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

2023-12-21 08:30席蕊
关键词:隐喻语篇符号

席蕊

(山西农业大学外语系,山西晋中 030801)

滥觞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CDA),通过分析语篇的语言特点和它们生成的社会历史背景来解构语言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意义,进而揭示语言、权力、意识形态之间复杂的关系[1]6。语言符号一直被CDA经典论视为意识形态的唯一载体。但是,沃洛西诺夫(Volosinov)强调“意识形态贯穿整个符号学领域或全部表义系统,凡是有符号的地方就有意识形态存在。”[2]费尔克劳(Fairclough)在他的CDA理论中也明确提出:“将话语这一概念扩展到涵盖诸如图像等其他符号系统以及图文结合的语篇是非常合适的。”[3]4可见,非语言符号也起着重要的意义建构和表意作用,具有意识形态的意义潜势[4]。因此,非语言符号和语言符号一样,日益成为批评分析的对象。CDA的“多模态”转向突破了以单一语言模态为载体的传统文本分析形式,将非语言符号纳入分析框架,催生了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Multimodal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MCDA)。

自2012年David Machin和Andrea Mayr首次提出“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的概念以来,我国学者就MCDA的生成理据、理论基础、核心概念、研究视角和研究领域等开展了广泛研究(如郜丽娜、齐丽[5]; 田海龙、潘艳艳[6]; 林晶[7]; 潘艳艳[8]; 张坤坤[9]等)。作为一种工具语言学,MCDA对各种“符号资源”承载的意识形态的揭示要建立在对多模态符号资源的分析解构基础之上[8]36,完善的分析框架和方法论指导是MCDA走向成熟和独立的必经之路。在此方面,潘艳艳作了有益的探索,提出了以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为基础的综合分析视角,但没有进一步形成相对系统的具有普适性的分析框架以指导MCDA实践。本研究在分析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整合的基础上,借鉴现有研究,构建一个由三个系统、两种研究路径及其次级理论综合交织构成的“认知—功能”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为MCDA提供系统的方法论指导,并以7篇2021年《经济学人》涉华封面多模态语篇为语料,证实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同频共振以揭示语篇背后隐匿的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意义的可行性和有效性,验证此分析框架的阐释力,促进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在MCDA领域的交叉融合并推动MCDA的多维度和多路径研究。

一、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的两种研究路径

CDA发展至今,具有显著的跨学科性,融合了多种理论,呈现出多元化的研究路径。目前MCDA的研究路径主要有两条支线: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研究路径和基于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路径。

(一)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研究路径

CDA把语言看作是一个多功能系统,其方法论主要建立在以韩礼德(Halliday)为代表的系统功能语言学(Systemic-Functional Linguistics,SFL)之上。在语言模态分析层面,CDA主要采用SFL从词汇、句子、语法、衔接和语篇结构等层面考察语篇的“分类系统”“及物系统”“情态系统”“转换系统”和“语篇连贯性”等,以解构内嵌其中的“显性”“隐形”权力关系及语言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意义。

在非语言模态分析层面,主要是以冈瑟·克瑞斯(Kress Gunther)和特奥·范勒文(Theo van Leeuwen)在SFL基础上建构的视觉语法(Visual Grammar)为分析工具。视觉语法将SFL关于语言的三大元功能发展为图像建构的再现意义、互动意义与构图意义,旨在发现各种符号模态的普遍规律。同CDA一样,视觉语法致力于揭示交际行为中的权力和意识形态[10]。田海龙和张向静以视觉语法为理论基础,通过分析中英媒体对同一事件的多模态报道,指出图像不是简单的意义载体,而是成为媒体表达意识形态的一种方式和参与社会实践的手段,成为其建立、保持或改变权力关系的语篇实践[11]。

(二)基于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路径

随着CDA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了SFL在CDA应用中的不足:SFL仅关注语言的社会功能,忽略了心理认知在语言和社会之间的中介作用[12]。著名语言学家保罗·奇尔顿(Paul Chilton)认为,从语篇的角度研究社会和政治活动,就要运用现有的认知语言学研究成果,研究人运用语篇实施这些活动的内在认知机制,为语言结构和社会结构的联系提供联通媒介[13]。CDA和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s,CL)的结合形成了认知批评研究路径。

目前,在非语言模态层面,基于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路径主要开展多模态批评隐喻分析和批评转喻分析。Moore指出,“隐喻涉及的是对已有意义的一种召唤性使用”[14]。创作者通过意义选择的召唤性使用,试图传递一定的思想、观点和态度,以建构社会现实。多模态隐喻中源域的选择能够突显某些特征,抑制另一些特征,从而体现使用者的立场和态度,传达意识形态意义。同多模态隐喻一样,多模态转喻的“侧重—背景”识解操作能够表达、凸显某种态度,是塑造意识形态的有效手段[15]。因此,批评隐喻分析和批评转喻分析及其多模态转向已成为CDA的重要研究视角。

在语言模态分析层面,主要运用彼得·卡普(Piotr Cap)提出的趋近化理论(Proximization Theory),该理论由空间趋近化、时间趋近化和价值趋近化三维度组成[16]。空间趋近化指的是话语空间的外部实体(outside-deictic-center, ODCs)在物理空间上向内部实体(inside-deictic-center, IDCs)入侵的识解过程。空间距离不仅可以指具象地理上的距离,也可以指抽象政治或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时间趋近化是以“现在”为时间轴中心,过去事件或未来威胁向现在逼近的识解过程。价值趋近化是IDCs与ODCs之间的内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矛盾识解过程,强调抽象的矛盾会引发冲突实践的高度可能性。

综上所述,无论是在语言模态还是非语言模态分析层面,CL和SFL的理论成果都可为MCDA提供有效的分析工具箱(图1)。但是目前绝大多数研究者的分析都是基于CL或SFL的“析取选择”,缺乏二者的“合取选择”,造成了两种研究路径非此即彼的二营孤散。此外,有关多模态语篇中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之间如何协同互动表征意识形态意义的研究欠缺。这些研究局限导致MCDA的语篇分析停留在浅层单个理论方法的借鉴套用,缺乏深度整合两种路径的系统方法论指导和分析框架。

图1 “认知—功能”分析工具箱

二、认知语言学和功能语言学在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中的整合对话基础

MCDA的发展吁求系统的方法论指导和分析框架。现有研究已证实了CL和SFL分别作为MCDA分析工具的有效性,但缺乏二者的整合对话。事实上,从语言—社会联通、多模态分析、意识形态解构和认知理据等角度来看,二者具有广阔的合作基础。首先,二者都强调语言外在论,将语言与社会现实联通。CL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现实—认知—语言”三者存在的依次决定的序列关系:认知是现实与语言的中介,现实通过认知这个中介对语言发生作用,语言对认知和现实具有一定的反作用[17]。因此,考察现实语境中语言的生成和理解,离不开认知过程。认知可以解构现实对语言的塑造及语言对现实的再现和反作用。SFL主张语言活动都是在一定的语境中发生的,由此,要在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中考察语言的运用,将语言和社会现实看作密不可分的统一体。可见,二者都有助于联通语言结构和社会结构。其次,二者都关注语言的意识形态意义。SFL把语言看作是具有“意义潜势”的选择系统,一切为意义所做的选择都以意识形态为动因,语言表达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CL主要研究话语和句子是如何通过概念映射及其所构建的心理空间和概念整合网络来表达我们的思想,包括隐含的意识形态意义等。此外,SFL和CL的理论成果不仅可用于语言模态分析,对非语言模态分析同样具有阐释力。最后,CL和SFL是理据和表征的关系:CL为SFL提供认知理据,SFL是CL的语篇实践表征。SFL与CL深厚的对话基础使二者在MCDA中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因此,从话语、批评和多模态三个维度综合考量,构建“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是MCDA发展的必然趋势,能最大程度地提升MCDA的效能和力度。

三、“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

在整合CL和SFL研究路径的基础上,我们构建了一个由三个系统(语言符号系统、非语言符号系统、图文互动系统)、两种研究路径(功能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及其次级理论(趋近化理论、多模态隐转喻、视觉语法、系统功能语法等)构成的“认知—功能”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图2)。如图所示,该框架首先以SFL和CL的理论成果为分析工具“描写”语篇特征:不仅对语言和非语言模态分别进行细致考察,而且分析二者协调互动对意识形态意义的指向。对语言符号系统、非语言符号系统、图文互动系统三个维度的分析可以交织运用SFL和CL的相关理论:例如,语言符号系统的分析运用SFL详细考察语篇的“分类系统”“及物系统”“情态系统”“转换系统”及“主位推进和信息流动模式”等;非语言符号系统的分析运用CL考察语篇建构的多模态隐喻、多模态转喻和多模态隐转喻。或者,语言符号系统的分析运用CL的趋近化理论与语言结构的意象图示,分析语言结构的“空间趋近化”“时间趋近化”“价值趋近化”及因果、主被动关系等;非语言符号系统的分析运用视觉语法分析图片的“再现意义”“互动意义”“构图意义”。也可以基于二者的融合基础,同时综合运用两种研究路径。例如,在语言符号系统分析方面,系统功能与趋近化理论有广阔的合作张力:“分类系统”的“争议性纵聚合关系语言项”通过成对(组)词的运用以标志IDC和ODC两大阵营并构建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对峙;“及物系统”的“物质过程”动态再现ODC向IDC逼近并施加威胁和破坏的负面行为;“及物系统”的“存在过程”和“心理过程”则表达 IDC对ODC 行为的心理反应和应对措施;“情态系统”一方面采用“时态”塑造ODC对IDC的持续威胁,另一方面通过“语气”直接体现 IDC对ODC 的态度;“主位推进和信息流动”构建的“力量—动态意象图式”强调ODC 主动逼近和IDC被动反抗的因果关系。在非语言符号系统分析方面,图像的“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具备隐喻潜势:“再现意义”通过构成要素的聚合选择和替代,分别构建源域和目标域,将源域的负面属性特征转移到目标域上;图片的具体过程代替抽象过程构建动作过程隐喻,强调动作行为的实施;分别由拍摄位置视角和空间位置构建的“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形成方位隐喻,突显不平等的权势关系;多模态隐转喻通过多重隐喻和转喻链的互动,形成连贯性和系统性的消极属性映射,刻画负面形象。在图文互动系统分析方面,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系统协同互补,图文通过“说明”“锚定”和“接力”关系分别构建跨模态映射、同模态映射和多模态映射的文字—图像隐喻,进一步展现和刻画权利主体的行径及其影响。再次,基于对语篇三个系统结构的细致“描写”,描述语篇的总体特征。最后,结合社会语境,考察多模态语篇形式结构背后隐藏的意识形态意义,进而揭示语言、权力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关系,完成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需要指出的是,从理论上讲,语篇的每种结构和模态都可能具有意识形态意义。在实践中,对每个形式结构的细致考察是没有必要的,要根据考察对象的语类和主题特征,确立考察范围,在分析工具箱中合理选择和组合考察工具。

图2 “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

四、个案应用研究——以2021年《经济学人》涉华封面语篇为语料

收集从2021年1月2日到2021年12月20日共45期《经济学人》封面语篇中的7篇涉华语篇(图4—图10)为语料,运用“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考察《经济学人》通过语言符号、非语言符号及图文互动系统塑造的中国形象,解构符号资源承载的“显性”和“隐形”的意识形态意义,揭示其对中国的态度倾向。

(一)非语言符号系统分析

1.多模态批评隐转喻

Goossens把隐喻与转喻的互动称为隐转喻[18],“每个从源域投射到目标域的特征或属性必须首先与源域建立转喻性连接”[19]。对相同源域的连贯性和系统性选择体现了使用者的立场和态度,具有意识形态特征[20]。在涉华封面语篇的7幅图片中,可识别出3种指称中国的“根源域”,分别是中国红、五星红旗和龙,属于典型的文化转喻。通过发挥转喻的身份指称功能将“红色”和“龙”在西方文化中的消极意义映射到中国的国家特征上,经由隐喻塑造负面的中国形象,形成隐转喻互动(图3)。“红色”是中华民族最喜爱的颜色,是中国人的文化图腾,已成为中国的一个标签。但在西方文化中,红色与“火”和“血”相关联,是一个代表着血腥、暴力等负面含义的颜色。《经济学人》封面往往用高情态红色转喻恐怖主义、战争等。图4、图5、图9用红色转喻中国,通过红色负面意的映射,暗指中国崛起的灾难性和破坏性后果,激发西方读者对中国的消极认知。在西方,龙被认为是一种充满霸气和攻击性的庞然大物。《经济学人》漫画多用体积庞大、张牙舞爪的恶龙形象转喻中国,构建多模态隐喻“CHINA IS A HORRIBLE DRAGON”,映射中国的攻击性、破坏性和残暴性,视觉塑造中国的威胁和霸权主义形象。

图3 多模态批评隐转喻互动

图4 The future of e-commerce

图5 The battle for China’s backyard

2.再现意义与图像隐喻的构建

视觉语法认为图像具有“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三种意义资源。再现意义包括过程、参与者及环境要素,其中任何一个要素被非常规要素替代就产生了隐喻。再现意义分为“叙事再现”和“概念再现”,矢量是区分二者的主要特征。“叙事再现”可分为动作过程、反应过程、言语过程和心理过程。“概念再现”涉及分类过程、分析过程和象征过程。图9的象征过程用熊熊燃烧的火焰喻指中国共产党,将火焰的破坏性映射到中国共产党上,暗指中国共产党对世界构成威胁。图6、图8、图10存在矢量,包括动作的发出者和承受者以及过程和环境要素,是典型的动作过程。当动作过程被替换时,就产生动作过程隐喻,这种隐喻通常是一个具体过程代替一个抽象过程[21]26。例如,图8中印有美国国旗和中国国旗的车分别转喻美国和中国,印有欧盟标志的车转喻欧盟。车轮这一常规要素被经济饼状图替代,构建隐喻“ECONOMY IS CAR WHEEL”,指出美国和中国的强大依赖经济发展。印有美国国旗和中国国旗的车碾压印有欧盟标志的车,形成向下的矢量,这一具体的动作过程替代“美国和中国两大经济体超越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抽象过程,通过欧盟车辆被挤压变形突显中国和美国经济体危及欧盟经济利益,对其造成破坏性的后果。

图6 The brutal reality of dealing with China

图7 The most dangerous place on Earth

图8 The new geopolitics of big business

图9 Power and paranoia

图10 China’s attack on tech

3.互动意义与图像隐喻的构建

互动意义体现图像制作者、参与者与观看者之间的互动关系,主要由拍摄位置和视角构建方位隐喻。视角主要体现态度意义和权力关系,是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的重点。视角可分为水平视角和垂直视角。水平视角分为正面和斜面视角:正面视角中图像参与者与观看者距离近,使观看者能更好地融于其中,构建方位隐喻“CLOSE RELATION AND INVOLVEMENT IS FRONTAL VIEW”;斜面视角中图像参与者与观看者距离远,使观看者置身事外,构建方位隐喻“DISTANT RELATION AND DETACHMENT IS BACK VIEW”。《经济学人》的读者群主要是西方民众,图6、图8及图10都是斜面视角,映射中国与西方关系疏远、意识形态差异显著。垂直视角分为俯拍、仰拍和平拍:俯拍体现观众权力视角,仰拍体现图像参与者权力视角,平拍体现观众和图像参与者平等视角,分别构建方位隐喻“VIEWER POWER IS HIGH ANGLE”“IMAGE POWER IS LOW ANGLE”和“EQUALITY IS EYE-LEVEL ANGLE”。图6、图8、图10都是仰拍的低角度,显示图像参与者的强势地位,映射中国的盛气凌人姿态。

4.构图意义与图像隐喻的构建

构图意义可以从信息值、显著性和取景三方面来探讨。显著性通过图像元素的位置安排得以体现,如,置于前景还是背景、相对尺寸、鲜明度等,使观看者对图像中的元素有着不同的关注度。图4转喻中国经济的巨龙、图6转喻中国政府的巨手、图8转喻中国经济的车、图9转喻中国政党的火焰、图10转喻中国政府的毁坏者都被置于前景位置,在构图中尺寸大,占据更多空间,构建方位隐喻“HAVING CONTROL OR FORCE IS UP/BEING SUBJECT TO CONTROL OR FORCE IS DOWN”“POWER IS SIZE”和“POWER IS POSITON”,映射中国力量强大、控制欲强、破坏性强,其崛起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二)语言符号系统分析

1.分类、及物系统与空间趋近化

分类是大众传媒惯用的手法,也是产生或创造歧视的主要途径,主要通过词汇选择得以实现。分析语篇的分类系统时,要注意“过分词化”,指用大量不同的词语来描述或指称同一事物。《经济学人》7篇语料的语言模态采用众多词汇来指称中国和中国政府,如“dictatorship, autocracy, Big Brother”等。不同于形容词和动词,名词的使用意味着将描述对象贴上永久性的标签,这些具有显性负面含义的名词词汇将中国描述为一个永久性独裁专制、缺乏民主和自由的国家。“独裁”词汇聚合项的多样化运用不断强化西方读者对中国固有的负面印象。英媒体还采用大量带有明显消极语义韵的修饰词修饰中国、中国政府、中国政策等,如“brutalCommunist Party power,autocraticclampdown,opaqueChinese politics,stiflinggrip”等。英媒体采用这些所指策略再次突显了中国的压制与独裁形象。与此同时,英媒体还使用了多组“争议性纵聚合关系语言项”,如“East/West, democracy/dictatorship”等表明不同阵营的成对词,使中国与西方的对立等同于民主和独裁的对立,将中国与西方国家彻底划分为两个阵营,分别被识解为空间趋近化中的ODC元素和IDC元素(表1)。根据地理和地缘政治上的距离以及意识形态上的差异,英媒体将众多国家纳入自己的内部实体,而将中国列为外围对立实体。此做法一方面突显中国政治的孤立无援,另一方面强调中国作为ODC带来的消极影响,呼吁共同利益群体IDC阵营联合起来对抗中国,消解威胁。可见,SFL的分类系统为CL的空间趋近化策略提供了内部和外围实体的识解基础,二者合力解构语篇的态度倾向。

表1 空间趋近化

SFL的概念功能主要通过及物性来体现,及物性系统分为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选择哪类过程来表达具有重要的文化、政治或意识形态意义”[3]180。物质过程是表示做某件事的过程,一般由“动态动词”“动作者”和“目标”三部分构成。《经济学人》7篇文章的语言模态在建构中国与其他国家(地区)的关系时主要采用物质过程,将中国(ODC)置为“动作发出者”,另一方(IDC)置为“目标”,是动作承受者,采用强动作动词将二者连接,表示空间趋近化中ODC向IDC的移动及对其施加的影响。如“China…impose…on…Hong Kong”“China…squash…liberty”和“China…threatened…neighbors”等,都将中国描述为施加威胁的始作俑者。面临中国的威胁,采用存在过程和心理过程表达IDC普遍存在的恐惧、担忧和焦虑,如例(1)的“not dare、for fear of”。采用关系过程预测中国威胁对IDC所导致的影响,如例(2)将中国的行为识别为“tragedy”。英媒体还采用大量名词指出中国行径对IDC影响的结果,如例(3)中东南亚国家对中国的“Anti-Chinese riots、protests”等。英媒通过选择不同的及物过程塑造中国入侵并施加威胁造成不良后果的挑事者形象,表达对中国的消极态度倾向,合法化IDC对中国的反抗和抵制。由此可见,SFL的及物系统是CL空间趋近化策略的语言结构表征。

例(1) South-East Asian leaders maynotdarecriticize China openly,forfearof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2021.2.27)

例(2) It would be atragedyif only two countries in the world proved capable of sustaining a process of creative destruction at scale.(2021.6.27)

例(3)Anti-Chineseriotsoften erupt in Vietnam, Indonesia,the world’s most populous Muslim country,has seenprotestsabout everything from illegal Chinese immigration to China’s treatment of its Muslim minority.(2021.2.27)

2.分类系统、及物系统与价值趋近化

除了运用分类系统将中国识解为ODC、西方国家等识解为IDC,形成二元对立阵营,英媒体还使用分类系统构建意识形态方阵分别表征价值趋近化策略中IDC的积极价值观(意识形态)和ODC的消极价值观(意识形态),形成截然对立的价值观(意识形态)对峙,意指中国与其他国家对立的实质是意识形态的差异(表2)。表征中国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消极名词有政治制度的“socialism, hegemony, autocracy”,经济制度的“protectionism, monopoly, copycat”,军事制度的“belligerence, repression”,环境方面的“environmental depredation”,法律制度的“illegal”等,从多个方面彰显中国社会主义的负面属性。表征西方国家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词汇主要有“freedom, liberal, democracy, open, a rules-based order”等蕴含积极意义的词汇。大量“争议性纵聚合关系语言项” 通过对立词汇项映射意识形态的对立,如“free/repression, peace/belligerence, rules-based/illegal, open/opaque”等。另外,表征ODC意识形态的词汇从数量上远多于IDC意识形态的表征词,根据“POWER IS SIZE”的概念隐喻,向读者暗示消极价值观力量强大,营造ODC向IDC群体入侵的紧迫感,引发读者对中国威胁的恐惧,合法化对中国的抵抗。此外,英媒体采用物质过程中实义动词的选择使用,将抽象名词的影响转化为实质威胁行为。如例(4)认为贸易管制是中国的习惯性行为,暗示中国对不服从的国家和地区惯于采用经济制裁,塑造了中国霸道、强势的形象。

表2 价值趋近化

例(4) Then there is the insecurity bred by China’salarminghabitofusingcurbs on trade to punish countries that displease it.(2021.2.27)

3.情态系统与时间趋近化

SFL的人际功能主要由情态系统表达,表示说话者的语气和态度。语气包括两部分:主语和限定成分。限定成分的参考点包括说话的时间和讲话者的判断。时态主要有现在、过去和将来三种,情态主要由情态助动词表达。SFL的时态和情态分别对应CL时间趋近化策略的两个范畴:使用过去和现在的对比,构建ODC过去行为对IDC产生的持续威胁;情态动词短语构建ODC对现在和将来产生的持续影响。如例(5)中,英媒体通过物质过程讲述了中国在过去一年网络战的开展和对周边国家的威胁等。意图通过一系列负面动词的使用增强中国行为或过程的动作感,向读者重塑中国的威胁行径。例(5)第一句采用一般过去时,标记中国过去行为的不合法性;第二句采用一般现在时,将过去动作延伸到现在,预示中国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持续实施这些威胁行为。辛斌特别指出要尤其注意语篇中现在时的使用,因为这一时态在很多情况下不仅仅是表达时间概念,而是作为一种普遍真理表达,将行为和过程标记为始终存在的状态,具有习惯性和连续性[1]75。因此,英媒体通过过去时、完成时和现在时的连用,将过去的负面事件从时间上延展至现在和将来,缔造中国威胁在时间轴上的持续性。情态助动词分为高、中、低情态,一方面可以直接体现态度,一方面通过构建ODC对现在和将来产生的影响间接表达立场。例(6)通过高情态动词“must”直接表达了英媒体对未来中国经济发展唱衰的态度。

例(5) In 2020 Chinaabusedhuman rights in Xinjiang,wagedcyber-warfare,threatenedits neighbors,andintensifiedthe cult of personality surrounding President Xi Jinping. Another purgeisunderway.(2021.3.20)

例(6) One day China’s economic growthmustrun out of steam,leading todisillusionandprotests. (2021.6.26)

(三)图文互动系统分析

冯德正从系统功能角度出发,通过考察文字与图像的映射方式,将多模态隐喻区分为跨模态映射、同模态映射和多模态映射[21]28。跨模态映射中,文字和图像分别呈现源域或目标域。同模态映射中,通过图像例示文字或文字阐释图像克服图像意义表达的不确定性。多模态映射中映射同时存在于语言和图像中,两种映射是平等的。

图4、图6和图8隐喻的源域和目标域都是图像,属于图像同模态映射。例如,图8印有国旗的两辆车分别转喻中国和美国两大经济体,构建隐喻“THE AMERICAN AND CHINESE BUSINESSES ARE DEMOLITIONISTS”,将中国和美国两大经济体比作对欧洲经济体的损害者。图5和图9的源域是文字,目标域是图像,属于跨模态映射。例如,图5文字“China’s backyard”表征源域,图片通过东南亚地图表征目标域,图文构建隐喻“SOUTH-EAST ASIA IS CHINA’S BACKYARD”,将东南亚地区比作中国后院,指责中国对东南亚的控制和霸权主义。图10的映射同时存在于语言和图像中,属于多模态映射。文字“China’s attack on tech”和图像人物手拿铁锤砸向电子平台,共同构建隐喻“CHINA IS TECHNOLOGY ATTACKER”,将中国比作科技发展的摧残者。

(四)批评分析

应用“认知—功能”综合交织的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从语言符号、非语言符号和图文互动三个系统分析语料,可揭示其背后隐匿的意识形态意义。在语言符号系统,英媒体通过词汇分类系统和及物系统分别表征空间趋近化和价值趋近化,通过情态系统表征时间趋近化,将中国识解为具有消极价值观或意识形态的外围对立阵营,并在时间和空间中构建中国正在向西方等IDC阵营移动并施加破坏性影响的高度可能性。“名物化”系统则将中国负面属性本质化和稳定化。在非语言符号系统,英媒体通过蕴含负面意的文化符号资源转喻中国,将其消极属性映射到中国国家特征上,形成隐转喻互动,强化中国的威胁和霸权主义形象。涉华封面图片通过发挥再现意义、互动意义、构图意义的隐喻潜势,视觉构建动作过程隐喻、象征隐喻、方位隐喻等,映射中国的盛气凌人,突显其控制欲和破坏性。图文系统通过图文说明的跨模态映射、图文锚定的同模态映射和图文接力的多模态映射将中国比作破坏者、毁灭者、压迫者和控制者。可见,英媒体通过三个系统的多种符号资源立体构建了中国威胁他国、霸权、独裁、破坏、贪婪的负面形象,带着有色眼镜审视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制度,表达了对中国的固有偏见和消极态度。这些涉华多模态语篇潜移默化地向读者强化了“中国威胁论”等负面论调,其背后是西方国家对意识形态、政治体制、文化价值等与其截然不同的东方大国崛起的不安、恐惧与打压。

五、结语

在多模态语篇中,非语言符号和语言符号协同互动,以实现语篇参与社会实践、再现社会现实和建构社会关系的功能,形成语篇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意义。作为CDA和MDA联姻的产物,MCDA旨在揭示多模态语篇中隐含的权力关系与意识形态倾向。对各种“符号资源”承载的意识形态的分析解构框架无疑是其发展的基底。目前,SFL和CL两种研究路径形成的理论成果为分析多模态语篇提供了完备的工具箱。基于SFL和CL在语言社会联通、多模态分析、意识形态解构和认知理据等方面的对话基础,本文创造了一个由三个维度、两种研究路径及其次级理论综合交织构成的“认知—功能”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框架。在此分析框架下,对7篇2021年《经济学人》涉华封面多模态语料进行了多模态批评话语分析,证明CL和SFL在MCDA中广阔的合作空间:在语言符号系统,分类和及物系统与趋近化理论互为理据和表征;在非语言符号系统,隐喻与转喻互动形成隐转喻链,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构建隐喻潜势;在图文互动系统,图文说明、锚定和接力分别构建跨模态映射、同模态映射和多模态映射。CL和SFL合作揭示符号、权力和意识形态之间复杂关系的有效性验证了该分析框架的强大阐释力。本研究抛砖引玉地提出了整合SFL和CL两种路径构建MCDA的系统方法论和分析框架,但对于阐释SFL和CL的整合基础及拓展二者更宽阔的融合空间尚有不足,希望更多学者能投入到此项研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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