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是一口井

2023-12-11 18:20刘向阳
新教育·校园 2023年11期
关键词:后山盆里赵老师

刘向阳

“买鱼喽,又大又鲜的草鱼,来一条吧……你是宝生!”

“赵老师,您卖鱼啊?”

“是的。呵呵!”

愣怔间,赵老师那双捏惯了粉笔的手伸向盆里给我抓鱼,鱼跳跃间,盆里的水溅起一片白白的水花。他托起鱼给我看,眼里晃过一丝尴尬。他的脸颊似乎更加瘦长了,宽大的皮裤外搭一件旧罩衣,衣服边角凌乱,还粘了鱼鳞,显得不伦不类。鱼弹落地面,他急忙弯腰去按,差点摔倒,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将鱼过了秤,收钱时,他擦净手,连说三声“谢谢”。问及我的生活经历,他始终面带微笑。我喜欢他的笑容。

画岭学校最风光时设有初中部,有七个村的孩子在此读书。我上小学时,学校只有一个班,十三个小学生。赵老师是本地人,是学校的民办教师兼校长。别人千方百计转正,离开了画岭,他却始终守着画岭学校。

学校饮水困难,要从山脚下挑水喝。赵老师在后山寻得水源,一锤一钎凿石头,下山背水泥、扛管子,终于打出一口井,泉水汩汩直冒,同学们见了都拍手叫好;但据说赵老师却因此事没能转正……赵老师无可奈何,喟然长叹。

小学毕业时聚会,赵老师吩咐我们合拢几张课桌,摆上糖果、花生。赵老师在会上讲话时慷慨激昂,但有些语无伦次。讲到最后,他的眼睛红了。

迈出校门,我们做了一个决定:凑钱买一张奖状,请人书写“敬爱的赵老师留念”八个字,下边签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然后恭恭敬敬地送给赵老师;可我们到他家时,他砍柴去了。他的妻子躺在床上,咳嗽着起身要给我们倒水。我们放下奖状,飞快地跑出了那间潮湿、阴暗的土砖屋。

我们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地走出大山读初中,后来有十人升入高中,又有五人念了大学。这期间撤点并校,画岭学校成了一间空屋,再无读书声和欢笑声。编制外的赵老师孤零零地徘徊在校门口,茫然得不知所措。

后来,赵老师干起了卖鱼的营生。他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先给妻子准备好一天的饭菜(他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他们也没有孩子),再步行至五公里以外的小站乘火车,下车后又一阵“急行军”,他赶到水产市场时,天刚蒙蒙亮。他讨价还价、捞鱼过磅、用蛇皮袋装好,又马不停蹄地担到汽车站,赶早班车回乡零售。这来回折腾,人受罪不打紧,活鱼变死鱼,易臭又赔本;但好在赵老师慢慢积累了一些经验,做得也来劲,嘴角就常浮出笑来。

我只要上街,就去赵老师的鱼摊前问个好,还帮着介绍生意,他总是一脸感激。有一天,我没見到他,一打听,才知道他的秤被城管收缴了:政府统一规划管理,打造农贸市场,不允许街面设点摆摊了。

没多久,我承包了一段土石工程。一天,工地上有个身影吸引了我。他背部微驼,头发雪白,挑着两筐水泥砂浆,颤颤巍巍地踏上木头搭成的桥板。他就是赵老师!修铁路、担红砖、架高压线,样样都干。

后来,我给赵老师安排了一份比较轻松的活,他很满足,逢人就夸:“宝生伢子当了老板,了不起呀!他是我教的学生呢。”

有人笑说:“老师,你教了几十年书,怎么到工地上来了?”

赵老师摇摇头,无言以对。

工程结束,赵老师又去了长沙某工厂当保安。工厂老板是我小学的同桌,一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当然也是赵老师的学生。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赵老师去世的噩耗,一时我无语凝噎,倍感伤悲。我们十三人自小学毕业后第一次聚齐,却是赶去参加赵老师的葬礼,我们恸哭长跪……

赵老师的坟茔朝向画岭学校。我点燃十三支香烟,放于碑前,烟雾袅袅,飘向后山。那井还在,井水仍清澈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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