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
中国的地方戏有数百种之多。中国人爱看戏,与安土重迁的农耕社会有莫大关系,过去,人们被一亩三分地圈住了生活的全部,很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从前的农民没读过什么书,他们的世界观、历史知识主要从戏里得来,戏成了看世界的窗子。我们自己也常说“人生如戲”。人活一世,出将入相,粉墨登场,锣鼓喧天,真的像演戏。可是,人生岂能如戏?流年似水的日子靠谁来打底稿、编戏词?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全靠自己。人这一辈子,没有彩排。
人生非戏,可就有人乐意演戏。红楼梦幻,谁解痴狂?戏里,贾雨村深谙为官之道,逢场作戏,假戏真做,真戏假做,到头来,“假作真时真亦假”,只不过为他人作嫁衣,成了阶下囚。曹雪芹用浓墨重彩,将“雨村兄”的一生沉浮浓缩为官场精华。戏外,装模作样演“雨村兄”的大有人在。贪官落马前高调反腐秀廉政,甚至上午主持廉政会议,下午就被纪委带走调查,一段慷慨激昂的讲话成了绝唱,这一幕幕黑色幽默着实精彩;还有那些为官一方“刮地皮”的蠹虫,成为臭名昭著的官场过客。这些极力扮演“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公仆,穿梭在戏里戏外,红脸白脸间,游刃有余,演砸的却是自己的人生。
有乐意演戏的,就有乐意看戏的。看戏的,有入戏太深的,有神经麻木的,还有似矮子观场的。
入戏太深的,喜看戏,也喜演戏。下级演给上级看,员工演给领导看,形象工程、面子工程、注水的数据都是道具。看戏的明知他人强作欢颜,演戏给他看,可就是喜欢看。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尊严,在其面前演戏的人越多、演得越好,说明自己越有地位、有面子。一旦遇到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他们也会很快找到自己的角色,演技绝不会差。像和珅那样从一个三等侍卫一路升迁为权倾朝野的重臣,全靠演技。和珅之贪,乾隆帝心知肚明,他的下场,乾隆帝也已料到。他们一个善于揣测上意,演得好;一个玩兴浓,喜欢看。戏里戏外,演戏看戏,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看戏的不怕台高。麻木的看客,从日俄战争时起就被鲁迅批得体无完肤。可是,看客的心态非一朝一夕养成,也非一朝一夕能去之。至今,围观、起哄的看客心态仍深深地嵌在一些人的街头文化中,那场面竟跟枪毙阿Q一样壮观,人山人海,观者如潮。
矮子看戏,又是另一种心态了。《朱子语类》云:“矮人看戏,见前面人笑,他也笑,他虽眼不曾见,想必是好笑,便随他笑。”人云亦云的从众心理,表现出来的是毫无原则性。“枪打出头鸟”被这种人奉为圭臬,他们绝不会做“木秀于林、人高于众”的蠢事。出头的人被打倒了,他就会沾沾自喜,或许还忍不住吹捧一下自己,“看我多有先见之明,幸亏没跟他走”;出头的人要是得到多数人认可了,献媚往往是这种看客的第一反应,大家都说好,想必不会错了,且要比别人更多美言。这样,即便错了,也没关系,法不责众嘛!
【原载《读书文摘》】
插图 / 贪官演戏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