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宏宇
(太原学院 外语系,太原 030012)
会话分析源于美国社会学家Harvey Sacks及其同事Emanuel Schegloff、Gail Jefferson对自然会话(natural conversation)的结构进行观察和分析的研究成果,他们开创并发展了关于会话的理论。起初,会话分析被用来分析日常会话,后逐渐发展为成熟的研究方法,用来处理各种谈话如机构会话材料如会议、法庭辩论、采访的会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会话分析被用来分析文学作品中的对话。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作家哈珀·李的长篇小说,故事以女主人公斯库特回忆自己六七岁时镇上的两个冤案为主线。其中一个冤案是黑人汤姆·鲁滨逊蒙冤被判强奸罪的案件,斯库特和哥哥杰姆还有好友迪尔去镇上旁听了法庭的审判。小说对律师询问证人的对话有完整的记录。哈珀·李做过律师,因此法庭审理的程序以及所用的语言是基于她的亲身经历写就的。李超楠和李淑华从合作原则分析了这部小说的会话含义,马希武分析了这部小说的不可靠叙述,高颖研究了小说中的女性意识模态与建构,傅亚东研究了小说的儿童叙事视角,吕中舌和辛继红研究了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法庭辩论语言的语音特征及其文体效果,还有学者研究了小说的象征意义、认知诗学成长因素等,目前还没有人从会话分析的角度研究此小说。从会话分析视角研究这部小说的会话可以帮助读者分析人物性格特征,为小说的赏析提供新的视角。
对小说中人物性格的分析可以从会话分析入手,包括话轮转换机制、序列组织、优先结构、会话修正、扩展回答等方面。
会话至少有两个人参与,会话的参与人轮流说话。“通俗地讲,话轮就是讲话人在某个时间段内所讲的话语,或者说讲话人在占有话轮期间所产生的话语。”[1]35会话是由话轮构建单位组成的,“每一个人都有权获得一个话轮构建单位,然后就是另外一个人的了”[2]。关于话轮转换,Paul Drew在《会话分析和社会行为》中提出这样的定义:“会话中的话轮转换构建方式包括很多方面,如:会话中的话轮转换的组织方式,说话人分配下一个话轮,其他人得知轮到自己讲话的方式,一个话轮向另一个话轮的有序转换,话轮如何通过递增的持续而延展,话轮是如何发生冲突而引起参与者的重叠话语的,话轮是如何根据单位构建,使得下一位讲话人在合适的时候开始话轮。这些内容使得话轮转换得以有序进行,交际会话能够持续进行。”[3]
话轮转换模式包括两个成分:话轮构建成分和话轮分配成分。话轮构建成分是话轮构建的基本单位,它可以是词、短语、小句或句子。话轮长度可以通过说话人某一个话轮的词数来计算。“话轮分配机制分为两种方式:当前讲话人指定下一讲话人和下一讲话人自我选择。”[2]话轮转换规则是指会话参与者交替充当听者和言者角色的规则。一个话轮结束,下一个说话者是谁,这是由一定规则约束的。“当前说话者结束话轮时,有三种情况:目前说话者选择下一个说话者,并且可能限定话语的类型;下一个说话者自选讲话;先前说话者继续。”[2]
话轮转换模式可以反映说话人的个性及权势关系,往往是权势大或性格强势的人掌控话轮,指定下一个说话人。
会话中的每一个话轮都不是孤立的言语现象,是有一定的来言去语伴随的。因此,会话者如何分配序列话轮的序列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狭义的序列组织研究关注的是交际者执行行为过程中在言语交际层面展现出来的一般性模式和规律。最基本的序列组织是相邻对(adjacency pair),即始发话和应答话。相邻对具有以下特征:“由两个行为组成序列;前后紧随;分别由两个交际者完成;具有顺序,其中一个为前件,另一个为后件;有类属限定,一定类型的前件要求一定类型的后件。”[1]53后件是前件的回应,可以是呼叫—应答,问候—回应,再见—再见,邀请—接受/拒绝,问题—回答/不能回答的解释。“通过相邻的后件的发生,前件的发出者能看到他所要完成的行为是否得以理解,抑或是否被接受。回答者也可宣称他未能理解,不同意。问话者对回答者的后件的核查也让问话者看到回答者自认为他理解了,其实他误解了。”[4]
有的始发话只有一种应答,有的始发话可能有若干个应答话,这些可能的应答并不具有同等地位,其中有一种应答是问话人所希望得到的,“对前件的回答若是代表或倾向于促进或完成活动”[5],那就是“优先的”(preferred);其他的回答则不是问话人希望得到的,即“非优先的”(dispreferred)。当给出非优先的后件时,说话者可能会用缓和语气的词。另外,为了避免尴尬,说话人给出始发话前往往给出前置序列,来为后面的问答做铺垫。说话人如果通过前置序列确定他会得到非优先结构,有时就会放弃给出始发话。
会话中会出现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是会话修正。“按照修正源讲话人与修正发起人、修正执行人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将会话修正细分为四种类型:自我发起/自我修正,自我发起/他人修正,他人发起/自我修正,他人发起/他人修正。”[1]72小说中人物对话出现的修正是值得分析的,可以彰显人物的心理活动。
相邻对中,“在某些情况下,答者不仅会提供提问所寻求和限定的内容,还会进一步在当前话轮内提供更多的信息,从而出现扩展回答的情况”[6]。扩展回答的出现是有一定原因的,小说中人物对话包含的扩展回答,能表征人物的内心世界。因此,分析人物的扩展回答能帮助读者洞悉人物性格、心理。
本文选择《杀死一只知更鸟》中黑人汤姆案件审理现场斯库特和两个男孩所听到的部分庭审对话作为研究对象,考察两位律师询问证人和被告人汤姆会话中的话轮转换、相邻对、扩展回答等(见表1、表2、表3),其中话轮长度是按照词数计算的。
表1 双方律师询问尤厄尔的话轮转换分析结果
表2 双方律师询问马耶拉的话轮转换分析结果
表3 双方律师询问汤姆的话轮转换分析结果
会话是转瞬即逝的,录音技术的发明让会话分析成为可能。同样,基于现实对话的文学作品中的会话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允许读者反复地推敲。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汤姆案件审理的法庭询问过程,基本是律师发起会话,掌控话轮,证人回答律师所提的问题。“尽管总体目标是去认定被告有罪或无罪,律师不能以一种不被打断的独白或发言提出证据。依据话轮转换机制,律师必须通过一些针对案件特定事实的提问—回答模式在与证人的互动中来建构他的辩词。”[7]这部小说中的庭审会话中的相邻对基本是“律师提问—证人回答”的模式,例外的情况通常为证人的沉默或对方律师的打断。另外还有泰勒法官对法庭出现的骚乱、证人不配合回答问题或情绪失控等情形进行打断调解,他是法庭上唯一能全程指定下一个说话人的人:指定某一方律师、被告或原告为下一个说话人,这充分体现了法官在法庭上的权威。
在吉尔默询问尤厄尔时,尤厄尔污蔑汤姆强奸了他的女儿马耶拉,二人的对话基本遵循A-B-A-B-A-B的模式。尤厄尔在很多相邻对中的回答内容与事实相悖,虚构事件污蔑汤姆,泰勒法官中间有几次打断插入了几句话,例如下面这个情形:
“Are you the father of Mayella Ewell?” was the next question.
“Well, if I am not I can’t do nothing about it now, her ma’s dead,” was the answer.
Judge Taylor stirred. He turned slowly in his swivel chair and looked benignly at the witness. “Are you the father of Mayella Ewell?” he asked, in a way that made the laughter below us stop suddenly.
“Yes sir,” Mr. Ewell said meekly.[8]156
吉尔默问尤厄尔是否是马耶拉的父亲,这个问题的相邻对后件的优先结构是“是”,但尤厄尔却要回答,“啊,如果我不是,就管不了这事儿了,他妈早死了”[9]210。可见尤厄尔对法庭的轻蔑,毫无尊重可言。泰勒法官又问了一遍吉尔默律师刚刚问过的问题,这才让尤厄尔心生几分敬畏,回答道“是的,先生”[9]210。再如下面吉尔默和尤厄尔对话快结束时候的一个相邻对:
“Then what did you do?”
“Why, I run for Tate quick as I could. I knowed who it was, all right, lived down yonder in that nigger-nest, passed the house every day. Jedge, I’ve asked this county for fifteen years to clean out that nest down yonder, they’re dangerous to live around ‘sides devaluin’ my property—”[8]159
吉尔默问“这时你做了什么”[9]213,尤厄尔的回答包含了一个扩展回答。他的答案中只有“噢,我赶快跑去找泰特了”[9]213是和问题相关的。他主动添加了许多关于黑人窝的描述,这个扩展回答是尤厄尔有意为之的,以趁此机会抹黑诋毁黑人。可见这个生活在镇垃圾场后面,永远靠吃县里救济过活的白人对黑人有极大的偏见。他也想利用这次话轮机会诋毁黑人,从而影响陪审团对案件的判决。
接下来是阿蒂克斯交叉讯问尤厄尔。尤厄尔在回答吉尔默律师的询问时话轮的平均长度为18.3个词,而在回答阿蒂克斯的提问时话轮平均长度只有8.9个词,还不及前者的一半。从话轮的平均长度可以看出尤厄尔此时的回答特别简短,对此可以这样解释:他在回答阿蒂克斯的提问时,生怕因为说得过多留下蛛丝马迹,暴露了真相,被阿蒂克斯抓住把柄。而在前面他的控方律师吉尔默提问的时候,他对事情大肆渲染,极尽添油加醋夸张之能事,并且他知道吉尔默不会从这些回答中寻找不利于自己的内容。另外,阿蒂克斯询问尤厄尔时,尤厄尔还有一次发起话轮,“就这些?”[9]214意欲控制谈话。可见他蔑视法庭,对于自己胜诉极度自信。
阿蒂克斯向尤厄尔交叉询问刚开始,阿蒂克斯先给出了一个前扩展(pre-expansion),
“Just a minute, sir,” said Atticus genially. “Could I ask you a question or two?”
Mr. Ewell backed up into the witness chair, settled himself, and regarded Atticus with haughty suspicion…[8]159
阿蒂克斯问,“先生,请等一下。我能问你一两个问题吗?”可见阿蒂克斯作为律师的基本素养以及对证人的尊重。尤厄尔不仅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回答,还表现出了副语言特征,“怀疑地看着阿蒂克斯”[9]213,由此读者可以看出尤厄尔对刚才编的谎话还是很心虚的。尽管尤厄尔没有给出鼓励型回应(go-ahead),阿蒂克斯出于职业需求,还是要执行根相邻对的前件,就他关心的问题提问尤厄尔。
之后的对话中尤厄尔有几次扩展回答。如:
“Weren’t you concerned with Mayella’s condition?”
“I most positively was,” said Mr. Ewell. “I seen who done it.”[8]159
从尤厄尔的回答可以看出,他其实根本不关心自己孩子的状况,只想强调这事是谁干的,只想置黑人汤姆于死地,而他所暗指的“这事”是他和马耶拉凭空捏造出来的事。在阿蒂克斯和他一问一答对话的相邻对中,阿蒂克斯问,“你同意他对马耶拉伤势的描述吗?”[9]214尤厄尔给出的回答属于非优先行为“那又怎样?”[9]214不回答是否同意,还反问阿蒂克斯,意欲掌控话轮。他不配合上述询问是出于警惕心很强,生怕落入阿蒂克斯可能为他设下的“陷阱”。
之后尤厄尔在回答阿蒂克斯能否把名字写下来的问题时,又有一次扩展回答;“当然可以了,要不我怎么签我的救济支票呢?”[9]215尤厄尔除了给出与相邻对前件相关的回答,还非要扯上签救济支票经常要写名字,他那傲慢、不知羞耻的形象跃然纸上。
因此,尤厄尔在庭审现场回答阿蒂克斯对他的提问时,多次使用扩展回答,而这些扩展回答都是为了编造同一个谎言:汤姆强奸了马耶拉,然后还打了马耶拉。可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陪审团给汤姆定罪,对于他最应关心的女儿的伤势,却是轻描淡写,一言以蔽之“我当然关心”[9]214。通过“尤厄尔”这一形象的塑造,作者哈珀·李间接地告诉读者,白人中也有像尤厄尔这样不道德、不求上进、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的人。
接下来是吉尔默和阿蒂克斯分别对马耶拉的提问。和她的父亲一样,在吉尔默提问时,她编造了事情的经过,给出的话轮较长,话轮平均长度为16个单词,而在回答阿蒂克斯的问题时则话轮都很短,话轮平均长度仅为6.2个单词,远不及前者的一半,且言辞闪烁,这说明她也是相当警觉的。
“Miss Mayella,” he said, smiling, “I won’t try to scare you for a while, not yet. Let’s just get acquainted. How old are you?”
“Said I was nineteen, said it to the judge yonder.”[8]156
这一相邻对也是阿蒂克斯正式开始询问之前的前置序列或前扩展。马耶拉很不耐烦地表示“说过了我十九”[9]222,表达了对阿蒂克斯重复提问的质疑。她的回答是一个非优先行为,这表明她很不友好,预示了在接下来的询问中不会很配合。但出于作为律师的责任,阿蒂克斯不能放弃后面的询问,他要努力让马耶拉多说一些内容,好找到纰漏来帮助汤姆。
“I might ask you things you’ve already said before, but you’ll give me an answer, won’t you? Good.”
“Won’t answer a word you say long as you keep on mockin’ me.”[8]165
阿蒂克斯让她耐心一些回答之前可能回答过的问题,马耶拉却回答说“只要你还这样挖苦我,我就一个字也不回答你”[9]222。她的话轮属于非优先组织,同时并没有用任何缓和语气的词汇或非优先行为的执行手段,如弱化、话轮内拖延、解释,可见她是一个没有教养且心狠的女孩。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汤姆是镇上唯一一个尊重她、肯帮助她的人,而她却以怨报德,加害于汤姆。阿蒂克斯问她谁是她的朋友,她的回答作为相邻对后件又是非优先行为,“朋友?”马耶拉没有给出期待的答案并不是因为她故意不配合,而是她不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如何回答。之后马耶拉听到“胁迫”“熟悉”等这些词时都给出了非优先结构: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你什么意思”,可见可悲的马耶拉既缺乏教养又缺乏学校教育。类似地,当被问到是否爱她的父亲的时候,她又给出了非优先组织:“爱他,什么意思?”[9]225马耶拉居然不知道“爱”是什么,可见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用仇恨的眼光看待周遭,甚至污蔑多次帮助过她的汤姆。
被问到除了什么时候她的父亲对她还行,这时马耶拉的副语言特征很值得关注:她看了看她父亲,而尤厄尔原本是将椅子靠在栏杆上翘腿坐着,这时立刻坐正了等她回答,可见尤厄尔很担心女儿会说出真相。这时尤厄尔没有给出话轮,因为这时他若说话只会适得其反,让人知道马耶拉对汤姆的控告是他教唆的。他的副语言特征产生了很大影响,可见他在家中作为家长的权势。这直接影响了马耶拉的下一个话轮,她运用“替代”的手段进行了自我修正:“没什么时候,我说他还行。”[9]225可见她和她父亲在法庭上对阿蒂克斯的提问戒备心都很强。
之后,马耶拉两次给出了非优先组织的后件,原因是她不知道“胁迫”“熟悉”是什么意思。阿蒂克斯只得做出修正,进一步解释这两个词的具体意思。与她的父亲相比较而言,马耶拉的副语言特征较多,每次说谎都有相应的表情动作暴露她的内心,律师可以判断她在何处说谎。马耶拉先是否定以前叫汤姆进过院子,“我没有,我当然没有了。”[9]226此处的重复反而说明她说这话时很心虚。可在下一个话轮又承认之前可能叫过,频繁出现自我修正表明她一直在编造谎言。
“Do you remember him beating you about the face?”
“No, I don’t recollect if he hit me. I mean yes I do, he hit me.”[8]169
在阿蒂克斯的质问下她没有勇气承认汤姆没有打他,只是说“我想不起他是否打过”[9]227,而后又改变了说法,说汤姆打了她。同一话轮内的自我修正可见马耶拉思绪很乱,她并没有说出实情,而是在考虑如何回答对自己有利,如何圆之前说的谎。被问及孩子们当时在哪里,她是否最先对着她的父亲尖叫,是谁打的她,她连续有五次沉默。这五次沉默表明马耶拉实在没法继续编造她凭空捏造的故事了。在阿蒂克斯几番控制话轮之后,马耶拉突然转而控制话轮,说她有话要说,而她要说的只是一口咬定汤姆占有了她,可她拒绝回答阿蒂克斯后面提的问题,也无法描述当时的细节,马耶拉说谎的事实对于法官和陪审团都不言自明了。
总之,由于文化程度的原因,马耶拉在回答中对一些简单词的意思不明白,多次给出非优先组织,没有使用任何非优先行为的执行手段以减弱非优先行为的伤害性后果。因为一直在说谎,她的话语自相矛盾之处很多,不得不采用替代的手段多次自我修正。凌乱的思绪反映了她纠结的内心:她知道一旦自己言语不慎讲出实情,她和父亲就犯了污蔑罪,父亲打她的事实也将公之于众,同时她羞于承认自己对汤姆的行为,所以即便是父亲才是打他的人,她也一直没有勇气讲出事实,只能跟着父亲颠倒黑白,污蔑黑人汤姆。她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迫于父亲的压力顺从父亲这一家中的强权者。
控方律师吉尔默询问尤厄尔和马耶拉时发起的话轮共24个,与吉尔默的询问相比,阿蒂克斯询问尤厄尔和马耶拉时发起的话轮较多,共发起70次,问得比较详细,可见他作为汤姆辩护律师的正义感和责任心。这样缜密的提问一定是源于开庭前充分的准备,他仔细分析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心想帮助汤姆辩护,愿意为汤姆洗刷冤情全力以赴。阿蒂克斯使用较多话轮提问控方证人尤厄尔和马耶拉,其一是希望能从中寻找他们说话的漏洞,或是破案的线索;其二是要把事实的细节摆在陪审团面前,让其做出正确的决定,最后无罪释放汤姆;其三是抱有一种期望,就是马耶拉招架不住这些审问,自己承认她污蔑了汤姆。
“证人与律师甚至是法官在法庭上辩论的倾听对象,实际上是坐在旁边的不说话的陪审团,因为陪审团最后要在法庭辩论的基础上进行推理和审判。而这样的结构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法庭辩论的序列结构。”[10]为了确保陪审团成员都听到了证人的回答,阿蒂克斯在原告证人回答了控方律师的问题后,又重复提问了证人马耶拉,来确认一些信息。如:“你作证说你转身看见他在那里。他接着就掐住了你的脖子。”“是的。”[9]229由此可以看出阿蒂克斯对案件非常负责任的态度。
阿蒂克斯询问尤厄尔时,问他是否能读会写,吉尔默插了一句,“看不出证人的读写能力和本案有什么联系。与本案无关,微不足道”[9]215。可见阿蒂克斯作为职业律师的素养和提问的技巧,不仅尤厄尔没有猜到,连控方律师也没有猜到他的意图。
双方律师询问汤姆时的会话中,汤姆的话轮平均长度为31.9个词,是法庭上被询问的证人会话中长度最长的。汤姆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所有的话轮内容缜密,没有一丝自相矛盾之处,也没有出现像马耶拉的回答那样多次自我修正。
汤姆在回答阿蒂克斯的询问时扩展回答很少,只有两次。第一次是阿蒂克斯问他为马耶拉小姐做事是否有报酬,他回答自从第一次她提出要付五分钱后,就没再提起过,又补充说:
“…I was glad to do it, Mr. Ewell didn’t seem to help her none, and neither did the chillun, and I knowed she didn’t have no nickels to spare.”[8]174
汤姆的扩展回答提到他愿意帮助马耶拉,因为他看到马耶拉的家人都不怎么帮她,他也知道马耶拉没有多余的钱给自己,可见汤姆是非常善良、乐于助人的。这与尤厄尔的扩展回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全是对汤姆以及所有黑人的诋毁。
汤姆的回答第二次用到扩展回答是在此处:
“What did you say then, Tom?” asked Atticus.
“I said something‘ like, why Miss Mayella, that’s right smart o’you to treat ’em. An‘ she said, ‘You think so?‘ I don’t think she understood what I was thinkin’—I meant it was smart of her to save like that, an‘ nice of her to treat em.”[8]176
阿蒂克斯只是问汤姆当他听到马耶拉说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给孩子们攒够了钱让他们去镇上买冰激淋了以后,他说了什么,汤姆给出他的回应后还补充说,“我觉得她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她那样攒钱很聪明,那样待他们心肠很好”[9]237。汤姆此处的扩展回答不仅是要解释马耶拉没明白他的意思,同样也为了避免法庭上的人们尤其是陪审团的误解,早一些澄清自己说话的隐含意义,以免被控方律师抓住把柄,可见汤姆谨小慎微,深知自己处境的危险。
汤姆在他的回答中也有非优先组织。如:
“Under what circumstances?”
“Please, suh?”[8]174
汤姆没有回答是在什么情况下多次去马耶拉的家,且不明白阿蒂克斯这么问的原因,所以他问了一句,“先生,您说什么?”[9]234可见汤姆多次去马耶拉家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心里很坦荡,没想到阿蒂克斯会追问他去马耶拉家的原因,也没有想到这需要在法庭上解释清楚。
汤姆回答的另外一次非优先组织是描述尤厄尔看到女儿马耶拉和汤姆在屋内,在窗口叫起来了,阿蒂克斯随即问汤姆尤厄尔“叫的什么”,汤姆没有直接用尤厄尔的原话回答,只是说“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让这里的大人小孩听见了不合适”[9]238。汤姆给出这样一个非优先组织是有他的顾虑的,一方面下面坐着好多小孩,这话听了对孩子不益,另一方面尤厄尔叫喊的话的内容会直接揭露尤厄尔伙同女儿马耶拉在法庭上说谎,会让这两个白人颜面扫地。这些都说明汤姆是很有教养的,从来不说脏话,说话时能顾及别人的感受。
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汤姆的庭审现场充满了冲突话语。会话分析理论的话轮分配机制、序列组织、优先结构、会话修正以及扩展回答都可用于对这些话语的分析。对这些话语的会话分析能帮助读者理解人物形象,帮助读者辨别汤姆是否是无辜的,也为小说的分析提供了新的视角。因此,基于会话分析的小说人物分析是客观的、有效的,也是非常具有解释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