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3 09:43乔洪涛
当代小说 2023年11期
关键词:张静外科医生麋鹿

乔洪涛

养一头鲸的想法由来已久。

那一年,他还在做水手。航行在西太平洋上的货船,不时在鲸群中穿梭。他站在船头,夕阳落在甲板上,像他的心里还燃烧着的那团火。有一次,他认识了一头座头鲸,它跟随他们的船航行了两天多,不时把脑袋伸出水面,向他们求救,想让他们帮它抠去下巴上长满的藤壶。每抠去一块,它就会把头跃出水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巨大而甜腻的声音。

那是他第一次和一头鲸如此亲近,他抚摸它黏滑的皮肤,它试图亲吻他。他开始有些害怕,但他终于吻上了它,并且给它取了名字叫“静静”;它的吻有些咸——那一刻,他流下了泪,因为他知道,藤壶不仅长在那些鲸鱼身上,也长在他和那个叫张静的姑娘心里。

当然,现在他家里的这一头,只是一条丑鱼。在硕大的鱼缸里,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鲸”游弋在他从三十公里外的大海灌来的海水里,那是它的母水。海水每周更换一次,这样,他每周要保证至少去一次海边,为了那一桶母水。

他想让它活着,不仅如此,他还想等它长大,至少长成一头鲸的模样。

它太丑了,丑得让人忍不住发笑。拜钓鱼人所赐,那个湖北来的小伙子,把它从大海里钓上来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了。“你比我还丑!”

小伙子不帅,满脸都是青春痘留下的痕迹,但笑起来不丑。他想。

那一天是周三,他开车沿海岸漫无目的地走——他总是这样,他有时间,虽然现在不在海上工作了,而且住到了距离海边较远的镇上。

三年前他就不再是水手了。下船后他在本市一所海事职业学校应聘到了一个职位,教孩子们关于海洋的一些简单的知识和实践经验。他有“大副”

证,他也知道,学校聘请他教书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那些出海的“知识”和“经验”,他们可能更需要他的那个证件——学校每年都要迎接好多次检查,那个证书存放在学校的档案盒里,据说每一次可以抵“1分”。他笑笑,他才不管这些,他今生都不会再出海了,那个证书能给他一口饭吃,每月三千六百块钱的工资加五险一金,另外还有一千多块钱的课时费。

足够了,足够了,这些足够他和鲸的生活了。

小伙子被这条丑鱼弄笑了,他把钓钩从它可怜的小嘴巴里拽出來,一扬手,把它扔在了沙滩上。他正好从那里经过。他把车停在码头上,叼着烟在海滩上漫步,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的大海。

它被扔到他脚下,差一点被他踩上。

“啊,你好。”他蹲下来,盯着那条丑鱼说。

小伙子又乐了,一边把钓钩扔进海里,一边说:“你在和它说话吗,那条丑鱼?”

小伙子身边的鱼桶里,盛着一大堆活蹦乱跳的海货,有石斑、鲅鱼、螃蟹和带鱼。他是一个专业钓鱼者,常年开着改装的房车沿海垂钓,钓上来的海鱼现场售卖。“换点油钱,给钱就卖,我只爱钓,我不吃鱼。”小伙子接过他递过去的细烟,点上,把鱼钩狠狠地抛出去。

有附近的居民来买鱼,十元二十元,按个头大小,随便给。比海鲜市场便宜多了。他又蹲下去,看那条丑鱼,发现它很像一头幼鲸。

“喂!鲸,欢迎来到人间。”

小伙子笑起来,说:“你说什么?你叫它鲸?天下还有这么小这么丑的鲸鱼?”

他抽了一口烟,问:“卖给我?”

小伙子把手一扬,说:“老兄开玩笑,你愿意要就送你了,这样的鱼还用买?”

他去车上找了一个空瓶子,灌满海水,把鲸放进去,又用方便袋取了两袋海水。然后,他把身上仅剩的一盒香烟放到小伙子脚边,摆摆手,走了。

汽车发动,他的眼泪突然落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条嘴巴一张一合在沙滩上浑身沾满泥沙挣扎的丑鱼,他的心疼了一下,他想起三年前在海上的那些岁月,想起了那些船舷两侧各种各样的鱼,当然也包括那一头和他接过吻的座头鲸。

从此,这个空荡荡的三居室里,有了一个同居的朋友——鲸。

它是他的朋友,他和它一起听音乐,喝茶,聊天。

“阿鲸,你一天到晚游来游去,累不累?”

“阿鲸,喝不喝茶?龙井呢!”

“阿鲸,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他以前最看不惯的就是小区里遛狗的人,那些人喊狗儿猫儿为“儿子”“宝贝”。哪里是遛狗,分明是狗遛人!他想。那时候的他是不屑的,走在路上几乎目不斜视,靠近他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到他鼻孔里发出的哼哼声。

“佳明,不出海了啊?”

“佳明,好久不见张静了,回娘家啦?”

“佳明,得要个孩子,给你说啊,有个孩子就把女人拴住喽。”

小区很旧,住的都是老阿姨。老阿姨就像甬道旁边的垂柳和国槐,有的树干已经中空了,但每年还能发出在风中飘摆的枝芽来。“‘事儿妈,说的就是这些老阿姨吧。”他心里很烦,但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哼哈着应答,眼睛依然不向旁边看。两条狗纠缠在一起了,拉扯不开,两个被狗遛着的老阿姨急得要哭了。“不好,不好,我们还是处女好不好?”“不好,不好,我们家儿子也不是随便的人。”佳明想笑,又笑不出来。路边的垂柳真的老了,蓬松松的细柳条垂下来,像一团雾,狗儿猫儿在柳条里撒欢——这大概是这个小区里最蓬勃的事了。“还能撒欢,”他笑了,“多好的一个词!撒欢,对,撒欢。”

小区里住着个外科医生,状况和他差不多,也是一个人住,对谁都冷冰冰的。据说他随身带着亮闪闪的手术刀,小区里的狗猫都怕他。春天,是这个小区最有活力的季节,那些猫儿整夜整夜地叫,在破旧的楼顶、窗台上走来走去。有时候半夜,他被聒噪得睡不着,就站在阳台上抽烟,常见幽灵般的猫儿在阳台外的台沿上走;狗儿则在花园里,看到异性狗就使劲拽绳子,老阿姨哪里有那么大的劲儿和“儿子”们势均力敌,一撒手,狗儿就飞奔出去,不一会儿拨开草丛、柳枝再寻到时,“狗男女”就拉不开了。老阿姨还会脸红:“啊咦哦咦,哎哟哟,这怎么好!”他见到过她们脸上的尴尬,这时候如果有老头走过来,就会坏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好得很哟!”他就会觉得这些老头也没个正经的。

外科医生大概是个性冷淡,老阿姨们常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们活过了七八十年,看人洞若观火,说话也能入木三分。

“怪不得女人要走的,活该他打光棍!”

“太狠了,真下得去手!”

她们说的是外科医生给猫做绝育手术的事,只要被他遇上,逮住,那些猫后半辈子就不会在夜里不停歇地叫了。的确很烦人,那种叫声让人心烦,他也是这样的感觉,但给狗儿猫儿做绝育手术还是很让人吃惊,虽然那只是个小手术。他小时候见到过,在村街上,常有劁猪匠走街串巷,身上油渍麻花,谁家里养了小猪,就会把猪娃儿提出来扔给他骟了。柳叶尖刀很锋利,圆形刀片也很锋利。如果是公猪,只需照着猪裆里轻轻一划,两颗白色的肉球就滚了出来,劁猪匠从皮箱里掏出来一瓶红药水,照着伤口一抹,那公猪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如果是母猪,要麻烦些,会在猪小腹上开个口子,用一个带钩的铁丝掏进去拉,也不用看,劁猪匠一边干活一边和街上的人说着话,嘴巴上叼着的烟卷灰欲坠未坠——他总是担心烟灰会落到伤口里去,可事实证明一次也没有。等铁丝钩拉出来一截小肠子,用柳叶刀切了,再塞回去,喷点药水,缝上几针,那母猪就疼得嗷嗷叫着跑了。

他印象中,小时候有几次,祖母跟着劁猪匠捡拾公猪的“白肉球”,拿回家洗了煮了给他吃——他小时候一侧隐睾,按照老中医的偏方,吃啥补啥,那几年,他吃了不少猪肉球。“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就拴住了。”老阿姨说的时候,他心里隐隐作痛。他和她曾经努力过,也查了,活动力不足,弱精,死精,像他当年上学的时候的学习成绩,总是有些弱。他们也做过辅助生殖,取卵,取精,打黄体酮……也许,命该如此,他本该是个孤独的人,大海上的潮湿、苦闷、风雨飘摇,像极了他的命运……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人一条生路呢?

好聚好散。只不过后来,他还是下船了。开始他以为是海上的事,是孩子的事,后来明白了,与做不做水手无关,与有没有孩子无关,整天在陆地上工作的夫妻,有了好几个孩子的夫妻,分道扬镳的不也数不胜数吗?他心里安静下来,再看到外科医生的时候,竟然多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有时候他点点头,有时候他也点点头。

外科医生像这个小区里的幽灵,他有些害怕自己也活成那个模样。这种焦虑在鲸到来后有所缓解,他觉得他不是一个人住,他有鲸,与外科医生不同。

关于外科医生的那些传言,他不知道真假。据说有一年春天,小区里来了一只流浪狗,被野孩子打折了腿,在小区楼下不停地叫,一连叫了三天。老阿姨们路过,都说可怜,有人说,让外科医生给做个手术吧。

有人去拍门,啪啪啪,啪啪啪,半天,外科医生趿拉着拖鞋出来,手里提着手术箱。然后,外科医生下楼……后来,流浪狗不再叫了,只是发出呜呜的沉闷的呜咽声,但小区里此后再也没人敢和他说话了。

原来,外科医生并没有去把狗腿治好,他用针线把狗嘴给缝上了。

那时候,船每次回国在沿海靠岸,有三天假,张静就来看他。他带着她去海边的麋鹿园玩。麋鹿园是一片大荒野,有近千头麋鹿。这种四不像的东西,浑身散发着腥臊的气味。那是初夏发情的季节,海水潮涌,海风吹拂着的空气中全是这种腥臊气。张静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麋鹿园的空气让人目光迷离,浑身发热。在麋鹿园树丛里,他们做了一回麋鹿。导游说,其实,中华麋鹿在八国联军侵华时曾被全部带走,在国内已经绝迹了。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才从英国要回了三十七头麋鹿,时至今日,它们已经繁衍了近千头。但偌大的麋鹿群,在发情季节只有一只鹿王才拥有交配权,其他的公鹿都会被驱逐出圈。鹿王后宫三千,霸道而独裁。他果然看到了鹿群外那些垂头丧气的“光棍鹿”们,它们不得靠近鹿群,只能在鹿群外游走。鹿王鹿角雄壮,个头硕大,时刻警惕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和权力。他忍不住感叹,说动物也是这般残忍。他把张静搂在怀里,说自己就是那头鹿王。张静笑他,说他还想后宫佳丽三千是不是?要是敢有这样的想法,她就让他成为圈外的“光棍鹿”。他心里其实很可怜那些一生也靠不上母鹿身的“光棍鹿”,生气鹿王太霸道,霸占着一大群母鹿,却不能分给其他的公鹿交配。但是导游说得幽默,她说三个月发情期过去,鹿王就会自动退位,鹿群就不再有王,所有公鹿母鹿就能和谐相处了。“当鹿王很累,始终得警惕被其他公鹿攻击,还每天累得身体虚脱,要没有那点交配的快乐,谁还屑于当鹿王?所以,发情期过去后,大家没有了交配需求,自然就和谐了。”这段话似乎很有道理,让他琢磨良久。

那一条鲸鱼呢?在大海里,鲸群有没有鲸王?它们也是这样的交配规则吗?

张静问他夜晚的大海是什么样子的,每次在海上的那三个多月的时间,靠什么度过。他想起来那些茫茫的日子,茫茫到消失了白天黑夜的分界线,消失了日期和时间。漆黑的夜晚,波涛汹涌的大海,或者倒映着满天星光的平静的海面,都让他觉得恍若隔世。真黑啊。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到船体的颠簸、起伏,像小时候走在故乡的山路上。但山里的黑和海上的黑还不一样,山里的黑可以感觉到山、路,以及树林;大海上没有,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水,不,还有鱼。他们经常遇到大鱼,各种各样的,时间久了,在他心里,大鱼和人一样。既有洄游几千公里不忍抛弃死去的幼鲸的虎鲸妈妈,也有因藤壶缠身经常向人类求救的座头鲸,还有庞大的一口可以吞掉几十吨海水的须鲸……

他做了一个精致的小鱼缸,可以把鲸放进去。车子副驾驶座上也做了一个固定装置,那是它的专座;还有旅行包,也专门做了配置,正好放得下——这样好了,他可以随时带着它出门了。

他捧着鱼缸一路行走,大多是开车,那样可以免去安检的麻烦。比如坐高铁,高铁站安检会要求他尝一下鱼缸里的水,他在众目睽睽下做到了。许多人都用怪怪的眼神看他,他视若无睹,茫茫人海,都是陌生的,除了鯨。

有一次,他把鲸带到了课堂。

“哇!好丑啊,这是什么鱼?”

“是不是可以叫它丑鱼?”

同学们笑起来,他也抿抿嘴。

“它有名字,它叫鲸。”他说。

“鲸?哇!”

鲸比他受欢迎。同学们抢着和它说话,聊天。它的眼睛圆圆的,瞪得很大。他可以看到它的心里去。

有学生要把面包投进去喂它,他制止了他们。它不接受来路不明的投喂,除了他。

“这只鲸好特别哦,好有个性。它真的是鲸鱼吗?”

“它的名字叫鲸。”他强调道。

它也的确不断地在生长着,它长大了。两年过去了,至少比他刚遇到它时大了一圈。微胖的它越来越表现出耐人寻味的美,其实,它一点也不丑,每天与它对视、聊天,和它一起看电影,一同共进晚餐和早餐,时间长了,他甚至觉得它俊俏极了。

但无论如何,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条鱼的吴佳明,越来越不合群了。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还有它。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无数的暗夜里,他焦虑地担忧着一件终将发生的事情,那就是有一天它们终将分别。他不知道一条鱼的寿命有多久,也许活得过他,也许会在他死前寿终正寝。这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他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上,一切拥有都意味着失去,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他要争分夺秒地带它,他怕有一天会失去它。他去本市最贵的宠物店买鱼食,也去新华书店买关于养殖方面的小册子,更多的是到网上去搜资料,关于一条鱼,关于鲸。

他去请教同事,向海洋学家和生物学家请教,但他不愿意把鱼带过去让他们看。他用他有限的词汇,描述那条鱼,不,那头鲸。大家都很吃惊,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或者有了什么问题。但他知道,他什么问题也没有,他无非是想和这个叫鲸的鱼好好相处。

仅此而已。

那一年夏天,故乡的天气格外炎热。是正午,村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他们几个少年。溽热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大人们拉了凉席,在门楼下或者槐树的阴影里打瞌睡,他却不困。孩子的精力总是旺盛。

“去游泳?”

“走!跳闸门去!”

“不去是小狗!”

“拉钩!”

四个人朝村后的那条河走去。河上有一道闸,闸口连着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黑黝黝的,边上有茂盛的水草和荷花。荷花无主。他们先是摘了不少荷叶,倒扣在头顶,像一把伞。他们把衣服都脱光了,黝黑的皮肤摸上去滑溜溜的,刚刚长出毛发的下体有些羞于见人。他们弯着腰,爬上闸口,往水里跳。

“扑通!”他们像一枚枚导弹,射进水里。他胆子小,站到闸口的水泥沿上,腿有些发抖。他们笑话他身子太白,像个娘们儿。

池塘里有大鱼,也有水鬼。中午静悄悄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太阳晒得水面滚烫,只剩下他们四个,像四条鱼。

太奇怪了,那个中午,死神悄悄光临。再熟悉不过的水塘,突然暗生玄机,污泥与水草翻江倒海,水塘成了吞噬生命的怪兽。它张着血盆大口,想把他们吞掉。

两个水性好的溺水而死。他胆子小,没敢往深处钻;另一个是被倒悬脑袋驮在牛背上控了一摊水后活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变成了鬼叫,腿肚子抽筋,拔不动腿,他顺着堤坝往上爬,手足并用,哇哇叫着,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幸亏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一个经过此地的牛贩子,那人听到叫声后急忙扔了缰绳,飞一般往水塘跑,到了塘边,衣服没来得及脱就“扑通”跳进水里去了。

那頭老牛宠辱不惊,只顾低头吃草,牛缰绳垂在胸前,像一条蛇。牛经纪的鞋子跑丢了,裤子也跑掉了,跳进水里的时候,像一块巨石砸进去,水柱蹿出去几米高。入水前的那一刻,他听见他喊:“快去喊人!”

他有些眩晕,迷瞪间,他看到了那条大鱼。红眼,黝黑的脊背像屋梁般粗壮,眼睛红得像两团火。

“要吃人了!”他的话有没有喊出口,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条大鱼张开的大口,像一个大簸箕。

后来的这些年,在许多个苍茫无所依的梦里,他都会梦到一条大鱼。那条鱼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不可捉摸。和张静结婚的那个晚上,它又来了,水淋淋,湿漉漉,躺在他床上,缠着他。他忽然惊醒,浑身抽搐,手脚并用地踢打在大鱼身上。

天气预报说有台风,巨大的气团已经形成,在海面上盘旋,今夜就将登陆。这座濒临大海的城市,将会变成一艘飘摇的大船。

此时此刻,窗外大风呼啸,风声像尖利的鬼叫。

屋里停了电,他坐在客厅里,守在偌大的鱼缸前,在烟火的明灭中,他似乎看到鲸格外兴奋,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在鱼缸里窜来窜去。

他也格外兴奋。

明明灭灭中,他突然想,等台风卷过来,大雨呼啸而至,把玻璃打碎,把鱼缸击碎,他就把鲸投进狂暴的大海;而他,也会和鲸一样,再一次扑进滚滚的风雨中,变成一个勇敢的水手。

他要乘鲸而去。

这么多年,他都在等一场这样的风暴。他准备好了。

对,再一次回到大海,回到鲸群中间,就像当年,他狠狠地吻上了那头座头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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