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谱（组诗）

胡 马

[时间的暗门]

多久没见过这么晴朗的天空了？

在肥西，在紫蓬山中

一株油茶花

沿丘陵的峰线结下手印，

将西庐寺的钟声摄入远去的高铁。

秋天的艳阳把我们的足迹

晾晒成沥青和铁锈，

在古道遗留的叶片上恣意涂抹。

那远行北方的名将，名字

曾在寺院的门楣上将日光反射，

遗失在时间洪流里的哀痛

再也荡不起一丝褶皱。

一部大藏经被历史翻至1864 年：

光影中，暗门虚掩

仿佛汲水的僧人借此出入，进退。

从我身边的黄连树旁经过时，

他脱下太平军的戎装，

在藏经楼和峰回路转中消失了。

废墟上，山门重启

隐隐框住一脉远山的黛蓝，

供后来者研磨王朝尾声的秋意。

铜和白银之间的兑价，

是挂在繁华腰围上的钥匙，

聋子只听见绝美的风铃，

掘墓人听见时间撞响决绝的丧钟。

[光 谱]

汽车蜿蜒升上了山顶

乌云低了两厘米。

某个瞬间从低垂花枝下走过

三月悄然趋近尾声

恍惚有铁锚

带着铁链从天空兜头滑下。

刹那间你终于明白

你们不是大仲马笔下的三剑客

他们惊风急火

身负情债、酒债和命债

在燧石、酒杯和火绳枪之间恣意切换。

你的光谱即将崩溃

等桃花开满以剑命名的山脉

你把墨水瓶推开，推到命运另一边。

回忆曾经拥有的剑

你用它换回一桩锋利婚姻。

透过栅栏你看见一颗苹果挂在树上

那是去年秋天结的。

山路曲折，你曾在梦中蹒跚爬行。

叹息，摇头，眉梢紧锁

俯瞰三岔湖，遥远湖面堆满了

天空的皱纹和忧伤。

如今，你被锯齿割得体无完肤

但，血，是看不见的

它只在黑暗秒针上滴滴答答。

地震用核磁共振放大了平原的病兆

狂草手迹在诊断书上铺展：

内出血，艳若桃花

蚀骨之痛无法通过内循环缓释。

[高槐记]

光线锻造的村庄

将记忆折射

一杯咖啡在午后的托盘上沉默

被风彻底吹凉以前

北纬30 度吸收了全部香气。

沿城市鼻翼向东

秋天不小心坠入光的果核

这不是幻境这是风

轻轻吹拂高槐

是丘陵和平原又一次脉动

在山海经的册页间蜷缩。

垄上，诗人讲起他的童年奇遇

将记忆导入光的巢穴：

在与人身等高的油菜丛深处

他跟伙伴们捉迷藏

走出藏身地时却忘了回家的路

举臂高呼之际，时光远了

咖啡色鸟群掠过头顶的天空。

[万里桥记]

一杯茶是你给自己的最好借口。

此刻，你的朝向与河流

约等于九十度，你正好可以

透过铁质护栏的缝隙

从侧面观察那片并不辽阔的汹涌

尽管你不会再

像年轻时那样心有所动。

某次，遇到人生坎坷

你和命运之间的夹角不容许你

转弯、逃跑或放弃

如果换作是一条鱼你早就

从这里纵身一跃

游向大海。此时江鸥更不打话

俯冲，斜掠，侧翻，横滚

你羡慕它们或双或单恨它们不能

带你一起远走高飞。

如果与河流保持同一个方向

你会有幸看到铁铸的堤岸

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此散步经过。

两鬓花白了，你还没有等到

属于自己的辽阔。趁着四下无人

你悄悄骗自己说：

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我已抵达入海口，但还没望见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