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历程、核心逻辑与趋势展望

惠天罡，高 璐

（1. 首都师范大学国际文化学院，北京 100089；2.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89）

一、引言

随着世界范围内日益频繁的人员流动，国际移民问题愈来愈引发关注。本文所指“移民”即指“国际移民”。联合国经济社会事务统计局于1998 年公布了《国际移民数据统计建议》（Recommendations on Statistics of International Migration），对“国际移民”简要定义为：任何一位改变了常住国的人，但不包括娱乐、度假、商务、医疗或宗教等原因而短期出国者。“国际移民”分为“长期移民”和“短期移民”，前者是指迁移到其祖籍国以外的另一个国家至少一年（12 个月）以上，后者为迁移到其祖籍国以外的另一个国家至少3 个月以上、一年（12 个月）以下［1］。本文讨论的国际移民适用于以上定义。

中国学术界应重视国际移民问题，积极探索，构建适应国内现实的理论框架，探讨合理的来华移民语言政策（梁德惠［2］，2023）。作为移民大国，法国的移民语言政策在入籍要求、永久居留、社会融入等各方面均有涉及。但我们发现目前国内针对法国移民的研究焦点多集中于穆斯林移民（汲淑艳［3］，2007；刘力达［4］，2013；敏若菲［5］，2022）、后续教育（王军［6］，2001）、移民政策（金玉国［7］，1992；王毅［8］，2002；杨柳［9］，2004；李洪波［10］，2017）、移民融入（王牧、颜山凤［11］，2021）以及华人移民（耿鑫［12］，2014）等方面，并未对移民语言政策进行深入讨论。仅有叶慧淘（2022）用语料库语言学方法探究法国法语政策与移民政策的话语相关性［13］。

国外涉及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研究主题相对广泛。主要包括：

其一，从社会融入讨论移民语言的重要性。此方面的研究多为结合移民融入产生的问题，体现移民融入中语言的重要性。Danielle Vilchien（2005）分析了法国重新启动的一体化政策和反对歧视的举措，该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魁北克经验的启发和影响。新政策向所有新移民提供“接待和融入合同”，帮助他们获得语言培训和就业支持［14］。Safi 和Mirna（2006）指出“分段同化理论”（théorie de l’assimilation segmentée）可决定移民融入社会方式的众多因素，其中最重要的个体影响因素就包括对移民目的国的语言掌握［15］。Hambye Ph 和Romainville A S（2014）探究了关于语言、移民和融入之间的关系，并通过定量和定性调查方法来衡量它们在人口中的重要性［16］。

其二，探讨法国移民语言教育培训的效果。Adami H 和André V（2013）关注到对移民的法语培训［17］。Canut E，Delahaie J（2022）注意到法国移民和融入局（OFII）系统为移民人口提供的“字母到A1”级别的教育效果低下的现象，基于某项学校的创新项目“移民对外法语”（Migra FLE）①对成年移民的培训结果，指出法国应该重新思考移民融入法国的意义，并基于学习者母语和文化的全球融合模式，提出有效的教学方法［18］。

其三，将法国与其他国家的移民语言政策进行对比分析。此方面的研究更多聚焦于同属法语背景下多国/地区之间政策的对比。Coraline Pradeau（2020）对比了比利时、法国、瑞士和魁北克的移民语言政策，指出此四个国家和地区所提供的语言培训方案都符合“移民个体与国家共同努力”的逻辑，即移民必须努力融入社会，特别是学习本国语言，政府同时努力为他们提供融入社会的相关服务，以促进其语言水平达到移民目的国所提出的语言要求［19］。Coraline Pradeau（2021）又结合官方公布文本、立法文件以及机构教学文件，进一步聚焦于比利时、法国、瑞士和魁北克这四种法语背景下语言融入政策的国家（地区）和跨国（区）层面的特殊性［20］。

综上所述，目前国外的研究角度较为多元，而国内对于法国移民政策的研究多限于讨论发展进程以及现存问题，如民族族群、经济、就业子女教育等，并没有专门关注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研究，大部分文章在提及语言文化方面时仅仅提到法国对移民有语言文化方面的要求，但并未进一步展开。作为重要的交流工具，语言是新移民融入社会需要面对的最直接、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倘若不能使用语言进行有效沟通，必然会减弱新移民的社会生活融入与体验。因此，厘清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历程和演进逻辑尤为重要，同时也对中国乃至全球移民语言政策的制定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二、法国移民语言政策发展历程

政策的变化发展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作为法国移民管理制度的一部分，法国移民语言政策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问题等方面密切相关，移民在法国的社会地位受到劳动力市场需求变化和政治环境变化的影响。因此，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历程受到多方面综合因素的影响。法国移民语言政策主要包括语言管理和语言教育服务两方面，主要体现在：第一，针对不同移民群体和居留需求作出明确的法语等级水平要求，出台“融入合同”，提出相应规定。第二，为移民开发并提供相关语言、就业、文化、价值观课程，以支持他们后续在日常生活、学习及工作方面的正常运行。在不同时期，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会有所调整，并不断优化升级。

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法国的移民浪潮开始兴起。由于工业扩张时期人口的减少，法国从一开始就依赖移民，至今共有四次移民浪潮：第一次为1850—1918 年，第二次为1919—1945 年，第三次为1945—1974 年，第四次为1974 至今（Wenden［21］，2016）。第一次浪潮中的移民主要来自邻近法国的中欧、南欧国家；第二次浪潮中的移民主要来自中欧、东欧地区；第三次浪潮中的移民除了来自中欧、南欧外，开始向北非马格里布国家以及亚洲某些国家拓展；第四次浪潮中的移民主要是需要寻求庇护的难民和一些非法移民。

虽然自2019 年以来受到疫情影响，2020 年签证发放量大幅下降（-79.8%），共签发712311份签证，移民人数创纪录下降［22-23］。但法国所有移民类别在2021 年均出现复苏迹象，2021 年，签发的签证数量增加（+2.9%），共签发了733069 份签证，其中入法籍人数增加53%，庇护申请也增近三成［24］。

尽管法国拥有较为久远的移民历史和众多的移民数量，但在19 世纪，法国几乎没有移民管理制度，且当时的移民原籍国大多有学习法语的传统，或者与法国文化背景相同或相似，移民进入社会很快就会被法国社会同化。之后大批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进入法国社会，在一定程度上给移民管理带来了一些难题，法国不得不出台明确的移民管理政策。

法国移民管理制度真正开始出现大约是在20 世纪中叶，即从国家移民局（Office National de l’Immigration）成立后，法国的移民管理制度慢慢步入正轨，其中对于移民语言和价值观方面的要求也在不断地提高。

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正是随着移民浪潮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根据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出台时间及其政策内容的调整与变化，我们划分为以下几个阶段：萌芽期（20 世纪初—1973年）、摸索期（1974 年—21 世纪初）、快速发展期（21 世纪初至今）。

（一）萌芽期（20 世纪初—1973 年）

这一阶段受到两次世界大战和政权变更的影响，国家起初没有对移民进行严格意义上的统一管理。随着移民管理政策的不断出台，此时法国虽然没有明确的针对移民的语言政策，但也开始为移民及其家属提供一些简单的语言层面的帮助，主要体现在各个机构组织帮助移民劳工及其家庭尽快适应在法国的生活以及在战后帮助移民劳工返还原籍国。

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以及1930 年的经济危机，法国虽然在20 世纪二三十年代成立了一些机构，如：隶属于非政府组织的国际社会服务组织（Service Social International，简称SSI）的移民社会救助局（Service Social d’Aide aux Émigrants，简称SSAÉ），负责挑选、雇用和运送外国劳动力的农业和工业移民总协会（Société Générale d’Immigration Agricole et Industrielle）以及移民事务副国务秘书处。但三个机构在这一时期并未出台任何移民语言政策，仅仅是为了战时和战后满足法国劳动力需求而建立。且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由于政权变更问题，导致关于移民的一系列政策停滞不前。

虽然并未出台明确的移民语言政策，但在这一阶段成立的SSAÉ 日后出于人道主义和紧急援助的考虑，在物质或精神生活层面帮助在法的外国劳动力及其家庭解决生活难题②。这在一定程度上为后续相关政策的制定奠定了现实基础。

二战后法国于1944 年6 月成立临时政府，同年10 月19 日，法国颁布了《法国国籍法》（code de la nationalité française）。次年11 月2 日，戴高乐签署了设立国家移民局（Office National de l’Immigration，简称ONI）的命令，认定该局是第一个负责外国工人招聘的国家机构。移民局的设立旨在招聘更多的外国劳工以加快恢复法国的经济建设工作，维护法国的国际工业制造地位。1946 年，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成立，但移民局的职责并未改变。可以说，移民局的成立，使法国的移民管理制度初见雏形——出台了第一部移民法案，其中提到了移民“同化”（assimilation）的重要性，而“同化”也是后续一段时间内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到了20 世纪60 年代，虽然欧洲开始关注到移民局的活动，但移民局的主要任务仍为招聘劳工，并未出台专门针对移民语言政策的文件，仅仅是停留在语言帮扶和“同化”层面。

这一阶段，经历了法国政权在战后的频繁更迭以及经济层面所遭受的严重打击，移民政策的重点是服务于对劳工移民的招聘和对非法移民的打击，政府并未出台针对移民的语言管理与服务以及文化融入的政策。因为这一时期的移民主要来自欧洲范围内法国的邻近国家以及一些非洲殖民地国家，这部分劳工移民的文化背景大多与法国文化背景相同或相似，或在祖籍国接受过法语学习，根据移民法案，只要没有表现出“缺乏同化”（défaut d’assimilation）的意识，身体素质及精神健康良好，就不会被法国拒绝接受。

由于这一阶段的移民文化背景与法国文化具有较强的相似性，法国政府仅仅出于人道主义和紧急援助的考虑对移民劳工及其家属在语言文化方面予以帮助，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为后来移民语言政策的出台奠定了实践基础。

（二）摸索期（1974 年—21 世纪初）

较前一个阶段而言，随着家庭移民这一新类型移民的增多，本阶段的移民语言政策在移民“同化”（assimilation）、“嵌入”（insertion）以及“融入”（intégration）政策的不断变化中③逐渐明确地体现出来，并在20 世纪末、21 世纪初正式出台。此阶段语言政策主要体现在语言教育服务方面：1. SSAÉ 为移民劳工家属提供语言培训；2. 推出“个体融入合同”，专为移民提供公民课、语言课培训和就业服务。

20 世纪70 年代初，法国经济受到石油危机的影响，导致1974 年永久性工人移民活动被暂停，驻外使团的活动也随之减少。此时正值右派吉斯卡尔·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执政时期（1974—1981）的移民局在危机中重新审视其目标。在这一时期，以往的移民大多是男性劳工，而随着这些劳工的家庭成员团聚活动越来越多，家庭移民也首次成为法国的一个重大问题。为了确保带家人来的工人能够有足够的资源和适当的住房，1976 年4 月29 日，移民局出台76-383号法令，对申请家庭团聚的群体做出了规定。虽然移民局此次并未出台明确针对此群体的语言管理、服务等方面的政策和要求，但在20 世纪70年代初，SSAÉ 向那些家庭成员仍在原籍国居住的家属提供学习法语或获得职业培训的机会，这为后续相关语言政策的制定与语言服务的支持提供了一定的实践性参考。

1988 年，原有的国家移民局（ONI）转型为国际移民局（Office des Migrations Internationales，简称OMI），名称的变化也标志着移民管理开辟了新局面，各项管理移民的政策愈加细化且不断收紧，并开始推行针对移民语言培训的融入合同，即“接待和融入合同”（Contrat d’Accueil et d’Intégration，简称CAI），并于2005 年生效。新移民签订CAI 合同后，会得到相应的语言教育服务。具体包括：1. 为期一天的公民培训课程，该课程帮助移民了解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基本权利、主要原则和价值观以及法国的各个机构职能。2. 根据个体的学习需求和语言能力而提供的语言培训课程。在新移民培训结束后其语言水平将会达到“法语初级语言文凭”（DILF）④。签署合同者需要与工作人员进行面谈，以提供后续的个性化语言及就业服务。这项合同为后期移民语言管理和语言教育服务奠定了基础。

在此阶段，左右党派交替执政，移民语言政策开始正式确立，关注点不断集中到“移民融入”这一问题上，移民局出台了一系列相关的政策和配套服务，即建立了“接待和融入合同”（CAI），为公民提供语言培训服务。合同中明确的语言服务在一定程度上为法国筛选优质移民人才，以应对法国经济不断波动起伏的情况，做出了积极贡献。

（三）快速发展期（21 世纪初至今）

自2000 年以来，负责移民管理的机构组织不断重组。机构的调整与成立，促使移民语言政策频频出台，并提供更多的语言服务。这一阶段语言政策主要体现在：1. 针对来自第三国（欧盟以外）的新移民，推出并更新“共和国融入路线”（Parcours personnalisé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2.以《共和国融入合同》（Contrat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简称CIR）替代原有的CAI 合同，为移民提供更多语言服务；3.采用多种数字化资源为移民提供多元化语言学习途径。

2001 年，最高融入委员会（Haut Conseil à l’Intégration）强烈批评当时的融入政策［25］。该委员会评估后认为，这项政策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只涉及法国境内10%的移民。许多新移民被接待平台排除在外，而被接待平台接待的移民中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新移民要求接受语言面试。委员会还指出，以往针对新移民的语言服务是识字和学习基本法语，这种语言服务适合来自发展中国家的移民配偶，因为他们大多教育水平较低或完全不懂法语，甚至是文盲。但随着移民结构的改变，在2000 年由巴黎接待中心接待的5 000人中，约有一千人是以“家庭团聚”的原因进入法国，其中4 000 人是法国国民的配偶。这些人往往在原籍国接受过教育，希望学习一些有助于提升交往能力、满足就业需求的对外法语（FLE）课程，但这些新移民基本没有得到这方面的语言教育服务。委员会认为，当时为新移民提供的语言教育服务缺乏吸引力，主要是因为对新移民的需求缺乏认识。委员会呼吁建立一个真正的可以发挥主导作用的公共接待服务机构，能够确保在外国人接待、融入政策和反歧视方案之间建立必要的联系，同时也能够负责签订个体融入合同。

2005 年，法国成立了国家外国人接待和移民局（Agence nationale de l’accueil des étrangers et des migrations，简称ANAEM），这个机构将OMI和SSAÉ 合并到了一起。二者的合并反映出“接待和融入”这一概念的兴起。2007 年萨科齐出任总统后，为解决移民所带来的社会安全问题，在移民政策上主张“有选择性”，严格打击非法移民，通过加强国家间的合作以控制法国的外来移民人数，帮助新移民更好地融入社会，但同时也提高了法国移民门槛。自2007 年开始，法国移民的法语水平开始作为是否能够成功获取相关居留证的重要标准，同时规定首次来法的移民申请者须在领取居留证前参加法语培训。

2009 年，ANAEM 与国家社会凝聚力和平等机会机构（Agence nationale pour la cohésion sociale et l'égalité des chances，简称ACSÉ）的一部分合并在一起，成立了法国移民和融入局（Office Français de l’Immigration et de l’Intégration，简称OFII）。该机构是一个单一的负责移民管理的机构，主要负责移民在法国居留的第一个五年内的社会融入服务。自2010 年以来，该机构一直在法国内政部下属的外国人总局的监督下工作，负责接待外国人并为他们融入法国社会提供各项服务支持。

此外，语言政策的持续出台与当时的法国社会状况不无联系。敏若菲（2022）指出，“9·11”事件之后，反恐成为西方政治的主要议题之一，法国民众对穆斯林移民的看法出现明显分化。法国移民政策实际上已经成为政治派别斗争的重要领域。对于法国最大的两个政治派别而言，保守主义右派主张法兰西民族利益至上，要求加强种族隔离；而激进左派则认为要积极推进改革，主张人权平等、消除歧视［5］。自第三次移民浪潮带来了大量穆斯林移民群体后，移民群体难以融入法国社会的问题日益凸显。经济不断衰退，部分移民群体引发一系列社会治安问题，因此移民政策呈现不断收紧的状态，移民语言政策及相关服务的配置也在不断调整。自2011 年起，移民入籍要求更加严格，政府所颁布的政令特别强调对入籍申请者的法语语言水平进行考察，要求申请者的语言水平必须满足日常生活管理且需要提供学历文凭或语言水平证明，证明申请者至少等同于《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规定的B1 等级。这样的举措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帮助法国有效管理、评估、接受高质量的外来移民，从而有利于缓解一部分社会治安问题，更有效地服务于法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建设。

2016 年3 月7 日的《法国移民法案》（Loi du 7 mars 2016 relative au droit des étrangers en France”，简称Loi RDEF）⑤为来自第三国（欧盟以外）的新移民设计了“共和国融入路线”（Parcours personnalisé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并促使新修订的《共和国融入合同》（Contrat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简称CIR）替代原有的《接待和融入合同》（CAI），并于2016 年7 月1 日生效。主要围绕广泛的公民培训、加强语言要求以及支持外国人适应社会的需求，要求签署合同者参加公民培训及语言培训。公民培训为期两天，内容包括：法兰西共和国的价值观和制度及在法国生活和就业。语言培训的时长依旧依据签署者的法语水平而定，签署者首先在OFII 的接待平台上接受书面和口语测试，衡量其法语语言技能。根据测试结果及签署者的个人需求，OFII 将提供不同课时类型的语言培训课程（50小时、100 小时或200 小时），旨在帮助签署者达到《欧框》的A1 等级（基础级）⑥。

2017 年马克龙（Macron）开始执政，面对的是法国经济下滑，失业率极高以及众多的社会问题，如社会割裂、社会治安受到威胁等。同年9 月，法国共和党参议员罗歇·卡鲁奇在报告中指出，2016 年法国有2.6 万外国人接受了由法国移民和融入局提供的培训课程，然而一半以上语言水平没有达到契约所要求的初级水平。在他看来，200 小时的语言学习时长对于零基础学习者是远远不够的。至于公民教育，卡鲁奇认为培训内容没有考虑听众的法语水平，只是“在屏幕前讲述历史”而已［26］。多数移民参与课程只是为了攒够课时换取居留证，融入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不高。为“重塑法兰西”“重振法国”，马克龙此后对《法国移民法案》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移民管理政策依旧是呈持续收紧的趋势，移民语言政策开始着重考虑语言教育的时长和内容。

2018 年马克龙政府推出了新版《共和国融入合同》（CIR），同年，时任总理爱德华·菲利普表示，要维持移民接待和难民收容政策的总体平衡，核心就在于提升移民融入政策的质量［27］。当时，只有2/3 的《共和国融入合同》（CIR）受益人达到法语“ A1”等级［28］。爱德华·菲利普又于2019 年3 月21 日表示，法国政府计划在当年夏天之前提高入籍所需的法语要求［29］。政府受到议员Aurélien Taché 的议会报告的启发，从2019年开始，采取措施将语言课程的时长翻倍，从之前的最多200 小时增加到400 小时。而且为读写困难的学生提供600 小时的课程（约3500 人），还制定了儿童保育服务，以解决年轻父母上课的后顾之忧。同时，采用更小的班级，提供更均匀一致的课程、更现代的教学工具以改善培训质量。政府还表示为在培训结束时为达到《欧框》A1 等级的参培者提供工作机会。2019 年法国进一步更新“共和国融入路线”（parcours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该项目于2022 年1 月正式生效。若移民者打算在法国永久定居，且获得第一份居留许可证，需首先签署一份《共和国融入合同》（CIR），再在法国国内进行相关后续培训以及测试评估⑦。据内政部2022 年发布的文件显示，2021 年签署近10.9 万份CIR，其中大多数是出于家庭团聚（51%）和人道主义（32%）居留。

随着法国移民人数增长以及移民社会融入问题逐渐增多，法国对移民者的法语培训标准也在不断提高，并提供不同时长的语言培训课程。根据2020 年所发布的CIR 显示，移民签署者需进行必修课程培训。比如，无须参加考试的公民课（Formation civique），课程为期4 天，旨在帮助移民更好地理解并掌握共和国的价值观和法国社会的运作⑧。此外，还有根据签署合同者语言水平而制定的语言课（Formation linguistique），若签署者语言水平达到A1 等级即可免除语言培训。

若未达到A1 等级则需参加语言培训课，移民局联合机构为签署者提供四种类型时长的免费语言培训课程。合同有效期为一年，一旦确定，此语言培训不可更改。若培训机构在规定时长结束前通知移民局签署者水平已达到A1 等级，培训即可终止。

在合同结束后的三个月内，签署者会进行第二次个性化面谈，当签署者的所有条件均达标时，方可获得为期2 至4 年多年居留卡（carte de séjour pluriannuelle），具体时长视签署者的身份而决定。若想进一步拿到10 年长期居留卡（carte de résident），则需继续参加OFII 提供的100 小时语言培训课程，以达到《欧框》A2 等级（初级）⑨。若想加入法国国籍（nationalité française）成为公民，签署者需同样参加OFII 提供的100 小时的语言培训课程，达到《欧框》B1 等级（中级）⑩。为了考取相应的等级证书，计划移民者可以参加相应的法语水平考试，如法语初级文凭（DILF）、法语学习文凭与法语高级文凭（DELF-DALF）、法语水平考试（TEF）、法语知识测试（TCF）⑪等。除CIR 合同所提及的线下“公民课”和“语言培训课”之外，耿鹏涛，李雁（2019）指出移民在申请医疗、职业教育、住房服务时同样需要参加一天的通识课程［30］。法国还为准备入境前的新移民提供了作为国家征集项目的免费线上培训课程，其中包括对外法语（FLE）课程。

综上所述，在政治层面，各个执政者具有不同的政治主张，某些移民语言管理和服务政策有时不能保证延续性。在社会层面，受国内外形势变化的影响产生了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这成为制定相关移民语言政策的重要考量。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历程总体表现为“由松到紧，由宽到严”。此外，欧洲委员会（Council of Europe）和欧洲语言测试者协会（ALTE）在2007 年、2009年、2013 年和2018 年分别做了4 次有关成人移民语言政策调查，研究表明，各个国家对移民者的语言要求越来越明确，对其语言水平要求也越来越高⑫。据欧洲委员会（Council of Europe）和欧洲语言测试者协会（ALTE）2018 年成人移民语言政策调查显示，法国对于移民的不同阶段的语言等级要求也逐步提高（见表1），这也印证了上述所探讨的“由松到紧，由宽到严”的趋势。

表1 法国成人移民语言等级要求变化⑬

针对移民者入境前的语言等级，2007、2009、2013 年并未做出要求，而2018 年则要求移民者入境前须达到A1 等级。据2013 年的调查显示，永久居留权获得者的语言等级要求从A1 等级提高到了A2 等级。针对进一步申请加入法国籍成为公民的要求则从2007、2009 年的无要求提高到了B1 等级。由于经济衰退，移民群体增加但因融入困难而造成社会治安等一系列问题，历届政权不断收紧、提高移民进入门槛，具体体现在法国对移民所掌握的法语水平与移民对法国社会价值观的认同提出要求，对语言要求的提高被认为能够帮助移民解决融入社会困难的问题。根据表1，可以看出对法国移民的语言要求在10年中难度明显增加，这与法国移民语言政策逐步收紧的趋势较为一致。虽然对于移民的语言文化层面的要求在不断提高，但相应的配套服务资源也在不断增加，线下和线上教育培训资源都保持了充分的供给。

在移民语言政策快速发展时期，也出现了诸多移民引发的社会安全问题，如：2005 年移民少年之死，引发长达20 天的社会骚乱；2015 年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2020 年底发生两次民众被极端穆斯林斩首事件及2023 年移民少年被警察枪杀事件。发生诸多此类由移民引发的社会治安问题，主要是因为北非裔和阿拉伯裔穆斯林移民群体的独特宗教文化背景与法国主流社会文化融入问题。移民语言政策的优化能否有助于缓解此类社会问题，应该引起重视。

据2017 年8 月24 日德国贝塔斯曼基金会的调查报告显示，西欧穆斯林移民在接受义务教育、掌握当地语言等方面已经取得长足进步。穆斯林人口的受教育程度稳步提升，18 岁以下的二代穆斯林移民接受义务教育的比例高达67%，其中法国适龄穆斯林学生的失学比例仅为11%，在西欧国家中最低［31］。虽然穆斯林移民群体后代在法国长大且拥有较好的法语水平，但并没有充足的机会融入法国，其身份认同感呈现低迷状态。根本问题在于宗教冲突及社会其他成员对移民群体的认同感低。面对着移民所带来的种种问题，法国仍在不断对政策进行调整，因此，未来移民语言政策将在围绕如何能够更好地做到求同存异、解决文化冲突和社会歧视问题继续推进，这需要移民者自身、法国本土民众以及国家社会机构三方共同努力。

三、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核心逻辑：平等对待、服务社会

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演进过程充分体现了法国的价值观，即18 世纪提出的“自由、平等、博爱”（Liberté，Égalité，Fraternité）。此价值观一直伴随着法国的政策和制度演进，并于1946 与1958 年两次写进法国宪法当中，至今仍为法国公民的信条。这一价值观是法国政府制定移民语言政策的人文基础。受到该价值观的影响，移民语言政策呈现出平等对待、服务社会的特点，这既是价值观在移民语言政策方面的具体体现，又是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核心逻辑。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整体化对待”是移民语言政策体现的基本理念

从19 世纪法国建立移民管理制度开始，平等对待、服务社会成为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内在核心逻辑，所以在制定政策时会“整体化对待”。国家在制定政策时并不考虑移民原有的文化与价值观背景，将移民与法国本土居民当作一个整体，学习同一种语言并遵守同一种价值观。这与法国一直以来所推行的“标准法语教学”以及“政教分离”的主张密不可分。王牧、毛国民（2021）指出：法国的移民政策历来采取“共和同化”模式，即不区分民族、语言、宗教，对包括移民在内的所有公民一视同仁，其基本原则是“平等”与“世俗化”［32］。

即使在一战后的一段时期内，虽然当时的移民语言政策尚处于萌芽期，但也体现着“整体化对待”的理念，主要体现在对移民子女的入籍政策上。劳工移民的后代可享有与父母双方均为法国籍的子女一样的教育权。移民局成立后，推出越来越多有关语言测试评估以及语言文化课程培训的配套服务。对新移民而言，语言文化及其价值观层面的学习被法国看作是“融入”的必要过程。这使新移民与法国公民在一定层面上被“一视同仁”，即新移民与法国公民共同遵循同一种法兰西价值观，共同使用同一种语言。这样的做法也保证了法兰西文化的影响力不会受到移民所带来的多元文化的冲击而减弱。

Dominique Schnapper（2008）指出，与英国和德国移民的后代相比，法国移民的子女对父母的原籍文化是最不了解且最疏远的，他们完全适应法国的社会文化生活［33］。法国一直强调不以种族、宗教和性别去评判一名公民，这使得移民的种族、宗教文化背景会自然被忽视，所以也并未设计出一个适合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群体的融入政策。这进一步促使移民原有的语言及文化基础随着移民逐渐吸收与接纳法国“融入”政策中的语言及价值观而减弱。

马克龙用哲学般的语言重新诠释了“平等”和“世俗化”的定义，试图减少宗教问题对不同族群移民融入政策带来的阻力，但对于来自其他语言且有着不同文化背景的移民来说，这样“整体化对待”的语言文化融入政策会让他们感到不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不同族群间的矛盾冲突，而且这种冲突仍在持续扩大。因此，这也反映出法国对于第三国家移民的融入政策的局限性，多元文化的差异性应在制定政策时予以关注。

（二）提升移民融入质量是政策制定的重要考量

作为新进入一个国家的“外来者”，移民势必会与长久生活在某一国家领土上的“本地人”产生一些冲突，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移民的融入质量。为解决各种移民融入所暴露的问题，提升移民融入质量，移民政策也在不断调整。具体体现在：1. 不断改进移民融入服务的不足之处；2. 解决移民引起的社会安全问题。移民语言政策也在不同程度上服务以上两个方面。

语言能力是个体社会生存和职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论是原先建立的CAI 合同还是后来建立并不断更新的CIR 合同，都为移民提供了公民课、语言课培训或就业服务。近些年，法国还根据签署合同的移民掌握法语的情况，提供了更多时长的语言学习课程，不断提供更多的针对移民的语言服务，以促进他们有效掌握法语，提高语言水平，使他们能够有效融入法国社会生活当中。

此外，近些年来，由移民引起的社会安全问题频发。如上文所述，社会安全问题迫使法国政府开始思量如何进一步提高移民融入质量以稳定社会秩序。2020 年底民众被极端穆斯林斩首的事件发生后，马克龙总统要求法国穆斯林信仰委员会（CFCM）在15 天内起草一份《共和国价值观宪章》。一位来自巴黎郊区的曾为反种族主义组织工作的社会党议员塞巴斯蒂安·彼得拉桑塔说：“对一些年轻人来说，他们对宗教信仰的认同感比对共和国的认同感更强烈。”［34］由此可见，由部分族群移民所引发的社会冲突问题是法国政府较为棘手的问题，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为移民语言政策的进一步调整提出了挑战。

根据益普索（IPSOS）在2017 年9 月16 日发布的“对于移民态度的年度民意调查”［35］显示，只有14%参与调查的法国本土居民认为移民对于法国社会产生了积极影响，且有55%的本土居民认为移民给法国的公共服务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并且认为移民难以成功融入法国社会。而主要的问题体现在不同文化背景圈的价值观取向冲突，针对这一日益凸显的社会问题，法国方面仍在思考出台何种政策才能最大限度地化解危机。

现任总统马克龙2022 年9 月15 日的讲话表示一项移民法案将于2023 年初提交，并指出现行的移民⑭政策是无效的（inefficace）、不人道的（inhumaine），认为现行政策导致难民所受待遇较差，因此，他呼吁改革移民程序，推动新移民的社会融入。而此前，为使难民融入，法国已推行HOPE（Hébergement Orientation Parcours vers l’Emploi）计划，提供包括面向职业培训的强化法语课程（cours de français intensifs à visée professionnelle）在内的职业培训项目，拟解决已签署CIR 合同并通过法语A1 等级的难民就业问题。同时从2021 年起法国开始为新移民（包括难民在内）设置全国范围内的“融合周”（la semaine de l’intégration），一周内每一个工作日专门讨论一个主题，主题涉及：住房、就业、法语学习、文化、体育等。未来，这些语言文化服务举措将持续为移民语言政策改革及提升移民融入质量提供充足动力。

（三）为移民提供语言文化融入配套服务是政策内容的重要构成

在要求移民学习法语的语言管理政策下，移民语言政策提供的语言教育服务主要体现为：为满足移民语言需求而设置的语言文化培训课程以及提供其他线上课程资源。尽管现有课程未能全部满足移民者需求，但目前所推出的教育服务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帮助移民个体较快地适应在法国的日常生活、学习或工作。

这些依托各种平台的数字化课程能够让外国人学习法语并更好地了解法国社会的价值观及运作方式。课程主要分为线上语言课程（表2）与法国文化及就业课程（表3）。这些课程考虑到了不同移民群体的需求，试图从日常生活、工作求职及法国社会文化常识等方面进行教育培训，特地为难民设计了“法语第一步”（Français premiers pas）和“快乐对外法语”（Happy FLE）软件，且根据移民群体的不同法语水平，设计了法语A1 到B1 等级的慕课及应用软件。同时考虑到移民后续就业生活的问题，也设置了以满足就业需求的慕课，旨在帮助他们解决工作和生活问题。

表2 线上语言课程

表3 线上法国价值观文化及就业课程

除上述课程外，OFII 也联合社会各个机构组织合作开展线下移民法语课程学习，同时法国政府为促进移民融入社会也开设了三个月为一学期的付费夜校课程（les cours du soir）。但线下课程的教学内容各不相同，具体由当地合作机构的老师决定。

近些年来，法国当局对于移民的语言要求越来越高，无论是出于国家管理层面的考虑，还是从社会运行层面进行考量，拥有良好的语言水平以及较好适应能力的移民会给一个国家和社会带来更多益处。就移民个体层面而言，拥有良好的语言水平和文化适应能力的人更可能避免一些因语言沟通不畅所造成的生活、学习和工作上的不便，他们往往会在异国他乡较为顺利地学习、工作和生活。

四、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趋势

法国移民语言政策不仅受到内部政治、经济、社会因素影响，还受到外部因素影响。随着世界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以及欧盟移民政策与当下全球疫情的影响，法国移民语言政策未来会呈持续收紧状态，但平等对待、服务社会核心逻辑不会改变，依然希望移民能融入、认同法兰西文明。

今后，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与完善将在坚持欧盟移民政策总体方向的基础上，更加体现“利己性”和数字化赋能的特点。前者侧重于维护法国社会持续向好发展，后者表现为在移民语言政策中运用数字技术和资源帮助移民更有效地融入法国语言文化。

（一）坚持欧盟移民政策总体方向

法国作为欧盟成员国之一，政策的出台与欧盟整体发展方向密不可分。2020 年欧盟发布了《2021—2027 年融入与包容行动计划》，拟在促进帮助那些计划移民至欧盟国家的“从新入境人员到公民”的外国移民的融入，并帮助他们解决可能会在融入过程中遇到的困难［36］。

根据欧盟官网［37］显示，截至2021 年1 月1日，有4.472 亿居民居住在欧盟地区，其中有2370 万居民为非欧盟公民，且在2020 年底持有有效居留许可证居住在欧盟的非欧盟公民中，大多数人持有因家庭或工作原因签发的许可证。如果没有移民，欧洲人口在2019 年会减少50 万，因为欧盟有420 万儿童出生，470 万人死亡。2020 年，由于出生人数减少、死亡人数增加和净移民减少，欧盟人口减少约10 万人（从2020 年1月1 日的4.473 亿人减少到2021 年1 月1 日的4.472 亿人）。

欧盟成员国每年都会接收大量的移民，合法移民是对一个国家经济和社会的投资，能够支持欧盟的绿色和数字化转型，同时有助于增强欧洲社会的活力和凝聚力。《移民和庇护公约》强调：成功的融入和包容政策是管理良好和有效的移民和庇护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移民融入政策和配套服务的设置是由各个成员国政府自行制定的，但欧盟也在支持欧盟成员国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法国在遵循欧盟整体政策的同时，也要维持社会内部安全。通过完善移民政策，尤其是语言学习与文化价值观认同的政策，更多地体现人文关怀。同时也将注意到不同文化背景移民带来的多元文化，在制定政策时予以考虑并提供更加完善的配套服务，尽可能减少部分移民群体因文化价值观冲突而造成社会安全威胁。

欧盟移民政策的总体方向是持续收紧。法国作为成员国之一，其整体政策方向也将会持续收紧，且不断提高其服务质量，在语言层面提供更多的有效资源用以加快移民融入社会。

（二）维护法国社会持续向好发展

法国社会发展离不开经济发展。而移民语言政策的不断完善，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帮助移民解决部分生活就业难题，从而维护法国社会持续向好发展。

法国自战后以来经济发展跌宕起伏，失业率居高不下。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增加财政支出避免大规模的破产以及失业率再度上升的现象出现。但若想“重振法国”很大程度上要靠劳动力，尤其需要掌握技术的劳动力。今后，法国将继续着眼于数字转型和绿色经济复苏。因此，法国会不断吸引可为经济发展做出贡献的技术移民，同时考虑如何帮助各种类型的移民提高胜任工作的语言与专业技术能力。

目前，法国经济分析委员会（Conseil d’Analyse Économique，简称CAE）2021 年11 月9 日公布的一份有关移民的报告［38］显示，与其他经合组织国家（Organisation de Coopération et de Développement Économiques，简称OCDE）相比，法国的移民的总体特点是：低技能、缺乏多样性、技术移民数量较少。内政部2021 年1 月发布的一项报告［39］指出：技术移民受到新冠疫情影响，下降超过31%。CAE 所公布的报告指出：从长远角度看，技术移民的缺乏将会阻碍法国经济增长，法国目前的技术移民政策存在问题。在2007—2016 年期间，43.7%的移民是因家庭团聚而来，31%是为赴法学习，10%是出于人道主义得以居留，只有9%是为了赴法工作。委员会呼吁对现行的技术移民引进制度进行调整，比如，建议采取类似加拿大所采用的移民积分制度，其中“语言培训”也作为积分的重要参考项。但目前为止，法国并未对技术移民或具有良好教育的移民人群提出严格的语言培训要求。

从长远来看，为了保障社会良好运行、蓬勃发展，法国除了通过优化技术移民政策而吸引高质量技术人才以及引进积分制度并将“语言培训”作为考核项外，还应考虑到其他类型移民在寻求工作时的语言能力以及技术能力是否能够保障正常生活，在必要时提供能够满足工作需求的语言服务等各种专项技能的服务支持。

（三）移民语言政策中的数字化赋能

世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加快以及当下全球新冠疫情的影响，檀有志（2021）指出，结合目前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大势加以考察，当今世界颇有可能正处在即将迈入全球化第四个阶段的临界点，套用弗里德曼的提法，或将诞生全球化4.0 版本［40］。

全球化在这场21 世纪以来最严重的全球性疫情中得以充分体现。疫情为诸多行业的正常运行带来诸多不便，数字信息技术在疫情期间发挥的作用有目共睹。疫情影响了移民管理政策的制定，一方面体现在签证及居留卡的签发流程，一方面体现在新移民融入培训课程的数字资源开发和供给。吴新慧、张玉坤（2022）指出，手机和互联网接入的低成本以及移动网络和手机应用程序的激增，使得移民使用手机、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较为普遍，移民对信息通信技术（ICT）的使用对移民过程的每一个方面都有重大影响［41］。这也会对移民的语言管理与服务的相关政策的制定与出台产生重要影响。各种类型的线上法语课程资源依托多种平台，如：法国数字大学（FUN）和各种应用软件等，提供数字化教学资源，拟在多个方面为移民提供服务。

信息技术全球化将世界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今后还将持续为世界各国提供动力。移民语言及文化服务也不例外。因此，在对移民的语言文化融入的配套服务方面，法国的移民语言政策中必将会出现更多利用数字化手段，调动、整合各类社会资源，满足不同类型移民的各类需求的相关举措。

五、结语

随着四次移民浪潮的出现，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多方面影响，法国的移民管理制度随之形成、变化与发展，其中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演变也体现在移民融入政策的发展过程之中，主要表现在语言管理和语言教育层面，在对移民入境前、永久居留和成为公民三个阶段的语言要求不断提高的同时，继续深化为移民提供相应的语言文化培训。

自移民管理制度开始并发展至今，法国的移民语言政策呈现出“由松到紧，由宽到严”的特征。今后，受到疫情和国际形势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法国的移民语言政策也将持续呈现不断收紧的趋势。不过，纵观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平等对待、服务社会”的核心逻辑会持续对政策的制定产生一定影响。同时，法国移民语言政策的发展与完善将在坚持欧盟移民政策总体方向的基础上，调动各类社会资源，完善相关配套服务，改善当前移民融入问题，更加体现“利己性”和数字化赋能的特点。

此外，中法两国渊源颇深，法国是第一个同新中国建交的西方国家，在许多方面两国都有着相似之处，但在针对移民的语言政策上却略有不同。中国的移民语言政策起步较晚，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来华国际移民的管理极具时代特色，呈现出“从无到有”“从严到宽”以及逐渐专业化和服务化的趋势。来华国际移民语言政策及相关服务，随着2018 年国家移民局的成立才开始慢慢探索。目前虽未有明确的语言管理要求，即未对来华国际移民做出硬性语言水平要求，但相关语言文化教育服务开始在探索中实施。

截至目前，已有多个城市在外国人较为集中的地方推进建设移民事务服务中心及站点，致力于为移民提供语言服务支持，旨在帮助国际移民融入中国社会生活。现阶段语言服务仅限于个别机构发起文化交流活动和志愿服务，而针对移民管理的系统中几乎没有线下、线上中文课程，只有极少数城市的移民事务服务中心（站）在微信公众号上以定期推送的形式开设中文和方言小课堂，或联合社会其他语言培训机构开设中文教学课程。因此，在语言教育服务方面仍存在许多需要完善和推进的地方。

同时，在国家移民局官网开设的多语种界面上，我们发现设有类似指南手册的《生活在中国》（Living in China）以及中文在线课程（Online Chinese Teaching），指南手册的内容较为清晰实用，但官网所设置的中文在线课程仍存在不足之处，如：只有31 个日常生活用语视频课程（Cri learn Chinese）和14 课分场景对话音频课程（欢乐汉语Chinese studio），官网提供的课程数量、课程时效及适配度等方面都有待进一步完善。法国则在现有基础上尽力整合社会资源，联合多方社会机构，为移民提供线上、线下课程等相关服务，力图通过语言培训解决移民在就业、生活方面的问题。参与的社会机构包括市政府、社区中心、就业中心、红十字会、文化教育传播政府/社会机构、高等院校等多方机构。这对我们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立足当前，放眼未来，我国可借鉴法国在语言教育服务方面的措施，联合国际中文教育行业一同开发系统的移民中文课程，提供更多优质的、适合来华国际移民的语言文化服务。但提供相关服务时也要注意不同国际移民的差异，争取做到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同时，也能不断增强来华国际移民的社会参与感与文化认同感。

注释：

① 该项目旨在提供全面的支持，包括：语言、文化、心理、社会和职业。法语课程以跨文化方法为基础，包括从口语到书面的具体学习方法。

② 不管移民劳工的种族、政治倾向、宗教信仰如何，还是他们未来选择继续留法、返回其祖国或是前往其他国家，法国方面都会给予帮助。

③ 根据Gaspard（1992）的研究发现，在不同的背景和政党中，“融入”（intégration）和“ insertion”（嵌入）一词的使用方式各不相同。在20 世纪70 年代末80年代初，右派主张移民的“同化”（assimilation）但更倾向于“融入”（intégration），而左派更主张移民的“嵌入”（insertion），强调移民的平等、福利以及权利，以改善移民的生活，此时正值左派密特朗（Mitterrand）执政期间（1981—1995）。1986 年，法国左右派政党达成一致，更倾向于谈论移民的“融入”（intégration）问题。1987 年，左派又倾向于主张“融入”（intégration），右派开始主张“嵌入”（insertion）。最终在1988 年，“融入”（intégration）一词开始正式使用。参见：Gaspard F 著“ Assimilation，insertion，intégration：les mots pour‘devenir français’”，载Hommes et Migrations：Le poids des mots，1992 年第1154 期14-23 页。

④ 它是一个由法国教育部于2006 年创立的，终身有效的文凭。对标由2001 年欧洲委员会（Council of Europe）制定的《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Cadre Européen Commun de Référence pour les Langues ，简称：CECRL，以下简称《欧框》）的A1.1 等级，而A1.1 等级是欧框A1 等级的具体细分，是构成口语和书面能力的最低可评估水平。它是迈向于1985年5 月22 日由法国教育部创立的“法语学习文凭与法语高级文凭”（DELF-DALF）的第一步。参见：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2021），网址：https：//rm.coe.int/cadre-europeen-commun-de-reference-pour-leslangues-apprendre-enseigne/1680a4e270，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10 日。

⑤ 该法包含所有与外国人入境和在法国居留相关的法规。

⑥ A1 等级的要求为：能够理解和使用熟悉的日常表达，能进行旨在满足具体需求的非常简单的陈述。可以介绍自己或某人并向某人询问有关他们的问题，例如：他们住在哪里、他们的关系、属于他们的东西等，并且可以回答相同类型的问题。 如果对话者说话缓慢、清晰并且乐意配合，则可以以简单的方式进行交流。参见：Département évaluation etcertifications 发布的“ MANUEL DU CANDIDAT DELF A1 ”，网址：https：//www. france-education-international. fr/document/manuel-candidat-delf-a1，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10 日。

⑦ 据外国人入境和居留及庇护权法典（CESEDA）规定：持有下列居留许可之一的外国人，可以免签《共和国融入合同》（CIR），如：访客、学生，实习生、临时工、在法国出生并在法国居住至少8 年的人，生病的外国人，人才护照，家庭人才护照，工人季节性工人和借调的集团内部雇员；在法国中学就读至少三个中学学年或在法国完成高等教育至少一个大学学年的外国人；在国外中学完成至少三年法语作为第二语言教育的外国人；符合CESEDA 第L.314-12 条规定的16 至18 岁有资格获得居留许可的外国人；属于欧盟成员国、《欧洲经济区协定》（Espace économique européen）另一缔约国或瑞士联邦的公民。

⑧ 在此之前公民课为两天。2020 年CIR 合同参见：Contrat d’intégration républicaine，网址：https：//www. ofii. fr/wp-content/uploads/2020/12/CIR-CONTRAT.pdf，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10 日。

⑨ A2 等级的要求为：能理解与以下领域（例如：简单的个人和家庭信息、购物、周围环境、工作）相关的独句和常用表达。可以在简单和常规的任务中进行交流，只需要就熟悉的常规主题进行简单直接的信息交流。可以使用简单的方式描述自己的教育培养、周围环境并能讨论与当前需求相对应的主题。参见：Département évaluation etcertifications 发布的“ MANUEL DU CANDIDAT DELF A2 ”，网址：https：//www. france-education-international. fr/document/manuel-candidat-delf-a2，访问日期：2023 年2月6 日。

⑩ B1 等级的要求为：能在工作、学校、休闲、日常工作等熟悉的事物中，使用清晰、标准的语言，能够理解要点。可以处理在使用目标语言的地区旅行时遇到的大多数情况。能就熟悉的主题和他感兴趣的领域发表简单而连贯的演讲。 可以讲述事件、经历或梦想，描述希望或目标，并简要说明计划或想法的原因或解释。参见：Département évaluation etcertifications 发布的“ MANUEL DU CANDIDAT DELF B1 ”，网址：https：//www. france-education-international. fr/document/manuel-candidat-delf-b1，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3 日。

⑪ 该考试包括：公众开放考试（TP）和新设立的融入、居留和国籍考试（IRN）。该考试为了满足居住在法国的外国人的需求并简化融入过程，内政部融入和获得国籍司要求法国国际教育的服务部门创建一个单独的法语考试，以取代原有的法国居民卡（CRF）TCF 考试和获得法国国籍（ANF）TCF 考试。参见：Manuel du candidat au test de connaissance du français（TCF），网址：https：//www. france-educationinternational. fr/document/manuelcandidattoutes-declinaisons-tcf，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3 日；Présentation du TCF IRN，网址：https：//www. france-education-international. fr/document/presentationtcfirn，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3 日；Manuel du candidat TCF pour l’accès à la nationalité française，网址：https：//www.inflexyon.com/wp-content/uploads/Manuel_du_candidat_TCF_pour_lacces_a_la_nationalite_francaise-7.pdf，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3 日。

⑫ 因2007 年的调查文件需要内部权限才能打开，故在此无法呈现。2009 年、2013 年、2018 年对移民者语言有所要求的比例依次为：74%、81%、83%。参见：2009 年成人移民语言政策调查，网址：https：//rm.coe. int/CoERMPublicCommonSearchServices/Display-DCTMContent?documentId=09000016802fc1d9，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5 日；2013 年成人移民语言政策调查，网址：https：//rm. coe. int/CoERMPublicCommonSearchServices/DisplayDCTMContent? documentId=09000016802fc1ce，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5 日；2018 年成人移民语言政策调查，网址：https：//rm.coe.int/linguistic-integration-of-adult-migrants-requirements-and-learning-opp/16809b93cb，访问日期：2023 年2 月5 日。

⑬ 表1 中的“无”为没有明确的要求，“未明确”为成员国设置了“ unspecified requirements”，因此调查组织未能明确得知该国是否在当年设置了何种等级的语言等级要求。

⑭ 主要是“难民庇护”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