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的留白

沈嘉柯

【名家下水作文三】

我常常遇到死掉的蝉。它们出现的地点，很随机。我回家路上，去杂货铺买瓶水，店门口赫然躺着一只僵硬的蝉。

想起几年前，我去一间寺院讲课，经过一片棉花地，也撞见这样死在路上的蝉。当时我捡起来，摊在手心，看了好半天，叹息良久。蝉啊，请问你一生的滋味如何？

蝉的一生之中，大部分时间活在地底，然后飞上枝头，高亢嘹亮，那巨大的声响，在夏天格外吵闹。雄蝉振动腹部的鼓膜，发出响亮高歌，其实是为了吸引雌蝉来交配。 它们只能这样活几个月。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稍微原谅了蝉鸣的恼人。

自然界的生物里，人类的寿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你有心，其实能够看到很多生命完完整整的一生。

我把每一次的遇见，都当成蝉留下的启示。它在地底待着时，忍耐憋闷湿热，痛苦吗？它在树梢上吸食树木的汁液时，顺便看过高处的风景吗？比如晨光中将干涸的风露，夜里落下的尘埃，城市摇晃的车马光影，乡野空旷的蔚蓝天空。可它还有什么遗憾？

无论它经历了什么，见识过什么，有何功业，有何失败，它都已经完成了自己。并且，它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没法告诉任何人。

有人说作家是“手写我心”。其实，作家只是代替那些不擅长使用文字的人，写出本就共有的哀乐，写出那些被日常繁忙遮蔽的心。

写作是天地之间最普通的事，很多事物用它们本身的生命，写下了特别的故事，等待着人们在岁月荏苒后读懂。

蝉用它自己的生命，写下了文章，只不过它仅仅拟了一个标题，然后留白了。

在这留白之中，我把生命想了又想，渐渐理解，到了某种年纪，可能人会突然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趣，对另外一些平凡的事物，重新觉得重要起来。

【文本解读】

“待到清秋白露日，又是秋風送秋蝉。”蝉在世上鸣叫的时光仅仅只有一个多月，千日黑暗，数日光明，瞬间美好，一鸣而终。如果用文章来形容它的一生，或许只有一个标题，之后便是大片的留白。然而，蝉似乎并不为此悲哀，相反，它们一代又一代义无反顾，忍受煎熬，迎来光明，在胜利中欢声鸣唱。在它生命的留白中，我们渐渐对生命有了独特的感悟：平凡的事物亦能闪烁伟大的光辉。生命的长短固然重要，但成长过程的坚韧与执着更加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