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君
我的母亲宽阔像一台洗衣机。
很久以前,我在她身后
和她抬着一台洗衣机
登上了回乡的公共汽车
我就感觉她是一台洗衣机。
但是,好像是为了反驳
我说她一台洗衣机似的
我的母亲又定义了轻。
一叶花瓣闪过橱窗的轻
饭桌上盖着的春夜的轻
有一天我去云南时
把注意安全四个字
反复放我身上的那种轻。
因贫穷而无以激发遐想
只能花掉一生像花掉
一分钱的轻。也许,我的
母亲是一个充满热空气的人。
在我离开的时候,她说马上回来。
手术以来,我的母亲一天
1440 分钟盯着电视
视力越来越糟
但她只对电视感兴趣
她过得很愉快,因为
有89 个频道可供选择。
我微笑着说马上回来。
我试图表现出鼓励的样子。
我记得20 世纪
我们小城伟大的传记之一
在电视刚出现时
有人偷来一台,
然后在晚上专注地观看
百货商店失窃案的新闻报道。
我下楼抽烟,又取水果
然后坐回黑暗中。在我
还是个小混蛋的时候,她肯定
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很可能还抱着我。
手臂摇摆着,直到鼻孔浮出毛衣。
然后是棉袄,外套。晨光里
我的祖母为我穿衣,按着扣子
从下往上。她说,如果在学校
不守规矩,把我送给抲蛇人。
她问,长大干什么。我说不长大。
房门打开了,随之是轻吼的
声音——快点,要迟到了。
我在树下行走,这棵和那棵
都是梧桐树。我在树下长高
这一天和那一天,掠过
山区的飞机都是我的朋友。
我离去了,在雨中。我总在
雨中离开,在船上,火车上
背着旅行——路上小心——
一个声音反复在耳旁灌输。
我迷失在城市,到处大理石
贴面的房子。我抓着方向盘
按着喇叭,唯恐上班迟到
已经那么晚了,不可以迟到。
那一天我扣着衣服,从下往上
哒的一声,一颗纽扣掉落滚动。
当我返回,拖着旅行箱,
村庄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书柜里还可以找到一支笔
夹在多年前尚未读完的书中。
现在,我在为她套上衣服
——是的,葬礼很突然。那是我
最长的一天,为了寻找我祖母的衣服。
一个人在杭州生活就像
在波浪上种一棵树。
就像波浪对树说
你是我的理想。
一个人在地铁上查阅
手机钱包,但从神情看
是钱包在查阅我。
大街上已经没有
什么可以读到秋天了。
路灯亮起,一个人
停在一支乌黑的灯柱下
等待自己忘掉杭州,然后回家。
家里最温暖的东西是
翻开的一本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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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压在上面的一盒
泊头火柴,在客厅
绿色绒布沙发上。
1982 就像一朵
淡蓝的燃尽的泊火
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我记得,第一次,
他们紧贴,旋转
握住张开的手
不掉落,在我午后
小睡的时间里。
我的父母
让我感觉焕然一新
如果知道我已醒来
舞步就会悄然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