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源小月
父亲的锄头上,草色早被抹去。与草色相近的禾苗,傲然生长。
那些野性的草,只能在父亲的一亩三分地以外,养精蓄锐。
我拿着小铲子,继续追剿它们。
没有恨,我们之间有一种兼容在对立面的情愫。
每剜一刀,我便叫一声它们的乳名。黄花苗,灰灰菜,牛舌棵,秃妮子头,胖婆娘腿……
不用回应。在我的背篓里,堆积着它们平躺着的幸福。
我忘不掉它们的反抗精神,借着夜色潜滋暗长。
有一丝风,便可放飞种子;有一点雨,便能延展触角;有一缕光,便会抬起头颅。
母亲曾剁碎煮烂,也捣不毁这平凡植物的族色。即使拿来填满一家人的胃,它们也能在我童年的脸上绽放草色。
二三月,做扁担的木棒棒生出了触角,伸向农家肥。
骑在父亲背上那么些日子,竟不知道父亲柔软的肩是木质的,上面随时可以嫁接过来一根扁担。
扁担在沃土上开花结果,不断给父亲压担子。
先是晨曦,再是暮色,最后是星光。
麦子、西瓜、稻谷、花生、大豆,后来还有我。
父亲说,扁担两头的花篮里,一端放着我,一端配几块砖头。父亲担着我,陪母亲回过娘家。
笔直的扁担,有父亲行走的记录,吱吱呀呀地唱着乡村乐曲。
是的,在巩沟,父亲累并快乐着。
久了,扁担弯了。父亲挺立的脊梁,也弯了。
我站直了身子,继任父亲袒露的肩。
是的,我的肩也得是木质的,也要嫁接一根扁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