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杰
以人为本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民惟邦本是中国传统国家治理的基石,是明君忠臣爱国爱民的根本遵循。
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里,有很多关于民惟邦本的阐述,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万事民为先,万事皆为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理政之要,惟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而已”,等等。这些源远流长的民本观念,在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进程中起到了积极的催化、融合作用。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各家各派中,对许多问题几乎都有不同的看法,如治理国家,法家主张依法治国,儒家主张以德治国;仁爱问题,墨家讲爱应该无差别,讲兼爱,要爱一切人,而儒家则主张爱有差等;对礼义道德问题,儒家认为是核心价值观,道家则认为礼义道德是社会混乱的根源。就是在一个学派内部,也往往是观点各异,譬如在人性问题上,孟子主张人性善,荀子则主张人性恶;在宋明理学中,程朱学派主张天地万物以理为本,而陆王心学则主张天地万物以心为本,等等,但是,有一个问题,各家各派的态度、观点和主张却是惊人的一致,这个问题就是民生、民本问题。关注民生、以民为本是古往今来中国治国安邦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对民本思想,可从三个层面来阐释:
(一)从天命与民的关系看。自三千多年前的西周开始,先贤已经认识到天命要通过民情民意体现出来,突出了民情民意的地位,这就是《尚书·皋陶谟》说的“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尚书·泰誓》说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左传》说的“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这些思想都强调,统治者对民负责就是对天负责,顺乎民心就是顺从天意。“凡所有事,皆为民也”。
(二)从国家与人民的关系看。如《尚书·五子之歌》云:“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意思是说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稳固了,国家就会安宁;根本动摇了,枝叶就会摇动。这就告诫我们,为政者在国家的治理上,在一切权力的行使上,都要坚持以人民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执政者只有爱民、富民、为民,以人民为根本,百姓才会安居乐业,社会才能繁荣稳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民本思想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作为中国古代极具进步性的思想主题,受到了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对后世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左传》云:“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汉代目录学家刘向在《说苑·政理》中说:“故善为国者,遇民如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闻其饥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之悲。”东汉思想家王符在《潜夫论·边议》中说:“国以民为基。”清代思想家唐甄在《潜书·明鉴》中说:“封疆,民固之;府库,民充之;朝廷,民尊之;官职,民养之。”近代思想家梁启超在《新民说》一文中指出:“国也者,积民而成,国之有民,犹身之有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以上论述旨在说明,人民是国家的根本和基础,唯有安众养民,培根固本,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三)从君主与人民的关系看。《大学》云:“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礼记·缁衣》云:“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荀子》云:“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董仲舒《春秋繁露》云:“天之生民,非为王也;而天之立王,以为民也。”天孕育百姓,不是为了君主;天设立君主,是为了百姓,且天还帮助民来监督君主,君主必须无私爱民,否则天就要代替人民来惩罚君主。在君民关系上,还有如下观点,如管子提出了以人为本,晏子提出了以民为本,孟子提出了民贵君轻,荀子提出了民水君舟,谭嗣同提出了民本君末等。
上述三种关系,旨在说明不可忽视民的存在,亦不可忽视民的力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纵观历史,中国古代凡稍有作为的君主,几乎都毫无例外地重视民的问题,都把民放置于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以期实现政权的稳定与安宁。
中国传统民本观,经数千年历史长河的淘洗,其精髓与精华,已深深植根于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已成为中国民族重要的精神标识,为历代统治者的治国理政提供了指引和根本遵循。
(一)为政者要关心人民疾苦
自古百姓最艰难,兴亡都是百姓苦。据《尚书·无逸》记载,周在灭掉殷商后,面对刚刚建立起来的新政权,周公告诫成王说,作为君主,你不应该贪图安逸、荒淫放纵,你要了解百姓的疾苦,了解百姓耕种的艰难,这样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诗经·大雅·民劳》也讲到邵穆公劝周厉王要爱惜民力,“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意思是说老百姓太辛苦了,也该稍稍得到些安乐了。屈原在《离骚》中发出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长叹。中国历代诗词中也有诸多反映民生疾苦的诗章,如唐人李绅《悯农》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居易《轻肥》中的“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宋朝诗人张俞《蚕妇》中的“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宋朝诗人梅尧臣《陶者》的“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元代张养浩散曲《山坡羊·潼关怀古》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中的“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这些诗章反映的都是底层民众的生存之艰、生活之苦。郑板桥为官为政,不问鬼神问苍生,他希望“衙斋”里的“州县吏”们要多倾听一些民间的疾苦声,多了解一些民间的冤情。封建时代,那些能真正关心民间疾苦,为百姓说话办事的官吏,像包拯、范仲淹、海瑞、张伯行等,真正做到了爱民如子,他们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老百姓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传颂着他们,爱戴着他们,称他们为父母官、青天大老爷。当然,也有像晋惠帝司马衷那种愚不可及的昏庸君主,面对国家连年大旱、饿殍遍野,却说:“何不食肉糜?”对民间疾苦不听、不闻、不管,麻木不仁到了极点。晋惠帝死后十年,西晋就灭亡了。
关心人民疾苦,就要爱民;爱护百姓,就要像爱护自己的子女一样。只有我们把群众的事放在心上,群众才会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只有我们把群众当亲人,群众才会把我们当亲人。为政者要时时刻刻把百姓的饥寒冷暖和急难愁盼的事情放在心上。
(二)为政之道在取信于民
古语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中国古代的一些思想家和政治家敏锐地意识到,要想得到人民的支持,就要顺应民心民意,这是从民心向背决定王朝盛衰的历史事实中得出来的结论。《管子》就说,为政者办任何事情都要“顺民心”“量民力”,因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只有顺应民心民意,才能得到民众的支持。这一点孟子说得最为详细,他说,统治者能否得天下,关键就在于能否得到民众的拥护,民心的向背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他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就是说,夏桀和商纣王之所以丧失天下,是因为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因为失去了民心。要取得天下的好办法就是获得人民,获得人民的最好办法就是获得民心,获得民心的办法就是:人民所要求的,就满足他们;人民所厌恶的,就不要强加在他们身上。于是孟子得出结论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汉代贾谊在总结强大的秦王朝迅速走向灭亡的原因时说,无论一个政权如何强大,只要失去民心,就难逃覆灭的命运。
《吕氏春秋》《淮南子》等著作,李世民、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王夫之等政治家、思想家都有类似的论述。近代洋务运动人物王韬也说过:“天下何以治?得民心而已。天下何以乱?失民心而已。”(《弢园文录外编》)这些思想,目的都在于证明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夫为政在顺民心。苟民之所欲者,与之;所恶者,去之。”
历史的发展已证明了这样的真理,如果违背人民意愿,与民为敌,或迟或速,民必胜之。天地间有杆秤,那秤砣就是老百姓;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做给老百姓看……为官者应牢记这些朴素的道理。
(三)治国之道必先富民
“治国之道,必先富民。”(《管子·治国》)在中国传统典籍中,富民、裕民、惠民、利民其实都是指一个意思,就是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历代有为的统治者也都把富民作为自己的施政目标,因为民富则国安,民贫则国乱,富民是社会稳定的第一大要素。
孔子就非常重视富民问题,他认为,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君子还是小人,都有追求富裕的本能欲望,只要符合道义,人人都可追求富裕。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孔子不仅主张富民,而且还主张民富要优先于国富,这一思想是通过他的学生有若表达出来的,有一次鲁哀公问有若说:“国家现在遭到了饥荒,用度十分困难,我该怎么办呢?”有若回答说:“国家可以实行彻法啊,按十分之一抽取赋税啊!”哀公说:“现在按十分之二抽取,都还不够,按十分之一抽取,又怎么能够呢?”有若说:“如果百姓的用度够了,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怎么又会够呢?”正所谓小河有水大河满,小河无水大河干。
孟子也主张富民,他的富民政策主要是通过制民恒产、减轻赋税来实现,目的是要让老百姓做到“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做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这样就能达到王道仁政的目的。
荀子则将裕民富民与富国强国相结合,主张“节用裕民”“以政裕民”,他认为,国家的富足,主要表现在使人民富裕之中。民富是社会和谐稳定的前提,作为执政者要始终以富民为己任,把富民作为第一要务,不与民争利。当然,国富和民富是一对辩证统一关系,在历史上,国穷民富的国家少之又少,但国富民穷则是一条危亡之道,《荀子·王制》说,“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意思是,称王天下的君主,首先要使老百姓生活富足;称霸诸侯的君主,也要使兵卒衣食无忧;勉强存在的国家,也要使大夫生活稳定;而亡国之君富足的只是自己的箱子,塞满的只是自己的仓库。君主的箱子塞满了,仓库充实了,而老百姓却穷困潦倒,这种情况叫作上面溢出来了,而下面却漏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有。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距离倾覆灭亡就不远了。隋朝的灭国就是证明。
(四)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
富民是国富的基础,但民富绝不是终极目的。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如果只把目标停留在民富的层面,没有道德礼义的教化、文明素养的提升,富裕起来的社会只能是一个人欲横流、饱暖思淫欲的社会。
我们的先哲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管子·牧民》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意思是,在物质利益问题解决后,就要让老百姓知道礼节;在吃饱穿暖后,就要让老百姓知道荣辱,饿着肚子讲道德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衣食足者未必知荣辱,仓廪实者未必知礼节,所以,富裕起来后,对百姓进行道德教化、文明素养提升,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个思想在孔子那里同样有鲜明的体现。《论语·子路》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天,孔子到卫国去,学生冉有驾车随行。在车上,孔子看到卫国的老百姓很多,便赞叹了一声:这个国家人真多啊!冉有问道:人口已经很多了,该怎么办?孔子答道: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冉有又问:老百姓富裕起来了,又该如何呢?孔子回答道:对老百姓进行道德教化。这就是孔子著名的“富而后教”理论。人口多、让百姓富裕起来只是立国的基础,而对老百姓进行道德教化则是立国的根本。孟子也主张,百姓在有了“恒产”以后,在“饱食、暖衣、逸居”之后,接下来就要对百姓进行道德教化,要让百姓懂得“庠序之教,孝悌之义”,让老百姓懂得“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的人伦道理,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做到“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做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做到“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做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孟子所憧憬的就是“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他所描绘的就是一幅社会稳定、政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的小康图景,这幅图景就是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向往的“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就是杜甫所希望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就是于谦所追求的“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五)心中无民莫为官
《管子·霸言》云:“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翻开厚重的史册,从先秦时期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到秦汉时期的“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再到唐朝时期的载舟覆舟论、明清时期的民主君客论,以至近现代的三民主义,无不彰显出执政者一定要心中有民。
俗话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只有与民众一起吃过苦流过汗,才能知道民众愁什么、想什么、盼什么,才能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真正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官者对待人民群众必须要有三真,即真心尊重、真情交往、真诚服务,才能博得群众的支持与认可,心无百姓莫为官,一粥一饭,当思父母养育恩;一举一动,勿忘人民公仆身。一代伟人邓小平同志如此说:“我是人民的儿子。”共产党人来自群众,关心群众冷暖,惦念群众疾苦应是分内之事,应该时刻牢记在心,为官者心系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东汉思想家王充有句名言:“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意思是说,房屋是否漏雨,在屋檐下的人最清楚;政策执行得好坏,老百姓最有发言权。如果官员们能够亲临辖内困难群众的家里,亲身去感受老百姓的房屋漏雨与否,体察政策得失与否,坚持问政于民、问需于民、问计于民,真诚倾听群众的呼声,真情关心群众的疾苦,依法保障人民群众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各项权益,那么,为官者何愁不能深入了解民情,何愁工作不能顺利推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