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菊
(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国际教育学院,合肥 230088)
由于创作背景的时代特殊性,当前国内学界对中国近现代文人外语论著的研究主要着眼于其外宣和学术价值,对其内向影响几乎没有涉及。这种内向影响可以看成是文人作品对其祖国的反哺,这与社会学中的文化反哺概念不谋而合。社会学中的文化反哺是指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学习的、新型的、基于器物手段的文化传承现象,而文学中的文化反哺是以文人作品作为器物向其祖国进行的文化影响,这种影响甚至可以是跨越时代的。文化反哺效应在文学范畴中突出体现在社会文化层面。通过对代表作家作品的探讨,可以明确中国近现代文人外语论著的反哺效应在社会文化层面上至少有教育思想和文化自信两个方面的体现。研究中国近现代文人外语论著的反哺效应为深入理解作家作品、吸取历史经验教训以及做好文化传承明确了方向。
鸦片战争之后,一些中国文人出于各种原因以外语撰写了著作,在国内外引起了关注,对这些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两个方面。
十九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除了顶着落后和半殖民地的帽子,世界各国对其所知不多,众多中国文人以宣传中国文化为己任,写出了多部外语论著,吸引了一些外国人的目光,例如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一直到今天,许多学者仍以这本书为研究对象,探讨其对中国文化外宣的意义,如陈晓燕认为“《吾国与吾民》是林语堂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国文化的一部著作”[1]。晚清外交官陈季同的系列法语论著,不仅介绍了晚清中国社会的构成,也热情洋溢地向法国民众介绍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和风俗习惯,这是西方世界为数不多的可以了解中国人生活的窗口[2]。
除了以推广中华文明为主题的作品,许多文人也从自己的专业研究领域出发,写出外文论著,这些作品更多地体现了各自的专业学术价值,如梁思成在抗战期间写的《图像中国建筑史》,获得了美国出版联合会颁发的“专业暨学术书籍金奖”,这本书是研究中国建筑史的重要文献[3]。再如,费孝通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博士论文“Peasant Life in China— A Field Study of Country Life in the Yangtze Valley”(《江村经济》)使得“开弦弓村”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成为国际社会学界研究中国农村的首选之地,江村研究所具有的理论意义和学术价值将使其成为社会学人类学领域的一门显学[4]。直到今天,江村(开弦弓村)仍然是认识中国农村、中国社会的重要窗口。
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许多中国近现代文人在海外完成的外语论著无法及时地在国内传播,有些作品甚至在几十年之后才得以出版发行,这些作品当时在海外引起的关注更多地在于将神秘的中国介绍给西方。从时代背景上看,处于社会变革期的中国近现代时期和当代全球化背景下机遇和挑战并存的时期有共通之处,中国社会在两个时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作品内容上看,中国近现代文人的外语论著大多立足当时的中国实际或中国传统文化进行记录和提出建议,这种记录对中国人研究近现代社会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而他们提出的建议不仅对当时的社会发展具有前瞻性,有的放在今天也仍然没有过时。
“文化反哺”是周晓虹教授于1988年提出的社会学概念,指在急速变迁时代,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学习的现象。它在由全球化和社会转型所共同引发的变迁维度上理解中国社会代际关系的颠覆或倒置现象,将急速变迁时代所发生的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进行广泛的文化吸收现象视为新的文化传承模式[5]。2015年,周晓虹教授将这个概念进一步提炼,出版相关理论集大成的《文化反哺:变迁社会中的代际革命》。
然而,作为社会学中的概念,当前的文化反哺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学的范畴,大多数研究都围绕在新媒体环境下,借助计算机、网络、手机等器物将新的思想、生活方式、知识等由年轻一代向上一辈进行代际传承[6]。这种代际传承不仅发生在家庭中,也出现在社会大环境和教育情境中。
作为代际传承的重要内容——文化,其载体即文学作品的反哺效应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将“文化反哺”和“文学”/“文化”同时在主要数据库进行搜索,并未得到一个同时出现这两个关键词的结果。比较接近的结果,有从文学批评角度提出的中国文论重建,也有探讨外籍华人作家身份建构的。由此可见,对中国近现代文人外语论著的文化反哺效应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1.文学中的“代”和“代际关系”
文化反哺中的两个重要概念,即“代”和“代际关系”,如何在文学领域进行界定是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重要问题。社会学上将“代”(generation)看成一种社会事实,是“社会”这一人群共同体存在的基础,没有世代继替的“代”也就没有不断变化和发展的社会[7]。在文学中“代”是超越血缘和地缘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概念,这和社会学的定义有所不同。中国对中国文人来说就是母亲,而文人借助作品对祖国产生影响就是子女对母亲的反哺,所以文学中的代际关系是跨越时代的,只要是源自于某种文化,就可以对该文化进行反哺,这是本研究的基础。
2.文学中的“文化反哺”
在明确了“代”和“代际关系”之后,需要对中国近现代文人外语论著文化反哺的具体路径进行探索。正如西方的文艺复兴和新古典主义都将古老的希腊、罗马经典文学放到重要的位置,在当今中国对近现代文人的作品进行研究、探讨和反思都具有积极的意义。根据文化反哺理论的内涵,代际传承是借助器物手段等来完成的。在文学领域,文人为“子女”,祖国为“父母”,作品为“器物”,落实在中国文人身上的话,则中国文人为“子女”,中国为“父母”,文人的作品为“器物”。研究作品对中国的内向影响即是研究文学的文化反哺效应,见图1。
图1 文学中的文化反哺示意图
文学作品中的文化反哺可体现在社会、文化、文学和其他方面,本文将重点讨论社会文化层面上的反哺。
社会文化层面涵盖广泛,本文从教育思想和文化自信两个方面加以剖析。教育思想的反哺以林语堂和陶行知英文论著中的教育思想作为论证对象,文化自信则以三位福建籍文人的作品为例。
1.林语堂空气教育思想
空气教育思想最初是针对高校教育体系提出来的,包括三个方面:学校环境的选择;讲学空气的陶冶;师生课外的密切接触[8]。林语堂在其英文小说《京华烟云》中将空气教育思想落实到家庭教育,通过书中三大家族的家庭教育实践对比,可以清楚地发现他的家庭空气教育三要素可改写成:教育环境的选择、家庭学风的营造和亲密的亲子关系。具体来说,该教育思想的反哺,一是重视家长的作用。家庭教育中,作为施教者的家长的引导作用至关重要。不论是教育环境的选择、家庭学风的营造抑或亲子关系的构建,都离不开家长。二是强调德育的重要性。今天我们强调立德树人,认为德育是教育之本,并不仅限于学校教育,在家庭中加强对德行的教育,也是立家之本。三是重视女性教育。林语堂一直重视女性的教育,他的女性教育实践可以说是超前于时代又契合现代。当代强调男女平等,首先要从教育做起,对女性的教育应该跳出传统的“相夫教子”,要鼓励女性在社会各行业发挥作用。四是身体是本钱。小说中平亚的悲剧在于他英年早逝,究其原因则是家庭教育中忽视体育锻炼。许多现代家庭将孩子的学习成绩放在首位,忽视孩子的身体健康。令人欣慰的是,我国目前正在进行教育改革,提高了体育、劳育和美育在各级考试和评分中的比重。五是两代人的平等交往。良好的家庭氛围离不开平等的亲子交往,但现在很多父母还做不到将孩子放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时而在行为和言语上打击孩子,严重挫伤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也有不少孩子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而选择不与他们进行交流。这其中当然有传统观念的影响,但也许存在一些误解,需要双方改进自己、解决问题。
家庭空气教育思想实际上是强调家风建设,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言:家风是社会风气的重要组成部分。家风好,就能家道兴盛、和顺美满;家风差,难免殃及子孙、贻害社会,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2.陶行知教育思想
陶行知是我国著名的教育家,赴美留学期间开始用英文发表多篇教育论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中国社会处于动荡变革的时期,他的英文论述一方面让西方了解了当时的中国教育现状,同时进一步发展了他在美国学习到的教育理念,将其和实践相结合,催生了符合中国革命需要的教育观点。他在1924年和1938年分别发表了名为《中国》的有关中国教育现状的报告[9]。两篇报告写就的十四年间,陶行知的教育理念和实践完成了从以城市为主转向以农村为主,从自上而下的教育政策导向转向以自下而上的大众教育为核心的中国化之路。陶行知诸多教育观点中,最重要的是他屡次提到的“小先生”和“大众教育”等思想,直到今天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陶行知英文教育著作的反哺效应主要体现在:教育的重心由教师转变为了学生;学习方式由重视被动接收转变为主动学习;教育内容由理论教育转变为实践教育;教育目标由关注成绩转变为“立德树人”。
鉴于近代中国相对弱势的国际地位,西方人对中国存在巨大的偏见。为了将真实的中国风貌展示出去,中国文人的外语论著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中三位福建籍作家的论著最为突出。
身为晚清外交官的陈季同,用法文撰写了一系列著作,从文学艺术到日常生活全方位展示了晚清中国的风貌。陈季同在熟悉中西方两种文化的基础上,采取独著或和法国人合著的形式,用西方人能够理解的方式介绍中国文明,使法国读者能够感受中国文化的魅力,从而改变对中国的偏见。
辜鸿铭生长于国外,成年后才系统学习中文,正是这样的背景使得他能够更清楚地对比中西文化。他最突出的贡献是在这种比较中揭示了儒家思想的特点和在中国历史上无可替代的价值。他在《中国人的精神》一书中写道:“在儒家学说中一定有某种东西能像宗教一样给人类、给众生以同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现在,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就是孔子赋予中华民族的他所倡导的国家宗教里效忠皇帝的神圣责任。”[10]
作为道家思想推崇者的林语堂,则是在中国生长,之后长期旅居国外。他在著名的《吾国与吾民》中指出,中国人浪漫的一面比现实的一面更深刻,爱好自由和随遇而安的乐天态度,乃“中国人民之不可限量的重要特性”[11]。在《京华烟云》中,林语堂塑造了姚思安这一信奉道家思想并贯彻到底的人物形象。在遇到人生大事或面对社会动荡的时候,姚思安总是可以从道家思想中获得启迪和精神上的慰藉。
陈季同、辜鸿铭、林语堂这三位福建籍文人近百年实际上致力于同一项重要工作:直接用外语向世界介绍、传播中华文化,呈现“中国”和“中国人”的真实形象。从文化传播的长期过程来看,他们在做的正是我们今天提倡的“讲好中国故事”。文学作品能够为文化自信的树立构建良好环境,而坚定文化自信同时也是“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基础,两者关系密切,互相依赖、互为前提。尤其是在当前日益复杂的国际环境下,要做好“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这项关乎国家形象和文化自信的重要工作。
近现代时期是中国变革和发展的重要阶段,当前变幻莫测的国际形势对我国而言机遇和挑战并存。借助社会学的文化反哺概念对近现代中国文人外语论著对中国的影响加以探讨,具有现实意义和参考价值。目前的研究虽然只局限在社会文化层面,但在未来可继续对更多的中国文人外语论著进行更深入的文化反哺效应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