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漾濞,遇见古核桃树

2023-12-09 09:29杨木华
大理文化 2023年12期
关键词:漾濞核桃树核桃

●杨木华 文/图

在漾濞,核桃树是一种多元的象征,漾濞在核桃树的年轮里流转着生命的光阴。而我与漾濞核桃树,还多了一重光影交融的故事。现在,请跟随我的脚步,一起走进漾濞核桃树的世界。

1

也许,你听到最多的漾濞核桃故事都与光明有关。光明两个字,既是地名又是一种象征,二者交织混杂中饱含漾濞人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作为地名,光明早已活在20 年前。其实在叫光明之前,它的另一个名字更能反映这个地方的原始地貌特征——这个地方最初叫鸡刺坪。鸡刺,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中文名为蓟,全身有小刺。这个平坦的地方最初一定是蓟的地盘。因为天空中,千年之前就有核桃树枝满布。多年之后,得益于核桃树,村民生活日渐向好,于是把地名改为光明。又到十多年前旅游开发,再度易名为云上村庄。

云上村庄在漾濞县苍山西镇光明村,距漾濞县城10 公里,游路畅通,交通便捷。这里与石门关一起,属于苍山的著名景点。云上村庄古核桃树遍地,随意走近一棵,就可以领略千年之外的光阴味道。

云上村庄,多好听的名字。云上,意为高。这里的海拔2200 米左右,加上核桃树的荫蔽,盛夏属于避暑胜地,众多游客蜂拥而来。于是,村居有了古色古香的氛围营造,核桃树下有了众多花草的搭配,加上苍山深处引来的雪泉贯穿村落,一年四季游客不断。当然,更多人是冲着古核桃树而来。

来这里,会发现这些古核桃树,是千年之外的神树。一棵又一棵,一林又一林,在微微抬升的村落之间惬意生长。在云上村庄,更有情境特别的古树定格着我们的视线与思绪。

一棵石化了的核桃树。在漾濞,确实有化石一样的核桃树存在。那是20 世纪80 年代,在漾濞高发村的一条山箐中冲出一段埋藏久远的核桃古木,经专家C14检测,属于3000 年前的核桃树。3000 年,更多的故事被推向渺远。于是,后来有了“漾濞核桃甲天下,独领风骚三千年”的大气磅礴广告语。高发的核桃古木,把传统认知上属于外来物种的核桃一下子拉回中华大地,成为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证。在云上村庄,也有核桃古木的存在。当然,这里的古木是人为定格在石头墙中间,用一种夸张手法表现核桃古树的艺术形式。人间的枯木倒在地面,这神奇的枯木立在石头墙中,且一站久远,荣枯早已成为往事,站,成为唯一的姿势。也许,石化的枯木有骨有梦,站累了的那天,它会倚靠四周的石头做个春梦:梦里一遍遍长叶开花挂果。每次经过那个古木墙,我都会停下脚步,用目光抚摸石头,用思绪碰撞古木,一次次想破译古木活着的故事,想叩问古木的内心世界。可惜,石墙沉默,枯木不语,我只能用相机一遍遍定格下那个画面。

在漾濞,有很多的古核桃树高大粗壮荫蔽数亩,挂果几万粒,历经千百年。可更多那样古老的树,活在偏远的乡村,日日与清风相依,年年和寂寞相伴。在云上村庄,却有这样一棵古核桃树,树形庄重高大,更关键是所在的位置特殊——在一块平地中央,一边是核桃神庙,一边是百米广场,圆形的台阶一环绕,树下浅蓝色“核桃神树”石碑再来个气场加持,游客的目光瞬间被锁定,3000 年前的岁月风霜早已灌注到每一个脑细胞中。可多年之前,这棵树本来是一棵寻常之树,抑或许,人世间这样的树还有很多很多,可位置决定命运,这是一棵神一样存在的树,实实在在成为了漾濞的核桃神树。

云上村庄里有无尽的核桃古树,任意一棵古木都饱含诗意。可我要说的诗意核桃林,在村落中央,青瓦黄墙之畔,一排古核桃树枝条同向弧形弯垂,成为一道道弯弯的目光之桥。目光如水,顺着弯弯的树枝滑下来,一滴一滴冲击地面的浓稠绿荫,牵引我的脚步走向一座精巧的院落。古铜的门环挂在黑漆的木门之上,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只需要一步,就走入时光的慢处。小巧的院落里,每一项安排都属于安静休闲的天堂。在院落中的躺椅上一软,绿意瞬间侵入脑海,在我沉迷核桃绿不能自拔时,主人轻声告诉我:“下月就营业了,欢迎来这里度假!”这院落,饱含光明核桃的专属味道,有最纯粹的古老诗意。

在云上村庄,那些千年之外的古核桃树下,还有众多树龄几十年的核桃树生长。新老结合才能生生不息,可我总觉得那些幼树年少无忧,缺少沧桑的人生况味。从审美角度说,只保留古树更能体现古韵。可是,即使是一棵小树,也是核桃树的一种存在,但在我心里云上村庄依旧是一个纯粹的古核桃树的世界。

2

在漾濞,说古树核桃并不是噱头,若以为云上村庄那些标识树龄千年的核桃树就是漾濞核桃的极致,那你就错了!在漾濞,更多的古木是一种活生生的遍地的存在。接下来我们要走向漾江镇弯坡村的一棵古核桃树。

苦姜坡这棵巨大的古核桃树,未经嫁接改良,是名副其实的原始古核桃树,它在漾濞县漾江镇弯坡村苦姜坡村民小组,距漾濞县城约20 公里,全程水泥路,轿车畅行无阻。

其实,这古核桃树的存在,在我抵达之前毫无音讯,遇见纯属意外。那天,我和一群文友在文联的组织下,前往漾江镇弯坡村一个叫苦姜坡的小村落采风。那里是傈僳族聚居村,有属于民族性与地域性的传统歌舞。我喜欢那些传统的物事,没有外来文化打扰的古老往往受到更多人珍爱。一路欢声笑语中,我们沿着水泥路轻松驶向那个高处的村落。

绕着盘山公路,我的目光撞上一棵巨大的核桃树,瞳仁一疼,闭眼再睁开,真真切切是一棵巨大的核桃树。来不及取相机拍摄,客车已经从树下驶过。我问同行的组织者:“目的地还远吗?我想拍这棵核桃树。”他回复马上就到了。

果真,3 分钟后车停在高处一个农家院落之外。落座,喝茶,小憩,大家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域,讨论接下来热烈的民族歌舞,可我的心却早已飞回那棵巨大的核桃树上。起身出门,想去看看那棵树。

站在高处一看,那棵巨大的核桃树更显得与众不同,四周的树木,树旁的民居,对比之下小的更小大的更大。抑或者,那一刻我心中只有核桃树,且无限放大了它的存在。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一树障目当然不见世界。立即拿出相机,以侧俯视的角度,拍下这个巨大的存在。拍完一看相机中的图,也许是消除了芜杂,那树竟然是一种夸张的存在——实在太大了,寻常的房屋在树下竟然只是一个渺小的衬托。

这样的巨树怎能止于远观!一步一步向下,一点一点靠近,一张一张记录,我要用更妥帖的角度表现这棵树与众不同的存在。生活在核桃之乡的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穷的核桃树,可如此巨大的核桃树还是第一次见。

初秋时节,群山开始换装,苍青中各种深浅的黄渐次推进,这棵巨大的核桃树,自然也褪去青涩,一些叶片在黄色刚刚点染之际,就哗啦啦落下来。于是,一夏浓稠的绿稀释开来。一阵秋风吹过,站在树下的我,看到一场核桃叶飘飞的盛大场景,晃晃悠悠中一片片叶子从空中飘荡到树下堆叠。捡起一片,那叶子并没完全老去,叶脉上绿色清浅,可依旧落了下来,不过多占领故事,不让每一场过境的秋风失落,我猜,这就是核桃叶最坦荡的心事。屋主人听见动静出来看,我正好有很多疑惑想交流。

屋主正是树主,在他质朴的介绍中,这棵核桃树的前世今生才缓缓铺开。年幼时,老祖告诉他,老祖自己年幼时,先辈就说,自己小时候树就那么高大。传统民间故事的情节,其实一般都是这样。很久很久以前,老祖的老祖说,这是一种民间叙事方式。年代他当然不知道,现代的技术可以轻松判定树龄,可钻心探查的方法伤树,某些精准的判定伤人,于是,更多人给了一个夸张的数字:树龄1000 年,树龄1500 年……

这棵藏在深山的古树,不引人注目,不属于旅游点,自然不需要一个夸张的牌匾。更关键的是如此巨大的树,本身就是一张名片。下午,众多文友聚集树下,大家试了一下,树底部需要五六个人手牵手才围得过来。树高多少?参照树旁的民房,我估计有30 米左右。有点奇怪的是,时令已是十月,大核桃树四周遍野的小核桃树大多已掉光了叶片,即使有叶子也是零零散散挂着几片,和这棵树的叶子密布完全是两种风格。

看着树下掉落的核桃果,我一脚踩下去,外皮落而果子现,一看,竟然是铁核桃!原来啊,这是一棵铁核桃树!如果这是一棵大泡核桃,是否能长到这样高大?是否能存活如此久远?可仔细想来,承载太多期待的大泡核桃,一般都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腰,哪里能长得如此高大笔直!

因为喜欢这棵树,我和苦姜坡人还处成了朋友,他们的歌舞队来小城表演时,我尽量抽空去看,还邀请他们来学校教各民族学生歌舞。以李汝明为首的苦姜坡人,就像那棵古铁核桃树一样淳朴,看见他们,仿佛看见了无数的古核桃树扎根大地不断生长……

3

银甲,漾江镇安南村的一个村民小组。名字的得来,源于这里地形像一个太师椅而叫为椅甲,后来雅化为银甲——富甲天下之意。村子凭的是遍布村落的核桃树。那些核桃树,更多属于古韵悠然的类型。这里的树,最大的特点是一棵与另一棵间隔着适度的距离,不像某些地方,古核桃树在高处张扬,低处所有的空隙被幼小的核桃树填满,好像大地不需要空隙,甚至不需要缝隙,土地的主人才心满意足。

其实,漾濞核桃树的疏密,走过了一个记录时代人心的过程。那些古老的核桃树,其实都长在地边地埂上,这是以粮为纲时代留下的痕迹,更是古人疏密有度的智慧。这几年,随着核桃价格的低落,那些过度密集的枝干被主人修剪,低枝散植,核桃树下的人似乎重拾古人的智慧。可银甲的核桃树,从来没有密集过。即使是幼小的核桃树,连自己人都觉得稀疏,却依旧不补充。于是,在银甲最惹眼的一直是那些大树。

其实,我路过银甲很多次,可一直没有把银甲人引以为傲的核桃树当宝拍摄——都是路过,我的目标是银甲村后一山坡的古杜鹃花。银甲后山,高大古老的映山红和荒草坡连接,三四月间红花满树与苍凉荒坡相接的极度对比,一次次冲击着我的眼眸,一年年如期而至的我,自然也是一次次路过银甲。某年三月,我在银甲村吃午餐,在停留的间隙,我离开喧闹的人群走入安静的核桃林,拍盘虬卧龙的古核桃树,拍核桃树上一种奇特的多肉类寄生植物。在一片金黄的麦地中央,我遇见一棵已经枯死的古核桃树。见我拍了又拍,路过的村民说:这是一棵铁核桃,死了就算了。苦姜坡那棵巨大的铁核桃树的模样瞬间浮上心来,那棵树活得很好,这一棵却死去。那一棵主人无限珍惜说不会改良一定原样保护,这一棵枯死的树大约过不了明年,就会被村民砍除消失……

也许,一棵树,就是一种命运,就像接下来村民伸手一指告诉我:那边,有一棵特别大的泡核桃,喜欢可以去看看!可惜我马上随大部队启程,无法前去查看。第二年春天,当我抵达村公所才得知银甲后山属于保护区不再允许游客进入,我以为自己和银甲的缘分就此结束。

哪料后来,我接受了一个采访安南村张支书的任务,于是好友宏观、阿端陪我重返银甲探寻人物背后的故事。顺畅抵达,采访结束之际我才明白,那个敢想敢干的村支书,脸庞就是一个朴实的核桃果,他就是一棵扎根银甲无私奉献的核桃树,传说中银甲的大核桃树瞬间从心底冒出来,于是前去探访。

阿端、宏观我们漫步前行。在一户村民家背后,在一块缓坡地中,那棵传说中的大核桃树,赤裸裸呈现在我们面前。银甲这棵古核桃大树,伞状树形并非独一无二,可枝条繁盛,是我见过的覆盖地表最广的古核桃树。它在漾濞县漾江镇安南村银甲村民小组,距漾濞县城约30 公里,可以在漾江镇下大漾云高速路,再上水泥路,轿车可以畅行。

4

这个时节,核桃树没芽没叶,所有的枝干毫无装饰,就直截了当呈现在眼眸中。这棵树属于盛果期,枝条繁密,主干高不过20 米,伞形的枝条却极度伸张,覆盖了足足两亩地表。这才是漾濞核桃该有的树形,那些密集种植的核桃树,为争肥抢光,只会一个劲朝高处长,低处少有分枝,而核桃果一般挂在树冠层,收打核桃果也极度麻烦。而银甲伞样的树形,属于最舒适的收获类。少年时代的我,曾爬上伞形树冠,站在高处用竹竿向下猛打,核桃如雨落地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正因为十一月来,我才得以拍下核桃树的骨络,才懂得秋天满树果实的缘起。如果盛夏时前来,看见的就是纯粹的绿荫,还误以为那些绿是飘荡在空中的云,哪会想到下边筋骨牵引,才是成长收获的关键。

在银甲的这棵树是我见过的枝条繁盛占地最广的核桃树。变换各种角度拍摄之后,我离开了银甲。由于没有了对映山红一年年的牵挂,我已经很久没去过银甲,那棵大核桃树已经淡出我的视野,可只要提到核桃树,银甲那棵树的身型就从心底升起,原来,一切仅仅是淡忘而不是遗忘。

5

后来,我在漾濞富恒乡的阿里郎也见过一棵古核桃树,风格与银甲大核桃树完全不同。其实,那天我并不是为核桃树而来,遇见纯属机缘巧合。

阿里郎,一个很有诗意的地名,似乎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多次,今日的遇见似乎早有预谋又似乎漫不经心,可相遇的前奏一直在生发,一定是冥冥中注定了的遇见。

我抵达阿里郎是为一个学生。那是学校中的一个女生,开学报到后不说话不交流,父亲接回家就再没来。分管控辍保学的我,当然要组织家访。在她的家中,我们遇见了那个文静清秀的小姑娘。和家长简单打招呼之后,我就找话题想拉近师生距离。我说:我还以为你长得太丑,才不好意思在学校读书,原来这样漂亮!她不出声只管给我们泡茶,可我窥见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那一刻,我坚信今天的劝返一定可以成功。和家长的沟通交流很顺畅,可一回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消失了,大家立即分头寻觅。

我猜她一定不会躲去别人家中,这个内向的姑娘,也许跑去和草木沟通交流了。她家在村落边缘,别人入村去寻觅,我反而起身向村外走。我沿着大路向外,走上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山顶。这是10 月间,有各种草木在结籽,叶落光的核桃树以一种单调的方式站立山野。目光扫过北向的山箐,突然看见一棵大核桃树。

大树的存在是古村落存在的一种象征,我立即转身走向那棵树。山箐里都是大大小小的核桃树,从小生活在核桃之乡的我,也许是饱经审美疲劳,对寻常的核桃树早已见惯不怪,可这么大的核桃树依旧冲击着我的心,想要加快脚步和古树相逢,可地表却不允许我加快脚步。只为,这个时节,核桃树下8 月种植的蚕豆正在开花,我得小心避开不踩踏到它们。漾濞的核桃林下,因为树大遮阴一般都不再种植玉米等大春作物,而在8 月间种下早蚕豆,9 月核桃叶落光照充足,11月鲜蚕豆上市争取好价钱。

终于抵达树下,仰望那高大的核桃树,一种攀爬的冲动突然生发。这树根部极为粗壮,稍微向上一米左右立即分杈,且一分就是五杈,且形似手掌。大拇指在低处,向上依次是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的排列,一枝一杈非常神似与掌心相接,可指尖向外却缺少繁密的细枝条。我见过的核桃树,更多的属于枝条繁密一类,这样枝杈简约的核桃树,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看见那个手掌状的中心地带有一个空洞——其实就是一个树洞,这棵树空心了,也许是营养不足枝条简单。那树洞可不是个小洞,上宽下窄呈倒三角形,高过两米,宽仅两尺,我抵近伸头一看,洞内大约可以站三五人。核桃树下耕作的人突遇暴雨,一定进去躲过很多次,调皮娃娃也一定藏身过很多回,我看洞内四壁光滑一定是经年磨蹭。好想进入树洞,可我担心古树笑我有秘密想隐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图片,便缓缓离开了那棵树。

回到学生家,那个小姑娘竟然已经被她妈妈找回来,她爸妈忙做饭,说要招呼我们吃晌午饭。奔波百里的我们真有点饿,反正要劝说学生返校,于是由家长忙碌,我们正好和学生深入沟通。真诚换来真诚,她答应返校,但条件是换到我任教的班级来读书。本来就一切为了学生,死规矩当然可以调整。说定今天就和我们一起返校,大家都非常高兴。趁饭未熟,我请她带我去那棵大核桃树下走走。

在那棵大树下,我请她帮我拍了好几张图。拍完,我请她入镜,用人物衬托树的鲜活存在。戴帽子的她站到树前侧身对镜头,我定格下一段特殊的记忆。拍完,我给她讲树洞的故事,特别提到树洞存在的意义。其实,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了我带她看树洞给她讲树洞故事的原因。她说:“核桃树的这个洞可以做我的树洞,你,暂时还不行!”

她来读书了,可后续的故事依旧有一些波折。很快我离开了那所学校到另一所中学,她渐渐淡出了我的世界。直到她们这届学生毕业时,接到她的电话,她在校门口要来看我。把抱着的那束花送我后,她也就毕业离开了小城。

我没有做成她的树洞,可阿里郎那棵古核桃树一直在,那个古树洞,大约倾听了太多太多故事,只是,它不说。

6

要想意外发现古核桃树,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多年前,文联常主席就叮嘱过我:遇到有特点的核桃树,记得拍下几张。我知道,这是他对漾濞核桃的深爱,期待我们用镜头发掘漾濞核桃文化,为漾濞外宣服务。他知道我喜欢拍摄,喜欢行走山野,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遇见。其实,我也多么期待他一语成谶。可是,独特的发现很难。只为,如今漾濞核桃漫山遍野,大家关注的更多属于数量品质,很少人关注树形。我一个人关注却很难有更多发现——夏秋时节一树浓阴,秋冬时节面容枯寂,要表现一棵核桃树的特别,实在不简单。

这些年,拍摄核桃树时我把衬托的重点放在地表。树下麦苗青青,与枝头的一片枯寂可以形成一种温暖对比。树下小麦金黄,与枝头新叶嫩绿形成强烈对比。能形成这种对比的核桃树,更多属于年轻的核桃树。古核桃树下,大多属于毫无视觉冲击力的纯粹自然。某一年我在顺濞新村,也是家访找学生,突然遇到古核桃树新绿,地表小麦金黄且割倒一片,拍下过几张满意的图片,可更多遇见都属于寻常这个词汇。

直到那年冬天,我终于有不一样的遇见。那年寒假闲来无事,白章的施老师邀约去他老家闲。对白章,内心是有所期待的。我曾特意去那里拍摄过传统的古法熬制核桃油,那天是蹭拍。县上拍非遗传承,我想见识一下于是抽空抵达。古法熬核桃油,其实就是核桃取仁打碎水煮,舀取漂在表层的油层再去除水份。人很多,我拍摄了一会就离开了。今天若遇到那人,可以和他聊聊熬核桃油的故事。

于是欣然起行。抵达却没有遇到那个人,坐了一阵我背起相机到核桃林中闲逛。休眠期的核桃树似乎千篇一律毫无个性,我的镜头盖自然一直没摘下。

穿过一个村落,我走向一个山包。那里有一棵古老的云南松,四周没有人家,我想到那里午睡。到树下,果真松针厚积一地金黄,我倒在厚厚的松针上,闭了眼,那些曾经遇见的人和事纷至沓来,午后阳光暖和,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个声音闯入耳膜:“抬头,向前走!”猛然惊醒,原来是一场大梦。和以往梦醒后迷糊不同,今天的梦境一直清晰,于是起身向前。路过几户人家,大门口拴着的狗狂吠不止,主人出来见身背相机的我,问我去哪里要找谁。我笑笑说只是逛一下。继续向前,村子边缘地坎上的一株枝杈丰盈的核桃树闯入眼眸。

这是我遇见的枝条极为丰盈的大核桃树。树高不过20 米,可枝条极尽舒张,地表之上两三米就分为四大杈,然后继续分杈,一直分杈,从一米内径的主杈,一直分到一厘米内径的细枝,树似乎疯了,似乎一直处于分枝的狂乱状态。我知道,大树的挂果一般在树冠层,内部荫蔽部分挂果相对较少。树冠越舒张,产量就越高涨。那些年,在漾濞衡量一株核桃的产量一般用果子的数量来说,这树那么多的细小枝条,大约能挂两万个果了。当然,如果是夏季来反而不好估计,因为树叶的遮挡让我们对枝条的数量评估会有较大误差。而这是冬日,叶片还属于春梦。在漾濞,我遇见的很多古核桃树,都是枝条向下垂,那是生长到极限之后的内敛,而白章的这一棵,枝条向上,正属于嚣张壮大的年华。

把镜头对准核桃树,我才发觉今天的遇见是独一无二的遇见。核桃树站在地坎上,四周没有任何遮挡,可以完美呈现树的整体样子,每一条分枝都清晰无比。当然,你要说这样的树多的是,这样的遇见也只是寻常。可当我说这树有一个绝妙的背景后,一定会羡慕我的遇见。

什么衬托?苍山啊,远处就是绵延百里的苍山,并且是白雪皑皑的苍山!从雪人峰开始,一直绵延到莲花峰,峰脊线上白雪厚积,白色的雪向下绵延到山腰和青苍的阔叶林带完美衔接,再向下西坡的千沟万壑清晰呈现。而这冬日苍山雪的前景,正是这枝条丰盈的古核桃树。

这里土地肥沃,阳光充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小树机缘巧合长成古树。可这古树不仅不显疲态反而生机勃勃,这是我遇见的最有生机的古核桃树,是有苍山衬托的背景最美的古核桃树!拍下这棵核桃树,我觉得常主席交给我的任务,已初步完成。

苍山西镇白章村古核桃树

这里是白章施家村民小组,如果你也有所期待,那就在苍山堆雪的日子,到这里开启属于自己的独特遇见之旅吧!

7

我与漾濞核桃的遇见,更多属于无心插柳,主动出击属于华家庄的这次寻访。华家庄古核桃树,在漾濞县苍山西镇沙河村华家庄,距漾濞约20 公里,轿车可以畅行。

这是暑假难得清闲的一个下午。妻子驱车载我前往华家庄,去华老师家贺喜。华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职工有喜能去的当然要去。只要出门,我都心厚得很,一定带上相机,遇见喜欢的一定要拍下来。今天去华家庄,我想在中途的松林中找菌子,返回时拍石门关晚霞。

去华家庄的路曲曲弯弯有点窄,可都是水泥路,启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轿车直接抵达村落。在华老师家久坐闲聊,吃过晚饭再到村中四处走走。只为,入村时我见到好几株古老的大青树。

见到一株六七人才可以合抱的大青树。其实,树不奇特,奇特的是树长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大青树生长强悍,一般树下少人家。可这树偏偏就在这户人家大门口直立挺拔,直到数十米后才分杈,荫蔽了大半个院落。站在树下拍摄时,东边村落里两棵大青树吸引了我的眼眸,高大醒目是次要,关键的是树下有几栋别墅衬托。我立即定格下古树新房的美好。在村子边缘,我还遇见一棵更高的大青树。实在粗,实在高,可更和谐的是树下依旧有一户人家。这个村落,大家对古树的保护珍爱,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拍完时间已过6 点,回华老师家喝一杯茶准备告别。

这时,遇到一位挂钩这个村的领导蒙副,随口问他这里最大的核桃树在哪,他转身就问旁边的本地人。在他问本地人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失望了。因为刚才在村子里拍大青树时,我问过几个村民:这里最大的核桃树在哪里?也许是因为连续几年核桃价格低迷,大家对大核桃树的存在似乎都有点迷糊。

让我意外的是,这个端着一杯茶的男人一口回复:“村口路下边,有一棵本地最大的核桃树!”谢过他俩,我和妻子立即前往探寻。

妻子驾车出村,坐在副驾的我一路观察,想看那棵“最大的核桃树”。出村时,前边的车突然停了,我也顺势下车查看,地坎之下似乎有一棵枝干古朴的核桃树,于是指挥妻子倒车停路边。车一停,我取出相机,从岔道向下去找寻那棵最大的核桃树。这一刻我才看见那个人说的寻找标志“村民活动中心”,确认就是这里,心情顿时安定下来。路两边都是古核桃树,可那些树造型不奇特,缺少视觉冲击力。向下几步之后,我看到了那棵大树!

果真是古核桃大树。根部之上五六米分杈,古韵氤氲,那些枝杈的一侧,有不知名的蕨类丛生。那是核桃树厚厚的外皮经年累月之后,浮尘累积,枯皮成土,蕨类立即攻城略地,顺着背阴面一直长到高处去。这是一条绿色的时光通道,没有千年的光阴,这样规模化的附生无法形成。可核桃树依旧存活,核桃树依旧盛果。这些蕨类的存在,仅仅是把时光推向渺远吗?

或许不全是。站在树下一直举头拍摄的我,在一低头的瞬间,发现树下有断枝,且不是一点点断枝,是一截粗过一米的断枝,可那断枝偏偏只是一段(像一个树疙瘩一样的存在,可树上却不见那样巨大的断口),更多细碎的枝条也许早已成为农家火塘里的温暖,留下的这段也许是太重无法搬运被遗弃在这里,让活着的树思考自己的未来。再次抬头我才注意到,这古老的核桃树枝条上有树瘤,我脚旁的断枝也许就是一个树瘤。树瘤如何形成我不知道,可我见过一些长满树瘤的核桃树。

第一次见核桃树瘤,是在喜鹊窝村民小组。那天陪一个好友去慰问他的挂钩户。挂钩户家的院子里,一棵核桃树郁郁葱葱。那是火热的初夏,在核桃树下坐着,在清风中被绿色包裹的感觉太妙了。抬头的瞬间,我看见绿色深处,核桃树的枝杈上竟然有一个又一个的突然膨大的团状树瘤疯长。好奇的我拍摄后问主人,主人说不影响核桃树的挂果。后来在顺濞新村,我又见到几棵树瘤密布的核桃树,那是一种核桃仁呈紫色的核桃树,那些树瘤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视觉刺痛感,我看见一些树瘤被砍下,可新的树瘤一直在生成,我想这一定影响到树了,可树自己又无可奈何。在树下徘徊很久的我,不敢用相机记录下那些树瘤,我怕一般人接受不了那样的存在。

今天在华家庄,竟然再次看见古核桃枝长树瘤,见到树下断落的树瘤。大约核桃树也会疼,树也会不堪重负,在达到极限的某个暴雨之夜,断枝生发,树瘤被树本身自动割除。

在我变换角度拍摄古核桃树时,妻子也来到树下,我请她站到一个妥当的位置,咔嚓一声,定格下古核桃树下老去的爱情。她回返公路我继续拍摄。我用近处的大树作前景,远方的一棵古核桃恰好在近处的虬枝下面空白处,一种奇妙的衬托立即达成。见我流连忘返,妻子说该回家了,于是我回返公路。

回家导出照片后,我用最喜欢的核桃树图发了个朋友圈:今天去华家庄沾喜气,顺路寻访漾濞古核桃树。在时光久远的树下徘徊,把3000 年历史收入胸中。离开前,古树故意把我的镜头盖藏了,是否,秋来我该再次抵达……

8

那么多独特的古核桃树蜂拥而来,难道我的故乡就没有像样的古核桃树值得记录?

我的故乡在苍山西坡莲花峰下,上邑河匆匆流过人间岁月。古核桃林陪我度过童年少年的青涩时光,多少心事在古核桃树下消解融化,可多年之后回头看,故乡最大的核桃树,早已在多年前倒下。那是一个日丽风清的午后,水沟边最大的那棵核桃树,那棵树荫两亩多的核桃树,毫无征兆就轰然倒下。那时核桃价极高,年产万元的树突然倒了,树的主人趴在核桃树上哭得死去活来,可一切早已无法挽回。也许因为哭泣的人是我姐姐,对大树倒下的感慨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第二年春天,姐姐清除倒木后在原位种了一棵小核桃树,秋天核桃价格突然跳水,一路下滑,一蹶不振。那棵大核桃树的倒下,似乎直接拉跨了漾濞核桃价格的千里之堤……

再后来,随着父母相继仙去,家乡成为故乡,我很少再回去。而古核桃树也渐渐无人关注,就像那个本来饱含漾濞核桃故事的密达村一样,正在淡出我们的视界。

是懂彝语的妻子给我讲的这个村落的前世今生。密达,漾濞一个高寒小山村,20 世纪80 年代之前,漾濞县城通往南片龙潭鸡街瓦厂三个乡,就从县城徒步过桃花园,经密达翻越山神牌到顺濞的小村,然后过顺濞河到南片三乡。密达是这条重要交通线必经的一个小村庄。地名属于彝语,最初名为“洒密之达”,意为核桃多的地方。后来,随着乡镇公路的开通,这里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后来的后来地名雅化,直接叫成密达,那个核桃多的彝语本意已经消失在时光深处。我冲着洒密之达的本意,刻意骑摩托到过一次。那里果真古核桃树众多,可惜我没拍下满意的图片……

在漾濞,有不少小叫核桃园核桃箐核桃沟的地方,把核桃直截了当携刻进生命里,直白地表达热爱。这些地方的核桃树大多古老沧桑,可惜我依旧没拍下满意的图片。

我所写的漾濞古核桃树,仅仅是我的目之所及脚之所至,其实属于一种狭隘的定义,基于我囿于一隅的认知,都只是属于我的漾濞古核桃树,不要说放之四海而皆准,放之漾濞都不一定准!

——来漾濞,来遇你生命中的那棵古核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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