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路在山林间蜿蜒向前,我坐在车里,望向前方,两旁的树林嗖嗖地向身后甩去。夏是一罐碧绿的油漆,泼向了这片广袤的林海。
草丛里,人们已经踩出了道印,足见人类与这片森林联系得紧密,但也证明大家并不随意乱走——毕竟去荆棘杂草丛生处会有未知的陌生感与危险性,对已经走出的路只要跟着走就足够安全。穿过这片幽深的密林,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椴树,这里干净明澈得足以让人惊喜——树林宛如刚出嫁的新娘,梳妆一新,头上盖着明艳的红盖头。眼前的每样景物都在太阳底下跳动出可爱的光芒,即便是一片细小的草叶子,也托起属于它的那份光与热。漂浮到脸上的树荫,也不像是森林枝蔓丛生的投影,而是树身上的自然生长着的光的枝丫,光与大气衍生出的繁花——一整片旷野形式的花团锦簇。
就在这时,我果真隐隐地听到不远处的森林外传来汩汩的低响,似一种轻微难辨的风声,我猜测那定是一口新涌的山泉了。我翻了一个身,把耳朵埋进草丛里,沉淀在夏风拂过的叶面上,可这样一来,那叮咚的泉水声更是尽情地逗弄我的鼓膜,撩拨得我再也躺不住了。那种敲击声由远及近,叮咚有致,仿佛就是从远处流过我。是不是我就躺在一片地下水上呢?
二
阳光日渐浓烈,晒在石头上,很快,那上面便呈现出灼人的暖。恰巧,我的衣裤都有水溅湿的地方,脱下来放在上面晾晒最为合适。而一处并不烫人的平板石头可以坐下来等着衣裤晾干,坐在这样一颗石头上,仿佛坐在了一座岛屿上。旁边就是清澈见底的河床,这片河床中间的卵石很大,有的高高隆起在水面,有那软软的苔藓附着着。偶有风吹掉的树叶落在水面上,就如一叶叶扁舟在游弋,更显现出水流的节奏了。
河床的内侧有时会有山林边流落的枯树,它们的枝干形成自然的栅栏式的“堤坝”,河水在篱墙下缓缓地流过,发出叮咚的好听的声响,原来这才是最初把我吸引至此的原因。河面越向下游走,越显得平稳安详了,河两边是数不清的苇草,偶有几株杨树与柳树的点缀,再往下,是片开阔的人工湖——一座小型水库,阳光洒在被风吹起的湖面,那涟漪跳动出碎银的光芒,周围的湿气浓重了许多。即便是盛夏时节,走在河边,仍觉得周身舒爽。从上游蜿蜒而至,到了这里,是我特别熟悉的环节。三十余年前,此处是我家所在村子的人们乐意来戏水的地方。那时,我记得母亲带着我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盛夏时节来这里消暑纳凉。河水比眼前的要小许多,靠近山石的部位不过齐腰身。那时,母亲还很年轻,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结伴而来,应该是很绮丽的风景。不过我还是顽童一枚,只知道和鱼虾嬉戏玩耍去了。印象里,在这条河洗浴,母亲只带我来过一次,后来,我都是和小伙伴们一起来了。
盛夏的午后,知了在我家门前的大杨树上声声叫着。父母正在午睡,小伙们如约到我家。少年的我们肯定是不爱睡午觉的,过剩的精力唯有交给村边的这条大河。也是在近三十年前,上小学二年级的我们,因为中午在大河洗澡玩过了头,迟到了下午课,被老师叫到教室门口罚站。即便挨了批评,可我们依然还是愿意去,因为河水对我们格外青睐,本来汗腻腻的身体,游几个来回,就周身舒泰了。那时的河水更为清澈,踩在水底的沙石上,一颗颗小石子按摩着脚心脚背,或者夹在脚趾之间。我游进了水里,憋着一口长气,两只手臂在前面划水,甚至可以把眼睛睁开,看水里的一切。只是,当我从水里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三十余年过去了。当年和母亲一起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已经做了奶奶姥姥,而我们这些顽童也成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一代。大河的水却不舍昼夜地流着,河床在三十年里因为不断地冲刷,变得更开阔了。
三
我继续向前走着,水面在沿着山峦的走势处拐了个弯,顿时显得宽广了好多。山上的树木与硕大的水面一映照,端的是水碧山青了啊!前面是一个大水湾,距离我只有几米远,虽然有些危险,却格外刺激,天空看上去也似乎与我亲近了许多。这一瞬间,我感觉河流正对我笑逐颜开,那随风飘下的花叶是风努嘴儿吹落的欢笑。平整的河面,多像儿时看过的露天电影荧幕啊,我坐在平整石面一顿沉思,想到了三十年前,和乡亲们来这条母亲河嬉戏的场景。他们还会像我这样偶尔来到河水身边吗?会从流动的河水中打捞往日的欢声笑语吗?
我欣喜于这片森林碧水时隔多年依然接纳了我的到访,让我带来的周身暑气在她的身边无处躲藏。就看吧,这一带的森林因了丰沛的水汽滋养,而显得格外蓊郁,每一棵树的皮肤都是那么水盈盈地动人——吹弹可破似的。树身笔直,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温暖惬意地躺在阳光与空气的怀抱里——仿佛眯着眼午睡呢!这里的树木最丰茂的该是核桃树和枣树了,它们身上已结满了一串串果实,有许多甚至泛动出诱人的金黄色。我抬着头,咂着嘴,幻想着吃到核桃仁和枣子时的甜香迷醉。
森林与河流从来都是慷慨的,让人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森林为人们送来山菜粮食,送来花香果树,送来飞鸟昆虫,送来夏日清凉,送来冬日柴火。河流为人们送来鱼虾蝲蛄,送来灌溉水源,送来鹅卵美石,送来夏日沐浴,送来冬日冰湖。人们得到大山与河流的庇佑,得到它们多年毫不吝啬的滋养,人们自然對山水是感恩的。山如父,水如母。人们多年来如同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着这片山水。所以,即便三十年过去了,这片山青翠依旧,这片水秀美依旧。我相信,山与水都是有灵性的,无论是旷远幽深,还是暖意醉人,每当我们走近它们,它们都会接纳我们的归来,就如寻到了最初的守望与最终的归属。
于是,当我在他乡游走时,我无数次想念故乡的这片山水。我在吴道子的画作里看到过,我在孟浩然王维的诗里读到过,我在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里遇到过,我在苏东坡的赋里惊叹过,我在魂里梦里一花一草的累积中牵绕过。哦,真的是这样啊!这片山水,是我灵魂的依托。人类与山水的恋爱从来都是,相遇在有限的时间,交融在无限的空间,我们的恋情缔结在那个契合的交叉点,仿佛一个小小鸟巢,偶筑在大树纵横的枝杈间。
水面已经很阔大了,我只好沿着河边向下走去。面前是坡度很大的山。山的下面,是一大片庄稼。我的乡亲们早已对周遭的美景麻木了,我理解他们的审美疲劳。任是谁天天置身于同样的场景中,也不可能觉察出还有什么特别的。我却叹为于这山叠山、水重水的美妙,观止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又想起二十多年前,我的一位姐姐来到这片湖边,给她在这钓鱼的公公送饭。那时姐姐刚出嫁没多久,她的孝顺为人称道。她如同我身边这片山野花一样娇嫩水灵。我仍记得那天的朗日晴空,蓝天白云映照在湖面上,人在画中游一样。有老翁垂钓,有少女来送饭。画面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是这片大树的鸟叫再次唤醒了我,树上的鸟在讲着我听不懂的语句,如果我听懂了,可能它们会跟我诉说这片山水的好多故事。然而南北朝诗人王籍先生说得对——“鸟鸣山更幽”,鸟愈叫,山愈幽深寂静。流云懒懒地从树隙飘过,云儿是大山的使者,它们为一座座山传情达意呢!
叮咚叮咚的泉响,昭示着这片山上溪水泉水的丰沛。每次遇到山泉我都忍不住洗把脸,掬几捧喝喝,插手入寒泉,冰心在玉壶,此刻,身处夏日的我何其幸福快乐。就好像,我刚才在上游扎了一个猛子,入水时是十岁的少年,出水时是四十岁的中年。
四
远处荡来了一条船的欢笑声,是该戏水的时候了。
忽然,大家惊喜于远方一群白鹤飞来,它们是这片湖水的老朋友了。父亲和我讲,家乡这片湖水吸引来了白鹤、野鴨、鸳鸯等候鸟。他说白鹤的腿非常长,野鸭比家鸭小,可以飞很快,而鸳鸯的确是一对对的,特别漂亮。我问,只有这几种鸟吗?他说,对,咱们这里的水库能吸引来这些鸟已经很不错了,咱这夏天短,水面又小。我说,鸟真是对水面格外敏感啊。他说,它们来有湖水的地方抓鱼吃。
父亲早年经常穿梭在村子旁的大河和水库两岸,种水田,做小生意。他遇到这几种候鸟的机会比我遇到的多太多了。印象里,我只对本地经常出现的麻雀、燕子、山野鸡、喜鹊、乌鸦、老鹰有印象。麻雀房前屋后哪都是,贫瘠岁月甚至成为人们的食物。燕子是春天的使者,在我家房檐下经常安居乐业地筑窝生活。山野鸡一身漂亮行头,如同山寨版的凤凰。喜鹊最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报喜鸟,喳喳地叫起来声音悦耳。与之相对的是黑黑的乌鸦,叫起来嘎嘎的声音惹人生厌,因为人们传说乌鸦能够闻到濒死人身上的气味——它们飞来,意味着有人会逝去,因而成了不吉利的鸟。即便那时的小学课本《乌鸦喝水》给它正名它是个聪明鸟,可仍然未在乡间摆脱不讨喜的形象。它的形象甚至不如老鹰,老鹰为人称道的自然是它极好的视力,但乡间有家禽和小孩子的人家特害怕老鹰,怕被老鹰叼走。
可无论如何,有鸟的山林与湖面才是灵动的,才是富于生气的,才让人们的乡愁不只是静止的画面。望着眼前的白鹤,真不愧是如同仙鹤一样的风姿——和父亲描述的一样,有修长的美腿,流线型的身躯,标准的羽翅,让它们拥有令人欣羡的飞翔利器。人们对鹤的喜爱是坚定持久的,我从小就和家人很喜欢听甘萍唱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又名《丹顶鹤的故事》),故事讲述的是被誉为“仙鹤姑娘”的徐秀娟的英雄事迹。她出生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一个满族渔民家庭。巧合的是,齐齐哈尔扎龙自然保护区,和距此地向南五百里之外的吉林省白城向海自然保护区,都是丹顶鹤的著名栖息地。徐秀娟是天生为仙鹤、天鹅等珍禽降生的,她训鹤的超一流技术,养鹤的全身心投入,寻找走失天鹅的不顾一切,都是令人惊叹不已的感人事迹。
也就是说,徐秀娟早在三十余年前,就已经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作出了最好的示范。我面前的这些鹤,我能做到对它们最好的保护,就是不做任何打扰。能够看到它们飞翔,看到它们贴着湖面捉鱼吃,已经是彼此最好的和谐相处。白鹤踩在水边沙滩上,落在岸旁的树枝上,没有一丝惊慌。它们定是看出了我们几人并无恶意,闻到了我们传递出的和善气息。它们在我国的南南北北已经飞过许多个湿地湖泊了,也许它们真的就是从扎龙或向海飞过来的,我这里是中间的加油站。向南飞到江苏盐城射阳自然保护区——那是徐秀娟工作并殉职的地方,那里是许多北方鸟儿的越冬地,也是我国著名的麋鹿栖息地。再往南会飞到长江流域的洞庭湖与鄱阳湖越冬。长江流域的生态近些年愈加好了起来,那里的江豚数目越来越多,那里的中华秋沙鸭等候鸟越来越觉得安全。特别是得益于长江流域的十年禁捕禁渔的政策,让那里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善。候鸟自然是愿意去了,不为别的,更安全了,吃的更多了,望向他们的眼神不再含有任何凶光,真的拿它们当朋友、当孩子一样看待。所以,我面前的这群白鹤在这片湖水停留一阵后,我对它们的远方之行不会有太多担忧,它们自然比我心里更清楚哪里适合它们繁衍生息。
五
比起父亲在我年少时经常看到候鸟的年月,这几年,我家的这个被叫做关门砬子水库的水面扩大了许多。是因为从2000年开始,水库大坝加高了,要储蓄足够的水,用于距此五十里之外的桦甸市的饮用与生活生产水源。也是从2000年开始,水库附近的村民有序搬离——他们有的在原来村小学的南面新建了一处小村落,统称为小南屯,安置了近二十户人家。有的在离水库直线距离很远的东山公路附近建立了一处小村落,大概七八户人家。而我家的老房子是此前距离水库最远的之一,地势又非常高,因而和村里近四分之一的住户不需要搬迁。就在2010年——我们村大部分人家正式搬迁那年,距离我家搬入城里生活十三年后,我父母再次回到这里,把原有的包给亲戚种的土地收回来自己种,在老房子的地面上重新盖了一座新房子。新房子不大,只是为了春种秋收夏打农药追肥时有个栖身的场所。而我这十余年来,也是经常在“五一”“十一”时和父母一起回村农忙。所以,我才能一次次有机会见证关门砬子水库的库容储水量逐年加大,才能见证这片山水生态的日益变迁过程。
扩大的水面让整个村子都经常弥漫着淋漓的水汽。特别是清晨,湖面烟波浩渺,与不远处的山腰上的雾气彼此呼应,是一幅十足的水墨画。雨天更不必说,斜风细雨不须归,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我时常透过窗户望着房檐底下的雨帘,透过房门望着屋外翻飞的雨燕。甚至在雨不大时,我会看到翻飞在湖面上的雨燕,它们在肆意地撒欢。或者是在捕食吧,偶有露出头透气的鱼儿,就成了雨燕的食物。
这些鸟儿爱吃湖里的鱼,村里村外的人们也是一样。可是我对这里的鱼的舌尖记忆停留在近三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们在大河和水库边游泳,玩累了,就会抓鱼上来烤着吃。我已经不记得大家是否往上面抹盐了,但十足的鲜味儿是一定的。父亲跟我说起过多次湖中鱼的鲜美,他还说他不爱吃鱼呢,却很是夸赞湖鱼的美味。村里移民后,水库包给了外地来的人,他们把水库变成了渔场——鱼自然不能随意打了。村里一些留守的村民和他们相处得挺好,其中包括我二姨家大姐。他们送了几次鱼给大姐家,可我因为都在外地没赶上尝鲜。我吃过太湖鱼、松花湖鱼、星星哨湖鱼、白山湖鱼,我时常在想,那些鱼的味道和关门砬子水库鱼一定是差不多的。
比起我年少时并未亲见的白鹤飞临,我的确是看到过纷飞的野鸭,甚至在水岸边看到过草窝中的野鸭蛋——这当然是极其罕见的,因为野鸭虽然比起白鹤数量多了很多,可它们同样十分珍视孵化出下一代的蛋。这和家禽生的蛋不同,鸡鸭鹅下的蛋,在它们的意识里,主人会精选出一批孵化出来,甚至都不需它们亲力亲为地孵化。我曾在村里的小河沟边捡到几只鸭蛋,那是家鸭生的。鸭子喜水,河流边、池塘里常有它们畅游的身影。父亲说野鸭子比较小,这样才容易飞起来。这肯定是对的,我看到过几次野鸭子。它们在觅食,在大河边和湖里游弋。它们享受着自由,享受着不需要东张西望的安全感,嘴里蹦出欢快的叫声,划破水面,形成涌向岸边的细浪。雄性鸭子脖子上有一圈黑蓝色颈环,它的嘴、脚、尾巴也是黑的,飞起来的时候,黑压压一大片。父亲说,我们这里的野鸭子已经来了几十年了。从生产队时代就看到过——那时这里还没有水库,只有村前的大河。我问父亲,可有猎杀这些野鸭子的?父亲说,想打猎都打不到。野鸭子飞得又快又高,就是小鸭崽子都跑得可快了。
我知道野鸭子的习性,它们能够在与人类的博弈中胜出,显然是有其生存之道。它们会感知周围环境的安全与否,偶尔会去农田和池塘觅食,在河湖的深水区练习潜水——去吃深处的鱼虾。所以,它们在湖水表面安静地滑行成了假象,它们犹如鱼鹰般动作麻利地突然俯身扎入水中,爆发力和刚才的安静状态判若两鸭,出水后鸭嗉子鼓胀胀的,鸭喙衔着未来得及吞下去的鱼虾,也许那是留来喂养小鸭的。头向四周机警地转动着,即便它知道并没有什么天敌在附近,但觅食时的警醒成了习惯的状态。随后扑棱棱地从水中迅速飞起,湖面涟漪四处散开来,也随着鸭子翅膀的摆动洒落出一系列水滴。
我跟父亲交流时,父亲告诉我,野鸭子只在春天来这里。我说夏秋冬都没有吗?他说都没有。我在想,难怪野鸭子也不是那么常见,毕竟大东北的春天也是挺短暂的。不过更令我惊诧的是,来我们这做客的候鸟还有鸳鸯。比起少见的白鹤、常见的野鸭子,之前我真是从未见过嬉戏在我家河湖上的鸳鸯。所以当父亲告诉我还有这种特别的鸟成了我们这里的候鸟时,我真是感觉很意外。父亲说,鸳鸯的确是成双成对出现,羽毛特别好看。
于是,从此后我特意留意起大河边和水库上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恰巧就在2022年的仲春时节,当我和家人一起在湖边采柳蒿芽山菜时,我们真的看到了一群野鸭子中,有几对鸳鸯在游弋。当时我都忘了将手中的山菜放到袋子里了,而是在那傻愣愣地望着它们,它们确实是美艳异常,和我在电视和图片上看到的一样漂亮。此时,父亲恰好就在身边,他轻声地告诉我,鸳鸯雌雄的颜色不一样,雄鸟的嘴红色,脚橙黄色,羽毛格外华丽,头上戴着艳丽的冠羽,眼睛后面有宽阔的白色眉纹,翅膀上有一对栗黄色扇状直立羽,像船帆一样立于后背,非常奇特醒目,野外极易辨认。我仔细一看,的确是这样。那另一种肯定就是雌鸟了,雌鸟嘴黑色,脚橙黄色,头和整个上体灰褐色,眼周白色,眼睛后连着一道细细的白色眉纹,也显得非常醒目独特。这些野鸭子和鸳鸯应该是看惯了本地人的和善了,因为它们居然大摇大摆地向我们游来,我忍不住掏出手机给它们录了几个小视频。
在《中国鸟类志》上,我读到有关鸳鸯的候鸟特点:“每年3月末4月初陆续迁到东北繁殖地,9月末10月初离开繁殖地南迁。迁徙时成群,常呈7—8只或10多只的小群迁飞,有时亦见有多达50余只的大群。在贵州、台湾等地,亦有部分鸳鸯不迁徙而成为留鸟。”我们这里看来不是鸳鸯长达半年的繁殖地,或者即便是有一些在这里停留了,之前还是被我疏漏了。
之所以会在野鸭子队伍中看到鸳鸯,是因为鸳鸯属于雁形目、鸭科动物。所以,这就理解了,野鸭子和鸳鸯属于同科近亲,一起结伴当候鸟都是可能的。我们这里周围都是山林,蜿蜒而至的大河像挂在山颈间的项链,拦河而成的人工湖,就是坠在项链底端的大钻石一样,璀璨着,明媚着,波光潋滟,一碧万顷。鸳鸯长得漂亮,自然也青睐于这片秀美山水。山林间,长着针叶与阔叶混交林,这是鸳鸯最喜欢的背景颜色。父亲说,每天在晨雾还没散尽的时候,鸳鸯就从晚上栖息的林子中飞出来了,聚集到水库边。在有树荫或芦苇丛的水面上漂浮觅食,然后再飞回树林间觅食,前后有一两个小时,又先后回到河滩或水塘附近的树枝或岩石上休息。
我对父亲这么细致认真的观察记忆深信不疑,他要是從事环保科考工作,一定会非常称职。他年轻时候因为左腿骨折,导致几年之内都做不了太重的活。加上家里耕地有限,他就通过补鞋、修自行车补贴家用。生活中更多的细小技术活,他都不在话下。多年来的上山种地下水耕田,让他对这方山水的野猪、狍子、山鸟、蛇虫等等,都是那么了然于胸。我们对家乡这片山林、这片湖水的爱是相通的。但我感觉我儿子的各种生活习性,承继了我父亲优秀的基因更多——他们都喜欢技术类的东西,都对动植物拥有浓厚的兴趣。父亲多年来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疲于奔波,他根本无法对家乡的生态作出什么说得出的贡献,可是他是个有心人,他就像这片山水的一本小型生态百科全书,教育着他的儿孙要善待这里的一切。在他看来,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鱼虾河湖,都富于灵性,都需要尊重呵护。人与自然的和谐平衡,就是守护好这一河一湖碧水的题中之义,推而广之,更是我们人类之间、人与地球之间和谐共生的题中之义。
【作者简介】袁恒雷,生于1984年,哲学硕士、中学教师;著有散文集《住在乡下的海德格尔》等四部;现居吉林桦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