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丛的消解与再现

2023-12-20 13:15张嘉露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喧哗与骚动福克纳时间

[摘  要] 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呈现出了颇具特色的时间观念,对时间维度的思考可以在具体的文本中找到踪迹。小说中当下与过去的关系接近于本雅明的时间星丛概念,本雅明意图在重塑过去与当下的关系之后创生出别样的未来,而福克纳则悬置甚至取消了未来维度,两种相似又相异的时间观念之间的微妙碰撞可以为《喧哗与骚动》呈现出的苦难与困境提供一条阐释路径。本文试图在探索小说时间观的过程中,发掘潜藏其中的伦理关怀与伦理力量,并关注这种时间观背后蕴含的人与时间的联结,借助时间进入现代性的纵深处。

[关键词] 《喧哗与骚动》  福克纳  时间  星丛  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4-0007-05

作者简介:张嘉露,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学,研究方向为西方城市史。

福克纳的长篇小说《喧哗与骚动》是20世纪西方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作之一。萨特指出,“福克纳的哲学是时间的哲学”,并认为《喧哗与骚动》真正的主题是“人的不幸在于他被框在时间里面”[1]。时间是福克纳在这部小说中深刻探讨的问题,本文将从时间维度对《喧哗与骚动》进行具体分析,探索其中所蕴含的独特时间观,发掘潜藏于这种时间观背后的伦理关怀与伦理力量,同时关注其中呈现出的人与时间的联结以及审视历史的态度。

一、被吞噬的当下:跳跃、延迟与停顿

《喧哗与骚动》的开篇写了康普生家的小儿子班吉正透过栅栏观察别人打高尔夫球的事,负责照顾他的黑奴勒斯特正在寻找一枚硬币,因而带着班吉往小河沟那边走,当他们穿过栅栏时,班吉的衣服挂在了钉子上,这使班吉脑海中浮现出了1900年12月23日的场景,那天,姐姐凯蒂带着他去替毛莱舅舅送信,他的衣服也曾挂在栅栏的钉子上。相似的事件成为意识跳跃的踏板,意识流技巧就此登场,此后陆续出现的意识跳跃都需要读者联系上下文不断地进行推测、拼凑和还原。勒斯特还没有找到硬币,班吉的意识却已在多个时间节点之间跳跃了多次,来来回回的时空穿梭给人以头晕目眩之感,一段再普通不过的路程在这里经历了多次停顿,显得无比漫长。

当叙述者班吉的意识在“当下”与“过去”之间混乱地跳跃时,“当下”只是意识短暂停留的地方,是一个不断被压缩的节点,可能在下一秒就由于思绪的发散而被吞噬。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下”无法独立存在,而“过去”也正是从“当下”的角度进行回顾才得以确认其意义的。由此,《喧哗与骚动》在开篇就把对时间维度的思考呈现在了读者面前,人物意识的跳跃让原本线性流动的时间被搅乱,固定的秩序也就此被拆散,从中读者可以发现小说对线性时间的反抗,这种反抗与德国学者本雅明对现代性的反思颇为相似,本雅明对现代性思考的根基就在于“对时间的创造性阐释”,他创造出了“与过去构成星丛关系的当下”[2]。

卡林内斯库认为现代性起源于一种“线性不可逆的时间意识”[3],本雅明对时间的创造性阐释以及与之相似的福克纳对线性时间的打乱看似走向了现代性的对立面,却又恰恰继承了现代性所蕴含的批判精神,为现代性的运转注入了新的活力,这也正印证了帕斯所言,即现代是一种“反对自身的传统”[4]。本雅明曾对编年史式的历史进行拆解,提出“历史的星座”的概念,这个星座是“自己的时代与一个确定的过去时代一道形成的”,由此建立了一个“‘当下的现在概念”[5]。这种对历史观念的思考与对时间问题的探讨相通,而其中涉及的过去与当下之间的联结与回环正是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试图呈现出的时间观的一大特点,可以说,《喧哗与骚动》中也蕴含了一个独特的“时间星丛”。

二、复现的过去:重复、紧张与爆发

整体来看,《喧哗与骚动》中每个章节讲述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只是由于视角的切换而在细节上存在差异,各章之间相互照应、相互补充。本雅明曾指出,讲故事的人“能极其准确地讲述最玄怪、最神奇的事端,但不把事件心理上的因果联系强加于读者”[5]。《喧哗与骚动》通过混乱的视角切换把故事打碎,对人物意识的描摹代替了对故事中心的聚焦,使得意识成为穿插整部作品的主线。在人物意识的回环往复之中,《喧哗与骚动》呈现出了不同于其他意识流文学的两个特点:一方面,这部小说“有一个基本的情节”,而非全然任由意识肆意流淌,这是“在所有其他‘意识流文艺中所没有的东西”[1];另一方面,视角的切换使得同样的情节多次复现,整部小说便如同交响曲般此起彼伏。菲利普·韦恩斯坦将其与《尤利西斯》相比,指出“《尤利西斯》中的技巧是脑海中每时每刻的连贯,而在《喧哗与骚动》中则是创伤性的不连贯——遭受袭击般的意外心理”[6]。《喧哗与骚动》中,作者对意识流的使用不仅限于心理时间对钟表时间的替换,更特别的是,这种心理时间不是意识的线性流动,而是有来有回的交替跳跃。人物意识在跳跃时经过的那些时间节点便是构成整个故事框架的零件,它们如同一颗颗星辰镶嵌于夜空之中,时间的分分秒秒在星辰闪烁的间隙经历着微型的爆裂,这些星辰相连,便呈现出了一片时间星叢。

小说的第一章中,当班吉回忆起大姆娣的葬礼时,他的思绪在这场葬礼与凯蒂的婚礼之间来回穿梭。在凯蒂婚礼那天,T.P.让班吉去“看看他们开始没有”[7],这里的“开始”指的是婚礼的开始,紧随其后的却是凯蒂的回答:“他们还没有开始,因为乐队还没来呢。”这是凯蒂观察大姆娣的葬礼时所说的话,“开始”指的是葬礼的开始。再往后,弗洛尼问凯蒂瞧见了什么,紧随其后的却是班吉的叙述:“我瞧见他们了。接着我瞧见凯蒂,头发上插着花儿,披着条长长的白纱,像闪闪发亮的风儿。凯蒂凯蒂。”[7]1898年的葬礼与1910年的婚礼由此奇妙地相连,时空的距离就此被打破,“福克纳写这个场景就是要挑战绵绵不断的线性时间本身”“时间在紧张的现实中爆炸”[6]。班吉看到了凯蒂的婚礼,凯蒂则在看大姆娣的葬礼,生与死被糅到一起,那条长长的白纱既是新娘的头饰,又是死者的面纱,时间的转换带来了超现实影像的梦幻感,如电影蒙太奇般将不同的时刻剪切到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凯蒂1910年的婚礼也是一场葬礼,她从小就渴望离开家庭,企图借助婚姻挣脱束缚,然而婚姻却让她进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婚姻的殿堂于她而言正是死者的棺柩。当昆丁收到妹妹凯蒂的结婚请柬后,他在请柬的“每只角上都点着一支蜡烛”“两朵假花捆在一只玷污的粉红色吊带袜上”[7],请柬被做成灵堂,捆有假花的吊带袜则是为死者献上的花圈,昆丁借此创造了一个祭奠仪式,凯蒂的婚礼成了葬礼,埋葬的是兄妹二人的感情,以及二人曾对未来抱有的希望。小说还提到,康普生太太曾撞见一个小伙子正在吻凯蒂,第二天“她穿了丧服戴了面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面哭一面说她的小女儿死了,而凯蒂当时还只有十五岁”[7]。康普生太太无法接受任何与传统相悖的行为,凯蒂的越界让她在心里给这个小女儿判了死刑,死亡的气息早已笼罩在凯蒂周围。《喧哗与骚动》不仅打断了时间的流动,更对死亡本身进行了改写,在生与死之间构建出一种回环,死亡不只是肉体的消亡,更是在他人记忆中的彻底消失,兼具客观变化与主观判定,正是其中的主观性使得时间与人联系得越发紧密,时间节点在跳跃与压缩中孕育出了越来越强烈的紧张感,而意识跳跃过程中掠过的时时刻刻则在死亡话题的触发下尽数爆发,时间星丛在与人的互动之中被点亮,人们的意识渗透进时间的褶皱之中,连接了更广阔的宇宙。

三、时间之外:漫游者、摧毁者与逃逸者

《喧哗与骚动》中,主人公们无法承受时间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巨大压力,以各自的方式奋力反抗。班吉感知不到确切的时间流逝,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家门口的栅栏边等待凯蒂,仿佛她永远是那个每天傍晚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回家的小女孩。与众多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人相比,班吉更像是一个游离于正常生活之外的漫游者。如果说班吉对时间的反抗是无意为之,那么昆丁的反抗姿态则是主动且决绝的,他亲手把父亲传给他的钟表磕得粉碎,似乎是想借此来摧毁时间的枷锁。另一个奋力与时间搏斗的便是凯蒂,她在七岁时就已明确说出自己“要逃走,而且永远也不回来”[7],她要逃离的是家族、血统及其背后陈旧腐朽的传统。康普生太太保管着家里的钥匙,用以串钥匙的大铁环“跟中世纪狱卒用的那种样子差不多”[7],对这个家里的人来说,这座房子正是监狱,是阴暗的牢笼。更值得注意的是,这座房子所对应的空间和时间是相连的,小说第四章曾暗示这种联系:“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没准这就是这座颓败的大房子本身有气无力的脉搏声。”[7]钟表上指针转动的声音被比作家宅的脉搏声,时间和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对家庭的逃离和对时间的反抗殊途同归,凯蒂的逃逸由此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维度同时展开,她的女儿小昆丁则延续了她的道路,同样踏上了漫无止境的逃亡之路。

然而,时间对任何人都没有网开一面。昆丁最终跃入死亡之潭,通过飞蛾扑火般的自毁结束了时间对他的统治,他成功地摧毁了自己的时间,但生命的消亡让他的行为彻底失去载体与意义。凯蒂的逃逸无疑是失败的,破碎的婚姻让她的生活颠沛流离,杰生四世的阻挠则使她无法与亲生女儿相见,饱受骨肉分离之痛。班吉看似漫游于时间之外,却也没有真正逃开时间的掌控。如果说童年时期的他是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怪小孩,那么成年后的他则彻底成了异类,33岁的班吉“有点浮肿,走起路来趴手趴脚,像一只受过训练的熊”[7]。尽管他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时间却仍然在改变甚至吞噬他,使他在恐怖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多处于浑浑噩噩之中:康普生太太整日说着自己快要死了,对生活不抱有丝毫希望;康普生先生和毛莱舅舅都用酒精麻痹自己,在昏昏沉沉中结束一生;杰生四世几乎是这个家族中唯一称得上心智健全的人,然而他痛恨一切人和事,活在巨大的愤怒与不满之中。这些挣扎于生与死之间的人物如同呜呜咽咽的背景音,共同谱写了喧哗与骚动的交响曲。严格说来,似乎唯有黑人奴仆没有受到时间的折磨,“没有什么喧哗与骚动能干扰到他们”[6],然而他们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平静,福克纳在附录的尾声已然点明:“他们在苦熬。”[7]这支喧哗与骚动的交响曲中回响着巨大的痛苦,折磨着每一个人。无论是漫游者、摧毁者、逃逸者还是他们周围的人,在生命终结之前都无法真正摆脱时间的操纵,即便拼尽全力逃离,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回到时间当中去,只能在无尽的漩涡之中惊慌失措地来回打转,他们的行动凝结成晶体,嵌入时间的星丛。

四、被悬置的未来

对时间维度的探讨既然涉及了“过去”与“当下”,自然不能够忽视“未来”。然而在《喧哗与骚动》中,未来似乎是缺席的。主人公们忙于摧毁或逃离,没有谁向着理想未来前行,算得上有过积极尝试的只有凯蒂,结局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对未来的思考往往对应着期望、寄托或信仰,读者要探究这部小说中未来维度缺席的原因,可以把其中涉及的宗教因素作为切入点来进行考察。

宗教原型在这部小说中以破碎的形式出现,呈现出了信仰失落引发的阵痛。小说四个章节标题中的日期与基督受难的四个重要日子相关,其中的事件由此被赋予宗教意味,但这种联系并非简单的对应,而是微妙的颠倒。譬如罗斯库司称班吉懂的比旁人以为的都要多,“要是他能开口说话,他准能告诉你他自己的时辰什么时候来到,也可以说出你的或是我的时辰”[7]。小说以班吉33岁生日当天发生的事作为开头,与耶稣复活的年纪相同,把班吉塑造成了一个颇具神性的角色,然而班吉最后还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得到所谓的救赎,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最后一章“1928年4月8日”是基督教的复活节,在这个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节日里,小昆丁却从窗口逃走,留下一地的衣物,杰生四世试图以抢劫罪报警捉拿小昆丁,家中因此陷入一片混乱。康普生太太说自己“辛辛苦苦按基督教徒的标准”[7]把孩子们养大,但她不过是把一本《圣经》放在床边,在阴暗的房间里消磨时光,这个破败的家庭里看不到友好与仁爱,唯有黑人奴仆们展现出了对生活的耐心与希望,对比之下更显讽刺。

在本雅明经由犹太弥赛亚主义的影响对历史进行创造性哲思而构建出的时间星丛中,每一个时刻都承担着“微弱的弥赛亚负荷”[8],“时间的分分秒秒都可能是弥赛亚侧身步入的门洞”[5]。在充斥着圣经原型的《喧哗与骚动》中,盼望救赎之日到来的坚定信念却消失了,时间的未来维度也就此缺席。更确切地说,“未来”是暂时被悬置了,人们难以处理好过去与当下之间的关系,对未来的考量便被搁置一旁。福克纳称其安插在小说中的宗教印记是一种标志,“人们一见那个标志就会想起自己在人类内部应守的本分”[1]。福克纳并不想让读者花费过多精力去剖析宗教语境,无论原型背后的隐喻有多么幽微复杂,其主要目的都不是增加读者阅读的难度,真正重要的是传达出对苦难的纪念以及对崇高的歌颂。对苦难的书写是一种铭记的方式,即便小说呈现出的是虚构的苦难,也仍然包含着对于悲痛过往的庄重回顾,包含着普遍性的痛苦体验。正是经由这样虔诚的回顾仪式,被悬置的未来才能够在时间星丛之中真正找到属于它的位置。

五、积聚于时间星丛之中的无限潜能

《喧哗与骚动》中,时间已不再是纯粹客观的时间,而是与个体回忆相连。对福克纳而言,“时间乃是一种流动状态,除在个人身上有短暂的体现外,再无其他形式的存在”[1]。时间星丛中闪烁着的星辰所对应的时间节点并不简单地代表着某个客观的日期或时刻,而是某一个人的独特体验、一些人共同分享的集体记忆,时间与人紧密相连,福克纳在小说中对时间的探讨所要传达出的其实是对人的关注、对经验的思考。

本雅明的研究者阿甘本曾提出“同时代性”的概念,“指一种与自己时代的奇特关系……通过脱节或时代错误而依附于时代”[9]。具有同时代性的“同时代人”则“不但要能够坚定地凝视时代的黑暗,也要能够感知黑暗中的光”[9]。构建出时间星丛的本雅明正是阿甘本口中的“同时代人”,本雅明颠覆了人们向来视为理所当然的线性时间,发现过去与当下之间的交互关系,并创生出了一种伦理未来,跳开时代的同时又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回归时代。福克纳所塑造出的小说主人公也同样是“同时代人”,他们看到了时代的裂缝,通过激烈的反抗调整自己与时代之间的关系,企图找寻更为恰当的生存状态。此外,在小说中探讨时间问题的福克纳也同样是“同时代人”,他不遗余力地展现现代人生活中的苦难与困顿,揭露异化的生存状态,在濒临绝望之时却又对人类的力量寄寓莫大的信心,他始终相信人类的意志与灵魂能够冲破迷雾,并持续通过反抗、背离等方式尽力接近重生的奇迹,这正是属于“同时代人”的勇气。“同时代人”发现了时间是非线性的、跳跃的、凌乱的乃至破碎的,发现了人的意志或许根本无法与时间抗衡,但仍然没有放弃抗争,在此过程中展现出的勇气与决心本身就足够有意义。

马歇尔·伯曼把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的感受比作一种坠入漩涡般的体验,而现代主义者则能够在这个大漩涡中“宾至如归”,“寻求它那猛烈而危险的大潮所允许的实在、美、自由和正义”[10]。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刻画的正是被卷入漩涡之中的现代人,他们所经历的正是伯曼所言的“不断的崩解和重生、麻烦和痛苦、模棱两可和矛盾”,逃离的同时又是回归,坠落的同时又在上升,挣脱的同时获得新的枷锁,绝望的同时复生出新的希望,这样纷繁复杂的状态如同一種永恒的倒转,身处其中的人们跌倒又重生。现代人所面对的大大小小的漩涡都可以在时间星丛之中找到对应的节点,每一桩事件带来的冲击都是一次星辰的闪烁,时时刻刻的爆炸使得整片星丛呈现出明灭的样貌,难以承受时间之重击的人们以慌乱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寻找着逃生出口,灵魂与肉体的变化都会在时间星丛中得到反映,每一种身心的创伤乃至消亡都会使星辰暂时失去光芒。由于这样的伤亡时刻都在发生,整片时间星丛便时刻都在消解,但这种消解并不意味着终结,当人类把自身的力量调动起来并注入时间之中时,即便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孤注一掷的反抗也能够化作黑暗中的光芒,使星辰重新发出光亮,星丛便会再现。这种消解与再现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每一次消亡都是一次新的生成,人类的意志与灵魂生生不息地传递着能量,时间星丛的消解与再现就这样处在源源不断的运作过程之中。

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称他相信人是不朽的,“因为他有灵魂,有能够同情、牺牲和忍耐的精神”[11]。他在小说中呈现苦难的同时又暗暗提供了一种伦理的维度。可以说,福克纳也是伯曼口中寻求着“实在、美、自由和正义”的现代主义者,他尽力书写出个人和社会生活体验的漩涡,他对时间的思考体现在小说人物的命运与选择上,而他对人类灵魂之不朽的坚定信心则成了他一切行动的能量源泉。

在时间的迷宫中,过去与当下的碎片慌乱地相撞,围绕在这些碎片周边的是企图漫出时间之外的漫游与逃逸,这样断断续续的互动并未构成完全闭合的链环,而是为未来留出了缝隙,时间的迷宫在持续的互动中一点一点地向未来敞开,交织出明灭的时间星丛。时间被不同的个体所分有,星丛闪烁的背后是个人的体验,与之相连的便是伦理的维度,钟表的刻度化作生命的长度,在时间的张力中爆发出的是看似微弱、实则积聚着无限潜能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 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2] 胡国平.时间星丛中的游荡者——论本雅明现代性思想中的时间观念[J].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2019(3).

[3] 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M].顾爱彬,李瑞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4] 帕斯.泥淖之子:现代诗歌从浪漫主义到先锋派(扩充版)[M].陈东彪,译.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

[5] 阿伦特.启迪:本雅明文选[M].张旭东,王斑,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6] 韦恩斯坦.成为福克纳:威廉·福克纳的艺术与生活[M].晏向阳,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

[7] 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

[8] 摩西.历史的天使[M].梁展,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9] 阿甘本.论友爱[M].刘耀辉,尉光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

[10] 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M].徐大建,张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11] 福克纳.福克纳随笔[M].李文俊,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7.

(责任编辑 陆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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