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 昱 张洁花 崔福佳
(山西省蚕业科学研究院,山西运城 044000)
阳城县位于山西省东南部,地处太行、太岳、中条三山交汇处,南与河南省济源市相连,西与晋南垣曲县接壤。阳城县素有“华北蚕桑第一县”的美誉,蚕桑业是阳城县的特色农业支柱产业,具有鲜明的区域特色。全县年养蚕曾达到7.6万张,产茧3 600吨,蚕茧收入7 000余万元,茧丝绸及副产品加工创收2亿多元,蚕桑综合产值超3亿元[1]。
阳城栽桑养蚕历史悠久,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货源地之一,在数千年的栽桑养蚕、丝织加工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大量与蚕桑、丝织相关的诗歌、习俗、神话传统等。诗歌是一种文学形式,也是地域文化熏陶下的时代结晶。我国清代阳城籍诗人辈出,写下了大量描绘阳城蚕桑业的诗歌,本文就从这些诗歌入手,漫谈清代阳城蚕桑业发展情况以及阳城蚕桑文化习俗。
闺阁勤蚕事,求桑去莫迟。浴来当暖日,饲去趁芳时。几辈忙寻叶,三眠正吐丝。晨昏严课督,寒暖谨维持。陌上红腔和,蓝中绿色宜。会当成茧后,农务更堪思。——(清)吴薪照,五言排律《赋得饲蚕》
吴薪照(1842—1895),字鹤樵,阳城县下孔村人,同治甲子科副贡,候选直隶州判。他一生与诗为伴,在文学方面颇有建树,善写格律,尤工五言,是当时阳城文坛颇有名气的诗人。五言排律《赋得饲蚕》这首诗生动地描绘了晚清蚕农浴种、孵蚕、采桑喂食、上蔟成茧的整个饲蚕过程,展现出清代阳城的家蚕饲育情况,也道出了蚕农的生活之艰辛。
“闺阁勤蚕事,求桑去莫迟。”意为农妇忙于蚕事,早起采摘桑叶。一方面小蚕期是蚕构筑身体、充实体质的重要阶段,其间生长发育迅速,对桑叶的质量要求高,所选桑叶要质地柔软,富含水分,保持新鲜,所以蚕农要早起采摘,另一方面蚕农之间屡有争抢桑叶之事发生,起晚去迟怕桑叶被别家采去。
“浴来当暖日,饲去趁芳时。”“浴蚕”是将蚕种放入水中漂洗的行为,原先是一种神圣的信仰仪式,渗透了原始图腾崇拜的意义,至北魏时有了科学意识的萌芽,在客观上对蚕卵进行了清洁消毒和有筛选良卵的作用。浴蚕的方式也由最初的河水发展为南宋时的朱砂温水,金元时的深井甜水、雪水、药草木水,明清时的石灰水、盐卤水、芳草花卉水等。“暖日”一般指早春,《礼记·祭义》记载的浴蚕时间为“及大昕之朝”即三月初一的早晨,郑玄注《周礼》“禁原蚕者”引《蚕书》云“蚕为龙精,月值大火则浴其种”[2],此处的浴蚕时间为仲春二月。现代阳城蚕农一般在11月中下旬约农历小雪前后进行蚕种的浴洗和消毒,挑选气温稳定在5~10 ℃,天气晴朗的日子为适期。“芳时”指春季花开时节,蚕卵孵化出蚁,蚕农开始忙于饲喂。
“几辈忙寻叶,三眠正吐丝。”阳城的农家土种蚕通常为一化三眠,三眠眠起后蚕的食桑量很大,进入熟蚕期后马上就要吐丝结茧,所以这一时期的良桑饱食就显得尤为重要。此时蚕农全家老少齐上阵,到处寻找桑叶以供蚕食。
“晨昏严课督,寒暖谨维持……会当成茧后,农务更堪思。”蚕农在蚕事生产之余还要监督后辈学习,打理农田,进行一些其他的生产活动维持生计。全诗所体现的养蚕方法已较为成熟,是千百年来阳城蚕桑业传承和发展的一个缩影,以小见大,充分展现了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才干。
朔风凛凛雪飞天,担得桑皮芦水边。敲破坚冰成捣纸,纸成能易几多钱。——(清)成应时,竹枝词十二首(其一)
晒纸纸围白粉墙,钓鱼高座绿垂杨。芦溪深处田耕乐,不逐行人马上忙。——(清)成应时,竹枝词十二首(其二)
成应时,生卒年不详,字雨农,阳城县下孔村人,清道光年间生于下孔村一豪门富族,清末例贡,曾任布政司都事。他对中国古典文学造诣颇深,尤工七言律诗。这首《竹枝词》描绘的是下孔村芦苇河两岸农户制作桑皮纸的景象。
下孔村位于阳城县城之东,芦苇河沿村而过汇入沁河。清雍正年间泽州知府朱樟在《下孔行》中写到“碧栏杆外梨花重,白粉墙低茧纸干”,“茧纸”二字诗人特意加注“村人多以造纸为业”,由此可见当时下孔村造纸业已十分兴盛,至少在清雍正前,下孔村村民已经开始用桑皮造纸。“朔风凛凛雪飞天,担得桑皮芦水边。”这句写的是天寒地冻,农户担着桑皮来到芦河“拣皮”的过程。“拣皮”是造纸的一道工序,把桑皮按捆放入水中滚湿,然后拉至岸上,待皮发软后,拣出皮中的土块石砾等杂质,而后按长短捆成小把,再将两小把捆成一个裤裆式的大把,且捆的要松紧适宜。皮拣完后将捆好的桑皮一通泡入河中,用石头压着泡一整晚。
“敲破坚冰成捣纸,纸成能易几多钱。”破冰取捆,捣皮成浆,经过一系列繁琐的造纸工序,再“晒纸纸围白粉墙”,将抄出的纸坯一张张贴到墙上晒干,最终成纸。一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农业合作化前,下孔村村民几乎家家都有桑皮纸造纸作坊,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这种传统土纸制作工艺逐渐失去其实用价值,而成为一种文化遗产。
三月山前戴胜飞,女桑猗难胃荆扉。马头娘子谁先祭,满泊春蚕叶正肥。——(清)王炳照,山居岁时十首(其一)
王炳照(1743—1798),字青甫,号南村,阳城县郭峪村人,清乾隆年间阳城名诗人,曾入京参加礼试,落第而归,后寄情于诗歌与佛学研究。这首《山居岁时》写的是清代阳城蚕神信仰习俗。
马头娘最早见于晋人干宝《搜神记》中收录的《太古蚕马记》一文,人们感念马头娘的传说遂将其奉为蚕神,一直流传至今。而在北周北齐时期,人们又将黄帝元妃西陵氏嫘祖和蚕神联系起来,谓之“先蚕”,即始蚕之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头娘与嫘祖是中国蚕神信仰的两大系统。但是在阳城,马头娘与嫘祖却没有做特意区分,阳城传说中的蚕神脱胎于马头娘的故事,又具体地指向了黄帝元妃西陵氏嫘祖的蚕神身份认同,二者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3]。此外,阳城还有地桑神,天蚕神等其他蚕神信仰对象。
每年农历三月初三,阳城县的蚕农都要祭拜蚕神。县内河北镇下交村有一个山洞,百姓称之为“南海蚕姑仙洞”,洞内塑有嫘祖、地桑神、天蚕神三像,合称“三蚕圣母”。三月初三这天,方圆百里的蚕农都会到此洞祭拜蚕神,摆祭品(一般用白面蒸成茧状的面食,叫茧窝)、点香烛、烧纸鞋(相传嫘祖赤脚走天下,谁给她供奉的鞋好,谁家的蚕茧就能丰收)、祈丰收。固隆乡下辖的泽城、府底两村会在三月初三这天轮流为蚕神唱大戏,为期三天,戏曲内容多以蚕桑为主,寓意家庭和睦,养蚕丰收。三月初二的晚上,蚕农们会睡在蚕神庙前,争抢第二天为蚕神烧第一炉香,祈求养蚕顺利,万事大吉。时至今日,阳城县境内还有众多蚕神庙宇遗存。
表1 阳城县蚕神庙宇分布表
朝寻岭畔暮村旁,风风雨雨几断肠。却是采花蜂作蜜,不知辛苦为谁忙。——(清)张文炳,《采桑曲》
张文炳,生卒年不详,阳城县郭峪村人,坊传生前从事豆腐生意,他的诗文深受同乡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的赞赏。陈廷敬,字子端,阳城人,康熙年间的朝廷重臣,同时也是当时山西文坛的诗人领袖。《采桑曲》一诗描写了蚕农采桑养蚕奔波操劳,劳动成果却被封建统治阶级剥夺的社会现实,借此抒发诗人对劳动人民的悲悯之情。
“朝寻岭畔暮村旁,风风雨雨几断肠。”蚕农早起寻找桑叶,一直劳作到傍晚,风雨无阻,不辞辛劳。“却是采花蜂作蜜,不知辛苦为谁忙。”这句化用唐代罗隐的“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意在说明“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体现出封建统治阶级对蚕农剥削之残酷。
同为清代阳城籍诗人的张晋(1754—1819)在《养蚕行》中写到“天不雨,桑叶稀,蚕满箔,常苦饥……典衣市叶及早凉,百钱一斤何足详。”天气干旱,桑叶稀少,蚕儿饿的苦饥,蚕农典当了衣服买桑叶,即便很贵也要买。倘若蚕茧没有收成,来年的花销便没有了着落。成应时《竹枝词》中也写到“唯有闺人心计好,买桑先典嫁时衣。”为了买桑喂蚕,蚕妇出嫁时的衣服也要卖掉换钱。蚕农整年辛勤地劳作也仅供维持生计,若是遇到天灾人祸便要典衣当物,忍冻受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