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壳上的时光(组诗)

2023-12-18 17:42王伟
西部 2023年6期
关键词:大运河汉字

王伟

文成公主

驻足都兰,我有唯一迟迟不肯走的念想

苍茫青海道上你是我望穿秋水的人

我的商业蓝图因你而发现新大陆

你的车驾踏遍千山万水而来,联姻我的万

里江山

在你超凡脱俗的智慧面前,我瞬间失色

你在唐蕃古道上留下绝笔

你是中国古代女子的另一个里程碑

你把自己的命交给历史并改写了历史

唐和吐蕃都在你的命里活成你理想的

模样

我的心中一直住着的一个人,是你

察汗河

察汗河之水湍急,苔蘚积攒岁月

群峰插入云天,蓝天镶着几片白云

山高水长的马兰山和察汗河

日将中天,青山绿水拥我入怀

在天地间行走人生路

勇攀人到中年的上坡路

草木人间中的一棵糙皮树比我命硬

蜗牛壳上的时光比我老去的年轮有质感

芨芨草

三九天,拒绝枯萎的一棵草

在湟水河向阳的北岸,过冬

蛰伏于灌木丛下肤色发青

体内存储

三厘米阳光的血液

在百草被降服的腊月

傲视风雪

阳光照耀着绿也照耀着黄

你和我,走过荒草疯长的年月

一棵芨芨草高于坟茔

低于招摇

三月,迎来自己的高光

抽出大地的一根根筋骨

活成草丛中叫人

高看一眼的形貌

人间选择它的白骨打扫

尘与世

李白

是的,汉字的浪子再次从碎叶城出发

向东土大唐而来,沿河西走廊

千里走单骑,在玉门关外写下边塞诗

率领五百汉字过五关斩六将

留下汉字里的虎骨和刀锋

在长安城下,攻破唐诗的包围圈

在不夜城中,一种醉买醉另一种醉

你在一些汉字里得道成仙,住在天上

你被另一些汉字出卖,浪迹天涯

山南水北间成为探险家,探险汉字

把命交给酒成为汉字里的月中人

湟源

我背着望远镜,看着一代人你追我赶而来

在自己的命里荡秋千,左右摇摆回不到原点

我面朝湟水河对饮一河流动的历史

我只做湟水河中的一滴水,一生向长安奔腾

哈拉库图城是丝绸之路上的必经之地

巴燕峡里的脚步声听着如同历史深处的

伏击声

湟水之源——湟源,日月山这座分水岭

让青海一半游牧一半农耕,一半季风一半

非季风

北极山下的丹葛尔城内有让我吃醋的女子

她是我从长安走来的山高水长的念想

湟源峡的蜿蜒曲折拐了我一生的弯

白纸黑字

还在靠一本《现代汉语词典》

行走江湖。作为汉语里的流浪汉

没有外语亲戚翻译唐代的我

我再次从与李白同居的月亮上跳下来

卖字为生,过着白纸黑字的生活

替商人砍伐森林中的参天大树

把森林搬到尘封的书架上

看着各种夸夸其谈的嘴说大话

谁在重症监护室里

抢救山林深处的鸟鸣和虎啸

昆仑山

在西部,白杨树的树叶上生长

横亘的山脉。中国地形图上的柴达木盆地

塔克拉玛干沙漠,蛀虫吃掉的坑洼

我伸出手掌用力摁在沙滩上

拓印出一片熟悉又未深交过的青藏高原

“川”字形的掌纹,青藏千里江山

昆仑、唐古拉和喜马拉雅

如疾风的马背奔向天域

——高原汉子,我的祖先

安详于莽昆仑的山坡之东

“以他们不变的年纪”

我曾经被阿尔金山中的一个山谷认领

在钢铁厂炉灰色般的山峰下

四季无颜色,只有胸膛里滚烫的热血

在二十五岁的青春之旅中,打坐于昆仑

从昨天走到今天,又从今天走向明天

昆仑山深情回望的地方——都兰

察汗乌苏河以北,肃穆庄严

堪比地球上最高最险峻的夯土城墙

在它面前,“难于上青天”

在蚕豆般大小的名爵车内

“望山跑死马”,我和父亲

昆仑庞大得让一百马力的速度静止

——它们如站在高原的父亲和巨灵

拱宸桥

三孔的拱宸桥横跨

京杭大运河终端

老石板、老石条、老水垢以及

来自天南的老粤语

还有地北的老北京腔

在大运河南岸谈笑风生

桥下中孔之间运沙石和丝绸的船只

不息。一千四百多年的黄金运输线

游人与风景,货轮和游船繁忙

大运河水与南北两岸的杨柳、桐树

染成一色,拼接成一句唐诗

四月的大运河入画、入诗、入人心

在舒羽人文咖啡馆

两位钱塘女士用两杯明前龙井

一起虚度四月里的江南

吴侬软语延长大运河的触须

这一方水土根深叶茂,深情款款

微波如鳞,大河泱泱

天气不冷不热,东南风醉人

刚好借来一下午的江南烟雨

微观大运河半掩的朦胧

人工开凿的拱宸桥桥墩基石

时间之河打过多少招呼,磨去棱角

依旧坚固着明代、清代和今朝

度过六百年的风雨及

离别异乡人和归来的游子

渡着彼此抵达彼岸的前人来者

九月

九月,秋风身披黄金甲

从小灶火胡杨林向互助北山桦树林

从昆仑山垭口向燕赵平原

一路赶来,给城市和乡野通风报信

捎来太阳启程南回的讯息

歲月在一棵芨芨草身上

发芽、成长、拔高和开花

生生不息,一生被太阳加持

年复一年,在那面山坡上

一副筋骨挺拔、屹立不倒的模样

路过九月,这一年丰收在望

春和夏被兑换成丰满的谷仓和远方

这一生,我正在路过我的九月

中年的我,父母安康,妻儿愉悦

领悟着生命赐予的一切惊喜和意外

下一个九月,依旧是羊肥马壮的日子

我依旧会希冀时间的黄金叶

减速,它从杨柳树枝头别离的行程

人间温暖,有你相伴,未来可期

于阗

大唐,我和李白从古西域的于阗国向你走来

阿尔金山雪水养育绿洲,绿洲养活牧人跟

牛羊

塔克拉玛干沙漠掩埋历史的陈年旧账,西

风吹皱黄沙

一如我父亲额头上深浅不一的岁月之痕

父亲的脚步多次踏破天山以南的经纬交

错之地

目睹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那辉煌都市来自

长安

那里有我名满天下的诗歌兄弟和美人

为此我的骆驼商队疾步前行,眼望东方

向东,向东,我的驼队满载丝绸和香料独

行天下

去赴一场千年之约,只为诗歌和美女

格尔木

高天上飘着一匹蓝底绣云的丝绸

格尔木,丝绸之路青海道上的加油站

我和李白提着马奶酒扛着烤全羊,只想一

醉方休

格尔木之西的胡杨林成为我们最初落脚

的驿站

这些头戴黄金叶的部落酋长——胡杨林

在此定居几千年,拴过丝路上古往今来的

秘密

你才是历经沧桑而退出繁华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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