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又梦到过你好几次,绝不是想着要刻意梦到你而梦到你,更像是一种带有玄学性质的偶然事件,几次都是这样。在一开始的梦境里,我不过是在做着很平常的事情,平常得不值一提,然后你忽然就稀松平常地出现了。就像随便来串个门那样自然。
比如昨天我梦到我在北京租的房子里,梦里的我蹲在地上研究从我弟弟那里“骗来”的扫地机器人该怎么充电,你站在我背后说:“要加水了,拔了电源再往里面加水。”我回过头看了你一眼,你拿着水果刀边削苹果边看着电视,跷着二郎腿。我没有同你说话,回过头继续低下头鼓捣扫地机器人,之后的梦境就一直是我与扫地机器人斗智斗勇二三事……你一直在边上削苹果。
醒来后躺在床上,回溯一遍刚才的梦,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直起身来,恍然发觉,唉,原来你已经走了。
更多的时候我会梦到我之前上学极度焦虑打起游戏来就没日没夜的那段时期:我趴在书桌前玩《巫师3》,屏幕里深透的天空泛着淡紫,我正在和一个沼泽地里的女鬼打架,一开局就风声水响地拉开架势,实际嘛操作却极其的菜,只会手忙脚乱地把阿尔德法印和伊格尼法印一股脑地往对面砸;或者是我坐在我家客厅茶几前面那个饱经风霜的瑜伽垫上,掐着之前那个已经有点不太灵敏的手柄玩《战神4》,快要通关了,最后一战打完,打得我满头冒汗,看着电视屏幕里奎托斯把密米尔的头颅扔给矮人,然后和阿特柔斯往巨人国的台阶走着……
就是这些碎片化的,一晃而过的时刻,你就一直在我边上看着,指手画脚地跟我复盘刚才的战斗,嘲笑我打得菜,刚才那一把其实应该怎么怎么打。
醒来,思绪还一直缠在游戏画面里抽离不出来,仔细想想好像不对,梦里指导我打游戏的那个人好像是我外公。再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打这些游戏的时候是上大学的时候;那时你已经病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会指挥我打游戏啊。所以啊,还是梦。
梦境里的事,就都是虚幻。
但是我确实是在你生病的时候带着电脑在你床前打过游戏,你躺在卧室的床上,我搬了凳子支起桌子背对着你坐着。你安静地看着我操纵着鼠标和键盘,看了一会儿又兴趣缺缺地打盹,可能是我玩得太菜了一直在同一个关卡绕来绕去,你已经懒得看了。
后来又是一天,在下班的路上,我在大街上和一个头戴鸭舌帽,身形和你六十来岁时候相似,手里拿着根冰棍的开心老头擦肩而过,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想到刚才过去那个人会不会是你。立即转过身去追他,等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冰棍,手里没拿吃的的他,和你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我一下停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走进地铁站,在地铁上打开QQ空间,忽然在“那年今日”的推送里翻到我大姐QQ空间的相册里存着的她2009年在我爷爷八十大壽生辰宴上拍的照片。十多年前的照片,像素还不是很高,我一张张地划过,忽然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看到了你,你和外婆坐在一个圆沙发上嗑瓜子,那时你应该七十多岁,双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因为当过军人的缘故,你一如既往地把背挺得笔直。
真好,那时你还能自如地行走,还能出来参加聚会,见见亲戚朋友。如果从照片上的这个时间段再往前推十年,那时的你还没退休,还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公务员,能把三岁的我扛在肩膀上从南大街走到辕门口都不歇气。
很多时候最好的时光正在发生之时当时往往都没意识到,而只有站在时间另一端的我知道,从这张照片的时间点再往后看,后面至少有五到六年,你都一直病重卧床,直到最后你离开。又划过几张照片,忽然意识到,这次八十大寿聚会的主角,我的爷爷,差不多在这张照片拍摄一年后也离开了,或许可以说,当时参加这场聚会的很多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我更难过了。
我分别在给舅舅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提到最近总是梦到你这件事,舅舅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你知道的,话少的舅舅一旦有意识要多说几句就常常把握不好说话的尺度,他有时一不留神和我妈说了一些稍显刻薄的话,常常让我觉得他在欺负我妈。这次也是,我能感受到他想多说几句话安慰我,但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叫我好好工作少胡思乱想,有这点时间赶紧去读个博,别想你这个年龄不该想的事情……我只有故作深沉地和他转移话题聊起了我最近新买了个洛阳铲。
妈妈听了我的话以后,告诉我说:“中元节快到了你给他烧点纸,他以前最疼你,你要告诉他你的近况,请他放心。”可只有我知道,其实这不过是我一直在想念你。你或许已经化作新的物质,飘飘然地走向了下一个征程,而只要我还记得你,就总会有人能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你的眼睛。
好吧,那就和你说说我的近况吧!
说是要和你说说我的近况,其实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在这些日子常常有一种眼睁睁地看着机缘从我手中流失的无力感。总是会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错过了一个或许很好的机会、错过了一个报答的机会、错过了可以更努力的时刻、错过了一个很好的人……然而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没什么可抱怨的。我在这当中开始逐渐明白:或许,人只能在人生中的某段时间,得到瞬间的、美好的、欢乐的体验,但是这种体验很快就过去了,经由时间一过滤,只会留下更加惨淡的空虚。人是无法切实地拥有欢乐的。欢乐本质上是一种偷梁换柱的掠夺。
啊!已经会说出这些悲观又自私的话的我果然已经成为了一个讨厌的中年妇女啊(这里没有说中年妇女不好的意思)。
前段时间我还回了趟老家,回到你去世前住的家里,和外婆一起把你之前留下的画和手工作品找出来看,有很多,有些是我出生前你就搞出来的,有些是我出生以后你带着我一起做的。大部分放在了家里的库房里,有部分被收藏家买走只留下了照片。我和外婆一页页地翻过这些你创作出的东西,外婆在我旁边絮絮叨叨:“你外公啊,那些年可是昭通城里少数几个会开车的人呢,老早就走技术流。”
我笑着跟外婆说:“我外公智商肯定比我高。一天就有心肠整这些细致的工艺。”
“他哪儿有啥子智商。”说完她顿了一下,说:“倒确实留下了许多东西。也带我去到了很远的地方。”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喜欢琢磨细致工艺的你,偏偏在晚年被夺走的就是行动力。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大部分时间我都被扔在你家。在我上幼儿园前,我几乎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你为了哄我给我编了好多你自创的说法,到现在我还依然清楚地记得。
门前挂着的冰凌是冬天写给我的一行行诗句,所以我们要堆雪人来回馈给她;路边枯槁的树桩打磨打磨就像是一只可爱的鸽子,扑腾扑腾就飞上天空;经过农田的时候手握着鲜花,那么在暗处的蛇就不会来咬我;汽修店门口泼出来的琐碎的、淅淅沥沥的汽油的痕迹,从不同角度觀看就是不同动物的轮廓,正面看是一只熊,往左边走两步看又是一只兔子;抽屉里的颜料可以全部拿出来挤在调色盘里,随便怎么糊弄怎么调,你总是能说出这是什么的颜色,因为世界本来就有很多颜色。
是的,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小时候你为了防止我到处乱跑遇到危险,给我讲了诸多现在来看就是童年阴影的血腥暴力的故事,什么“老花盆”“老背背”“老嘎鸡”“红树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总觉得不太安稳。长大以后的我严重怀疑你一定是看了余华的小说才编出那么多充斥着暴力美学的童年阴影小故事。
你总是能瞎编出很多故事来糊弄我。
能讲出那么多黑暗的吓小孩故事的你却又像个小孩一样,喜爱吃甜食,最喜爱的酥心糖,其次是桂花汤圆。作为一个云南人,却一点辣都不能沾,真是奇怪。
你喜欢画画,雕根雕,做手工。放到现在,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个手工大佬,放到网上就会成为网红的那种。还不是一般的那种大佬,画画写东西手工样样精通,就差拍小视频了。
一开始是从小区后面的山上捡回来的一个啥,你抱回家,在房间里敲敲打打一番,就变成了新的东西。后来发展成家里面谁外出看到个什么树根一样的东西,都要抱回来给你看看,看能不能发掘它的艺术价值,让你哭笑不得。
虽然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你的确是那种会“观察小区垃圾桶”的老人;楼下的垃圾桶边上,如果有谁放个什么不需要的大件的旧家具,你总是要凑过去看一看,能补救的话就搬回来修修补补,又是一个新物件,实现资源的二次利用。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你捡回来一把坏了的红棉吉他,拿回来把它修好,瞬间让它的价值翻了好几倍。
而现在再看到这些东西,有这么多,一层叠一层地,都快堆到库房的天花板,可做这些东西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就像一阵风吹过,“呼啦啦”地把记忆都吹散开了。然后悲伤又莫名其妙地从背后偷袭过来。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你每天都会站在校园里的老槐树下,背着你破旧的棕色背包,背着手等我放学,接到我以后坐两块钱一趟的三轮车回家。高三的时候我坐公交车回家,有一天半路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在车上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把校服脱下来顶着跑回家,等到站一跳下车就看见你打着伞在站台边等我,像小学时候那样,背着手,背着那个破旧的棕色背包。
你退休以后每天出去散步,小区里总是有只小黑狗跟着你,走几步还会停下来等你。后来小狗被保安抓走不知道是卖了还是吃了,你散步时的小尾巴也不见了踪影。
那时你一定很难受吧。
从上幼儿园开始你就跟我说等我考上大学你要奖励我一万块,反正就一万,多的就没有,通货膨胀不膨胀什么的你不管。实际上,等我真的要去上大学的时候,你硬是偷偷摸摸地塞给了我三万。
我上大学回来的第一个暑假,我坐了一天飞机把行李箱往家里一扔就跑去你家跟你说我第一学期的见闻,晚上你非要送我回家,我说就一个小区送啥送啊,你已经很迅速地换好了鞋,走出了门,我就和你边溜达着回家,边闲聊边看着天。
云南的一月,冬日的夜晚,那时夜空澄亮幽深,星子稀稀落落。头顶有泼墨似的黑,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奇妙地融成一片,仿佛金砂沉落河底,还闪着炫目的微光。
你说:“星星真好啊。”
我不记得我当时有没有顺着你的目光抬头看一看星星,只记得自己当时自作聪明地跟你说:“其实从物理学上来讲,人在地球上观察星星是通过光的反应来实现的,从其他星球散发出的光如果到达地球被我们看到,可能需要走几亿光年的距离,走完这几亿光年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肯定不是此刻的星星,而是多年前的星星。说不定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你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工作以后有段时间我过得特别焦虑,在职场上不管做什么都达不到自己满意的状态。有时挣扎着做一些或许不是我本意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做,偏偏有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越逃避什么,到最后偏偏就是最逃避的事情越锲而不舍地追着自己来。无端浪费了很多自己和别人的时间。
小时候我学写作文,老师让写《难忘的一件事》,我写不出来追着你问,问你从过去到现在到底做过哪些难忘的事情?你总是很平淡地跟我说:“做事而已,只要公家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安安静静地做好,出现问题就迎难而上嘛。到退休以后回头再看,也不过就是一些琐碎的小事。”
回想起你对我说的这句话时,是凌晨一点,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天边的光晕,手握玻璃杯,吞下一口凉水,心事重重,有风吹过,发出很荒凉的声音。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其实有的人我只要稍微努努力就能挽回,可临到头我又忽然没有勇气,我总是这样,忽然之间就没有了勇气。
一抬眼忽地看到了星星在天边,只有一颗,但十分明亮,在北京这座灯光熠熠的城市上空,它坚强地闪烁在那里。忽然由衷地觉得,你说得对,星星真的很好啊。一下就释然了。后半夜梦到一只小说里描绘的巨大蜷翼魔在半空中飞舞,冲到我眼前的瞬间便化作黑雾。
第二天,睁开眼睛,又看到新的一片天。
我上大学的第二年,你突然就生病了,突然的老去。小脑萎缩一点点地剥夺了你的行动能力,先是无端地打碎家里的碗和杯子,再是不能握住画笔画画,然后是走路不稳,在家里走动都会跌倒,跌得伤痕累累,最后连基本的吃饭喝水都没办法自己做。
不能自如活动的你开始烦躁、不耐烦、脾气越来越差,也越来越难以捉摸。你常常白天开着电视打瞌睡,晚上却要精神地爬起来去门外站着,站又站不稳,跌倒在门口。你好像对生活失去了乐趣,变得悲观起来。每次我去你家你都要和我说:“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一开始听你这样说我就会背过去抹眼泪,后来你总是这样说了一年又一年,很多次以后,只要你一开这个话头我打断你的话就跟你扯:“外公啊,可是小时候你跟我讲的算命算得很准的陈瞎子帮你算命说你会活到86岁的啊!”
你想了想,也对。就不再提。然而等下一次我去你家你又要跟我说你活不过今年了。
小脑萎缩而不能行动的你整日枯坐在客厅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虽然你不经常动,但还是要防止有时候你忽然站起来摔倒,所以家里必须有人看着你。早晨外婆出去买菜,如果我在家的话我就抱着电脑跑过来陪你,有一次我坐在你旁边放北野武唱的歌。你听着,含糊地说:“这首歌叫什么?谁唱的?还挺好听。”说完就伸展了一下四肢,随着音乐摇头晃脑起来,样子和我小时候你带着我在你房间听收音机时一样。我跟你说这是北野武唱的,他是一个拍电影的有趣老头。你点点头。
第二天我又来到你床前,又放了这首歌,你又问了我一遍,“这首歌是什么?谁唱的?”
我知道你大概是真的糊涂了,也预感到艰难的时刻要来临了。你的病将会长久地折磨着你,老去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你还是每天坚持吃药,企图让自己衰老得慢一些,就像是要维持一种平静,没人知道这样的假象还能维持多久,忍耐和等待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你去世前的20天,一年多没回家的我,趁着十一假期短暂地回家了几天,一回家我妈就叫我去你家把窗帘换下来洗了。这时候你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已经完全动不了了,甚至连话也说不清楚。我站在梯子上,你躺在床上,抬着头安静地看着我扶着梯子爬上爬下。
我抱着拆下来的窗帘灰头土脸地把窗帘往洗衣机里塞的时候,外婆站在旁边跟我说:“别看你外公现在不太能动了,但是你在上面拆窗帘,他那眼珠子一直跟着你的,他脑子清醒着呢。”
我含糊地说着“嗯嗯嗯是是是……”一边研究着外婆家的滚筒洗衣机。甩干键怎么找不着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又回到了学校。临走前去你家把晾干的窗帘又挂了回去。
爸爸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你去世的时候,我刚从图书馆出来带着晚饭回到宿舍打开电脑边吃饭边看《康熙来了》,那一期正好在缅怀曾经那些上过这个节目,却已经去世了的人们。只隐约记得蔡康永好像有说:“我们不需要强颜欢笑,世界上本来就有开心和悲伤的事情,可是我们会开朗地面对这些不管是悲欢离合还是生离死别……”
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我得知你去世了,下一刻想到的是,之前那个什么瞎子给你算命明明说你会活到86岁的,真是个大骗子!
挂了电话以后马上订了机票第二天坐飞机回到家,从机场出来就直接去了殡仪馆,我跪下来为你上香,给你烧纸。弟弟从人群中跑出来远远地看着我,犹疑而不敢靠近,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我站起来,他跑过来抱着我的手臂,头埋在我的肩膀后面,他什么都没说,我感觉到我的衬衣被一点点打湿。没事的,姐姐来了。
吊唁的那几天,我学会了独自开车从殡仪馆的山上穿梭,一开始很害怕,后来就熟练了。有一次去接弟弟放学,上山的时候忽然听见副驾那边的车门传来“刺啦——”的一声,我背后一凉,以为那边的车门被刮到了,弟弟下车去看,竟然没事。马上跳回车上:“姐!快跑!万一刮到的是别家的呢?快跑!”
我觉得我开车肯定继承了部分你的基因,毕竟五十多年前,你当兵的时候就是部队少有的几个司机。
在你的追悼会上,你单位的领导也来了,他花了五分钟用了两页纸把你的这一生总结完:在农村长大,念书,考上地质学院,当兵,转业,先是当市长的司机,然后是在信访局工作……这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你过去的生活,你曾经也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人生啊。
把你的骨灰盒放下墓地的一瞬间,突然就开始落雨,零星的几滴雨水,等把土盖上以后,就不下了,阳光明媚。就像是一朵带着泪水的云,轻轻地从我们头上飘过。下葬的先生说这是好兆头,代表着各位今后都会风调雨顺。
那天下午两点多,我们从墓地的山上下来,我,爸爸,妈妈,舅舅,舅妈和弟弟在山下的小饭店吃了饭,红豆酸菜汤,小炒牛肉,炸土豆片,荞米线……风卷残云,十分钟解决。
舅舅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说:“这时候才真的感觉到累了啊。”
你的葬礼结束后的隔天,我坐飞机回到北京,安安分分地待在学校写论文,每天都在颓废地做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重复的事情。
回到北京一个月后,那天和我爸视频,他说:“今天把所有你外公去世时候来帮忙的亲戚们都请来吃饭,感谢他们的帮助。嗯,喝了一点酒。”他在屏幕那边严肃地看着我,“所以今天过后,你外公的后事就算是全部结束了。从现在起,他就算是真的离开我们了。他以前最疼你,这件事必须要跟你交代一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夜里睡不着我就爬起来随意刷着夜间直播,无意中进到一个夜间塔罗牌算命的直播间里,主播抽了三组牌,每组牌有一个号码,观众可以凭直觉选择一组对自己有感应的牌组,她随后会一组一组地把牌翻出来,分别讲解。
我不记得我选了哪一组,只记得主播把摞在一起的十张牌翻出来以后,拿起中间的权杖八反复研究了许久,说:“抽中这一组牌的朋友我能看到各位的生命力,并且最近一定有人想要告诉你们,他爱你。但我觉得这个牌表現出的不太像是有人将要向你表白之类的,我觉得更像是,更像是你失去的长辈想要告诉你的话。他应该是最近离开你的吧。”
这么邪乎的事情说出来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不符合唯物主义价值观,但那一刻我就是信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一瞬间,睡意袭来,放下手机,成功入睡。
后来我把那一期没看完的《康熙来了》看完,在一帧一帧地回放曾经的人们在《康熙来了》里留下的画面后,小S擦着眼泪说:“我觉得人走了,你不能刻意为了怕自己难过就故意避开,你应该要时时刻刻逼自己去想念他看他,这样他在天堂才会觉得我们没有忘记他。”
我知道的,就像是之前高晓松在节目里说过的那样,逝去的人对我们来说就像是星星。你就是那颗星星,我是你旁边的那一颗,由于各种内力和外力的因素,你的星轨将一直影响着我的星轨,我的整个星轨都和你关联;即使有一天你这颗星星熄灭了,变成了暗物质,变成了看不见的东西,都依然永远地影响着。你永远都影响着我,不管,你在哪里。
所以我会经常想起你的。并期待下次相见。
到了中元节那天,我一个人在家,晚上在厨房倒腾半天找出一个不锈钢盆,坐在阳台的地上,把阳台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身后还备好灭火器,极度小心地在盆里烧纸。但还是没控制好,烟雾升起,一时也分不清眼睛是被烟熏的还是真的又想起了你,边烧纸边止不住地擦眼泪,最后还是搞得灰头土脸。边流泪边咳边扇风。恍然间又听到了风声,很轻微,一下,音息就散了。
等纸钱烧尽,把阳台打扫干净,夜幕沉下来。
我终于松下一口气。好了,我要回去继续面对我的人生了。我知道的,人世间的种种深渊,皆是过去人的影子,令人前行时周身有缭绕的云雾环绕,和一寸山河一寸翻山越岭的劳顿。
曾子芙:生于云南昭通,文学硕士,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文艺报》《星星》《芙蓉》《边疆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