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代际伦理对城镇化的影响研究

2023-12-06 13:38雷俊茹
村委主任 2023年10期
关键词:人口流动城镇化

摘要:随着我国工业化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就近和就地城镇化是中国城镇化进程中一条独具特色的道路。文章通过分析发现:第一,家庭代际伦理是农村家庭买房结婚的重要影响因素,进城买房是农村婚姻缔结的重要条件,也间接推动了城镇化;第二,结婚买房只是以往结婚建房的延伸,然而这种伦理义务并不是无限的,对于孙辈想要更好的教育资源-上学买房,在县城买学区房的费用只能由年轻夫妻自己承担。与此同时,通过对人口流出地的村民进行访谈,文章也进一步分析了务工家庭对于家庭结构、婚姻状况等因素所赋予的意义,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既有城乡人口流动经验研究在家庭决策这个微观基础上的不足。

关键词:城镇化;代际伦理;人口流动

文章编号:1674-7437(2023)09-0120-04     中国图书分类号:F299.2;F320     文章标识码:A

作者简介:雷俊茹(1996-),女,汉族,四川成都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为社会分层与社会流动、社会网络分析。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城镇化过程已经展现了显著成就,2019年我国城镇常住人口为84 843万人,占总人口比重的60.60%,比2018年年末提高了1.02个百分点,其中流动人口为2.36亿人[1]。城镇化水平的快速提高,很大部分原因是农民离开农村进入城市安家工作,农民不再以田间种地为主要收入来源,而是在城市建筑工地、工厂车间和餐饮服务业等行业中获取家庭生活报酬,大量农民工的进城也导致各地城镇出现了购房热。在城镇化不断推进的浪潮之下,宏观研究也层出不穷,本研究则将两个具有显著差异的村落作为微观研究对象,重点关注调查地区的农民家庭成员内部的决策过程。

1   文献综述

关于城镇化的研究中,刘顺义(2012)[2]在生命周期理论中将农村流动劳动力概括为两个阶段:即认为,年轻时在外面打工挣钱,老了回老家务农、务工或者经商,该理论认为劳动力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经济元素没有改变,在实际生活中随着人的生命周期的变化是会造成不同的行为结果。虽然该理论关注到了流动人口的微观层面,但其研究视野过于狭窄,还需要更深入地挖掘和研究。盛来运(2006)[3]的文章则提到,根据国家统计局农业研究小组2005年的一项调查,在1.26亿农民工中,举家迁移的只占2 600万人,剩余的近80%的农民工是以个人身份迁移。因此,在中国的流动人口研究中,举家迁移现象的研究晚于个体流动现象的研究。金一虹(2009)[4]认为举家迁移是流动趋势的一个方面,大多数家庭实际上是处于分散的迁移状态。杨中燕、朱宇林、李月谭、苏华(2015)[5]指出,由于户籍制度限制和生活成本等问题,家庭化的迁移只是理想模式,分工外出才是农民工家庭的主要模式。农民家庭迁移的研究中,柴彦威、张艳、刘志林(2011)[6]认为农村家庭迁移的决策过程是一个理性的过程,农民工采取就业和居住分离的家庭策略,可以使家庭在就业不稳定、工资低的情况下,利用在农村老家的资源作为风险屏障,也可以节约举家搬迁带来的巨大成本,实现家庭的收益最大化。盛亦男(2014)[7]发现,家庭的迁居行为还受到文化因素的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力随时间的发展而变化。农村流动人口决定是定居还是迁移,除了要根据自己的个体因素外,还要把自己纳入家庭位置中进行考虑,这种过程包括了对家庭道德伦理的衡量。所以,研究者要深入挖掘农村流动人口家庭中存在的反哺模式及其削弱问题,才能较好的弥补农民工城镇化影响因素研究的空白。

近年来,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在城镇里有房子是结婚的必备条件之一,人口的快速流动导致农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同时,也抬高了婚姻对男方家庭的负担,而这种负担则是父辈对子辈婚姻的伦理责任。文章将围绕这个议题进一步挖掘背后的家庭决策过程和机制,关注婚姻缔结过程中男女双方家庭间所呈现出来的婚姻市场中竞价的非经济因素。

2   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从农民工在小城镇购房这一事实出发,结合已有研究的基础上采用访谈法、参与观察法分别在四川省和黑龙江省展开调研。2020年2月-2021年2月本研究分别在四川省邛崃市的H村、X村、Y村和R村进行了充分的实地调研,主要访谈对象包括村“两委”干部以及在本村生活的村民,内容包括本村某小组的人口数量、产业结构、外出务工的目的地、务工状况以及住房状况等。由于疫情原因本研究首先通过电话和微信了解了黑龙江省几个村落的基本情况,2020年12月在黑龙江进行实地调研,在牡丹江绿色农产品协会主席的带领下参观了几处典型的黑龙江村落,后决定选择最具典型代表意义的S村和同市的F村作为调查村庄,在村书记的帮助下,对受访的11个人,進行了为期20天的访谈工作,同时,收集了充分的图片、文字及访谈资料。对于不全的资料继续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进行了资料补充。

3   家庭代际伦理与买房

据调查发现,在本研究调查的地区,农村家庭在城镇买房时其支付主体和实际居住主体并不是统一的,基本上买房的成本由父辈承担,而房屋的使用者则是子辈。例如,邛崃市周边村庄彩礼没有像其它地方一样飞速上涨,平均在3万元左右,但是结婚首要的前提是在城里有一套房子。随着房价的攀升,结婚门槛也成为了许多家庭的负担,男方家庭为了孩子的结婚要准备50万元左右的资金。对比在改革开放初期,年轻夫妇与父母分家后都是自己修建房屋不同,到了改革开放后,父母不仅要给孩子“凑钱”买房,还可能要帮助抚养孙辈,其责任周期被大大拉长。父母们放弃了“一代人不管两代人”的传统观念,主动参与家庭的再生产中,坚持“还能动就继续干”的义务与责任,这种现象被称为“老人不老”[8]。那么为何父母都将孩子的结婚作为人生的义务?解决这样的问题可以清楚理解农村家庭的决策如何帮助村民到城镇定居。

3.1   非经济因素:买房结婚

3.1.1   调查地区:婚姻成本

叶敬忠、胡晓江(2015)[9]认为,打工潮大规模兴起后,农村女性的婚姻资源减少,男性为了获得婚姻资源,他们需要付出越来越多的代价,并且农村男青年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同时,城市价值观和消费主义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农民工,尤其是乡土情结淡薄的新生代农民工,他们的择偶标准越来越高,女性更看中对方的经济和能力,在城镇有一套住房就成了衡量经济和能力的唯一指标。因此,在此背景下,男方家庭倾尽家里的积蓄买房结婚的现象越来越多。买房结婚似乎成为男孩结婚的必备条件之一,那么传统彩礼和买房结婚是否具有相同的性质?

“村里结婚一般三十万吧,要在城里买楼、三金。城里没有买楼那就得三十万以上了,反正这边结婚有个‘三甩一带的说法,小两口结婚都是父母那里的钱。”(F村 202012076)

据调查可知,近年来,F村年轻男子结婚彩礼数额明显被抬高,在城镇化趋势下,買房也是结婚的必备条件之一。但是在调查过程还发现,许多受访者都认为买房结婚不应该成为硬性要求。那么为何出现这种现象?很多村民认为主要原因是男女性别比例失衡,但是失调并不是只是由生育引起的。

问:那你觉得女方要求男方必须在城里面买房子这个要求,你有什么看法呢?

答:诶,女娃娃太少了。女娃娃长大了都去城里面上班嘛,在外面跑就在城里面结婚安家了,哪个还会回到村里啊,少的很。(Y村 202003212)

在新形势下出现了新的婚姻社会问题,即社会中婚姻资源的分配不再分散,而是有集中的趋势,婚姻资源集中在小部分以财富为中心的评估系统的高层。在男性仍然是婚姻的主体的农村社会中,财富的数量已日益成为影响婚姻状况的重要因素。与城市相比,农村社会在资源占有方面处于劣势,妇女更多地流向资源丰富的地区。因此,农村男子之间的婚姻资源竞争已成为婚姻市场的常态,即:农村社会形成了婚姻的“门槛”,例如,“洋房”已成为标准,彩礼失控,并且这种门槛还在不断提高,使越来越多处于婚姻分层底层的青年农民被排除在婚姻之外[10]。

在调查的村庄中,很多案例中城镇的住房是男方婚前或者在谈恋爱前就已经买好了,所以尽管结婚买房是女方提出的条件,但是其内涵与彩礼并不相同。女方要求男方家庭买房,目的不是占有这套房子,而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后生活条件更加舒适,并且对于女方来说在身份和面子上也更有象征意义。

3.1.2   “恩往下流”模式下的代际支持

农村婚姻中的性别资源失衡的现象越来越多,在谈恋爱或者结婚时女方家庭普遍都会要求男方家进城买房,这种要求会直接转嫁到男方父母身上,男方家长则会竭尽全力支持儿子完成婚姻大事[1]。

“我们村里只要屋头有男娃娃的基本上都在城里买房了,而且都是妈老汉儿出的钱嘛,娃娃挣的钱只能够自己用,当父母的不就是要想着自己的儿女嘛。”(Y村 202003214)

对于本村村民来说,为结婚购置房产似乎在当地已经成为大家都默认的规定,为孩子买房结婚出于道德义务也是父辈对子辈的伦理责任。但是,对于农村地区的大部分年轻男性而言,独自外出打工在城里买房是很难实现的。由于女方要求男方在城市拥有住房,这种要求直接转移给了男方父母,所以为儿子在城里买房结婚已成为许多农村父母无法回避的重要任务[1]。

中国是一个看重家庭家族伦理本位的社会,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对于其他人有着伦理关系并负有相当的义务,所以对于中国人来说,婚姻并不是两个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两个家庭的事情。根据访谈可知,父母都普遍认同为儿子结婚而买房的行为。对于这种责任分配观念,费孝通先生曾提出赡养追求的是代际经济互惠的均衡伦理:农村家庭只有一个儿子时候两代人不会明确算账;当家里有超过一个的成年儿子,账才会算的清楚[11]。由于我国自1983年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调查地区的大部分家庭仍有这种思想,生一个孩子的家庭比较多,所以这种核算比重较小,从而呈现一种“一碗水端平”的责任分配到现在“自我牺牲”式的输出。这表明传统的“反馈模式”已经逐渐被打破,“恩往下流”的代际关系越来越多[12],父代对子代的无限帮助可能无法获得子代对等的反馈,这种付出是顺应了婚姻市场的竞争。

3.2   代际支持的范围:上学买房

进一步梳理购房动机可以发现,调查地区买房的动机除了男孩结婚之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小孩上学。访谈对象在家庭决策时都认为尽管在农村读书是免费的,但城里的教育资源比农村的教育资源好,因此,虽然农村户口的孩子到城市的读书还需要格外再出一笔“建校费”,但是家长还是愿意出高学费让孩子在县城读书。

通过访谈发现,买房上学与买房结婚具有不同的伦理基础,一般情况下老一辈不会将孙辈受教育的条件作为自己的义务,年轻夫妻成家后老一辈其实就是没有义务再承担孙辈上学的花销,并且相对于买房结婚的刚性需求来说,无法在城里买房还可以到条件相对较好的私立学校读书等方法来缓解上学问题。总的来说,结婚需要集中两代人的财力和社会关系等力量来买房,所以这种情况下的买房并不能如实的反映房屋拥有者家庭的真实需求和经济能力。而为了让孩子上学为目的的买房会不像买房结婚那样负担在家庭中上一辈的肩上,因此,教育购房更倾向反映年轻父母自身的收入水平。这种经济条件往往能同时表现为能够真正入住新买的房子了,年轻夫妇往往都在城镇经商或者工作,基本上实现城镇化了。对于那些出于结婚目的买房的家庭可能会在支付买房款后暂时不具备整体搬迁进入城镇的条件。对于H村来说,虽然整体上经济发展水平不高,但是村中在县城买房的家庭基本都是整体搬入城中,体现了上学买房对农村家庭的筛选作用。进一步看,假设将观察时间延长就会发现买房结婚本身就可以作为第三代人享受城镇基础教育的凭借。如果家庭经济条件好也会在儿子年龄很小的时候就将房子预备好,这时候的买房动机并没有明确区分是结婚还是教育。本研究认为:在城中买房是农村人口开启城市生活最重要的一步,从城镇化的意义上来说,进城买房从表面上来看是一次完成的。但是根据调查可以看出,我国城镇化的推动力其实有一部分是来自家庭中的代际伦理,而这些伦理如何发挥起作用以及它的界限明显是有一定的情境性。本研究中对比买房结婚和买房上学,农村家庭在城镇化过程中不仅需要情境性方式来决策,更会从伦理的角度来思考自身行为的意义。

4   结论与讨论

文章围绕影响农村人口城镇定居因素为主题,从调查地区的婚姻市场中家庭对彩礼和购房的基本态度分析发现,城镇定居过程中代际伦理具有重要的影响,买房结婚现象的兴起既迎合了城镇化大流又表现出家庭决策中“非经济性”因素的存在,即代际伦理。

家庭里的代际伦理是农村家庭买房结婚的重要影响因素,进城买房是农村婚姻缔结的重要条件,也间接推动了城镇化。对于大多数有儿子的家庭来说,在城里买房因为女方家庭的要求,从伦理角度来看,家庭内父辈对子辈的支持是必然的。在县城买房与男方家庭经济条件相关联,其实为了结婚而买房是以往结婚建房的一种延伸罢了,所以父輩为子辈买房其实是对代际支持的一种实现。所以第一代农民工会“自我牺牲”式的去为他们的下一代付出,再加上市场化的深入,东部西部、城市与乡村的婚姻市场进一步的融合在一起,农村男孩在婚姻市场上不仅要与其它同村家庭竞争,还要与城市中的男孩家庭竞争,而女方家庭在提出买房结婚的要求时其实是对男方家庭的一种筛选[12]。从社会分层角度来说,农民从农村流向城市,是一个社会正常的向上流动。但是农民进城务工与农民城镇定居含义具有很大的不同,农民进入城镇买房定居,使资源转向了从农村到城镇的单边流动,一般情况下经过多年的积累实现的城镇化是有利于农村社会的阶层流动[13]。但是在调查地区,许多农村家庭因为子代的婚姻问题而无奈进城买房,消耗了农村家庭几代人的积蓄甚至是未来的资本,这样高成本的城镇定居方式,使农村家庭没有剩余资金来实现家庭的生产投资和发展,也使村庄失去发展的基础和活力。除此之外,不管是入住新民居的农村家庭还是在县城买房的家庭,留守在农村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农村人口结构日渐老龄化,农村将成为这批老人的养老院,基层政府的压力将增大,未来几十年农村老人如何安度晚年?大量村民搬入新民居或者进城定居,村庄变成荒山、荒地,那些留在原住址、既没有搬入乡镇新民居又没有在城镇买房的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问题,基层政府是否能确保?这些都值得去深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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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盛来运.国外劳动力迁移理论的发展[J].统计研究,2006(08):72-73.

[4]金一虹.离散中的弥合——农村流动家庭研究[J].江苏社会科学,2009(02):98-102.

[5]杨中燕,朱宇,林李月,等.核心家庭人口流动模式及其影响因素[J].西北人口,2015,36(03):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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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盛亦男.流动人口家庭化迁居水平与迁居行为决策的影响因素研究[J].人口学刊,2014,36(03):7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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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叶敬忠,胡晓江.从主动投资到被动选择:农民工家庭在集镇购房的动因转变[J].农村经济,2015(04):10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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