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记

何武

“今天我的心/对昨天的眼泪微笑/仿佛潮湿的树木/在雨后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泰戈尔

四方猪肉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猪是“六畜”之一，还是“十二生肖”之一，其历史文化不仅源远流长，而且独具特色，如“家”字下面有个“豕”字，说明猪在中国人的家庭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猪代表着丰收和财富。《左传》称：“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古人无论是祭社稷、祭山川都要用豬，祭祖先、祭神灵用猪肉沿用至今。

猪肉饮食文化所追求的色、香、味，就是从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儒家美学思想演变而来。饮食背后的文化，蕴藏着人们的生存之道。

小院是生活开始的地方

四川大竹县新生乡的一个小山村，1971 年时令刚刚步入腊月，冬寒习习，草木集体枯萎。

这天，村小谭老师添幺儿子了，幺儿子排行老六，取什么名呢？谭老师一番冥思苦想，遂与妻子商议取名为“连福”（小名为“福儿”）。他们希望儿子好运连连、幸福美满、财源滚滚、健康长寿。

福儿打记事起，就喜欢靠在小院的躺椅上，小院花朵、草木和浆果的气息，让他陶醉。最让他回味的，是杀年猪的情景。

杀了的猪在装有开水的黄桶里褪完毛，白白净净地倒挂在门口的柚树杈上，开膛破肚时，福儿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儿上。地上的猪毛、血水，一片泥泞中若隐若现着密密的脚印，让他产生了去踩几脚的快意冲动。刨猪汤浓浓的肉香夹杂着还未散尽的淡淡腥膻，应和着客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荡漾在小院里，让他幸福得微闭了双眼……

刨猪汤，是当地农村流传已久的习俗。也就是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家里杀年猪，请亲朋好友来欢聚尝鲜。刨猪汤一般是把内脏和血旺等一起煮，再配上其他的菜，诸如粉蒸肉、回锅肉、炒猪肝。粉蒸肉用的是上等胛子肉，四指宽的肥膘，历经长达两个小时的蒸制过程，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回锅肉用最好的三线保肋肉，红白相间，经过较长时间的水煮，炒出来香糯爽口，再加点蒜苗，巴适得板。炒猪肝就要考手艺了，切片厚薄要均匀，下锅要掌握好火候，火要旺，翻炒要快，起锅要及时……客人酒酣肉饱临别之际，热情的主人还要送一刀肉，方互道来年再聚。

福儿就这样靠在躺椅上其乐融融，一晃10 岁了。这年，他身为民办教师、最慈爱的父亲患癌症撒手人寰了，才47 岁的年华啊。

为了偿还父亲生病欠下的债务，母亲将年猪卖掉了。许多亲朋好友来请母亲去吃刨猪汤，母亲总是婉言相拒，随后独自泪流：“还不起人家的席啊！”

尽管母亲未去赴宴，也有人送来了一刀肉，趁死活不肯收礼的母亲不备，放下就跑，母亲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了。

春节前夕，母亲买回了一块肉、一叶猪肝和一笼心肺。母亲将心肺反复清洗切碎，拌上佐料倒进沸腾的鼎罐。火塘里的火燃得旺旺的，铁三角上鼎罐香气四溢了。母亲哗哗地往土灶锅里舀水刷锅，咔咔地往灶膛里添柴生火。锅里的油在冒烟了，母亲忙将切好的猪肝片倒入翻炒一会儿，迅速放下已切段的酸海椒，飞速地翻炒，那横冲直撞的辣味，呛得福儿幸福地咳嗽、流泪……炒熟的猪肝铲进了盘子，炖熟的心肺和汤舀进了钵儿，福儿与哥哥姐姐们吃得可欢啦。母亲没有吃猪肝，她用筷子在盘子里来回扒拉，终于找到了两片猪肝搛在了福儿碗里。母亲吃得很慢，每吃一小坨心肺都慢慢咀嚼……

福儿幼小的心灵许下一个朴素的愿望：要让家人吃上很有讲究的刨猪汤，天天都吃。

失去父亲的福儿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他要用稚嫩的双肩去分担母亲生活的重担。有鳝鱼的季节，他放学后就去稻田里捉黄鳝卖，其余季节做起了小买卖。他背着背篓去十里远的地方买进芝麻饼、麻花、麻糖等零食，一大早背到学校，利用课间十分钟卖给学生吃，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就到各个院子卖，运气好一天可赚两元钱左右。就这样，福儿赚的钱不仅缴纳了书学费，还帮补了家用。

1987 年，福儿初中毕业，已长成一个健壮、英俊的小伙子了，他要遂父母取名“连福”的愿，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连福断然放弃了念高中的机会，再三央求母亲在乡信用社贷款500 元作为启动资金，风风火火地做起了香烟生意。他从十里外的石桥铺镇批发香烟，拿去赶集和走村串户零卖。当时进的品种是经济、蜀竹梅、雄鸡、重庆、大前门等品牌的中低档香烟。每天出门天蒙蒙亮，深夜归来小山村已沉沉入睡。他做烟生意，也遇到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困难，有时烟进多了挑不起，他咬紧牙关挑着；进的有些烟滞销发霉变质，他怀抱即将销毁的香烟心痛不已；有的人买了烟不给钱，他对这种地痞人渣深恶痛绝又无可奈何……

这个光脚丫满是泥巴的山乡小子奔跑了两年，偿还了贷款，还挣了1000 余元。为了节省时间和节约劳动力，他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为了获取更多致富信息，他又买了一台红岩牌电视机。

金秋时节，连福家刚收割完稻谷，就有人给连福提亲来了。这女娃儿对连福心仪已久，连福也正有此意，18 岁的他内心的感情迅速升温，他收获了稻谷，也渴望收获爱情。可女方父亲抛出了“外头绷面子，屋里搞浆子”的话语，让连福如掉冰窖，婚事告吹。

他颓唐地迈回小院，靠在躺椅上望着天空一言不发，下弦月在天空颤抖中，他下定了决心：南下淘金！

老家永远是生活的精神支柱

东莞遍地是黄金，没有特长难立身。

连福挤着拥挤的大包车来到东莞，满怀期待地找到了昔日的同学，可惜同学工作的果场满员了。同学带着他走了很多厂家，四处碰壁，因为连福无一技之长，厂家又没有熟人。

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同学带着连福找工作受挫回果场的路上，连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他的脚忽然疼痛难忍。同学知道这是被毒蛇咬了，他忙用嘴衔住伤口处把毒吸出来，但脚到腿之间很快肿得发亮。绝望和恐惧比蛇的毒液速度还快，迅速占领了每一寸肌肤，连福欲哭无泪：工作无着落，疗伤还要倒巴一坨。怎么办呢？医院是住不起的，本地人热心地介绍附近村庄有位治蛇伤的阿姨。星夜赶到阿姨家，她看了看伤势，熬了一碗草药汤让连福喝下。连福浑身软得像根面条，倦意汹涌，意识像风中的烛火摇摇欲灭……“妈妈，妈妈……”连福醒来知是梦，不禁悲从中来。

阿姨扯草药给连福治疗，半个月后连福身体痊愈了。他在附近果场、石场打散工，每天工作12 个小时，能挣五元工钱。工作了一段时间，连福的内心在反复拷问自己：这就是我的追求吗？

他后来在冬天的广州行走，吹着更凛冽的风。工作依旧无着落，但一条招生信息触动了他。广州华南农大职业技术学院招生，其中有养殖专业。古人云：穷不离猪，富不离书。连福决定学好养猪专业知识，回老家大显身手，实现自己曾经的梦想。连福像打了一管鸡血，急匆匆地赶到了华南农大一探究竟。

接待连福的教授身穿灰色双排扣西装，里穿白色衬衣，红红的领带鲜艳夺目，显得儒雅而时尚。他给连福倒了一杯开水，然后就介绍起了养殖专业的课程设置和社会反响等情况。连福听得心花怒放，一杯水端在手里吹了又吹，吹得杯里的水活蹦乱跳。

距华南农大10 公里远有一个石场，连福每天放学后去推石粉能挣3 元的工钱，以维持他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学校、石场，石场、学校，两点一线，他跑得欢，乐此不疲。因为他心中有一团火，一团事业的希望之火。为此，他可以承受一切。炎炎夏日，有的同学在听冰块在碳酸汽水里碎裂的声音，有的同学在欣赏软瓶橘子水的颜色，而连福是在打开的水龙头狂饮一番，捧着水不断往脸上泼以清醒头脑。

连福用心血和汗水浇灌的两年大学生活绽放出了色彩，他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到深圳康达尔公司实习。

深圳是全国经济的前沿样本，连福在这里有了深刻的认识。他被安排在公司养鸡场，实习前期的工作任务是拔草和清理鸡粪。苦和脏是打不败他的。蛆虫从他的双手双脚爬满了全身，爬满了头发丛，他也不吭声，让暗中观察的场长刮目相看。三个月后，连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养鸡权，他心里涌起海潮一般，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在养鸡的闲暇之余，苦苦研读养猪书籍，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就这样夜以继日地工作和学习着，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有一天连福正在午睡，忽然被人掀开被子，来人将被子扔到宿舍外面的场地上，怒不可遏地吼道：“滚！马上给我滚！”连福听出是场长的声音，惊愕不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疲倦至极的连福上午给鸡兑药时比例搞错，以至于整群鸡流口水了。他脑袋一下蒙了，深感愧疚，一个劲儿地道歉，并写下了承诺书。他深知：在这样的环境，只有坚持、隐忍和努力，才有希望寻求到新的发展方向。两年实习期满，连福的月工资从168 元涨到了1200 元。这原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他却高兴不起来。身处深圳前沿愈久，老家那精神支柱愈是牵动他的身心。他不断地向东莞、广州告别，又要向深圳告别了，又要向严厉而慈祥的场长告别了，告别是酸楚的，告别是心碎的，因為有的再见是再也不见。

1994 年春节前夕，连福登上了返家的列车。他有一种清爽而凝重的感觉，感觉自己身体和思想像被烈火重新锻造了一遍。

连福打工积攒的4000 元钱怎么花？母亲坚持用于结婚过安稳的生活，连福坚持养猪创业。他说服了母亲，自己搭砖挑沙，请了一位泥水匠共同建起了一栋猪舍，到邻居家购买了16 只仔猪，开启了他的养猪生涯。他用所学的养殖技术科学养猪，4 个月就长到了120 公斤。肥猪出栏要交到食品站，相距10 里路，车子开不进来，怎么办？他请了周围乡邻32 人，两个人抬一头猪，形成了一条长龙，蔚为壮观，引来沿途乡民的围观。人们羡慕的眼神，不绝的赞叹，道出了连福创业成功的喜悦。

16 头肥猪除干落净稳赚了2000 余元，他要好好地请家人和乡邻吃一顿刨猪汤。连福回忆起了贫困而幸福的童年。父亲去世后，家庭条件日渐衰落，买不起大鱼大肉，母亲总是在市场上买些心肺、肥肠等内脏回来，洗净切碎拌上佐料用鼎罐来炖，当美食在口里品味，整个世界也随之灿烂起来了。所以，连福想起这道菜时，心情特别的激动。

连福买回了做刨猪汤的猪肝、心肺、肥肠、血旺和上等的猪肉，从家门进进出出的人像过节似的，厨房里的木质菜板被切得当当响，这种和谐的节奏掺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餐桌齐齐整整地在小院里摆了六桌，蒸肉、回锅肉和炒猪肝陆续上桌，刨猪汤已从鼎罐舀入六个钵里，汤面用红辣椒青花椒冒顶，再撒上调料葱花，滚油一泼，香味顿时掀动了每个人的味蕾，似乎在人们的口腔里漾开。大家齐刷刷地入座，准备开席了。连福站在小院躺椅旁，黑密的头发，纹丝不乱地挂在脑门上，他讲话声音洪亮，感谢众乡邻的每一个字像是刚出锅的回锅肉，过瘾！从不饮酒的连福敬酒了，半瓶啤酒下肚，脸就像煮熟的河虾。满院鲜香，刨猪汤仿佛都有特别饱满的热情，在唇齿间跳荡。连福看着人们美滋滋地喝刨猪汤，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浑身的每个毛孔舒坦得淋漓尽致。

给连福做媒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创业事迹在《四川农村日报》头版的显著位置刊发了。省商务厅一女职工看了连福的事迹，寄来了长长的一封信。信里有表扬，更多的是含情脉脉的爱慕。这让一路披荆斩棘的豪情男儿变得柔情似水，他犯难了：该怎么办？

诚然，省城女职工的求爱信于连福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他不时拿出信看看那娟秀的文字，无数个夜晚在床上“烙饼”，想象着她的姣好面容而入眠……终于，理智占了上风：她的生活天地在省城，自己的生存土壤在乡村。他在心里对省城姑娘说了上万个“对不起”，将这封信偷偷珍藏起来。

生活就是于痛苦之中愉悦地跨越痛苦

有一天，邻近新店乡的一位姑娘走进了他的眼帘，他们相恋了。

连福对扩大养猪规模跃跃欲试，也面临不少实际问题。乡里的书记、乡长一行人闻讯后，走进了他家，帮助连福解决了发展用地、贷款的问题，他又试着养了60 头猪，赶在春节前卖了个好价钱。

但，有一件事让他纠结了半天。

女友家乡的党委书记得知了连福这位“养猪状元”的传奇故事，三顾茅庐请连福到新店乡去养猪。

为了引进“金凤凰”，新店乡花了血本：建好养猪场实行租赁。一心想做大养猪产业的连福心动了，因为这是一个投资小、成本低的好机会。就这样，连福走进了新店乡，女友也正式走进了他的生活。

1995 年色彩斑斓的6 月，连福在新店乡租赁的养猪场一下子就养了500 头猪。这条爆炸性新闻引得前来参观考察者络绎不绝。后面的发展情形让他猝不及防，先是口蹄疫造成生猪大批死亡，剩下的猪出栏时市场行情低迷无异于雪上加霜。这一批猪直接亏损高达5 万元。

连福调整思路，增办酒厂和面粉厂，用酒糟和麦麸养猪降低成本，向亲戚朋友借、在乡农村合作基金会贷，他又筹集了5 万元。眼看这种模式即将成功，哪知生猪又大批死亡。细查原因，结果是酒糟喂量过大，导致生猪酒精中毒。连福的创新以失败告终。

人生就是这样，常常莫名其妙地被生活打上一闷棍，防不胜防。

乡农村合作基金会倒闭了，贷款催收小分队找到了连福。他无力还款，被带到了乡政府办学习班，其目的就是想法还清贷款。

连福在外借高利贷，把基金会贷款还上了。他再次调整经营思路，务必走经商赚现金流的路子。他开办了副食批发部活跃乡村经济，安装程控电话机方便外出务工者与家人联络，源源不断的利润装进腰包，原来的欠款和发展养猪业的投入都不愁了。

事业的追求有时比毒品更猛烈，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连福寻优质的杂交猪种，竟然寻到了加拿大驻北京大使馆。在这里，他遇见了著名的家畜传染病学家、中国农业大学博士生导师甘孟侯。甘孟侯正从事加拿大种猪病史学研究，攀谈得知他还是大竹老乡，二人的感情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连福引进了加拿大猪种，他们的联系更紧密了。1997 年春寒料峭时节，连福的猪场死了几头猪，他觉得不对劲儿，连夜采了猪血，解剖了病猪的内脏器官封存冰冻，准备第二天送往北京。在县城乘坐去重庆的夜车，适值城市睡得正香的凌晨3 点，车子路途抛锚，赶到江北机场已9 点钟。他是第一次乘飞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身体强烈感受到机体的轰鸣。飞机震颤着跃入云层，他的心震颤着飞向北京。

他赶到中国农业大学见到等候多时的甘教授时已是下午一点钟了。甘教授急忙将连福带到农业部的实验室，马不停蹄地进行取样、检测和化验，一直到下午四点钟结束，二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化验检测结果表明既有口蹄疫又有猪瘟病毒，连福马上打电话给家里安排工作，紧急注射疫苗，结合病毒性药物加强饮水。连福星夜赶回猪场细化落实防疫工作，在多方齐心协力控制下，生猪死亡率仅为5%左右。

连福忙完这一切，仿佛脊背上的那根骨头一酥，人就瘫在了床上。他觉得浑身无力，像被抽了筋一样，软绵绵的，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连福的付出没有白费，他们的企业得到了肯定：1997 年获得了“大竹县首届十佳返乡创业青年”的称号，1998 年获得了“大竹县青年突击手”的桂冠，1999年又獲得了“大竹县科技致富明星”的殊荣。他的野心更大了，打算将家乡打造成养猪产业大镇。

2003 年，连福投资500 万元、占地60 亩的工厂化种猪场竣工了，相继成立了大竹县金顺发农牧生态有限公司和大竹县金顺发养猪专业合作社。县委书记、省畜牧局领导以及相关专家莅临现场剪彩并指导生猪养殖工作。

连福不顾家人和亲朋好友的反对，发展工厂化养猪场，自有他的生活信条：除了自己所走的路，其余所有路都是上苍安排的。

连福猪场工作场面热火朝天，回到家里冷火秋烟。他热衷的“锅盖边冒出蒸汽，灶膛里尚存余火”的日子不复存在，因为，他与妻子离婚了。

生活薄如蝉翼，轻轻一碰就破。

2005 年，蓝耳病突袭猪场，一下子死掉了2000 头猪，连福心中似乎有一堵被雨水淋透的土墙轰然倒地，他胸口像突如其来地挨了闷棒，钝钝地疼。

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挺住。他忙着给留存下来的种猪注射疫苗。正当他潜心工作时，冷不防被一头种猪咬到了大腿，鲜血直流，窟窿可容纳下小孩的拳头。他没有心思去医院，随手扯下餐巾纸将伤口堵上，继续给种猪注射疫苗。眼看快要完成了，他脑子“嗡”地热了一下，便没有了意识……

连福醒来看着白色的病房，感觉人不再发烧了，仿佛置身于冰水里，冷得刺人心肺。

母亲来到了病房，带着一脸的慈祥和爱怜：“福儿啊，没有谁的日子从头到脚像一根绳子那样直，一根田坎三截烂，过了这个坎就好了！”听到母亲这席话，连福双眼蓦然潮润，忽然别过头面朝里墙，任凭泪水悄然涌出。病房静极了，世界宁静了，一切的声音都远去了……

生活本身并不浪漫。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要畏惧生活。”“只有痛苦，我们才会热爱生活。”山多坎坷云安慰，泉有嘱托石聆听。连福回顾自己的过往，不是经历太多才有沧桑的内心，而是反复跌倒才留下深刻的脚印。

在病房休息了一晚，连福精力更加旺盛了。他坚定了将养猪产业进行到底的信念，自我解嘲地说：“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连福经营着达州市最大的种猪场，从国外引进的种猪，上万元一张的产床，二十多栋现代化的猪舍，他的每一笔投入都有超前意识。但这次疫情死掉的种猪，初步估算300 万元。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亲朋好友红白喜事送礼20 元，连福都掏不出来，孩子上学要几元的零花钱，钱没要着，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打。孩子委屈得号啕大哭，连福心里在流泪，汹涌澎湃，就像身体里流着家乡那条涨了水的石笋子河。他想起了电影《金光大道》那句有名的台词：“没有肚皮，哪顾得上脸皮？”他如今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领悟，脸皮就是艺术，肚皮就是生存，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艺术从何而来？生存是一个伟大的命题，连福必须面对，穷尽人之所能，身体力行。生活就是一场自我救赎。

剩下的上千头种猪嗷嗷待哺，饲料是用不起了，因为银行是不会再给他贷款了。连福就改用玉米，每天这么大的用量人们会赊销给他吗？在这节骨眼上，村里的老支书出面了。老支书以自己的名义，向农户1000 斤、2000 斤地借来玉米，解了燃眉之急。

紧接着，国家出台了政策给工厂化猪场予以补助，连福的猪场是全县唯一符合条件的，领到了补贴100 万元。这补贴犹如连绵雨突遇阳光，连福五脏六腑像洒了水的豆芽似的瞬间灵动、鲜活起来了。

生活是一场梦，连福的探索本身也是一场梦。生活新的变化与旧的痕迹同时存在着，变化从未停止过，有时缓慢，有时迅速。

连福工厂化猪场引进的是国外种猪，他还有个近千亩的种猪培育基地，陈清明担任指导专家。中国农业大学的陈清明教授，系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养猪分会秘书长，全国长白猪、大约克猪、杜洛克猪、地方猪育种协作组指导专家。

连福在做着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将全国数十个地方的优质种猪进行杂交，培育繁殖出适应大竹的优质猪种。五年过去了，进度缓慢，他加快了优质猪种的培育步伐。

连福从电视里获取知识和信息的习惯一直未改变。2004 年，他在央视看到了王志采访温铁军的节目，他为温铁军的渊博学识深深地折服。

费尽周折历时一年，他终于获得了温铁军的电话。他联系上温铁军教授时，适逢温教授从机场刚刚回家，温教授喊连福半小时后再给他电话。温教授原本四十分钟的通话时间，结果，两个人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温教授为连福不屈不挠的创业精神感动了，推荐连福就读中国人民大学农牧MBA 班，一万九千元的学费予以减免。

路上，才是向往的生活

第二年春天，记忆和山野一起苏醒，连福激动而又忐忑地走进了中国人民大学农牧MBA 班。

开班第一课就是自我介绍选班委干部，连福一上台，教室里刷地寂静无声，但见他头发乌黑浓密，像理发师清理碎发的刷子。连福面对聚集在这里全国各地的精英禁不住有些胆怯，自我介绍时难免结结巴巴。他话音刚落，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走到台上接过话筒侃侃而谈：“谭连福同学有点儿胆怯，但仍不掩饰他视野开阔，谦和有礼和事事举重若轻的本色。”这段话让连福的每一个毛孔和细胞都舒坦无比。他鼓起勇气细细地把这女子端详一番，她穿了一件乳白色的呢子大衣，红围巾，不是漂亮，而是美丽；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一对浅浅的酒窝很迷人，声音如泉水滴于幽谷般荡气回肠……儒雅、简洁而又不失奢华，能看出女子的修养。不同生活淬炼的阅历，终归在二人相貌和神情上体现了出来。同学们PK 结果，这位名叫杨远清的同学当选为班长。

放学了，杨远清叫住谭连福一路同行，因为二人都是四川老乡。她一抹如闪电般白生生的微笑真好看，笑牙又白又长又细，是那么整齐，那么风情万种。

攀谈得知二人属于离异的“未婚青年”时，心里的希望就像火星遇着汽油，呼啦呼啦地燃烧起来。一些纷乱的画面不断在连福眼前晃过，早春的雨，盛夏的风，深秋的金黄和隆冬的白雪……

世上的爱情就是个缘分，缘分是什么呢？就是你能留住它，它，就是活灵活现的了。

杨远清准备带着他去自己开的酒楼吃饭，打的时，连福打开前门让她坐副驾驶“献殷勤”的细节，让杨远清改变了思路：去服装城，因为她觉得连福在礼仪培训和衣服包装上还得下功夫。看着服装城的服装标价，连福望而却步，因为囊中羞涩，兜里的钱仅够学习期满的生活费和回家的路费。杨远清拽着他掏出了3000 元钱买一套西服时，他目瞪口呆。到酒楼吃晚饭了，念及古人说才子配佳人，二人饮了少量红酒，竟也醺醺然似乎在一个粉红色的梦中。

二人出去散步了，灯光顺着连福的脸庞缓缓流淌，沟沟坎坎的辛酸似乎被灯光填满。同时，他也滋生出二人的未来与北京的道路一样迷离惝恍的感慨。

杨远清平时的锻炼是健身，连福的锻炼选择在校园运动场长跑。在北京，潦倒的人是没有资格谈健身的，关于长跑的意义有句话很经典：拥抱痛苦之后的自由和快乐，战胜自己。

二人爱得痴情，爱得心疼，心甘情愿为对方做能够做的一切，他们在追随那霓虹的灯光，拥抱一个迟到的春天。

转眼两年的学习生活结束了，杨远清离京之意已决，说追求有滋味的日子和欲穷千里目才是生活。

到四川大竹县的道路很漫长，她走得毅然而优雅，好像是要走进一场文艺电影。

谭连福带回北京老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家乡！

这时，良种培育基地也传来喜讯，自己培育的种猪取得重大进展，他心里乐开了花，喜悦好似涨水的石笋河一浪又一浪地扑来。他从国内数十个地方的优质猪种中选上了山东莱芜黑猪，它是中国肌肉脂肪含量唯一能达到11%的优质品种。但这莱芜黑猪又不符合当地人们的消费习惯。莱芜黑猪的皮比较厚，人们就会怀疑是母猪，因为母猪产仔后宰杀出来的肉皮厚。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整整花了五年时间。八字眉，两头黑，中间白，这是巴马香猪，这种猪的特点就是皮薄。让莱芜黑猪与巴马香猪杂交，取长补短。就这样杂交出来的猪肉，具有香猪皮薄的特点，也保持了莱芜黑猪的高肌肉脂肪。

选择继续创业还是躺平？杨远清原在北京经营餐饮酒楼年收入近百万元，她为了爱情追随谭连福，盘出去了酒楼，卖掉了住房，这些款项加上连福原来的积累接近2000 万，每年用利息生活就足够了，但夫妻二人选择了继续創业。

他们不需要终点，路上，才是他们向往的生活。

丈夫知道妻子内心埋藏着一个梦想。希望在农庄里带着一群孩子，在草地上翩翩起舞。2010 年，全国各地度假村、农家乐如雨后春笋般发展，城郊乡镇的党委政府鼓励他们去从事乡村旅游业。同年3 月，连福在城郊承包了160 亩地办起了度假村。夫妻二人过着你浇水来我种花的田园生活。在他们的想象中，度假村既满足大家向往的诗意生活又能赚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渐渐地，连福发现这种生活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建度假村已搭尽全部积蓄，而度假村没啥特色，来光顾的人很少，这样下去吃饭就要成问题了。

杨远清的娘家在成都，每个春节都是回成都与家人团聚的。经营度假村这年春节她回成都犯难了，没有钱给车加油。她噙着泪水从信用卡透支300 元加油，启动车辆欲行驶时，被人堵了车。原来修度假村还欠了点儿材料款，这人是来要账的。尽管杨远清急赤白脸地给来人解释，她还是生平第一次没能在春节与娘家人团聚。

材料款明明说好的是春节后支付，他们却在这个时候来收账。文明人也是野蛮人，只不过他们比一些野蛮人更懂得计算。社会压力是文明的一部分，杨远清只能接受。

杨远清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今年春节度假村忙，我就不回成都了。”“远清，咋个又突然不回来了？……”电话的那头一片沉默，随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杨远清的眼泪夺眶而出，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在心里暗暗埋藏了那个有缤纷梦想的女人。

在连福的心里，杨远清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他心肝尖尖上的肉。她的伤心让连福心疼不已。满世界都是雨的日子，他们似乎都变成了水。

这个春节还下起了大雪，注定了这是一个难忘的春节。

念大学的女儿要开学了，打了电话来度假村拿生活费。女儿从县城步行8 公里来到度假村，但见围墙大门紧闭。任凭她的敲打和哭喊，大门纹丝不动。连福此时就站在门里边，他不敢开门啊，开了门他又有什么可拿给女儿的呢！

大雪纷纷扬扬，北风刺透了连福厚厚的棉衣。他仰起脸，雪花星星点点落在脸上，泪水又像落在脸上星星点点的雪花，冰凉而无声地滑落在他脖子上。夜晚的雪更大了，风更狂了，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夜半，连福似乎听到卧室门外有敲打和哭喊声，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寒风裹着飞雪蹿了进来。

在这揪心的寒夜里，不说窗外的风雪交加，就连床头的台灯也无精打采。

雪后初霁，人和万物都变得沉默，院内绿色的萝卜缨依然让人想象春天。女儿昨天不仅没有要到钱，还没见着最疼爱她的爸爸，抽抽噎噎地冒着风雪回到了家。奶奶知道了事情原委，一点老泪淌了出来。奶奶将自己身上仅有的150 元钱全塞给了自己的孙女。

台静农晚年最常用的一句话是：“人生实难，大道多歧。”前半句感叹人生的无常；后半句出自《列子》中寓言，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驾车出行，“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

“连福，失败在所难免。失败与成功于你同等重要。失败是成功之母，成功一定属于你。”妻子的声音温柔又肯定。

连福暗下决心，只有竭尽全力，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靠低价招揽客人，报以高质服务，苦苦撑熬了半年，度假村终于像长了根的水培植物，渐渐鲜活起来……

连福清醒地意识到，此非长远之计。他已过了中年，满头密黑的头发，身材中等而结实。生活经验是一条时间的河道，事实证明，越是让人痛苦和煎熬的事情，越会让人成功。连福的成功是必然的，因为执着。他每走一步，都不能闪失；每一次机会，丝毫不能放松。

度假村的卖点究竟在哪里？连福的心中已有答案。他携妻子去浪漫一番，秋色在四季分明的竹乡是厚重深沉的，清晨露水深重，山野是湿漉漉的。地处大巴山南麓明月山脚一个近千亩的野外放养基地，这里也是莱芜黑猪和巴马香猪的杂交基地。但见种猪、仔猪、架子猪、肥猪成群结队，吃吃草，斗斗嘴，拱拱土，滚滚泥，谈谈恋爱，这里的猪日子过得惬意无比啊！看见一个个绿野场中的泥坑，妻子很是不解。他笑哈哈地解释道：“这泥坑是专门设计的，既是它们恋爱交配的地方，又是它们锻炼四肢长出好肌肉的场所。”“那杂交出来的猪叫什么名字呢？”他搔了搔脑袋：“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妻子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大巴山南麓的明月山脚，野外放养的杂交猪，已完全适应家乡的环境生长，肉质是家乡儿时的味道，命名‘巴野飨如何？”他一愣，马上抱着妻子旋转起来：“老婆，你太有才了！”

世界的新发现催生了新技术与新科技，又带来让你意想不到的负面伤害。比如说养猪技术的发展，让国人陷入诸多难以解决的困境，引进的国外杂交猪，用的快速催肥技术，吃起来根本没有猪肉味道了。而连福历时十余年，培育出自己的“巴野飨”猪种，利用野外的放养方式育肥，猪肉又有儿时的味道了。

度假村很快推出了以“巴野飨·思故乡”为主题的刨猪汤餐饮活动，食客络绎不绝。刨猪汤这个传统民风民俗，在新时代美好生活背景下得到不断传承和发展。人们品着可口的刨猪汤，啧啧赞叹。那做成回鍋肉的三线肉，红白分明，丰腴鲜嫩，饱满的汁水引得食客们差点儿流出了清口水。度假村的两个下酒菜，酒客必点，那就是巴野飨的猪耳朵和猪蹄。猪耳朵要肉有肉，要骨有骨，骨乃人们喜欢的脆骨，吃起来既有肉的糯软，还有骨的风味。猪蹄皮厚筋多，一口咬下去筋道弹牙，美不胜收。

有苦有甜才是生活

度假村火了！

随之新的问题又来了。食客们想把巴野飨的美食带走，如何解决保质期短的问题？

《易经集解》记载：“晞于阳而炀于火，曰腊肉。”也就是祖先传承下来的腊肉制作，先用大量盐渍制猪肉，然后通过晾晒或烟熏使鲜肉风干，就制成了腊肉。腊肉味道鲜美，而且营养丰富，可以长时间保存。

巴野飨腊肉，嚼一口，满口生津；再嚼，似乎浑身就跟着味觉酥软了。

腊肉香肠的制作是有讲究的。首先，杀猪时间节点一般选择在冬至，老辈人说，立春之后就不杀年猪了，因为天气回暖，杀的年猪腌渍腊肉香肠不易保存，风味也下降。所以，每年冬至过后，度假村的巴野飨腊制品就在厨房里挂着，长短不一，质地统一，每样都色泽诱人，饱满充实。夫妻俩欣喜得像抚摸婴儿一样，嗅闻着每一块腊肉、每一捆香肠和每一只火腿的柏树丫香味。

巴野飨香肠堪称一绝，不仅硬度均匀，而且颜色红亮。它的秘密就在那个黑不溜秋的屋子里。房间的高度、宽度、管道的大小和摆放位置都有讲究。香肠在烘房待上半个月后，会进入这个晾干房。这上下三层的架子，有着不同的用途。第一天第一个步骤就要在中间这层完成，那么第二天就要到上面一层，不均匀的时候又排到下面一层，这时需中间生火……设计、建造这个小屋子足足花了连福两年时间。原来巴野飨腊制品像普通农家那样挂在厨房，少了还可以，多了不得不采取这个办法。

做香肠用的肠衣就是猪的小肠，成年猪的一根小肠，大多在14 到19 米之间。说起来很神奇，一根猪小肠可以把一头猪身上的肉全部灌到肠里面去。肉在肠衣里面要塞得紧实，否则切不起片，吃起来口感全无。熟练的技术工人，一天最多只能灌20 公斤香肠。

为了提高效率，夫妻俩花了十几万元买了一整套设备，不承想也带了一场血光之灾。

度假村当时接到一笔20 万元的紧急订单，为了按时交货，连设备使用不熟练的连福也加入了赶货的行列。操作中，他一心急，手就伸到了机器里，结果，被切掉了半截中指。由于县级医院不能接指，送达州市错过了黄金时间，生活给他留下了永远的伤痛。他现在干活儿右手必须戴手套，否则一碰到冷水就会疼。

未曾料到，这批带血的香肠却被对方退了货，并且按合同约定支付对方赔偿金40 万元。

度假村虽步入了良性循环的发展轨道，可账上没有那么多钱！他只能四处去借。在所有人面前，连福一直都保持笑呵呵的神态，直到一次他赶猪不慎摔倒在地，手指伤口裂开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将生活所有的压抑爆发出来了，像小孩那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市场不相信眼泪，他要找到客户退货的原因。他把手工和机械灌肠每个环节逐一对比，终于发现了机械生产有个致命弱点。机器搅拌的时候会发热升温，升温对肉的品质大打折扣，虽说肉灌进肠里面了，出来的产品却带有微微的酸味。

现代社会追求效率，外来形式引起乡土溃败，不知道有多少老手艺退场。这些年，集市上的手艺人突然销声匿迹，早没有人箍桶补锅打菜刀了，传了数代人的手艺说断就断了，连福有些伤感。老手艺是一方水土沉稳的品格，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态度，典藏着弥足珍贵的生活细节，蕴含着原汁原味的淡泊诗意，是一种生生不息的传统文化。他甘愿以卑微的灵魂，以最纯的匠心守护手工的烟火灵气。

巴野飨香肠坚持纯手工制作、柏树丫熏制等传统工艺，柏树叶片含有丰富的芳香油，熏制的香肠特别芳香。漫漫冬日，不绝如缕的柏树丫香环绕着他们，氤氲着他们，让他们的头发、衣服、皮肤都飘散着一种柏树丫香；柏树丫的香味吸入体内，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柏树丫香渗入灵魂，似乎飘飘欲仙了……

巴野飨香肠独特的香味，引来了中央电视台的栏目组。溪水潺潺，花香在基地荡漾，鸟儿在林间欢唱。他们来到了巴野飨近千亩的野外放养基地。这里是夫妻二人的辛酸之地，但更多的是幸福之地，采编老师们又给基地带来了欢乐。央视来此，自然有领导陪同，一女领导紧急地喊连福快过去：“谭总，你有几头猪是不是病了？胯下那么大一坨包块！”旁边的男领导哈哈大笑：“什么病哟，那是公猪的父本！”

笑声惊飞了林中的鸟儿。

巴野飨的产品相继在央视《每日农经》《致富经》等栏目播出，引起了全国各地食客们的关注，夫妻二人电话频频不断。

巴野飨刨猪汤在县城开起分店了，刨猪汤增加了腊肉品种，片片腊肉的肥瘦搭出了黄金比例。家里安排停当，连福携娇妻带香肠有计划地开启了全国浪漫之旅。在全国各地不同展会上，他们的麻辣香肠销售一空，还接到很多订单。同时，他们在每一个地方都去认真学习人家香肠等方面的传统饮食文化。特别是妻子杨远清，有十几年做餐饮的经验，她很快研究出各地的同类产品的配方，制作出了广式香肠、北京香肠和哈尔滨红肠等产品，分为烟熏和风晾。巴野飨香肠吊起了食客们的胃口，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夫妻俩不禁感慨地说：“香肠是百变的美味！”

创业的路上，有苦，也有甜。

说起当年二人到外地学习路上的艰辛，连福深有感触。比如，他们第一次行驶在北方冬季的冰雪路，途经山西运城住一宿车门锁冻得打不开了，于是用开水淋热打开了车门，在高速路上行驶不到10 公里，“轰”的一声发动机爆炸了，失控滑行了三百米远才停了下来，一路洒满了机油。这是没有北方冰雪天气的驾车经验，要加负10 号柴油和防冻液。

途中遇上暴雨是常有的事，高速路上更加令人心惧。商务车好像是开进了好莱坞大片世界末日的片场，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天上倾泻下来，打在车顶“噼里啪啦”乱响，雨刮器尽力摇摆，视线依然迷茫茫一片。

这次暴雨尽管紧急停车，商务车因轮胎附着力撞上护栏，车辆损坏，所幸无人受伤。

是的，人除了不能像鸟儿站在电杆線上，是哪里都得去一下的。港澳台地区自不必说，俄罗斯、葡萄牙、日本、马来西亚、菲律宾、瑞士、丹麦、挪威、荷兰、意大利、英国等国际食品展也留下了中国川味麻辣香肠独特的香味。

2019 年5 月，在韩国国际食品展会上，韩国企业家李春红女士尝了一片中国川味香肠，以800 元人民币每公斤的单价将夫妻俩携带的50 公斤川味香肠全部买走，还邀请夫妻俩去她企业参观，同时达成一致意见，将大量进口巴野飨川味香肠系列产品。

金秋时节，德国科隆国际食品展会上，一位女顾客尝了一片中国川味香肠惊呆了，马上邀请夫妻俩前往她工厂参观。这位女老板是德国肉制品加工企业总经理阿德勒·玛丽亚女士，她亲自开车，并带着来过中国的志愿者翻译朱翊轩（中文名字）。出发前，阿德勒女士介绍，由于时间关系，会在路途小镇一家小旅馆住一晚。

夫妻俩的理解是类似中国100 元左右的低端旅馆（后得知是有530 年历史的民宿，每晚1680 欧元，折合人民币13944 元），没想到进入酒店是一种震撼。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软装潢，厚重的历史感，餐厅的环境可以和国内顶级餐饮PK！菜品很考究，烤肉配当季现酿的葡萄酒（一年中仅7 天有此酒）。有一道美味的鹿肉，他们至今意犹未尽。

晚餐后，大家一同向住宿的房间走去。沿途走廊、楼道展示的挂画、首饰等艺术品，无不彰显岁月的痕迹。金秋的德国，晚上凉意阵阵，妻子带着披肩，还是冷得打哆嗦。阿德勒女士见状，幽默风趣地说道：“你们抱紧点就不冷了！”引得大家笑声一片……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夫妻俩傻了眼：满屋的玫瑰花瓣，温馨的烛光点点，钢琴曲背景音乐，洁白的被子上爱心玫瑰花组合，可爱的卡通小熊。推开窗户，正好传来敲响了整点的钟声，悠扬的钟声，仿佛令人穿越到了远古时代。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夫妻俩似乎步入了戴望舒《雨巷》的意境。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慢得让人不想任何事，只是静静地享受这幸福安宁的每一秒！

第二天上午在工厂考察完毕，到会议室洽谈。四川麻辣的普通话、流利的德语、中德的翻译语交相辉映。当丈夫介绍完，阿德勒女士突然说了一句话，翻译成中文就是“我爱上你了”，丈夫当时很惊讶，妻子在场啊，最后得知是“我喜欢上你了”。

阿德勒女士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三个工厂拿出其中一个，无偿提供夫妻俩在德国生产中国巴野飨川味香肠。

尾声

夫妻俩不仅传播中国饮食文化到国外，还将国外优秀的饮食文化学习借鉴回来。

2018 年，在成都举行的四川省第六届农博会上爆出天价猪肉的消息，每公斤猪肉价格高达3000 元，这就是巴野飨地窖发酵火腿。

原来，夫妻俩对西班牙的地窖火腿文化很感兴趣，为此，四赴西班牙。在西班牙国际展会上，他们品尝了世界著名的伊比利亚5J 火腿，连福心里仿佛像初夏的田野蓬勃起来，决定前往火腿厂学习……

回国后，他们做出的地窖火腿色泽乌黑乌黑的，连福绞尽脑汁，各种生产工艺的想法，就像一只用光了丁烷液体的打火机，嚓的一声闪了火星，却从来没有燃起过。他们承认自己对西班牙火腿文化知之甚少，从而限制了创新想象力。

他们终于与西班牙大使馆取得联系，大使馆推荐了一个中介给夫妻俩。他们交了10 万元中介费，被带到厂家参观、学习和交流。连福是个韭菜面孔，一拌就熟，他膀圆腰直，浓黑短发挺立，脸泛红光，声音中气十足，相谈甚欢。

他们回国做出的产品仍然失败了，被告之学习全程技术需交学费60 万元。通过学习得知，西班牙火腿制作前要给火腿按摩后才能上盐。按摩很关键，要用拳头的力量将血管里的血水揉出来，然后用白毛巾去擦。如果火腿有血水遇盐变乌，反之，红亮亮的则晶莹剔透，口感特别香。通过学习和实践，沉入心田的冥思苦想，是由“山重水复”转化而成的“柳暗花明”。

夫妻俩还形成了一个共识：西班牙地窖火腿的最高境界是一种身体语言。身体是一种大自然恩赐的神秘物质记忆，与大自然的地理、气候、温度、湿度等因素密切相关。

夫妻俩带着自己的杰作赴西班牙，西班牙的火腿制作专家惊奇不已，专门为西班牙王室手工切片火腿的冠军老师亲自会见了夫妻俩，面授切片工艺，还颁发了国际证书。西班牙国家电视台还对夫妻俩进行了专访。

同时，夫妻俩创办了全国首家地窖发酵火腿和文化主题农庄餐厅，让广大消费者能够品尝到健康、营养、美味的好食材做成的地窖火腿，且全程可控、可溯源。这个农庄，被评为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户和四川省旅游精品农家乐园，农家乐是中国乡村旅游金牌农家乐和达州市首个五星级农家乐。

今天，巴野飨腊味系列获四川十大旅游食品称号，在中国特色旅游商品大赛获铜奖，在国际美食展屡获金奖。而连福身为大竹县的优秀民营企业家，他和夫人先后对大竹县牌坊乡、绵阳市平武县和攀枝花市米易县进行产业扶贫。他们还在米易县新山乡傈僳树村投资300 万元建起年生产100 吨猪肉的食品加工厂，为430 户养猪户创收，带领1850 人致富……

从米易县扶贫凯旋差不多1000 公里的路程，谭连福开车10 个多小时，一回家就瘫在了沙发上。妻子以苦为乐表演起了茶艺。只见她烧水、注水、坐杯，茶道似乎就是在这不断重复的无意义中寻找意义。而丈夫出神地望着妻子，静静地品茶。茶过五味，他放下茶壶，拉着妻子的手：“远清，走！看看我们的地窖发酵的火腿去！”

是啊，生命是跋涉，不是抵达，一直在路上，永不休止。

责任编輯：杨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