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史志视阈下唐人“听琴诗”之校考与赏析

2023-12-18 13:31郭殿忱魏仕俊
美与时代·下 2023年11期
关键词:唐人赏析

郭殿忱 魏仕俊

摘  要:尽管秦火焚而《乐经》失,但《乐经》的高雅志趣与中正精神绵延后世。在大唐文化极具包容性的情势下,诗人们在听音乐家演奏古琴、胡琴时,丰富的想象力和精纯的表现力,使之与古人的对话产生了心灵的振颤和感情的共鸣,也可管窥唐代琴音旨趣的微妙变化。后人在承传这笔丰富遗产时,或有偏颇,或有讹误,或有似是而非之处,现借校考、赏析机会,芹献我们的鄙陋之见,希冀对当代音乐美学提供历史借鉴。

关键词:乐志;唐人;听琴诗;校考;赏析

所谓在音乐史志视阈下,当指诗人生活时代所接受的古今影响,偶或兼及传递后世之一般情形。

琴棋书画,乃国人传统文化生活中的四大雅事。端居首位的琴,即指古琴。宋人郭茂倩在《乐府诗集·琴曲歌辞》中,旁征博引地谈及了琴的起缘、形制:“《世本》曰:‘琴,神农所造。《广雅》曰:‘伏羲造琴,长七尺二寸,而有五弦。扬雄《琴清英》曰:‘舜弹五弦之琴而天下化。《琴操》曰:‘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六日。广六寸,象六合也。……上圆下方,法天地也。五弦,象五行也。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应劭《风俗通》曰:‘七弦,法七星也。《三礼图》曰:‘琴第一弦为宫,次弦为商,次为角,次为羽,次为徵,次为少宫,次为少商。桓谭《新论》曰:‘今琴四尺五寸,法四时五行也。崔豹《古今注》曰:‘蔡邕益琴为九弦,二弦大,次三弦小,次四弦犹小。”[1]821

复引梁元帝萧绎在《纂要》中所列举的名琴:黄帝之琴“清角”;齐桓公之琴“鸣鹿”“循况”“滥胁”“号钟”“自鸣”“空中”;楚庄王之琴“绕梁”;司马相如之琴“绿绮”;蔡邕之琴“焦尾”;赵飞燕之琴“凤皇”。又列名师、名人:瓠巴、师文、师襄、成连、伯牙、方子春、钟子期等。又列曲类有:畅、操、引、弄。

又引《琴论》解释类曲的含义:“和乐而作,命之曰畅,言达则兼济天下而美畅其道也。忧愁而作,命之曰操,言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也。引者,进德修业,申达之名也。弄者,情性和畅,宽泰之名也。”[1]822接下来详细列举了古琴名曲中的《鹿鸣》等五曲,《列女引》等九引,《将归操》等十二操。

及至进入“西风东渐”的近、现代,叶伯和、郑觐文、王光祈等人分别撰写三部《中国音乐史》,仍然强调对传统的继承与弘扬。杨宗稷历时二十载于1931年完成的《琴学丛书》,特别指出有唐一代在琴曲承传中的重要作用。

当代学者李祥霆著《琴声十三象——唐代古琴演奏美学》,齐柏平著《唐诗乐器管窥》都论定:唐人听琴诗为《音乐文学史》中的瑰宝。

唐代诗人听琴之作夥矣!《唐音统签》《全唐诗》多则多矣,嫌精粗并存,美媸相混;诸多别集,精则精矣,又嫌翻检,费时费力。在收录唐人诗作的选本中,《唐诗品汇》别具一格,编者高棅既掌握了唐诗发展的秘钥,又秉持“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的理念。其收录诗篇多自盛唐,而能兼及中唐、晚唐等贯通有唐一代,能“历唐人之蹊径,闯唐人之壶奥”,将作者的情志与选家诗观有机结合。今仅以收录在《唐诗品汇》中的七首听琴诗及外一章听胡琴诗,从文艺接受学的角度放在音乐史志视阈下,予以校考,体味唐人听琴诗的旨趣。

一、孟浩然《听郑五愔琴》

阮籍推名饮,清风坐竹林。

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

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2]126

被李白推崇至“风流天下闻”的孟浩然,在此诗收束句中将钟情于青山绿水的初心坦诚地告白于世人。难怪时人和后人都称其为唐代山水田园诗派之翘楚。

诗题,影宋本《孟浩然诗集》作《听郑五愔弹琴》[3],《全唐诗》亦同[4]372。今按:有无“弹”字,无关宏旨。倒是弹琴者郑愔是何许人也,颇受关注。《唐诗纪事》(以下简称《纪事》)载:“愔,字文靖,年十七,进士擢第。神龙中为中书舍人。与崔日用……等讬武三思,权熏炙中外,天下语曰:‘崔、冉、郑,乱时政。或曰:初附来俊臣,俊臣诛,附易之,易之诛,讬韦庶人,后附谯王,卒被戮。”郑歆的历史风评并不良好,甚至堪称“奸佞之徒”。清高如孟浩然者能否去听其弹琴现存疑。琴的灵魂乃是一个德字。所以,清初王士祯选编《唐贤三昧集》(以下简称《唐贤》)时,就径直将“愔”字勾掉了[5]。唐人好以“行第”相称,即某人在同一曾祖父兄弟间的排行次序(民间又称‘大排行),如李十二白,杜二甫等。岑仲勉《唐人行第录》于此诗条下云:“或是此人?”[6]163而在《读全唐诗札记》中则称:“按中宗相有郑愔,行辈在先,此称郑五愔,不知是同姓名者否?”[6]278

诗题郑五愔,今按:世人不愿将焚琴煮鹤之徒,再与弹琴这样美好之事相关联的社会心理无可厚非。然综观早慧而极擅钻营的郑愔,虽曾有过为讨好韦后,进献《桑条》乐词十首,以此晋升礼部侍郎,借以掌握官员任免之实权的举动,但也曾作乐府《采莲曲》《胡笳曲》《折杨柳》《夜游曲》《少年行》等名篇传世。可见,其德行并不妨碍其会弹琴且琴艺颇为高超。

诗首句:听琴时已与“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阮籍相神会。《晋书·阮籍传》载:“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立,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嗜酒能啸,善弹琴。”[7]由此切入,随即列举了阮籍的数件“名饮”逸事。此类掌故孟浩然自是了然于胸。千年之下,鲁迅先生在一次讲演中说:“他的饮酒不独由于他的思想,大半倒在環境。其时司马氏已想篡位,而阮籍名声很大,所以他讲话就极难,只好多饮酒,少讲话,而且即使讲话讲错了,也可以借醉得到人的原谅。只要看有一次司马懿想和阮籍结亲,而阮籍一醉就是两个月,没有提出的机会,就可以知道了。”[8]

清风,比喻品德高尚之人;“竹林”,指代阮籍等七位不肯与司马氏同流合污的贤者。“坐”,《全唐诗》作“满”。“坐”字有多解,“满”字虽不生歧义,但妙处不如“坐”,“坐”体现出起手停顿的节奏感,既为诗歌起手便与乐章相伴,偕行而出。

龙唇琴,见嵇康《琴赋并序》:“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众器之中,琴德最优。……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9]《文选·五臣注本》吕向曰:“琴有龙唇、凤足。”

“一杯弹一曲”,亦典出嵇康之文。《与山巨源绝交书》曰:“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10]这是托古以言志之句,然含而不露,直至收束显志 。

“余意在山水”,有学者引《吕氏春秋》卷十四的“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之句释之。高山流水是广为人知的故事,我们以为:即使孟浩然本意如此,远引《吕览》或有画蛇添足之感,上文摘嵇叔夜《琴赋》的下句,即为“伯牙挥手,子期听声。”正可与阮籍等竹林七贤之内容相契合。

二、杂咏四首之一《听蜀僧濬弹琴》

蜀僧抱绿绮,西下蛾眉峰。

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2]109

天资英纵的李白,自幼泛览群籍,二十多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此后再未返回故里。但他对巴山蜀水怀有刻骨铭心的眷恋。有人认为这位来自家乡的僧人,就是李白《赠宣州灵源寺仲濬公》诗中所赞美的“风韵逸江左,文章动海隅”的仲濬。这更使人联想到其另一首名诗《宣城见杜鹃花》:“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迴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

诗题中的一个“僧”字,还使人更全面地认识李白。唐玄宗一反武后时代的崇佛抑道,恢复唐初以李耳为先祖的传统尊崇道教,将羽客列在僧尼之前。虽说李白是个虔诚近于狂热的道教徒,但青莲居士诗友中亦不乏释子。无论僧道凡俗倾心相交,这恰恰说明李白观念的包容性,也是盛唐气度的一种体现,较之政治上权力倾轧带来意识形态的推崇转换,个人的率性正是李白的风骨。

《蜀僧抱绿绮》,正是蜀籍大文学家司马相如所操之名琴。司马相如以此琴弹奏《凤求凰》打动卓文君芳心,此处当泛指名琴。蛾眉,原指美人之眉。蜀中眉县西南有两山相对如蛾眉,故以为名。后世讹作“峨眉”甚或“峨嵋”,均从“山”字而来。蛾眉山,乃佛教四大名山之一,首句交待:名僧抱名琴自名山来,浓浓的乡音、乡情自此展开。

“为我一挥手”,“为我”拉近了弹琴人与听琴者的距离。一挥手,为潇洒的弹琴英姿。不仅有上文所引“伯牙挥手”亦有嵇康本人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11]。

“如听万壑松”,琴声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如万马奔腾,时如大海退潮……这正如千山万壑中的松涛交响,更是李白心海中激荡的波涛。琴曲有《风入松》,为嵇康所作,后世又为词谱(牌)名。

“客心洗流水”,首先是长期羁旅他乡的客心,总算在“高山流水”的琴声中觅到了知音。浮想联翩中已暝色四合,琴声的余韵已和山寺的钟声交织在一起。“霜钟”一词,典出《山海经》:“丰山有九钟焉,是知霜鸣。”郭璞注云:“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此“霜钟”与下联之“秋云”均点明听琴的时序。

时间在悠扬的琴声和丰富的联想中飞逝,于不知不觉中,但见远山沉碧,秋云层积,李白梦醒了。

这首名诗多入选家法眼,高棅將其列入“五言古诗”选进“正宗”卷。沈德潜编《唐诗别裁集》(以下简称《别裁》)亦入“五言古诗”[12]卷。但近人高步灜选注《唐宋诗举要》就编入“五言律诗”卷,并于诗后评注道:“一气挥洒,中有凝练之笔,便不流入轻滑。”[13]今按:律句入乐,更便吟唱。

三、吴筠 《听尹炼师弹琴》

至乐本太一,幽琴和乾坤。

郑声久乱雅,此道稀能真。

吾见尹仙翁,伯牙今复存。

众人乘其流,夫子达其源。

在山峻峰峙,在水洪涛奔。

都忘迩城阙,但觉清心魂。

代乏识微者,幽音谁与论?[2]256

《新唐书·隐逸传》载:“吴筠字贞节,华州华阴人。通经谊,美文辞,举进士不中。性高鲠,不耐沈浮于时,去居南阳倚帝山。天宝初,召至京师,请隶道士籍,乃入嵩山依潘师正,究其术。……筠所善孔巢父、李白,歌诗略相甲乙云。”[14]《旧唐书》称:“筠尤善著述,在剡,与越中文士为诗酒之会。所著歌篇,传于京师。……虽李白之放荡,杜甫之壮丽,能兼之者,其为筠乎?”[15]足见后世亦对吴筠评价颇高,其道教徒身份更使之与李白等人志趣相投。《纪事》又云:“赴阙荐白,俱待诏翰林。”[16]史载:荐举李白入京的除了吴筠,还有玄宗御妹玉真公主,法号“持盈”,均为仙风道骨之人。

诗开篇讲的就是阮籍《乐论》所言:“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故而,体性论断在听琴诗中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郑声乱雅之说,其始于《论语·卫灵公》:“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17]《礼记·乐记》又补充说“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17]1528魏文侯更是坦诚发问:“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擅长文学的子夏,中规中矩地以儒家学说给予回答。其实“郑卫之声”即郑卫两国的民歌,是有别于古曲的新声,自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吾见尹仙翁”句,赞美尹炼师琴艺精妙,为伯牙之再生。

“在山,在水”句,为“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的另一种表达,也表明知音钟子期的隐性存在,藉此表达吴筠深谙尹炼师之琴中音,曲中意,乃是同道中人。

炼师,乃对道士的敬称;“夫子”,为儒家弟子对老师的尊称。诗中极其自然地交互称谓,儒道结合,和而不同,充分表现出大唐社会文化的包容气度。

又此诗按上古韵,为“真部”与“文部”合韵,按中古韵,为“真韵”与“元韵”通押,与今韵大不相同。尾声“论”字要读阳平声,才能合辙押韵。

四、韩愈《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

蹑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床。

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颖师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2]362

诗后附注:“《西清诗话》云:六一居士(欧阳修)尝问东坡琴诗孰优?坡答以退之《听颖师琴》。公曰:此只是琵琶耳。吴僧义海,以琴名世。或以六一语问海,海曰:欧阳公,一代英伟。然斯语误矣!‘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言轻柔细屑,真情出见也。‘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精神愈谨,耸观听也。‘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纵横变态,浩乎不失自然也。‘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又见颖师绝不同流俗下俚声也。‘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起伏抑扬,不主故常也。皆指下丝声妙处,惟琴为然。琵琶格上声,烏能尔耶?退之深得其趣,未易讥评也。”[2]362

音乐文学史上的这桩公案,争讼纷扰,自宋迄今,多涉名流。苏轼还特地填《水调歌头》词一首,序曰:“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文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冤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发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揽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18]

另一宋人俞德邻,不仅随声附和,更进一步在所著《佩韦斋辑闻·论琴》中云:“韩退之《听颖师琴》诗极摹写形容之妙,疑专于誉颖者。然于篇末曰:‘推手遽止之,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其不足于颖多矣。《太学听琴序》则曰:‘有一儒生,抱琴而来,历阶而升,坐于樽俎之间,鼓有虞氏之《南风》,广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遊怡愉,广厚高明,追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所得也。何尝有推手遽止之意?合诗与序以观,其去取固较然,抑又知琴者本以陶写性情,而冰炭我肠,使泪滂滂而衣湿,殆非琴之正也。”

今按:韩愈明明是在听天竺僧颖师弹琴,而且“鬼才诗人”李贺也听过此僧弹琴并有《听颖师弹琴歌》传世。故不可因欧阳修、苏轼等盛名而曲实。同为宋人的许顗在所著《彦周诗话》中云:“‘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此泛声也,谓轻非丝重非木也。‘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泛声中寄指声也。‘跻攀分寸不可上,吟绎声也。‘失势一落千丈强,顺下声也。仆不晓琴,闻之善琴者云:此数声最难工。自文忠公与东坡论此诗作琵琶诗后,后生随例云云。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故特论之。少为退之雪冤。”[19]

此后宋人胡仔,明人蒋之翘,清儒朱彝尊、何义门,直至近人高步灜等均主听琴一说。清代桐城大儒方世举在《李长吉诗集批注》中,将此诗与白居易《琵琶行》、李贺《李凭箜篌引》相提并论,赞许为“足以惊天”的“摹写声音之至文。”

五、孟郊《听琴》

飒飒微雨收,翻翻桐叶鸣。

月沉乱峰西,寥落三四星。

前溪忽调琴,隔水寒琤琤。

闻弹正弄声,不敢枕上听。

迴烛整头簪,漱泉立中庭。

定步屐齿深,久貌禅目冥。

微风吹衣襟,犹认宫徵声。

学道三十年,未免忧死生。

闻弹一夜中,会尽天地情。[2]790

《唐才子传》载:“(孟)郊字东野,洛阳人。初隐嵩山,称处士。性介,少谐合。韩愈一见,为忘形交,与唱和于诗酒间。贞元十二年李程榜进士(《登科记考》列第二名[20]585),时年五十矣。调溧阳尉。…………(孟)郊间往坐水旁,命酒挥琴,徘徊赋诗终日。”[21]1155孟郊最后的官职为太常寺协律郎,正八品上阶,整合律吕。其诗集名《咸池》。郑玄注《咸池》:“黄帝所作乐名,尧增修而用之。咸,皆也。池之言施也,言德之无不施也。”[22]看来这位写出名诗《游子吟》的苦寒诗人,选择与音乐结缘终身。正如韩愈赠他的名句:“作诗‘三百首,杳默《咸池》音。”

桐叶,《全唐诗》作“橡叶”[4]944。今按:梧桐木为制琴之良才。《后汉书·蔡邕传》载:“蔡邕字伯喈……少博学,……妙操音律……吴人有烧焦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23]

“隔水”,上书作“隔林”。穿过林间尚能听到琤琤琴声,水性柔遇铮铮声则哑,而林为木,木则坚是以与铮铮之意相配,故或较“隔水”为好。且“水”与“溪”意相重复。

“闻弹正弄声,不敢枕上听。”弹奏的《幽居弄》,抑或《单凫寡鹤之弄》、《梅花五弄》?总之性情和畅的宽泰之音,不可不洗耳恭听。古人认为“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毁,故男人亦留髮带簪。

“漱泉”一词,典出《世说新语·排调》:“孙子荆年少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24]“漱泉”为“漱流”之化用。

屐齿,上书注:“一作履(齿)。”今按:“履”为鞋子,亦可用如动词,如“如履薄冰”。而“屐齿”为木屐之齿。李白诗“脚著谢公屐”、独孤及诗“花落没屐齿”均指带齿之木屐。“履”字欠佳,且不合语义,无法显出“深”之由来。

“久貌禅目冥”,上书作“貌禅目冥冥”。描写潜心静听的样子,后句胜于前句。“冥冥”的叠音词正与“飒飒”“翻翻”“琤琤”等相谐和。

犹认,上书作“亦认”。今按:对于分辨出宫、商、角、徵、羽的五音而言,二词一义,故曰两可。而举凡两可之字、词、句,均应依从早出之书或版本。

司马迁曰:“乐与天地同意。”故诗人云:“闻弹一夜中,会尽天下情。”

六、白居易《听琴》(集作《清夜琴兴》)

月出乌栖尽,寂然坐空林。

是时心境闲,可以弹素琴。

清泠由水性,恬淡随人心。

心积和平气,水应正始音。

响馀群动息,曲罢秋夜深。

正声感元化,天地清沉沉。[2]329

中唐大诗人白居易,自是摹音状声之高手。他对古琴曲谙熟于心。《听幽兰》云:“琴中古曲是幽兰,为我慇懃更弄看。欲得心身俱静好,自弹不及听人弹。”而《听弹古渌水(琴曲名)》又云:“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泛声。西窗竹阴下,竟日有余清。”爬梳《全唐诗·白居易卷》共三十八卷另加外集与补遗之诗,至少还有二十首听琴诗。此外尚有听筝、笙、琵琶、觱篥、阮咸(即阮)等诗多首。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当属入选全国中小学语文教材使国人耳熟能详的《琵琶行》。

烏栖,《全唐诗》作“鸟栖”。白诗《船夜援琴》云:“鸟栖鱼不动,月照夜江深”,鸟与乌的差异是指向范围大小问题,既有“月落乌啼霜满天”句为人熟知,且乌为黑色,月光下更衬其暗淡清冷之感,故和“清夜”之“清冷”意,而“鸟”字欠佳。

素琴,字面意思是不加装饰之琴。实则乃唐人指代古琴的泛称。陶潜所蓄素琴,不独不装饰物而且“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与白居易唱和的诗友,世称“刘、白”的刘禹锡在《陋室铭》中亦云“可以调素琴”,却“无丝竹之乱耳”,表现出以素琴致意,追求“至乐”的精神境界。

水性、水应,上书作“木性”“木应”。今按:与“清泠”配合,“水性”佳。李商隐文亦云“宫、商资正始之音”,水声应和之,可也。

白诗《听弹古渌水》云:“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

正声,纯正之乐声。荀卿《乐论》:“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嵇康《琴赋》:“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今按:“清角”乃黄帝之琴;《白雪》依《琴集》载,为师旷所作商调琴曲。

《白氏长庆集》还载有《好听琴》《对琴待月》《和殷协律琴思》《琴茶》《琴酒》等多首相关诗,可资参阅。

七、张乔《听弹琴》

清月转瑶轸,弄中湘水寒。

能令坐来客,不语自相看。

静恐鬼神出,急疑风雨残。

几时归陇峤?更过洞庭弹。[2]251

《永乐大典》引《池州府志》:“张乔字伯迁。时李频以参军主试,乔与许棠、张蠙、周繇皆华人,时号‘九华四俊。”[20]961《唐才子传》又称这位晚唐诗人“有高致,十年不窥园,以苦学。诗句清雅,迥少其伦。当时东南多才子,如许棠、喻坦之、剧燕、吴罕、任涛、周繇、张蠙、郑谷、李栖远,与乔亦称‘十哲,俱以韵律驰声。”[21]2197

“清月转瑶轸”,即月夜弹琴。《魏书·乐志》:“中弦须施轸如琴,以轸调声。”轸,即琴腹下转动弦的木柱。

“弄中湘水寒”,《琴操》“有《湘妃怨》,又有《湘夫人》曲。”[1]826前者,陈羽诗称“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后者,郎士元称“蛾眉对湘水,遥哭苍梧间。”

中间四句写高超的琴艺令听者心动神移,不能自已。

陇峤,《全唐诗》作“岭峤。”[4]1607今按:岭峤,指代五岭,此处为湘粤分界之岭,正与诗的意境契合。高适亦有诗云:“举鞭趋岭峤,屈指冒炎蒸。”

张乔多才多艺,不仅有此《听琴》诗与咏《笛》诗,而且还作有《咏棋子赠弈僧》《赠棋僧侣》《送棋待诏朴球归新罗》等多首“手谈”之诗。称“俊才”“哲士”不虚夸也。

外一章(章,《说文》称:“《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数之终也。”俗称“立早章者”,误矣。)

八、戎昱《听杜山人弹胡琴》

绿琴胡笳谁妙弹?山人杜陵董庭兰。

董君少与山人友,山人别来今已久。

当时海内求知音,嘱付胡琴在君手。

杜陵工琴四十年,琴声在音不在弦。

坐中为我奏此曲,满堂萧瑟如穷边。

第一第二拍泪尽,蛾眉没蕃客更闻。

出塞入塞声,穹庐毡帐难为情。

胡天雨雪四时下,五月不曾芳草生。

须臾促轸变宫徵,一声悲兮一声喜。

南看汉月双眼明,却顾胡儿寸心死。

回纥数年收洛阳,洛阳士女皆趋将。

岂无父母与兄弟?闻此哀情皆断肠!

杜陵先生正此道,沈家祝家皆绝倒。

如今世上风雅衰,若个深知此声好。

世上爱筝不爱琴,则明此调难知音。

今朝促轸为君奏,不向俗流传此心。[2]327

诗题,《全唐诗》作《听杜山人弹胡笳》[4]674(一本题下有“歌”字)。考:胡琴为弦乐器,因来自西北(一说北方)而冠“胡”字,有时也泛称琵琶、五弦、箜篌等擦弦乐器。而胡笳为管乐器,是汉魏鼓吹乐中的主乐器之一。两者是如何连在一起的呢?读刘商《胡笳曲序》可见端倪:“蔡文姬善琴,能为《离鸾别鹤之操》。胡虏犯中原,为胡人所掠,入番为王后,王甚重之。(魏)武帝与邕有旧,敕大将军赎以归汉。胡人思慕文姬,乃捲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今之《胡笳弄》是也。”[1]860

诗题胡琴,今按:要言之:即以胡琴弹奏胡笳曲。刘商作为中唐诗人,亦有拟蔡琰的同名之作《胡笳十八拍》,脍炙人口,儿童妇女咸能诵之。胡笳初以材质命名,称“芦笳”或“苇笳”,后因“紫须碧眼胡人吹”(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而定名为胡笳。复因其形状有大小两种,故分别称之大胡笳与小胡笳。中唐与白居易齐名的大诗人元稹即作有《小胡笳引》一诗。题注云:“桂府王推官,出蜀匠雷氏金徽琴,请姜宣弹。”诗中写到:“朱弦宛转盘凤足,……哀笳慢指董家本,……流宫变徵渐幽咽,别鹤欲飞猨欲绝。……何时窄袖短貂裘,胭脂(焉支)山下弯明月。”既说到《别鹤操》,又说到《明月引》。再次证明:以弹拨乐器胡琴来演奏原为吹奏乐器的胡笳之曲。

此诗首句,即从蔡琰《胡笳十八拍》的第十八拍“胡笳本自出胡中,绿琴翻出音律同”中来,由此引出弹奏胡琴之人。

山人,指隐居者。杜山人即民间音乐家杜陵。《全唐诗》误“董”为“名”,而致与另一位大音乐家董庭兰(今按:即高适《别董大》中的董大与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又名《听董庭兰弹琴兼寄房给事》[25]诗中的弹琴之人)相混淆。

《全唐诗》将“别来”改为“没来”[4]674,于理不通,人既逝去已久,怎能再听其弹琴?

蛾眉入蕃句,亦易生歧义。昭君和番为西汉之事,文姬入胡为东汉中叶史实。而在戎昱之世,唐廷早已先后有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嫁与吐蕃赞普。“唐蕃和亲”政策还遭到戎昱的反对。其诗句“山上青松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据说还颇令唐宪宗称许。傅璇琮在《戎昱考》中说,记载此事的《云溪友议》“所记唐代文人的事迹,不少荒诞无稽,清朝《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就说他的一些记载‘皆委巷流传,失于考证。”[26]但戎昱之诗流传千古,且与他反和亲的思想相一致。

又,出塞入塞声前,似脱二字,极可能重复上句的“更闻”二字,如此重复,符合歌行体修辞的“顶真格”,也使其七言古诗的句子排列更整齐。

第一、第二拍,固然指蔡琰的《胡笳十八拍》,但胡震亨在《唐音癸签》中亦言:“(唐)玄宗《金风乐》《黄钟羽调曲》。(下注:《崇文书目》:“帝有《金风乐弄》一卷,载琴音第一、第二、第三拍宫调指法。又《黄钟羽调》一首附卷。”[27])

“回纥数年收洛阳,洛阳小女皆趋将。”《全唐诗》后二字作“驱将”。考:“驱将”更合史实。唐廷为平定“安史之乱”,借重回纥力量,不期其烧杀抢掠之程度,并不亚于安史叛军。《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二载:“回纥入东京(洛阳),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掳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28]就是这个戎昱目睹了这一切,写下了堪与《三吏》《三别》并称的史诗《苦哉行五首》。其一云:“彼鼠侵我橱,纵狸授粱肉。鼠虽为君却,狸食自须足。冀雪大国耻,翻是大国辱。膻腥逼绮罗,砖瓦杂珠玉。登楼非骋望,目笑是心哭。何意天乐中,至今奏胡曲。”听胡琴之时,使人想起这一切难以释怀,逐一写进诗里。

“杜陵先生正此道,沈家祝家皆绝倒。”这里的“正”字,《全唐诗》作“证”。今按:于此语言环境,“正、证”二字,两可。《琴集》载:“大胡笳十八拍,小胡笳十九拍,并蔡琰作。”又,蔡翼《琴曲》有大小胡笳。十八拍,沈辽集,世名沈家声。小胡笳,又有契声一拍,共十九拍,谓之祝家声。祝氏不详何代人。李良辅《广陵止息谱序》曰:“契者,明会合之至,理殷勤之馀也。”[1]861又引李肇《國史补》曰“唐有董庭兰,善沈声祝声,盖大小胡笳云。”翻检今本《唐国史补》,只作“(郑)宥师董庭兰,尤善(汎)[泛]声祝声。[29]

诗的结末四句,强调琴心为雅调,不肯流俗也。乐的雅俗之分,现引《唐音癸签·乐通四·总论》作结:

古之论乐者,一曰古雅乐,二曰俗部乐,三曰胡部乐。古雅乐更秦乱而废(即本文开篇所言:《乐》在秦火中焚尽),汉世为采荆、楚、燕、代之讴,稍协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不复古矣。晋、宋六代以降,南朝之乐多用吴音……及隋平江左,魏三祖清商等乐存者什四,世谓为华夏正音,盖俗乐也。时沛国公郑译复因龟兹人白苏祇婆善胡琵琶,而翻七调,遂以制乐。唐人因而用之,以定律吕。由是观之:汉世以俗乐定雅乐,隋氏以来,则复悉以胡乐定雅乐。唐至玄宗,始以法曲与胡部合奏,夷音、夷舞进之堂上。[27]168-169

通过校考疏证八首唐人听琴诗,从中可见,唐时琴音的旨趣微妙变化,虽雅乐琴音仍是正统,然中正平和之乐澡身有余而情亦有所节制。故首先之变,在乎从弹琴者的群体可见释道文化与儒兼容,从而显现大唐气度亦是大乘气象的端倪。次之变在乎合天地合自然的演奏取向渐渐填入抒情达意的个人情愫寄托,使人的自我精神得到解放与关注,这是唐代音乐的变化,也是唐诗的变化,更是唐代历史演进的一个侧面展示。最后之变,则在于胡乐的介入,使唐朝音乐别开生面。儒释道的包容是唐朝内部的整合,而胡乐则代表西域文化,这是异域文化与中华文明的交汇,更体现出中华文明的包容性,所以唐代不仅是中国的一个历史朝代,更是世界历史上璀璨夺目的精彩篇章。唐诗亦是唐史,听琴诗也是音乐史,从此而言,唐人听琴诗的旨趣变化就是唐人音乐美学流变的一个缩影。

欲于今日探索音乐发展的创新之路,研讨有唐一代的音乐史志及其精英之作,不仅是一般的需要,更是绝对的必要。此即本文写作之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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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殿忱,北华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古文献整理与研究。

魏仕俊,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东亚文化史与长江文明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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