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

2023-12-02 20:55马银良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11期
关键词:紧锁卫城楼房

马银良

车子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穿行。

村庄的背后,有一处民居吸引了我。楼房顶层,彩瓦覆盖,四角翘起,透露出古典气息,下层排列着弧形的窗户,欧式风格,氤氲着现代化气息,只是大门紧锁,门前有草正旺,不知房主去了哪里。楼房一侧,又有几家大门紧锁。房顶是青色的老式大瓦,土墙已塌了半截,木梁戳在那里,直刺着天空。

转到后面去,却有大面积的未建成的楼房,耸立在麦田里。不知道是人去楼空,或者是根本就未曾住过人。一根根的水泥柱,林立着,像极了人的肋骨。

这让我想起了希腊卫城遗址。我觉得自己穿越到千年去了。

当然,这不能和希腊卫城相比。那是城市凝固的音乐,有摄人心魄的美感,有深沉厚重的历史感。而这里只有不起眼的小,这底层的民间谁来光顾啊!而这里只有麻雀逗留的脚步。

我看到一行人的脚印,通向里面去。前天刚落过一场雨,脚印非常清晰,稍有凹陷。另一行脚印从里面出来朝反方向去了。它带走了什么,是遗漏的记忆吗?

一只黑猫在树枝上号叫,眼睛大睁。叫声像婴儿的哭。它看见我慌忙蹿下树枝,跃过断塌的墙壁不见了。墙边有几朵花兀自开着,蓝盈盈地努力地举着自己,花粉甜香,丝丝缕缕,传唱着朴实的民间歌谣。旁边,一棵桃树上有几朵花已经发皱,忧郁着要老去的样子。

房梁上的蛛网正在缝补着断裂的时光,它被无穷无尽的静淹没。它孤单着,悲怆着,和废墟外的人类保持着遥远的疏离。又一根树枝砰然坠地,巨大的幻灭感强烈地震撼着我。它勾不起人们的怀念,也唤不起人们的叹息。它的声音绵延着无限的虚无。

我不知道这废墟,曾经是谁的故乡,也不知道它倾诉着怎样的故事,更不知道它荒弃了多少年。它没有了修复的希望。它不像一座城市,宫殿庙宇毁坏了就赶紧修复,因为它不但闪烁着历史的光芒,更多的是它拉动了当地的经济杠杆。如果一座城市没有几处废墟,那将是极大的残缺,就失去了一座城市的厚重。失去了美与毁灭的结合,就失去了一座城市所承载的分量。而这里只有和城市比起来的渺小,渺小到微不足道。没有一个城里人来这里探视。而我,一个普通的乡下人,一个悠闲的骑行者,却在这小小的乡间,隐秘的角落,反复徘徊,反复拷问。我忘却了现实的枷锁,完全把自己从庸常的焦虑和空虚中解脱出来。我试图立在它的左面右面,前面后面,打量着它的背影和侧影。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雕像,这也不是文明的遗迹。它的破败,昭示着人性的断裂。谁来修复这样的伤痛?无人回答。它远离遥远的城市,它离一些人的奢望实在太过渺茫。

残剩的夕阳抚摸着它,它还保留着时间的余温。

灰瓦断墙在一层层剥落。全世界的落叶似乎都在这里聚集,厚可盈尺,要把这里吞吃湮灭。我踩在落叶之上,一步步往深处靠近,仿佛要有一個神秘的发现。打开歪斜的门扇,尘烟裹带着霉气扑面而来。我剧烈的咳嗽,冲破了这里的死寂。

一团天光从头顶照进屋里,墙边竟然有一朵野花独自笑着。它的旁边有一张遗落的旧照片。我拾起来弹去上面的灰,居然连颜色都弹掉了。还好,还能隐约看到,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掂着包,倚着一棵树,吸着烟,面容好像很忧郁的那种,不知他在等着什么。这张照片使我想了很多次,到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究竟在等着什么?他因为什么抛弃了自己的故乡而永不回头?岁月荏苒,如此决绝的他,于今恐怕已黄土埋身。我端视着这扑满尘土的苍黄的记忆,一直到全部的黑暗围拢了我。

一股风把我逼出门外。重新骑上车子,远远地回望它,它,凝重如一滴墨,在昏蒙的天边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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