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美

一

一阵迷雾在眼前升起，整个身子漂浮了起来。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奇怪的部落。

快，来了个美字。几个身高三尺左右的汉字向我走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这才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汉字。

从哪儿来的？

我……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和我们这儿的美字长得不一样。

是吗？我摸摸自己头上亂糟糟的羽毛头饰，又看看自己的腿——左边细长右边粗短，像一条腿穿着裙子另一条腿穿着裤子。这么一瞧，我脸红了。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我们美丑部落看看吧。一个大脑袋的叫卫的汉字说。

卫在部落当守卫。他带我走进部落大门。但见满地奇花香草，一栋栋圆形的小木房子里摆放着精巧的青铜器物，墙上挂着精美绝伦的美字图案，地上铺着杉木地板……一切都很精致华美。

用作当值时使用的巨石书台上，美、和、丑三个大字很是醒目。我立即被美字吸引住了。这么说吧，我无法用简单的语言来形容她那种极致的美。只见她头戴高高的羽毛冠饰，镶着珠宝玉石，模样俏丽，身材修长，举手投足尽显优雅高贵。若是西施、貂蝉与她相比，气质都会逊色几分。这种极致的美，颠覆了我以前对美的认知。和的相貌虽然普通，却也面目慈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丑，长得如此惨不忍睹——弯腰曲背，昂鼻小眼，龇牙咧嘴，皮肤漆黑。

卫介绍说，这是部落的三位首领——美叫扶姬，是酋长；丑叫后奇；和叫和平。部落共有十万字众。在书册上当值才叫舒服呢，除了躺着睡觉啥都不干，不像我……卫说。

此刻，扶姬被两个待女搀扶着，款款来到花园的木榻上休息。侍女们将她的羽毛头饰打开，仔细梳理着，再洒上茉莉花露水，戴上珠翠和鲜花。和平则坐在她旁边，汇报着部落的大小事情，诸如活动、修缮、婚丧嫁娶，偶尔也聊点八卦，比如谁喜欢谁呀，谁当值走错位置呀，女首领时而点头，时而优雅地笑着。

这天傍晚，后奇带着壮实的字众狩猎回来。他们打到了一只野鹿、一只山羊、一只野兔。一进部落，就把猎物交由和平。和平将最好的野鹿献给扶姬；剩下的山羊和野兔却让和平犯了难。扶姬说，我看后奇手下都是些皮厚肉糙的，就给他们野兔吧。

晚上，部落点起几堆篝火，扶姬带着一群美跳舞，她们的身材比我匀称优雅。个个脸上白里透红，红里放光。她们纤细的手臂在空中优雅地起舞，时而如波浪翻滚，时而如花朵绽放，时而像千手观音……头上的羽毛轻颤，裙摆像荷叶翻飞。那舞姿至纯至美，我痴立在那里，心中恍如有一轮明月升起。

不一会儿，美们的体力开始衰减，不时可听到丝绸般柔弱的叹息。有的索性靠在树上休息。

继续跳舞呀！扶姬望着布人儿一样的她们，用唱歌一样绵软的声音说。

跳舞会出汗，出一身臭汗就不美了。一个美字尖声说道。

跳舞好累呀，要能边吃边跳我就不累，另一个美字绞着自己的羽毛说。

唉，扶姬叹口气说，看来，我们的美字退化太严重了。想当初，我们的远祖们身体强健，头脑机灵，遇到坏字或猛兽的攻击，还能镇定自若地指挥作战呢。而你们，怎么就这样了？！

等扶姬训完话，我走过去对她说，我是新来的，想跟你们学跳舞，可以吗？

扶姬瞧着我一副又黑又糙的野草样，眼角一挑，身子一扭，拖长腔调说，跳舞可不是谁都能学的，你这么丑，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吧。

我可以的，我能吃苦。我说。

那也不行，舞如其字，美字要满足字类对美的所有憧憬，以你的条件还不够。

嘻嘻嘻，美字们见我一副狼狈相，都笑起来，头上的羽毛如花枝乱颤。

一时间，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经过和平的营帐外，他们都在美滋滋地吃着羊肉，喝着酒，谁也不理我。

我很沮丧，准备离开。

你好呀，漂亮的姑娘。我抬头一看，是后奇。

我漂亮吗？第一次有字夸我漂亮，我感动得眼泪打湿了眼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呀，你不仅漂亮，还心灵美，美字中唯有你到我们这儿来。

可是，我是美字中最丑的那个。

有我们丑吗？至少不会吓倒字——我吓倒你了吗？

不会啊，每一个字都是精灵，只要心灵美，再丑也是美。

这就对了，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一个丑字为我端来一碗野菜，上面放了三块兔肉。我看看其他字，和我吃的一样，但每个字只有一块兔肉，包括后奇。

猎物是你们打的，为什么分到这么少？我问。

因为我们丑啊，我们在部落是贱字，跟随我们的字众也最少。后奇说，不过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多打些。

简单地吃完饭，丑字们又点着火把忙活起来。他们埋葬了从河里捞回的死鱼烂虾；喂了拣来的瞎狗和瘸羊，又去了附近的林子。

这时，一个丑字发现一棵枯死的冷杉，他们高兴得像拣到了宝贝似的。大家或半蹲或半跪在地上，取出斧钺、刀剑等，有的砍树枝，有的刮树皮，有的割木头。把完整的树干、树桩截出来，把有节疤的断枝，盘曲难看的树根也带走。

流一身汗，全身都通透了，好舒服啊！

今天又收获了这么多，超值啊！

美梦（后奇为我取的名字），你觉得好吗？

当然好啦！

就这样，丑字们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二

拿走，这些破东西，丑死了！一个美把扭曲难看的树根扔到门外。

又丑陋又无用，拿来干嘛？另一个美把有节疤的树干也甩了出来。

房间都塞满啦，我们又不是收破烂的！美们哗哗地扔出一大堆东西，有难看的石头，断了弦的弓，掉了轮子的车……

别呀，别呀！都是有用的东西。丑一边说，一边去拣拾被扔掉的东西。

丑们似乎有些沮丧。第二天出去打猎时，谁也不说话。

是我误导了你们，或许，有的丑陋东西的确是没有用的。我说。

不，没有无用的东西。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有生命的。

那就让他们变成有用的东西吧。后奇说。

丑们商量着，一定要让美们刮目相看。

那天，是酋长扶姬的生日，真、善、杰、威、爱等同盟部落的首领都前来庆贺。

后奇献上一份特殊的礼物。扶姬打开一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是6只用丑陋的树根和有节疤的树干做成的木碗。经过打磨，难看的节疤变得平整，扭曲的树根成了天然碗耳，看起来十分别致。扶姬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她没有碰这些木碗，吩咐送给每位首领一个。

酋长金尊玉贵，配得上用世界上最好的酒器，怎能用如此粗陋的木碗？首领威把玩着手中的木碗说。

是呀，我听说酋长的家族历来是首领，头上高高的羽毛冠饰就是标志，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不如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首领杰附和。

那就献丑了，去拿我的龙角杯来。扶姬笑着说。

6只磨得发亮的龙角杯端了上来，倒上醴酪，那酒味立刻满堂飘香，入口清冽，甜美回甘。首领们似乎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杯子，个个赞叹不绝，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后，酋长叫美们献上云手舞。首领们十分赞赏，说嫦娥跳舞也不过如此，羡慕部落有这么多能歌善舞的美。酋长很是开心。

后奇却高兴不起来。6个木碗是20个部下花了七七四十九天做成的，可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更担心的是，酋长一旦让宝物外露，有可能引来不祥之兆。

酋长，赶快加固围墙，准备作战的弓刀和石头吧。后奇向扶姬建议道。

为什么？

防贼之心不可无。

既然结盟，就不要随便怀疑。再说，我事情也忙，哪有时间做别的？

后奇没有办法，只好带着80个兄弟干起来。他们从野外找来石头、木头，从地里挖来泥土，又从草地上拣来枯草，一点一点地加固围墙。

平地起风沙，突然一阵战马嘶鸣，伴随着震天的喊叫声，还没等后奇把围墙修补好，一个叫穷蛮的恶字纠集了假、歹、伪、刁等一千多个字打上门来。

里面的字听着，有什么好东西，翡翠、玉石、龙角杯什么的，老实交出来，不然把你们剁成肉酱！穷蛮叫嚣着。

你休想。后奇当面拒绝。

一支支利箭雨点般从围墙外飞来，后奇临危不惧，带着80个丑兄弟，拿起弓箭、石头、木头当武器，向敌人狠狠还击。他们且战且退，灵活协同，英勇无比。敌人虽不怕死，却也难以打进来。

緊接着，后奇派字去向酋长扶姬报信。扶姬看到飞来的利箭，脸上的颜色啪啪地往下掉，竟忘了要指挥作战，而是独自逃跑起来。娇柔的美们更是吓得失声哭喊，她们紧紧地抓着扶姬的手，抱着她的腿，身材高大的扶姬把她们一推，带着几个随从躲进了地宫。

其余的字见酋长躲了起来，都无心抵抗，有的四处躲藏，有的翻墙逃跑，还有的跑去向穷蛮投降，只有和平带着守卫和仆字等100多字前来增援。

敌众我寡，后奇和几十个丑在战斗中受了伤，有的断了胳膊，有的伤了腿，有的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他们用树叶和麻绳简单包扎后，又继续抵抗。后奇身上中了箭，他捂着伤口继续指挥战斗，谁也没有退出战场。但城墙还是被攻破了，穷蛮穷凶之极，黑风一样刮了进来。

你们死定了，投降吧。穷蛮狂妄地叫嚣。

擒贼先擒王，后奇强忍伤痛，弯弓搭箭，嗖地射中了穷蛮。众丑像发怒的野兽，刀劈棍击，拳打脚踢，直逼穷蛮。穷蛮没有想到，后奇还有这么顽强的抵抗力。眼看自己的部落招架不住，只好慌忙逃窜，其手下的乌合之众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溃逃。

等穷蛮的队伍逃走之后，酋长扶姬才害羞似的走出来，众美也从各个藏身处走出来，迎接得胜回来的后奇。这次战斗，他们收获了大量奴隶和战利品。

逃跑的其余的字相继回到部落，他们看到受伤的后奇和丑们，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还吃惊地发现，丑们不像原先那样丑了。

三

由于后奇的部属大部分要养伤，就由和平带着属下出去打猎。和平没打过猎，属下都很文弱，他们打了整整一天，才打到一只野鸡，两只山雀。

分配猎物时，和平犯了难。野鸡该分给谁呢？要是以住，准分给酋长。可是后奇刚刚立下战功，他和部属又受了伤，理应分到最多的猎物。自己也带和们参加了战斗，按理也不应该分得比美们少。和平思考了半天，决定将这些猎物杀了煮熟，平分成三份。扶姬也同意了。

侍女呈给扶姬一碗肉，她已顾不得美丽的形象，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几天在地宫避难，她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菜，漂亮的脸蛋憔悴了很多。她要尽快让自己恢复美的形象来。

后奇第一次领到和扶姬、和平同样多的食物，很是开心。但他一块肉也没吃，全部分给了受伤的丑们。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部落侠、武、兵、将、帅等字听闻此事，纷纷投奔到后奇的帐下。

部落要分战利品，从穷蛮部落俘获有奴隶、战车、兵器、皮毛等。和平给三个首领每字分了同样多的奴隶。酋长扶姬不屑地说，我要这些丑陋没用的奴隶干什么？看到她们我心里堵得慌，都给后奇吧。我们这里细皮嫩肉的字多的是，把皮毛给我们吧。还有战车，以后我们可以出去游玩。和平要了上好的兵器，后奇只分了些挑剩的兵器，但多分到了100个奴隶。

很快，后奇的部属由原先的80个，增加到900多个。他们修围墙、建工事、打猎、采野果，部落很快又重建起来。

当和平再次将狩得的猎物平分成三份时，后奇不干了，他带着部属冲到酋长的房间，持刀逼迫酋长扶姬交出领导权，扶姬吓得瑟瑟发抖，赶紧答应了。部落改为后奇当家，扶姬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很快，部落风格一变，奇花香草一律卖掉，昂贵的器物一律收藏不用，原先的美字图变成了丑字图，字们不许装扮，不许穿艳丽的衣裳……除扶姬外，所有字都要参加劳动。很快，部落收获的食物、皮毛增加了三成。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方，美和丑，成了最强大的部落。

穷蛮自从打了败仗，又眼见美丑部落的强大，一改先前的态度，表示愿意和好如初。

那天，我又去找丑字们玩。

刚走到后奇门外，听见两个字在屋里说话。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来找我了！是后奇的声音。

我没有别的，只想交个朋。是穷蛮的声音。

你走吧！后奇怒道，你们联手赶走了真和善，我可不想和你们交朋友。

穷蛮灰溜溜地走了，却留下了手中的陶罐。

陶罐里满是羊奶酒，后奇有些纠结，喝还是不喝？总不能派字去穷蛮部落还酒，说不定就中了他的圈套。嗯，不喝白不喝，带队打猎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喝过一次好酒。他没有忘记兄弟们，让他的属下与他一起喝。后奇喝醉了，竟然哭得泪流满面，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属下的兄弟们也喝得大醉，个个为后奇鸣不平。

上值时间，醉酒的他们躺得歪歪扭扭，满嘴胡话，像个丑酒鬼，样子十分可怕。酒香味飘满了整个部落，所有字都议论纷纷——部落规定，上值时间要保持安静和姿态美，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吃东西——正好一个老书生来部落看书，发现一些字歪歪扭扭的，就把扶姬斥责了一顿。

扶姬刚责问了后奇一句，卫便走过去，把手上的兵器刮得山响，扶姬立即住了口。

从此以后，后奇似乎爱上了喝酒，经常和属下们一起喝，有时上值时间都带着属下外出喝酒，完全无视扶姬的存在。

现在，部落已没有谁管得了后奇。

四

自从失去了权力后，扶姬不再跳舞。美们下值后，也要取下羽毛头饰参加劳作。从未劳作过的她们，每天叫苦不迭，回家时都快要瘫倒了。她们眼里没有了光，脸上也没有了笑容。

继续跳舞吧，振作起来。我对扶姬说。

现在谁还有心思跳舞？跳舞又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 舞者也是战士。舜帝时，有苗部落不服，禹率部讨伐，和有苗打了30天的仗，未能征服。后来，禹按照舜的指示，收兵回来，舞了70天，有苗被慑服了。

刚柔并济，才能收服他们。我强调说。

扶姬默默听着，眼睛里滚出了两行眼泪。

这时候，传来一个令扶姬振奋的消息。

汉字宫要举办才艺大赛，各部落为了争得荣誉，无不使出浑身解数。

扶姬动员美们来跳舞，可全部落120个美，来跳舞的只有十来个。

扶姬见我天天跟着丑们出去打猎，拉住我说，跟我们一起学跳舞吧。

我？我怕条件不够。

跳舞能让字变美。从前我们也不美，就是通过跳舞才变美的。

听扶姬这样说，我忐忑地跟她学起来。每天拉伸右腿，让它变细变长。我的基本功还没学扎实，扶姬又教我们跳独门绝技——云手舞。我的两只手在空中笨拙地舞动着，像螃蟹乱舞，还有我的双脚，总是踩到我的裙子，把自己摔一跤，一时成为美们的笑料。我做梦都在跳舞，就是没能改变自己。就在我快要绝望时，我竟灵光乍现般突然学会了云手舞。我激动得眼泪哗哗流淌，一直淌到脖子里。

后来，我发现云手舞几乎只有手上动作，没有腰腿动作，便自行摸索，将下腰、旋转、劈叉、翻身等有难度的舞技加入其中，舞起来更加优美复杂，千娇百媚，用惊艳叫绝来形容也不为过。后来，我的右腿在练习中变细变长，穿上裙子不再难看。来跳舞的美字越来越多，她们都夸我变美了。

经过层层选拔，我们终于来到汉字宫，和各部落优秀的选手角逐前三名。比赛开始了，有太阳神舞、风舞、射弦舞、米糠舞、木棉舞……他们的舞姿或粗犷豪放，或英勇无敌，或模拟生活。待我们的云手舞上台，我们款步圆场，眼波流转，身体灵活地舞动着，时而纤指绽放如朵朵莲开，时而裙裾翻飞如红霞满天，时而旋转翻身如飞燕凌空……千姿百态，婉转柔美的舞蹈让字们耳目一新。连相貌丑陋的后奇也看得如痴如迷，张嘴流着口水。最后，我们一举获得头筹。

汉字宫要给酋长扶姬颁发玉牌，奖励牛羊各100头。酋长扶姬谢绝了奖励，表示只想要20个宫中的亲兵。于是，汉字宫奖励她20个长相英俊、衣着整齐、训练有素的兵。

这下，扶姬总算扬眉吐气了。她出入部落带着20个亲兵，一点一点地收回权利。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派头，一切都要最好的，奇花香草，珍奇器物，侍女伺候，吃的要上等鹿肉、鱼肉，穿的要上等白狐皮、鹿皮和丝绸。

一赛成名后，美丑部落的名气大增，不少外部落首领慕名邀请扶姬和美们赴宴，请美字们跳云手舞；不少字为了一睹酋长和美们的风采，远道而来；还有的女字们前来拜师学艺。美们不再劳作，加上车驾、随从、厨子等，退出劳作的汉字有两百来个。

春天到了，后奇安排一部分老弱和女字采野果，他带着一些强壮的汉字出去狩獵，酋长要求的猎物并不易获得，他们每天都狩猎到很晚。

不管怎么说，扶姬心情大好，带着我们几个亲信舞者和20个亲兵，驾车去野外游玩，好展示她的绝世美貌。

车驾在商水边停下，山气清新，鸟唱花开，酋长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到湖中的石桥上，对着清凌凌的湖水照着自己的芳颜。

消息很快传开了，周围的字都来一睹酋长的尊容，有的为酋长行礼，有的献上鲜花和野果，扶姬笑得比花朵还要灿烂。

五

一阵阴风吹起，阳光暗淡了下去。远处，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字像从天上降落下来般，拿着兵器奔袭而来。领头的字是歹——一个从穷蛮部落逃出来的奴隶，当初他被酋长辱骂丑陋无用后，一直怀恨在心。他趁后奇外出打猎的时候逃出来，找到穷蛮手下的坏字，组成队伍前来复仇。

刚刚还对酋长百般恭维讨好的汉字，一时逃得无影无踪。歹和坏一伙将我们团团围住，亲兵们操起大刀利剑，和来犯的敌人短兵厮杀。他们武器精良，武功高强，奈何敌众我寡，终究抵挡不住。

禀告酋长，需要增援。

谁去搬救兵？酋长扶姬躲在车里，一脸煞白，焦急地望着美们。

美们先是低下头，然后都望向我。

美梦和丑交好，让她去吧。

美梦会骑马，最合适。

我知道，她们嫌我丑，一直和我保持距离。关键时候，又把我推了出去。

扶姬便对我说，你去寻找救援吧。

这是命令，我无法抗拒。

我们和丑的关系您是知道的，我没有把握，只能试试。

快去快回，没得商量。

精兵们给我一匹快马，掩护我冲出包围圈。一时间，受伤的亲兵已经过半。

我一路跃马前行，找到后奇经常狩猎的森林，向后奇讲明情况，请求他赶紧支援。

不能救她，当初我们打穷蛮，她不也见死不救吗？丑们不答应了。

是啊，她就是好看的毒蘑菇，空有一身美皮囊，部落迟早会毁在她手里。将和帅说。

她何德何能？后奇才有资格做大王。侠和勇也跟着附和。

众口一词，后奇皱了皱眉，艰难地踱了几步。

兄弟们，扶姬是过分了些，但我们是同胞，现在她们有难，不能见死不救。

这样吧，我们现在兵分两路，小分队跟我去救扶姬，大部队随卫回去保护部落。

首领，不要因为一时心软，救了个祸害啊！

首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妇人之仁啊！

临危不救不是英雄所为，我请求你们！后奇说着，向大家深鞠一躬。

终于，有几十个丑站了出来。

我们跟随着后奇，一路快马急驰。

远远地，我们看见扶姬被绑在一棵树上，被鞭子抽打，漂亮的脸蛋被抽得鲜血淋淋。惨叫声伴随着风声灌進我们的耳朵，让我们浑身打战。

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如果强攻，扶姬可能丧命。

我和后奇经过商量，决定由我只身前去交涉。

我不慌不乱地走到敌字面前，舒展身姿，翩翩起舞。我在云手舞中加入不同的表情，忽而粲然微笑，忽而双眉颦蹙，忽而宛转娇柔，忽而怒目嗔视……坏字们个个呆住了，这些粗鲁的坏字，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纷纷停止攻击，跑来观看。

我尽量拖延时间，后奇带着丑们绕到敌人身后。一时间，喊杀声四起，敌阵大乱。后奇和丑字们一路拼杀过去，敌人大败。

我们救起伤痕累累、晕倒在地的扶姬。

扶姬醒来，发现是后奇救了她，羞愧难当，立即用衣服掩了脸，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经过这次磨难后，扶姬不再出门了，也不再管任何事。她遣散了侍女和随从，每日用清水照着自己被毁的容颜，以泪洗面。她高高的羽毛头饰胡乱地散开，腰背弓了下去，一下子老得像个老妇人了。

那天，又是扶姬的生日，我一早去了集市，用一只羊为扶姬换了一套好看的花枝帽子和遮脸丝绸。我高兴地走进扶姬的房间，却不见她的踪影。桌台上那个丑陋的木碗也不见了。

我疑惑不解，扶姬这是去哪了？该不是想不开吧。这么一想，我立刻跑出去寻找她。不料，高高的门槛把我绊倒了。啪的一声响，双脚蹬在床板上。我惊醒过来了。原来，我正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这本书上有变美的秘诀。

之前我一直未曾留意到，最后的一页多了一行字：真正的美不在于容貌，而是关乎于心灵。

【作者简介】莫先春，四川资中人；作品散见《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小说林》《今古传奇》等刊；现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