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自横(黑龙江)
双桥,周庄的桨橹,在晨雾中漂浮。鸟们睁开眼睛,吊嗓子,隐喻古树的位置,高度,存在意义。它们也在商量,怎样找回丢失的天空。
一个人,站在双桥上。洗净音带里堆积的尘埃,身体如植物滴下清澈露珠。还有什么没有归来呢?雾也阻挡不了笔墨纸砚的遥望。明代张员外、李农夫家的炊烟,升起又沉落。一定有人如我,把它揉成药丸或蜜饯。再以流水,蓑衣,鸬鹚出水,轮回的生命,来酝酿诗心。
江南水乡,怀旧之心在年轮里荡漾。桥面屐痕深陷,脚印与脚印,拥抱,相亲相爱,思乡的人,用文字的泪水,拨响桥影的琴身。
雾仍未散去。但能看得清桥身的一块块石头。它们有着不同的姓氏,仍然活着,坐在一起,互相唤作亲兄弟。
不仅仅是桥吧?也不仅仅是石头吧?摊开周庄的手掌,双桥是珍珠,也是茧。
阳光把镜片撒到大运河之上。无数闪光的鱼鳞浮出水面。远风带来千年前的竹简,熄灭的古事全部复活。
界首之梦,从驿站开始。
那些昼夜不息的舟楫,要把巨大漩涡送到哪里?凌乱马蹄踏碎了钟声。岁月绵延,风平浪静,是对布衣的祝福与安慰。
乾隆皇帝南巡曾驻跸于此。他不会像我街头巷尾品尝茶干。茶干经久磨砺,沉积出古铜光泽,散发出土地和雨露的气息。远行之人,行囊里必有一块香干——乡愁之月。
走遍二十一条街巷,我成为两个人,肉身陷于市声,影子匍匐于地,倾听历史的回音。华中雪枫大学旧址,毛天昌布店,元吉当铺,陈西楼茶干作坊旧址……老墙砖留住逝水,读书声吆喝声扑面而来,互相缠绕并照亮。
大清邮局的邮筒仍在。它吞吐过小波浪,湮没过夕阳。缅怀与遥想,邮筒不知道一些地址,去了哪里。
在界首,我也用毛笔和宣纸写封信吧——
风帆无残梦,炊烟皆平安。
我并非异人。但知道武夷山五夫古井梦境的人中,或许有我。古井与朱熹当年植下的古树,有着隐秘关系。无论是向上或是向下生长,都互为影子,与安慰。
它们代替炊烟,古训的铜镜,仍在继续寻找着地下的河流。那里也有远方之远。一些人所未见的新鲜词汇,在未来必将被打开,重新定义劳动,汗水,悲欣的大泪。
我眼中,它垂直的身躯,其实是倾斜的。这就像道路,收容那么多坎坷,大风中遥望的眼神。
更像嗓子的幽深,分辨五夷山茶的甘苦,留住初生儿的啼哭和苍老云朵。
在五夫古镇,天空与大地,有着相同的血缘。
官仓井,数得清雨滴汗滴汇聚,并化为清流。它见证朱子理学的汉字与五夫社仓里的粮食,像身体紧靠另一个身体,掘出一眼眼清泉。
五贤井,是祭奠也是开示。井水仍然清澈,井壁上的无名绿色植物,仿佛通灵,血脉充沛。凡夫俗子,净手净面净蒙尘之心。路过的阳光与鸟鸣,也清清爽爽。
在五贤井旁,我看到周围无人,便偷偷对着井口啊啊啊几声。回音激荡,向着天空盘旋——
五贤井放飞养育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