的各个社会公共结构之间存在的权力依赖。在格里·斯托克看来,治理理论的关键在于,治理强调社会组织间的自治,政府下命令或者运用其权威式的统治并不能较好地处理社会问题。涉及社会领域的相关问题,政府可以动用新的工具和技术来控制和指引,但是政府的能力和责任就于此。⑦[英]格里·斯托克:《作为理论的治理:五个论点》,《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1999 年第1 期。关于治理与统治的讨论,中国学者也有相关研究。俞可平指出治理与统治的区别主要表现为:“治”的权威必定来自政府,统治的主体一定是社会公共机构,统治的权力运转方式是自上而下的、单向的发号施令、制定政策和实施政策,对社会的公共事务实施全面垂直的管控;而“治理”的权威并非来自于政府机关,治理的主体既可以是公共机构,也可以是私人机构,还可以是公共机构和私人机构的合作,治理的权力运转方式是一个上下互动的管理过程,主要通过合作、协商、伙伴关系,确立认同和共同的目标等方式实施对公共事务的管理。①俞可平:《治理和善治引论》,《马克思主义与现实》,1999 年第5 期。

基于对上述治理定义的简单梳理以及笔者自身的理解,我们可以对治理理论所表达的含义做如下几方面的总结:(1)治理理论的根本出发点就在于要超出传统的“统治”逻辑。统治是配国家的,治理是专配社会的。统治是按照法定的方式行使权力、达到目的,其背后是垂直式的行政命令的下达,僵化、暴力式的管控。治理是要在不同的情境下临时建立横向的联系或组织方式,协商创设运作机制的过程;(2)治理是以承认社会各方(包括公民及其自由结成的各种社会组织)的主体性为前提的,其行动的逻辑不是通过行政级别的上下之分强迫和压制对方,而是在尊重各主体自愿前提下的横向协商和说服,在此基础上希冀各方积极行动,达成共识,形成合力。因此,治理的根本目的在于培育积极的行动主体,激发社会的活力,造就能动的社会;(3)对于现代社会而言,治理逻辑虽不是简单的国家统治逻辑,但也不是无政府主义式的“自由市场”和“自由社会”的逻辑,而是国家、市场以及社会其他主体彼此之间在承认各自主体性的前提下的协商和合作的逻辑。

概括而言,治理理论的核心在于承认社会各方(国家、市场和公民及其自由结成的各种社会组织)之间的差异性、平等性、主体性的前提下,各主体之间的协同治理,也就是多元主体的协商共治。

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治理的关联性,必须放置在中国社会的近现代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才能得出较准确的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本质是中国社会中绝大数普通公民所共享的日常文化,中国现代化之初(大致是指从五四运动到“文化大革命”这段时间)因国家所持的是单线进化的思路,普通公民的日常文化因为不符合现代化语境下的科学、理性等特点,所以被污名化为“文化遗留物”进而又通过文化革命的形式而被完全否定。②高丙中:《日常生活的现代与后现代遭遇:中国民俗学发展的机遇与路向》,《民间文化论坛》,2006 年第3 期。改革开放,伴随着国家政策的松动以及普通民众对于属于自身文化社会生活的渴望,普通公民所承载的民俗文化开始迎来复兴,但是这种复兴因没有完全获得官方的正式承认,而依然需要借助诸如文化旅游等各种“外衣”来为自身的存在争取合法性,而只有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理念的传入,普通公民的日常文化才真正得到尊重与认可。普通公民的日常文化从被污名化为“遗留物”到再被重新命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过程,看似是一个名称的简单转化,实则是一套话语体系的变化。这套话语体系转变的核心在于国家既承认了普通民众的民俗文化是可以代表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③高丙中、赵萱:《文化自觉的技术路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意义》,《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3 期。同时也承认了作为上述文化承载体的普通民众的主体性,具体表现为承认普通公民有自由、自愿组织自身社会生活的机会,承认普通公民有组织自身社会生活的能力,同时承认在涉及社会领域的相关公共事务时愿意与普通公民所结成的各种自组织以及市场主体等共同协商、讨论、合作,达成共识。概括言之,特定民族民间文化转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过程,体现的是从国家单方管控到多元主体协商治理的转变。

三、从国家单方的垂直管控到多元主体的协商治理:成吉思汗祭典的历史变迁

成吉思汗祭典最初是指对成吉思汗及其王妃灵魂崇拜和祭祀的一套仪式,从1227 年成吉思汗病逝算起到现在,已经将近八百年的历史。从整体上来看,成吉思汗祭典由专门的祭祀场所、专定的祭祀内容、专职的祭祀人员这三方面共同构成。成吉思汗祭典的专门祭祀场所是现今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境内的成吉思汗陵(简称“成陵”)。成吉思汗陵的前身为成吉思汗八白宫(也称作“成吉思汗八白室”),是指祭祀成吉思汗及其眷属和圣物的八顶白色宫帐。成吉思汗祭典主要由圣主宫帐为核心的八白宫祭典①成吉思汗八白宫祭奠的对象包括:圣主成吉思汗与孛尔贴哈屯(供奉的是成吉思汗和他的原配夫人)白宫、巴嘎伊金白宫(供奉的是成吉思汗的夫人忽兰哈屯)、准格尔伊金白宫(供奉的是成吉思汗的第三夫人也遂哈屯和第四夫人也速干哈屯)、宝日温都尔白宫(供奉的是成吉思汗祭天时用的圣奶桶)、胡尔萨德格白宫(供奉的是成吉思汗的弓箭、弓套等遗物)、吉劳白宫(供奉的是一套镀金马鞍用具)、温都根查干神骏(供奉的是受过成吉思汗禅封的溜圆骏马)、商更斡尔阁白宫(供奉的是成吉思汗宫帐)、古日别勒津高娃哈屯(供奉的是成吉思汗灭西夏时娶的妻子)。和成吉思汗苏勒德祭典②苏勒德意为“徽”,根据它的形状,汉语称“神矛”,苏勒德是蒙古民族的旗帜,是平安的守护神、民族精神的象征,与八白宫一样,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祭祀礼仪和祭祀制度。两大部分组成。八白宫圣主祭典从日期来看分为平日的奉祭、日祭、每月固定的月祭、年祭、季祭和专项祭祀,③赛音吉日噶拉、沙日勒岱著:《成吉思汗祭奠》,郭永明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17—77 页。所有祭祀中尤以季祭中的春季的查干苏鲁克祭典(又称“鲜奶祭”)最为隆重和正式,主要原因在于春季祭典现如今被定为“官方祭典”,也称为“公祭”,一方面市委四大领导班子会前来参加,有隆重的主祭仪式;另一方面,每年春季祭祀时成吉思汗陵免费向公众开放,这一天会有来自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祭祀人员和游客齐聚成吉思汗陵参与祭祀。成吉思汗苏勒德祭典分为哈日苏勒德祭典(又称“黑神矛”)、查干苏勒德祭典(又称“白神矛”)与阿拉格苏勒德祭典(又称“花神矛”)。成吉思汗苏勒德祭典也分为日祭、月祭、四季祭、大祭、年大祭和龙年威猛祭,而其中尤其以十二年一次的“龙年威猛祭”最为隆重。④同上,第181—222 页。达尔扈特⑤达尔扈特为蒙古语,也写作“达尔哈特”,为“担负神圣使命者”的意思。人是成吉思汗祭奠的专职祭祀人员。其祖先来自于守护成吉思汗四大鄂尔多(宫殿)的鄂尔多斯部。达尔扈特人因其分管的成吉思汗祭祀部分不同,被分为圣主达尔扈特和苏勒德达尔扈特。达尔扈特人又因其掌管的具体祭祀事项的不同,又被分为不同类别,并被赋予不同的称号。⑥圣主达尔扈特根据其祭祀业务的不同分为八大牙门图:太师、太保、芒赖、洪晋、格赫、图利、哈萨、查尔彼牙门图;苏勒德达尔扈特也分为八大牙门图:宰相、丞相、土默图、明安图、昭图、图利、格赫庆、查尔彼牙门图。

(一)“政治领域”的成吉思汗祭典:国家的单方垂直管控

成吉思汗祭典作为蒙古族文化的重要代表,兴起于大蒙古国时期,其最初主要表现为黄金家族内部的祖先祭祀活动。元朝时期,在忽必烈政权的主导下,因迫于政治的需要,成吉思汗祭典在儒家文化与佛教文化的双重影响下开始从“过去具有浓厚萨满教色彩的、以纪念祖先为主要目的仪式演变为直接为政治合法性服务的祭祀活动”⑦那顺巴依尔:《成吉思汗祭祀的历史演变及其现代遭遇》,《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2 期。。北元时期,蒙古社会因受制于外部的明朝挑战以及自身内部的部落斗争,稳固的政权开始动摇。与此同时,成吉思汗祭典也开始被当作黄金家族与非黄金家族以及黄金家族内部争夺权力的工具,日渐成为“确立和合法化汗位、汗权的必不可少的政治资源,蒙古社会最高权力合法运行的法律基础。①那顺巴依尔:《成吉思汗祭祀的历史演变及其现代遭遇》,《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2 期。清朝时期,为了防止蒙古族的叛乱,成吉思汗祭典开始被剥脱与黄金家族的政治权力关系以及其他蒙古地区的联系,而仅被局限于鄂尔多斯地区。②同上。

1912 年,中华民国成立,中国结束了王朝时代,迎来了民族—国家时期。此一时期,构建与现代国家相配套的民族成为了该时期的重中之重。就成吉思汗祭典而言,这一时期成吉思汗祭典受到民族—国家内部的最高领袖的高度重视,而这种重视尤其在抗日战争时期表现得最为明显和复杂。1938 年,日本侵略者入侵鄂尔多斯,企图将成吉思汗陵寝迁往日本人所占领的归绥,以期达到控制整个蒙古民族的目的,为防止日本侵略者阴谋得逞,成吉思汗陵寝被迫开始西迁。1939 年 6 月 21 日,西迁的成吉思汗灵柩达到延安,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陕甘宁边区政府、延安党政军民各界集会,举行迎接成吉思汗灵柩大祭仪式。灵堂的横幅上写着“世界巨人”,两侧对联为:“蒙汉两大民族更亲密地团结起来”和“继承成吉思汗精神抗战到底”,③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下)》,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633 页。灵堂前的牌楼上面悬挂“恭迎成吉思汗灵榇”字样的匾额。中共中央代表谢觉哉、中共统战部副部长柯庆施、八路军代表滕代远、八路军总部联络部部长王若飞等参加祭奠,中共中央委员会、毛泽东同志、八路军总部、陕甘宁边区政府等敬献了花圈,曹力如代表党政军恭读祭文。

1939 年 6 月 25 日,西迁的成吉思汗灵车抵达西安,国民政府遵循蒙古民族的祭礼,对成吉思汗灵柩进行盛大隆重的国祭。公祭仪式由陕西省政府主席蒋鼎文主持,国民党中央主席蒋介石派西北行营主任程潜代表致祭,国民党陕西省执委会李贻燕撰写材料称赞成吉思汗:“其临终之遗训,‘广土众民,欲御敌,必合众心为之’,我中华民族今日抵抗暴日所处之环境,及全国同胞必有之团结精神,应抱之抗敌决心,为汗一语道破。”④同上,第635 页。

1939 年7 月1 日,成吉思汗灵柩到达甘肃省兰州市,后又经榆中县,最终安灵于兴隆山。成吉思汗陵寝在兴隆山期间,中华民国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特派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前来祭拜,称“致祭于我元太祖成吉思汗之灵”⑤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上)》,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第496 页。。1945 年,抗日战争结束,伊克昭盟盟长请求将成吉思汗灵柩迁回伊克昭盟,但被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以当地动乱为由拒绝。1949 年,人民解放军进入甘肃兰州,为防止成吉思汗灵柩被共产党接手,国民党相关官员经商议后最终决定将成吉思汗灵柩从甘肃兴隆山迁往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县塔尔寺。随后数月,伴随着国民党军全面溃败,人民解放军占领青海省,并顺利接管了成吉思汗祭祀的相关事宜。⑥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下)》,第642—643 页。

值得注意的是,与王朝时代成吉思汗被祭拜的原因在于其是黄金家族的“祖先”以及蒙古国的“帝王”不同,抗战时期国共两党对于成吉思汗的祭拜突显的则是成吉思汗作为全体蒙古族的祖先,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中华民族英雄”的身份,⑦Alams Khan,“Chinggis Khan: From Imperial Ancestor to Ethnic Hero,”in StevanHarrell,eds., CulturalEncoounters on China’s Ethnic Frontier, Seattle &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5, pp.264-265.成吉思汗在王朝时代对外征服和御敌的事迹被强化成为了民族—国家时期中华民族对于领土主权和民族独立的捍卫,成吉思汗祭祀成为了中华民族认同的符号象征。①储竞争:《英雄崇拜与国族建构:国族关怀下的成陵西迁及祭祀》,《青海民族研究》,2014 年第1 期。同时,国共两党的祭祀更体现的是彼此政治上的博弈,双方的主要目的在于通过仪式的展演,表达自身对于蒙古民族的友善态度,以期达到动员和团结蒙古同胞的目的,争取在国共对抗之中占取优势地位,甚至为日后国家统治奠定基础。②李俊领:《仪式政治——陕甘宁边区政府对皇帝与成吉思汗的祭祀典礼》,《中共历史与理论研究》,2015 年第2 辑。

1949 年10 月1 日,社会主义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内各方局势也渐趋稳定。1954 年3 月26 日,在中央政府的批复下,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迎灵代表团到达青海省塔尔寺。4 月7 日,成吉思汗陵寝重新回归伊金霍洛旗。4 月 23 日,在成吉思汗查干苏鲁克祭奠当天,成吉思汗灵柩请回故地安放大祭暨成吉思汗陵园奠基仪式同时在成吉思汗宫帐前举行。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乌兰夫与随同的自治区副主席王再天等参加了祭祀,乌兰夫本人还亲自埋下了“成吉思汗陵奠基石”。③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下)》,第652 页。其中伊克昭盟人民自治区盟长鄂其尔呼雅克图代表全盟50 万族人民在成吉思汗灵前发表如下讲话:

成吉思汗在当时艰险环境中能艰苦卓绝,克服困难、团结民族的精神,使万世子孙常常怀念在心,数百年来纪念祀奠未曾中断。适至国民党反动派统治压榨下,蒙古民族备受摧残,更于一九三九年五月十八日为了继续愚弄蒙古人民,不顾蒙古群众的反对,竟然将伊金霍洛灵柩以武装劫持流置甘肃榆中县兴隆山,后移到青海塔尔寺。幸经中国共产党、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全国各兄弟民族团结一致,共同奋斗,推翻了大汉族主义反动统治。解放以来进行了各项社会民主改革、恢复并发展了工农牧业生产,人民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日益提高,特别是今年四月七日派专人把国民党匪徒劫走的灵柩由青海塔尔寺营运回伊金霍洛陵园,并进行修建新的陵园。这都让我们各族人民进一步体会到毛主席民族政策的伟大。我们解放后每年在祖先的灵前举行隆重祭典实在觉得光荣和兴奋。今后我们本着党的团结群众、克服困难的精神,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在国家过渡时期总路线、总任务的灯塔照耀下,集中力量为发展社会主义工业化,有计划地进行对农业、手工业和私营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而奋斗!谨此致祭,伏维尚飨。④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上)》,第524 页。

“文化大革命”期间因“破四旧”等活动,成吉思汗陵遭到破坏,达尔扈特人也被赶出成吉思汗陵,成吉思汗祭奠仪式因此一度中断。

新中国成立后的这段时期,国家实现了对成吉思汗祭奠各项工作的全方位管控,一方面国家通过采取各种措施接管成吉思汗祭奠的各项工作,以期维护蒙古族与各族人民的团结。其中包括:帮助将成吉思汗灵柩从青海塔尔寺迁回鄂尔多斯;组织并参与各项成吉思汗祭奠大会;拨专款经费帮助修建成吉思汗陵;成立专门行政单位管理成吉思汗陵寝;将分散于鄂尔多斯各旗区的圣物集中在成吉思汗陵,进行集中祭祀;为淡化成吉思汗祭奠的宗教影响,取消了值班喇嘛进宫帐举行日祭仪式,改为完全由达尔扈特亚门特进行祭祀;废除了达尔扈特人到各地募化、成吉思汗八白宫及苏勒德祭坛不准异族人和妇女进入、查干苏鲁克大祭期间由活人顶替“金马桩”以及各旗巡祭等习俗。另一方面,国家对成吉思汗祭奠的承认并非完全和彻底的,而是夹带着很强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宣传和改造目的。

概括来看,在整个王朝时期,“成吉思汗祭典”更多地表现为统治者利用的工具,其不是被当作黄金家族间权力斗争的工具,就是被清朝帝王统治者作为维护边疆稳定的工具,到了抗战时期,甚至新中国成立,“成吉思汗祭典”虽然得到了国家的正式认可,但是这种认可仍然是经过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改造的认可,仍然是国家基于政治目的单方管控式的认可,而不是将其当作主体对待的认可,“文革”的破坏就是最好的说明。

(二)“经济领域”的成吉思汗祭典:市场主体的介入

改革开放时期,伴随着国家工作的整体“拨乱反正”以及工作重心的转移,作为特定民族民间文化的成吉思汗祭奠也开始迎来复兴,这种复兴既表现为国家主导下的成吉思汗陵的修缮与扩建,成吉思汗陵行政管理机构的日渐完善和升级,还表现为兴建成吉思汗陵旅游区,借助文化旅游推动成吉思汗祭祀文化的复兴,其中后者最为关键。自1985 年成吉思汗陵宣布对外开放后,成吉思汗祭典的专职祭祀群体以及当地政府便开始积极努力推动成吉思汗祭祀文化与旅游发展相结合。具体表现为:(1)借助荣誉称号推动成吉思汗陵开展文化旅游。成吉思汗陵自落成到现今,获得过各种各样的荣誉称号,其中包括:内蒙古自治区区级(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国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第二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国百家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国家级旅游区、文明旅游景区等。①成吉思汗研究院:《成吉思汗陵文化明鉴(上)》,第117—119 页。(2)兴建成吉思汗陵旅游开发区。成吉思汗陵旅游区自2000 年初开始报请自治区批准,于2004 年第一期建设完成,并对外开放。其中主要景点包括游客活动中心、游客教育中心、祭祀观光游览区、蒙古民俗村、神泉风景区、休闲度假中心、那达慕马术中心、热气球俱乐部、天骄游乐园、天骄购物中心、成吉思汗陵演艺广场等。除此之外,成吉思汗旅游区还配备了多个民族用品和旅游纪念品店、六十余名精通蒙语、汉语、英语的专业导游。仅以2018 年上半年为例,成吉思汗陵旅游区累计接待游客43.7 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性收入1.2 亿元。在推进祭祀文化宣传方面,2018 年上半年,成陵管委会成功组织举办了查干苏鲁克大典、敖包祭祀等活动,其中查干苏鲁克大典由全区10 个盟市参与,吸引祭祀群众达十余万人次。②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成陵旅游区上半年接待游客43.7 万次》,http://www.ordos.gov.cn/gk_128120/tjxx/tjsj/201807/t20180706_2461922.html,发布日期:2018 年7 月16 日,浏览时期:2020 年7 月16 日。

总结来说,改革开放以来成吉思汗祭典发生的最大的变化便是市场这一主体的参与,具体表现为成吉思汗祭祀文化与经济旅游的结合。关于市场主体对于成吉思汗祭典文化复兴所起到的作用,我们必须辩证复杂地看待。一方面,市场主体的进入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国家对于民间文化的单方垂直管控,同时也为普通民众组织自身社会活动、实践自身文化生活提供了某种合法化的“外衣”。就成吉思汗祭典而言,文化旅游推动了成吉思汗祭奠信仰群的多样化,使其开始被非蒙古族同胞所接受。同时,人们对于成吉思汗祭祀的目的也呈现了空前的多样性,甚至出现了把成吉思汗当作财神祭拜的香客。③笔者访谈了解到,曾有位来自深圳的企业大老板,每年都会固定去成吉思汗陵参加祭祀,每次都至少捐赠 1 万元的香火钱,而捐助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成吉思汗统一了三十多个国家,占有世界多半财富,是他心目中的财神。而上述变化都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成吉思汗作为“帝王祖先”和“民族英雄”的政治身份,使得成吉思汗具备了更加多重的身份意涵。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因为过分地与文化旅游结合,成吉思汗祭奠背后的传统神圣性渐渐被冲淡,面临丧失本真性的巨大挑战。最后,不得不指出的是,这一时期成吉思汗祭典之所以可以借助文化旅游迎来复兴,最重要的原因仍是文化旅游项目跟国家“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主流话语相符。所以,这一时期作为民族民间文化的成吉思汗祭典虽然因为市场主体的介入,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国家单方的政治管控,但其仍然面临随时被否定以及被经济利益所裹挟从而丧失本真性的可能性。

(三)“社会领域”的成吉思汗祭典:多元主体的协商共治

2005 年,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在中国兴起,国家开始筹备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申报工作。得知这一消息后的鄂尔多斯市文化局便敦促成吉思汗陵管理委员会准备相关材料着手申请。但申请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经历了两个小的风波,这两个风波实际都是一回事,即成吉思汗祭奠申报非遗时所用的名称问题。据当时的相关负责人介绍,当时他们接到市文化局的通知后,即着手准备相关资料,资料准备完毕后上报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厅审批的时候出现了第一个风波:成吉思汗陵负责单位拟用申报非遗的名称是“成吉思汗祭祀”,针对这个项目名称,当时自治区领导的第一反应便是“成吉思汗祭祀”这一项目体现的文化意涵太过简单而对其予以否决,后经过当地负责人的解说(主要是指出成吉思汗祭祀本非简单的拜祭,其中包含了蒙古族的经济、政治、民俗、法律等多方面的意涵)才勉强通过。后经过自治区上报国家文化部审评时,在专家评审环节,成吉思汗祭祀这一名称又给当时的评审专家造成了简单的印象,后经当时评审专家、民俗学界的大师乌丙安教授的积极争取,最终方能过审。2006 年5 月,“成吉思汗祭典”等8 个祭典项目①其他7 个是:黄帝陵祭典、炎帝陵祭典、妈祖祭典、太昊伏羲祭典、祭孔大典、女娲祭典、大禹祭典。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7 年,成吉思汗祭典、成吉思汗哈日苏勒德祭典、宫廷珠玛宴等,被列入第一批内蒙古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作为发生在社会领域中的重大事件,其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并不是单独的某一方或两方主体能够完成的。根据《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以下简称《公约》)第三章第十一条第三项“在第二条第(三)项提及的保护措施内、由各社区、群体和有关非政府组织参与,确认其领土上的各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第十五条“缔约国在开展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动时,应努力确保创造、延续和传承这种遗产的社区、群体,有时是个人的最大限度的参与,并吸收他们积极地参与有关的管理”②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http://www.ihchina.cn/zhengce_details/11668,发布日期:2003 年12 月8 日,浏览日期:2020 年7 月16 日。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以下简称《中国非遗法》第一章第九条:“国家鼓励和支持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http://www.ihchina.cn/zhengce_details/11569,发布日期:2011 年2 月28 日,浏览日期:2020 年7 月16 日。的具体规定,从宏观上来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具体实施需要政府、市场、非政府组织、遗产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及项目所在地的社区和群体、专家学者、个体公民等各方主体针对非遗“保护”④《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第一章第二条第三项中将“保护”定义为:“确保非物质文化遗产生命力的各种措施,包括这种遗产各方面的确认、立档、研究、保存、宣传、弘扬、传承(特别是通过正规和非正规的教育)和振兴。”本身协商、合作,积极行动、达成共识、形成合力。

就成吉思汗祭典而言,其申请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过程,实际是非遗保护中最重要的“三方”主体:政府部门、专家学者以及非遗项目的实践和参与主体(主要是指遗产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及项目所在地的社区和群体)之间的相互协商、达成共识的过程。就成吉思汗祭典项目而言,鄂尔多斯市地方管理单位之所以将其作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项目向上级推荐,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成吉思汗祭典既是鄂尔多斯最具代表性的地方文化,同时也是整个蒙古族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推荐成吉思汗祭典申报为非遗项目考虑的是其社会合法性。①高丙中:《社会团体的合法性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00 年第2 期。成吉思汗祭典项目在申请过程中因其名字的原因而遭遇的“两次风波”实则体现了政府具体主管部门以及专家学者对于非遗项目本身的具体影响。据访谈人透露,成吉思汗祭典项目之所以两次被拒,主要是因为政府主管部门的负责人以及相关专家认定成吉思汗祭典本身太过简单,跟汉人祭祀烧三柱香类似,没有太多新意。但在笔者看来,上述原因只是其中之一,更关键的原因实则在于“祭祀”一词上。从政府部门的角度来看,“祭祀”传达的宗教信仰的意涵太重,极端发展的情况下可能对社会稳定、民族团结产生影响,②成吉思汗祭典最终是以“民俗”类项目申请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所以必须淡化项目本身的宗教意涵,这也是成陵管委会在遭遇第一次风波后转而强调该项目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宗教信仰,而是和整个蒙古族的经济、生态等各方面有关的文化系统这一角度出发再次说服自治区主管部门的重要原因所在。至于该项目在上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过程再次遭遇类似问题时,民俗学专家乌丙安教授如何通过论证成吉思汗祭典可以成为非遗项目的合理性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看出专家团队也是影响非遗项目评定的重要主体。专家团队借助自身的专业权威,可以综合考虑国家的政策方向和申报项目本身特征。最后,除开上述的具体操作和论证外,成吉思汗祭典项目之所以能够成功申请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在于其对维护中华民族的大团结,尤其是蒙古族的团结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种政治合法性③高丙中:《社会团体的合法性问题》,《中国社会科学》,2000 年第2 期。一直隐含在整个申请非遗和成为非遗的过程中。

四、结语

借助治理理论的分析路径,笔者考察了成吉思汗祭典从政治领域中国家对其的单方垂直管控到经济领域中市场主体介入后对其造成的双刃后果,再到社会领域中多元主体的协商对其转变为非遗的影响的发展过程。在笔者看来,对成吉思汗祭典历史变迁的考察虽然是特定非遗项目的个案研究,但可以从中发现中国近代社会变迁背后呈现的从国家统治到社会治理逻辑的转变。

具体来说,无论是成吉思汗祭典,还是妈祖祭典和妙峰山庙会等,它们在成为非遗之前都经历过王朝时代的打压或者“收买”、五四运动以来的“污名”、新中国初期的“改造”、“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彻底否定以及改革开放初期的“临时复兴”,其间面临的境遇虽不尽相同,但是其背后体现的统治逻辑是不变的。在上述这些时期,作为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的民族民间文化及其背后的承载主体从来没有被视作过可以协商、说服的主体来对待,而只是被当作等待接受命令的客体,它们的存亡兴衰皆由发出命令的统治者决定;市场主体的介入虽然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国家对于民族民间文化的单方垂直管控,民族民间文化与旅游经济的结合在满足国家经济建设的需求的同时,也直接促进了民间文化的“复兴”,扩大了民间文化的社会影响力与经济影响力,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其背后的统治逻辑,特定民族民间文化的合法化仍然需要披上各种形式的“外衣”才能实现。只有到了它们成为非遗的时候,这种单向的统治逻辑的局面才得以根本扭转。特定的民族民间文化能否被评为非遗项目需要综合考虑项目本身、国家政策以及专家论证多方的意见。特定的民族民间文化作为不同地区、不同民众的普通日常文化生活,其所具有的社会合法性,使得国家在治理的过程中不得不考虑不同社会组织这一核心主体的诉求与权利;当然国家也在其中表达自身的目的,特定的民族民间文化是否具备政治合法性(也即是否符合非遗评定的“三个有利于”的标准①“三个有利于”具体是指有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有利于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有利于促进社会和谐和可持续发展。参见《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第一章第四条。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http://www.ihchina.cn/zhengce_details/11569,发布日期:2011 年2 月28 日,浏览日期:2020 年7 月16 日。)也是其是否可以被评为非遗的重要影响因素。另外,专家学者也为民族民间文化转变为非遗项目提供了科学论证与政策建议,为理顺国家与社会的拧巴关系起到了重要的协调作用。最后,各种社会组织、地方学者以及个体公民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力量。

总结起来,特定的民族民间文化转变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过程有助于我们超越将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视为纵向的统治与被统治、命令与服从的单向的、僵化的理解。从政治领域到经济领域再到社会领域的孕育,使得国家在治理的过程中不得不考虑市场以及公民自由结成的各种社会组织等多元主体的诉求与权利;同时,国家表达自身的目的方式不再是统治逻辑的将社会视作客体、对其进行强迫、压制甚至暴力,而是治理逻辑下的将社会视作可以平等沟通的主体,承认其主体性和差异性下的协商、说服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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