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逛书店

2023-12-06 20:47朱晓剑
青年作家 2023年5期
关键词:爱书人旧书店旧书

博尔赫斯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对爱书人而言,书店就是理想之所,在那里可以构筑美好的生活,阅读如同打开一扇窗,让沉重的生活透透气,这就够了。

人与书的相遇,在书店,别有一番故事。我曾写过许多的淘书记,记录这一段段心曲。回顾在成都逛书店所走过的岁月,也真是让人唏嘘,一晃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许多人和事都在这岁月里走过,而我所记录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逛书店、淘书,于我是生活的一部分。倘若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一看,就会觉得心里有些不那么舒服。有时可能一册书都没有买回家,却还是觉得安逸了许多。这样一种情结是“嗜书瘾君子”才有的症状。

在我的周围还分布着不少有相同喜好的朋友,大家不定期的聚会、微信群上的交流,构成了我如今的书生活。虽然我不是书业的从业人员,却也还是看到了这其中的变化。书店活在当下的意义在哪儿?这个问题,可能会有多种答案,但对爱书人而言,却是简单的,让生活多一些乐趣。这种乐趣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通常,它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也非刚需,却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精神感受。这一点,似乎是无可替代的。

当我们观察书店时,会看到有趣的一面,也会看到无聊的可能。不管怎样,实体书店在今天能做到百年老店的,几乎没有。这背后有怎样的状况呢?这或许跟书店的主人有着密切关系。书店的第一代主理人常常是爱书如命的人,他们对书籍对阅读有自己的理解,也有理想。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倾注于书业当中,不舍昼夜。一旦书店换了主人,它就有可能走向衰落,直至歇业。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对书的热爱程度的差异吧。

书店有开业,自然也会有谢幕的那一刻。这就像自然界里的花开花落,谁也阻挡不了这样的新陈代谢。但正是书业的持续生存,才让爱书人的世界多了慰藉。

作为理想之所的书店,在今天,依然承载着爱书人的梦想。

书店的学术主持人

我是1997年下半年到成都的,那时候卡夫卡书店的经营已经接近了尾声,倒是开在栅子街上的三一书店做得很大。彼时在天府广场的毛主席像背后还有着一些书店,我去那里逛过好多次。在我的印象中,弘文书局当时就开在这里。那时候的成都大街小巷也还存在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书店,虽然规模不大,却都有自己的市场。我还记得在大学校园里,授课的教授也会推荐近期出版的一些好书,这也让我这个初次进城的爱书人大开眼界。

那时候,我只是书店行业的旁观者。当时买新书除了去新华书店之外,就是去小书店碰运气,同学中有好几位喜欢书的,有时也会结伴逛书店,虽然阅读趣味各异,也还是由此拓宽了阅读的视野。

相对于新书店,成都的旧书业还算是繁荣。那时还流行地摊经济,在成都城区的不同角落,夜市很红火,这夜市中就少不了旧书摊。到旧书摊淘书,也就成为一种乐趣。不过,我当时淘书,是以文学书为主的。我还记得,当时在《成都晚报》《商务早报》等媒体上也还有读书版,时不时推荐新书。实体书店也会做一些阅读分享会之类的活动,虽然这类活动很小众,但却做得很热闹。

等到我在新开街的一家媒体做校对的时候,这才算是对成都的书店行业有了更多的接触和了解。

那已经是2000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也是书店的黄金时期,前后大约有十年左右。说起推动书店的发展,不能不提书店的学术主持人,他们犹如书店的灵魂,让书店变得生动、有趣,吸引了一大波粉丝。

说起成都的独立书店,大概得从1994年初在仁厚街开办的卡夫卡书店说起,作为成都的第一家纯学术书店和文化沙龙,其吸引力至今依然为人津津乐道。书店的主人唐丹鸿是一个站在卡夫卡的立場上看待书商和书籍的人,尽管书店里不断举办作家签名售书、诗歌研讨会、雕塑现场展、学者摄影展、绘画展等活动,但终究还是难以为继。这时候的唐丹鸿并不是以学术主持人的身份亮相,却起到了相似的角色效果。

这里不妨介绍两位书店的主持人。查常平是艺术评论家,系三一书店(1999年开业,同年3月,卡夫卡书店关闭)最初的学术主持人,他与成都的艺术家多有交往,也曾编辑《人文艺术》系列丛书,他在三一书店主持活动,特别吸引人,我最初参加一些读书活动就是因为他是活动主持。再后来,他进入学术圈,渐渐淡出书店行业,其弟弟查常明进入了这一领域,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其辗转到星期六书吧、满天星书吧和荒漠甘泉书店等地,我们一直有往来,这就在于他在这一领域有了自己的角色定位和地位。

说起成都的书店文化演变,不能不提陕西人孙文,他简直是一个奇人,多年在成都的书店、茶馆等文化场所担任民间文化活动主持人,如果没有他,成都的文化活动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

诗人南北后来回忆说,二十年前,孙文来到成都,成为当时在成都颇具影响的三一书店的学术讲座主持人,并参与书店的业务管理。那是他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在三一书店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主持学术、文学、影展、画展、行为艺术等各种讲座或活动近百场。

我最早知道孙文大概是因为《诗镜》。他来自陕西宝鸡,但籍贯却在河南洛阳。他在三一书店时的盛况我没赶上,那时我在四川大学读书,只是经常看到报纸上报道他们的文化活动。从三一书店出来,他在大小茶馆、书吧继续自己的活动主持,但都没有搞多久就继续不下去了,不是成都没这样的文化氛围,实在是现在的生意人太急功近利了些,一看不到盈利的目标,便会赶紧撤退。

后来,孙文在成都市图书馆继续他的主持生涯。那段时间,文化名人纷纷登场,讲巴蜀文化、诗歌艺术、方言民情,无不受到大众的注目。成都图书馆每个星期六下午的讲座,成了成都的一道文化风景。我不记得去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讲座,但在我的印象中,此后这类活动再也达不到如此盛况了。那时,对这一活动的赞誉很多,他有了一个完整而系统的计划,想要把这个公益性的学术讲座,做成系统性的文化产业的总体思路和详细方案。大概做了一年多的样子,孙文辞去图书馆主持人的工作。

这之后,他去了西御街的时间简史大书坊,继续他的学术主持生活。那里的场地当然比不过成都图书馆的豪华,但大家玩得还是很高兴,而且孙文特意给来的人办理了书店的会员卡。如此,我们周末又有去的地方了——在这里,诗歌朗诵、音乐演出都曾有过,现场很热闹。

时间简史大书坊也曾被评选为成都的十大特色书店,但是在2010年的那一轮书店倒闭潮中,却也不幸歇业,此后孙文则去了外地。

然而,随着书店行业的演变,似乎这样的学术主持人再也不需要了,也就难得再见到孙文——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十年之久了吧。后来我加过孙文的微信,在写这篇文章时,我试图跟他联系,却并没有得到回音。

传统书店的挣扎

2010年,后来被定义为书店业的一个转折点。这是因书店行业在此前后发生了重要变化。作为爱书人,我在网络购书兴起的初期,就看到书业竞争时代的来临,尤其是书店行业既要面临同行的竞争,也需在网络中争得一席之地。“只要我有好书资源,不愁没有读者。”当时亦有书店如此说,这种自信抵抗不了现实,比如在四川书市购书,通常购书为八折,如果跟店员熟悉,折扣还可以降低一些,传统书店正是凭借着这种差价生存下来。然而,随着网上书店的流行,低折扣或低书价更为吸引爱书人,“一本书节约几块钱甚至十几二十块钱,这是很具体的事。”这样的观点很快在爱书人当中流行开来。

爱书人即便还在购买图书,却禁不住网络购书便捷、价低的诱惑,实体书店在这样的背景下生存就显得更为艰难,尤其是小型的独立书店。

求知书社是开在商业街口子上的一家小书店,时间是在1996年。店主吴翠萍,熟悉的朋友称她为“小吴”。“如果说,我的小书店有什么特色的话,我觉得就两条:第一,我会认真筛选出比较有价值的书来卖;第二,顾客可以跟我本人成为读书上的朋友,书成了一个思想互动的媒介。读者来到我这里,不只是完成买书这个商业购买行为。他们还会找我分享一些读书的心得,跟我讨论。这个提供交流与咨询的功能,也是我愿意为读者服务的。”她曾这样说。

有一年,我带青岛的薛原兄在成都逛书店,第一站就是去求知书社。他后来在博客里写道:书也不是很多,但新书上架颇有特色,一些我喜欢的人文书在架上都有陈列,尤其是一些新书,上架速度不慢。而这正是爱书人喜欢它的原因。

求知书社是爱书人的天堂。在这里我遇到过爱书人王家葵、吴鸿、杨虎等人,因为这里距离槐树街的四川出版大厦很近,出版社的编辑也会把这里当成观察书市的窗口。当许多实体书店面临这样那样的压力时,求知书社却一直坚持了下来,这背后是小吴对读者购买兴趣的精准判断。

成都最引人关注的独立书店是弘文书局。它在最高峰时连开了四家店,即人民西路店、川大店、川师店和梨花街的书市店。

我接触弘文书局最早是在天府廣场的背后,靠右手边的一家小店面。那里有《读书》《万象》等人文期刊出售,更要紧的是,书店品位不低。不少地方引述弘文书局的资料,都说其始创于1994年,由流沙河、吉铁肩、吴秀英、曾伯炎、于衍露等文化界名人一手组建,后来就由曾华具体负责经营。那是成都书店最好的时光,虽然最著名的只有弘文书局和三一书店,相对而言,弘文书局早期更专注的事是卖书。

在天府广场后面的弘文书局,我多去观书,买书的次数少,印象中,老版的《永玉六记》就是在这里淘的。有时也会遇到成都本土的文化名流。后来这里的书摊拆迁,弘文书局就搬到了人民西路101号。

那时成都的网上书店似乎只有席殊书屋一家,对以人文社科为主打的弘文书局来说构不成威胁,何况不少老读者都认品牌,三联、商务印书馆等几家的书,这里最多。那时我上班的地方离梨花街的书市很近,没事就可去溜达一番,顺便淘一下书,这里的书多为八折,一本书算下来也很便宜,我去逛书市少有空手而归的。逛书市淘书是其一,也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书商,多少可以学点生意经,然天资愚笨,只能是旁观的份。

弘文书局川大店在川大东区邮局的对面。这家店开的年头不短。我租住在东门时,时常去这里逛逛。书店面积不大,书柜靠墙立着,顶天立地,在店内除了梯子,还有板凳,这贴心的服务,印象中是成都书店第一家。我在这里淘的书也不少,有时即便是不买书,看看书册也觉得生活充实了许多。

2010年秋天,弘文书局人民西路店开起了弘咖啡。关于贩卖咖啡,有一段这样的记录:咖啡师甘霖与插画家芒果如同以往一样流连弘文书局,这个成都爱书人的神往之处。与书店老板曾华女士闲聊时,他们无意中透露出想开咖啡店的意愿。双方一拍即合,一个月的时间,在城市的中心——弘文书局的中心——小店大堂诞生出一块全新角落,期待能留住读者“在此发呆,在此垂钓”。有几个下午,我跟朋友泡在这里,所看到的读者并不太多。尽管卖咖啡的收益比卖书的多,但也无法阻挡实体书店的销售下滑。

弘文书局也会不定期举办各种文化沙龙,有作家见面会、诗歌朗诵会等。此前,我也曾多次参加过弘文书局举办的活动。有一次是在其二楼的茶坊举行艺术家的分享会,到的人并不太多。这也许跟成都人的生活节奏无形中变快了有关。

2012 年 1 月 12 日,成都媒体报道称,从今年1月7日开始,许多弘文书局的会员都收到书店工作人员的电话,称由于书店转型,请他们去退卡退钱;四川大学校园里背靠图书馆的弘文书局,也已悄然关门,改换成了其他生意;弘文书局设在四川书市里的摊位,也于去年冬天撤离了书市。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说起弘文书局,剩下的只有回忆了。

当弘文书局歇业时,不少人依然将此归结于“网络书店之过”,岂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许多实体经济都面临着挑战。而弘文书局经营的人文社科类书,价格本来就高,折扣也低,网上书店却是另一片天地:折扣低,送货上门。这一招就让弘文书局亏损不少,不少读者就流失掉了。然而,这并非是最大的困境。多数时候,实体书店是小本经营,抗压能力不强,一旦遇到风吹草动就没了办法。

成都像弘文书局这样关门的书店还有多家。可见在商业大潮面前,实体书店也面临着更多抉择。

传统书店似乎越来越难以适应新经济发展的趋势。因此在面对新的竞争时常常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传统书店的终结,在某种程度上使更多的书店认识到,再像以前那样做书店,是没有出路的,而适应新经济成为一种必须。

把书店开到商场里

在2010年之前,成都的书店大都选择临街铺面,这样开店的好处是可以直接与读者对话。像我这样的“书店病人”,逛书店的过程,犹如逛街,可看到书店与街邻如何互动,并成为一道人文风景。随着书店倒闭潮的来临,不少一时风光无两的独立书店纷纷歇业。那时候我对阅读的注意力还没有更多地放在书店方面,尽管如此,像人民西路的弘文书局、商业街的求知书社、泡桐树街的象形书坊、西御街的时间简史大书坊、玉林西路的好读书等书店,我也是它们的常客。从这些书店中淘回的书册数量很多。我是在偶然认识做书店的“大象”(本名向雪刚,当时他在负责今日阅读的采购)之后,这才开始关注今日阅读,这距离他们开店已经有四年之久了。

今日阅读2006年在紫荆小区开了第一家店,我曾去看过这家店,印象颇为一般。今日阅读最初的几家店都是40至100平方米的小店,其业务以租书、贩卖杂志和流行读物为主。创设书店,是源于对书籍的热爱。出乎意料的是,今日阅读第一家店的生意出奇地好,随后陆续在成都开设了近30家小书店,同时进军重庆、西安和昆明的图书市场。

然而,书店在经营方面迎来前所未有的变革,小书店纷纷倒闭。在这样的背景下,重庆和昆明的分店相继关闭,这也许可以理解为传统的实体书店在网络的冲击之下,不得不面临的问题陡然增多,让许多书店在面临变革时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尽管也有数家书店在这一轮风潮中存活下来,但就经营规模、影响力而言,却是难以和今日阅读相提并论。

尤其是在2010年,今日阅读大胆地将书店开到了凯丹广场(现凯德广场·新南),这是国内最先将书店开到商场(当时也不被看好,毕竟书店与商场的结合还没有先例)的。为了减少租金压力,这家书店只留了30%的面积给书架,10%的面积用于创意生活用品的销售,60%的面积留给了咖啡馆。这家店不到两年就收回了成本。

那时候,我也是这家店的常客,时常和朋友约着在书店里相聚,我还为书店策划了一些诸如插画展、阅读分享等类型的活动,这些活动看上去小众,却独具特色。当时我也有个计划是观察今日阅读的发展,或许可以写出一部关于成都书店的传记,因为我发现书店的几位创始人对书店的理解与通常所看到的书店人并不太一样,也有着把书店做强的“野心”。

后来,今日阅读最大门店在成都环球中心开店,紧接着,书店更名为“言几又”,第一家店落户在北京中关村创业大街3幢。这也是成都书店首次走出四川,且持续取得不俗的成绩。2015年,在资本的加持下,言几又在全国开店的步伐加快,这也让更多的城市加入分享成都書店文化的行列当中来。

在天津、上海、西安等城市寻访书店时,我会特意到言几又去看一看,这样的观察,让我更容易读懂言几又的创意体验与文化空间如何进行融合。确实,尽管国内也有许多的连锁书店,但能有像言几又这样的开店速度和发展力的,却并不太多。

“书店+购物中心”的运营模式,如今在不少城市的书店行业都已经很普遍,这也让购物中心多了文化气息——在购物之余,消费者还可以去书店里看一看书,或者听一场文化讲座什么的。爱书人,尤其文艺青年是这类书店的拥趸。在他们的眼里,书店不只是购书的场所,更是一个文化交流的空间。这有些像茶楼——曾经的成都人家的“第二客厅”,从前成都人居住的空间逼仄,许多社交活动都是在茶馆里进行,因此茶馆也就有了这样的称谓。只是现在的书店更具文化范儿,吸引的人群更为宽泛罢了。

当我们在购物中心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书店进驻,这是好事。正是由于今日阅读开创的模式,无意间让书店找到了新的发展方向和生存方式,但具体到运营方面,也就千差万别。尽管如此,作为一种商业体的书店,无疑只有适合当下,才能有持续的生命力。

外地书店的涌入

成都是一座包容的城市,不管是在生活习惯还是在文化上,都能兼容,这种城市性格也就使得成都文化多元而丰富。

但在书店行业,2010年之前则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上海明君书店曾风靡一时,在成都锦兴路也曾开有一家店,我去逛过一回,大概是2004年的样子,印象还算不错。但没过多久这家书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就是北京席殊书屋最红火的时候在全国开了500家店,2005年在西安南路上曾开有一家加盟店,店名也叫席殊书屋,面积不大,其书价与席殊书屋网上书店同价。我也曾去逛过许多次,买过一些书。但这家书店存在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大概是在席殊书屋关门的时候就停止了营业。在后来讲述成都书店故事的文章中,很少有人提到这家店。

此后,西西弗书店、方所、三联书店、钟书阁、page one书店、猫的天空、新山书屋、几何书店等众多书店相继进入成都,不管是在主城区还是在区(市)县都能相遇到形形色色的书店。2017年底,成都一举成为首个“书店之都”。

在这些外地书店进入成都时,我也曾去走访过,它们给我的感觉是,每一家书店都在尽力营造阅读的氛围,但就图书品质而言,西西弗的图书更具文艺范一些,在那里能寻找到心仪的图书,这一点很重要。我曾在一篇文章写西西弗:对于西西弗书店来说,逛书店除了感受书场的氛围,也是在践行与书来一场恋爱吧。上得万象城的四楼,拐进去就能看到西西弗书店,跟商场的气氛颇为搭调,不仅如此,进门看到墙上推荐的系列书,有兴趣阅读的不少。再往里走,墙壁上陈列着不同的创意产品。如此,山重水复疑无路,却看见书山累积,在通道的中间,有一个专题推荐台把路分为左右,人文、艺术、经济、社科,分类多样,同一类型的新书、好书,大有一网打尽的意思。再往里走,即传说中的矢量咖啡馆,咖啡、书、闲聊,成为这里的主题。不仅如此,还可以把书店的书带进来阅读,以这样一种方式,让书流动起来。有一位朋友因住在附近,每天晚上跑到西西弗读书一个小时,“这也是幸福生活,以前就没有这样的阅读习惯。”他这样说。

方所的空间感极强,在这里拍照、流连,倒也是不错的选择。方所也曾举办过多次“国际书店论坛”,我去参加过一两场活动。方所给我的印象是,是适合年轻人去的地方,却未必适宜阅读,倒是开在欢乐谷的方庭更具有阅读感一些,携一册书,泡一杯茶,度过一个下午的好时光。

钟书阁作为“最美的书店”,自然有其特色,但就爱书人而言,可能会喜欢它的设计,图书品质却未必有多么丰富。我去逛过一次成都银泰中心in99店,就再也没有去过。至于开在都江堰的文旅主题店,确实给人震撼,但我却更喜欢有图书质感的书店。来自甘肃的几何书店开在府河河畔,这里更适宜于打卡,说实话,这里的图书并没有太多的惊艳之处,倒是那些不经意放置的老物件更吸引人一些。至于窄巷子的三联书店,我也去过多次,但要说和北京的三联书店相比,却少了几许文化氛围,闹中取静的阅读只能是一种理想状态。

来自新加坡的page one书店在2014年8月落脚于IFS国际金融中心五楼,这也是其继北京、杭州之后的第五家店。当时书店有这样的说法:我们秉承着Page One一贯的原则,为了“Every book begins with Page One”的目标而努力,而争取让每个城市的每个家庭都有一本书来自Page One也是我们美好的愿景。这家店具备以艺术设计书和英文原版图书见长的特点,英文图书比例占到50%,是成都本地原版书最多最大的书店。文具礼品区也因地制宜地挑选了熊猫元素作为主打。很显然,这样的风格是和成都的国际气质相匹配的。我去逛过这家店,很有时代感,图书品种也十分丰富,但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这家书店最终在2017年12月离开了成都,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大概每一家书店都有自己的命运。这几年我逛新书店的次数明显少了些。就我这样的“书店病人”来说,新书店不应该只是打卡的场所,而应该是文化人聚会的文化空间,有事没事都爱去坐一坐,能看一看书就更好了。但如今的书店似乎更强调外在的表象,忽略掉了书店的内容和品质,即以怎样的图书去吸引读者。如果说文化消费,去咖啡馆去茶馆也行,未必非得选择去某一家书店不可。总之,现在的书店是要给读者一个充足的消费理由。

竞争中的繁花

成都一直关注书店建设,这也在无形当中助推了成都书店的持续生长。这几年,小书店的增长速度放缓,知名的外地书店频繁进入成都市场,而本土书店除了新华文轩旗下的书店(包括轩客会、文轩BOOKS品牌)外,民营书店则以言几又、散花书院为代表,一些小书店也表现出了应有的活力。

创办于2008年5月的散花书院在成都深耕本土文化,“散花”一词源于成都四大名楼之一的散花楼,初建于著名皇家园林摩诃池畔,是隋朝蜀王杨秀所建,散花楼的得名大约源于佛教天女散花的故事。散花楼初建之时,文人墨客雅集于此,吟诗作赋,对酒当歌,是文人墨客聚集地,到明清时代被毁。于是,廖芸才有了开办书屋借以播撒文化之花的想法。

散花书院在宽巷子落脚之后,以贩卖本土文化图书为主,兼营旅游类图书,在其旁边的院落,则是“见山书局”。2016年4月25日的晚上,当时的总理李克强一行来到见山书局。“总理最后在我们这里购买了《老成都:芙蓉秋梦》这本书和两套关于宽窄巷子的明信片。”书店老板至今仍清晰记得他说的“只有守住历史传统的根脉,才能够打开面向世界的窗”这句话。这话语也给了散花以动力,在此之后,散花相继在成都博物馆、杜甫草堂等地开了多家书店。

小书店,尽显成都格调。每逢大的节假日,散花书院都会适时举行一些大大小小的文化活动,比如本土作家签售新书或讲座,让人置身于闲适的阅读氛围中。甚至跟着书在成都行走,以此唤醒对城市的爱。不仅如此,散花书屋还介入图书出版当中,推出了与成都有关的系列图书,这从不同的层面将成都文化传播出去,在成都的众多书店中也很另类。

2019年的春天,散花书院还和成都市作家协会合作,在宽窄巷子店和铁像寺水街店开设了“成都作家书架”,系统地向读者推荐成都优秀文学作品,我们也看到了成都作家的名单:李劼人、艾芜、流沙河、阿来……这些图书的展陈让读者对成都作家有了更多的认知。此外,书院还和成都时代出版社合作,推出了“天府文化书系”图书,这些图书很好地传播了天府文化。

位于宽窄巷子不远的斌升街上,有家“读本屋”书店看似更为小众,它以人文社科类的图书为主打。这家于2017年开业的小书店表面上看更像一家咖啡馆。在其刚开业不久,我就去逛过一回,印象极好。读本屋的面积不足80平方米,却放了上万册图书。店主廖宇非常喜欢书,所以开了这家书店。“选品是书店最重要的一环。”他因爱阅读,时不时去外地淘回绝版的二手书。同时,成都作家的签名本在这里也能买到。时不时也有小型的活动在这里进行。这看上去很“小”的书店,廖宇却做得有声有色。

不少爱书人在逛过读本屋之后,会发现这里的图书与从前的弘文书局有着颇为相似的格调。只是这里的书并不追逐人文社科类图书的潮流,而是以稀缺的图书见长,这就需要书店敏锐地关注爱书人的阅读趣味演变。还好,廖宇对此有深刻的洞察力,這或许跟其身边有许多喜爱社科类图书的朋友有关。因此,如果简单地将读本屋定义为“网红”书店,是看不到书店的内核精神的。

如今像读本屋这样的小书店在成都越来越少,而“大而全”的书店却越来越多。相对而言,我更愿意去逛一逛这样的小书店,即便是随意淘书也会大有收获。从我留下的淘书记录可以看到这些年淘书的轨迹是有着许多变化的:逛书店的乐趣,在于能遇到中意的书册。

尽管我观察书店多年,但要弄清楚每一家书店的经营之道,无疑是困难的。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能洞察到书店的差异化经营,会让书店更具特色,也更能留住读者。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成都的书店活力正是源于竞争中的发展,这与管理学中的“鲶鱼效应”有些许类似,因为鲶鱼的到来,产生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激荡效果。比如当方所举办“国际书店论坛”的同时,言几又则进行了“亚洲书店论坛”,这种不同层级的书店对话在成都轮番上阵,也拓宽了爱书人的视野。

旧书店,新生活

旧书店看似陈旧,却是让旧书焕发出了新精神。故而谈书店,不能不对旧书店特别予以关注。

许多年龄大一些的爱书人还会记得春熙路北段4号的成都古籍书店,店名由书法家刘东父书写。当然,随后的成都旧书业风起云涌,既有旧书摊,也有旧书店,它们共同构成了我对成都的旧书业记忆。

1997年,我初到成都的时候,在城区的一些街巷里和夜市里少不了有旧书摊。我最初爱逛的并不是旧书店,而是这些旧书摊,其中有不少的旧书是那时候淘来的。当时淘书以文学、社科为主,很少涉及地方文化类的读物。现在想来倘若那时候就涉足这一领域,收获的肯定会比今天还要丰富。但人与书的缘分真是奇妙,兜兜转转,不管绕多远的路,总会回到书册本身的。

前不久,我本来打算到郫都区去淘书,询问当地的书友是否还有旧书店,得到的答案是有一家,是位于三道堰的旧书店。再后来就相约去访书,就这样到了“小镇雅集”。冯天铭经营这家书店已经六年,与其他旧书店不同,这里所卖的旧书,均为他自己的藏书。

冯老师爱书、淘书三十余年,没少去成都的旧书市场,“小镇雅集”的每一册书都是他从旧书店或旧书摊上淘来的。说起“淘书经”,冯老师很感慨,他年轻的时候,下到仁寿县当知青,后回城当工人,爱书却因手头的余钱不多,时常发生与好书失之交臂的事。“如果当初有更多的钱,我的藏书还要丰富一些。”他说。

说起成都旧书行业的人和事,冯老师如数家珍。现在的成都旧书业也还是有自己的特色,在全国能叫得响的旧书店并不多,淘书斋、毛边书局、缥缃书局、林文书局等成都的旧书店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我跟它们的接触中,也发现旧书行当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能轻松经营了。

“旧书价格涨得快,收获旧书的机会也少了。”在送仙桥、玛塞城的旧书市场,我时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一本寻常的读物,动不动就几十元上百元,有时候逛逛旧书市场,一册书也收不到,这样的逛就成了书友的见面会。我还是保持了逛旧书摊的频次,因为与书的偶遇,正是爱书人淘书的情趣所在。

考察成都旧书摊的变迁,不管场地怎样变,旧书摊也还在继续,尽管贩卖旧书的人可能有变化,但爱书人却始终没有改变。

成都的旧书店,多有值得一逛之处。比如前几天偶然在玉林小区的旧书店偶遇几册喜欢的书,自然是意外之喜。不过,旧书店在今天也有了新变化,比如时常把品相好、有价值的图书放到网上销售,而书店里的图书就多为一般图书。这样的现象也让逛书店的体验大打折扣。因此,我逛旧书店喜爱去熟悉的几家,哪怕没有实体店,需要到库房去挑选图书,也会有意外的惊喜。

这几年,我去淘书次数最多的旧书店是毛边书局与林文书局,在这里,他们帮我寻找到许多关于成都史地文化的旧书刊,有时一些书看上去名不见经传,却给我提供了有用的史料。正是这些资料,让我在写作成都本土文化相关的文章时有了更多的底气,那些发生在普通街巷里的“小事”,在许多书册里不会留下记录,但在这里却有所发现。这样的书因为数量少,常常擦肩而过之后再难以遇见,因此见到这类读物就会顺便买下。

曾经在爱书人吴鸿、龚明德等人笔下出现的成都旧书市的繁盛景象早已不在。不过,只要爱书人在,旧书的故事就会在这座城市流传,不会轻易消失。

我的淘书经历当然没有吴鸿、龚明德那么早,却还算得上丰富,也是延续了这种淘书、观察记录的习惯。尽管如此,今日的旧书店已是江河日下的情形,也似乎是难以避免的。在政府部门的书店扶持计划里,找不到旧书店的身影,但它们却是这个时代的守书人,因为坚守,让许多的好书避免了化为纸浆的命运,留下了更多的時代记忆。因此这几年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关注旧书店当中去——毕竟关注新书店的群体要大得多,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也是无关紧要,但旧书店倘若多一个关注,也会让这个行业多了些许生机。在新书《我在旧书店等你》里,我也曾表达了类似的看法:对旧书店的关注,或许会让我们的阅读生活变得更美好。

旧书行业的兴衰,跟这个时代的阅读风气有很大关系。这其实并不怪电子阅读的冲击,而是我们崇尚的不再是纯粹的阅读,而是急功近利的阅读。我时常想,倘若没有了这些可爱的旧书店,恐怕爱书人的生活也会少了几分色彩。

如果说书店是爱书人的精神家园,旧书店更是。因此有空去旧书店逛一逛,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作者简介】朱晓剑,1979年6月生于安徽;成都文学院驻院作家;著有《书店病人》《我在旧书店等你》《美酒成都堪送老》等多种;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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