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洁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这所学校二十多年,不仅目睹一位位老教师退休,一位位新教师加入,也看着一个个校园保洁员来了又走了。别看保洁员并不从事教育教学工作,可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努力做好本职工作,都值得肯定和尊重。在众多保洁员里面,那个来自马屿的阿嬷无疑是最受我们喜欢的。
刚来我们学校那会儿,阿嬷应该还不到50 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她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着老公(我们都喊他“老伯”)一起来的,于是学校就有了一对可爱的神仙眷侣。阿嬷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心直口快,动作利索。老伯话语不多,甘心服从阿嬷调配,永远是埋头苦干的样子。平时,不管天气晴朗还是刮风下雨,偌大的校园里,总见他俩在忙碌,冲洗厕所,清扫落叶……有时不见了老伯,阿嬷便扯开嗓门,也学着我们那样“老伯——老伯——”地叫,不一会儿,正忙着手头杂活儿的老伯便从校园某个角落冒出来,阿嬷借机数落他几句,言语里神情里却抑制不住爱怜,老伯当然不还嘴,也不生气,只是呵呵地笑。
有一段时间,学校没有食堂,也没有配餐公司送餐,为了解决部分老师中午用餐需求,学校让阿嬷顺带帮大家煮饭烧菜,虽然买菜、洗菜、烧菜占去不少时间,可阿嬷却很乐意,每当我们表扬她烧的菜好吃时,她更是成就感爆棚。席间,阿嬷还时不时大方地把从老家带来的好酒或当季绿色果蔬拿出来,请大家免费品尝。香喷喷的米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老师们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我更是吃胖了好几斤,阿嬷开心地嚷嚷起来:“阿嬷的饭菜越吃越生好,你看这个短头发老师吃得头发墨恁黑,牙齿米恁齐!”阿嬷不知道我们姓什么叫什么,看我留着学生头发型,便抓住外貌特点一直叫我“短头发老师”。这一夸,大家差点笑喷饭,说阿嬷真是能说会道,竟然把我这原生态头发和整齐美观的牙齿也跟自己的厨艺扯上了关系。
阿嬷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无法用文字记下每天买菜金额,她便自创独家“象形画图法”,用笨拙的笔在本子上画出也许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一条鱼、一块肉、一颗菜……有一天,我们无意中看到她的一幅幅“作品”,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而后忍不住调侃,说原以为阿嬷有当妇女主任的潜质,这下看来没准还是被时代耽误了的草根画家呢。阿嬷也笑了,笑过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自我解嘲说:“没办法嘛,一个字都不认识。”我们便善意起哄:“阿嬷,你不识字都这么厉害了,要是再识很多字,那还了得!”阿嬷边收拾碗筷边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然后怏怏地说:“你看你们识字当老师教书,多好啊,哪像我只能累死累活干些粗活儿脏活儿,辛辛苦苦混口饭吃。”
有一天,往常整天笑嘻嘻的阿嬷生气地在那儿骂骂咧咧,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儿媳超生,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镇里还要罚款,眼看自己起早贪黑洗厕所扫垃圾赚的辛苦钱要拿去交罚款,真是气不过。我听了,心里说不出啥滋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的确,对于生活不太宽裕的人,很多时候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省吃俭用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要是突然有了什么额外负担,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可就是在这样的生活境遇里,阿嬷的一次小举动深深感动了我。那是2008 年5·12 汶川地震过后,我们学校也开展了赈灾募捐活动,老师们在操场上排着队依次将现金投入募捐箱。这时,在队伍最后面,出现了阿嬷的身影。看到她微笑着把三张百元大钞果断放进募捐箱,我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深感温暖。事后,我带着敬佩的语气对她说:“阿嬷,你也捐钱了,真了不起!”她有点腼腆地说:“我这点钱算什么,应该的,老伯还说捐得太少呢。”
如今,阿嬤离开我们学校已经好多年了,可我们还是经常想起她念起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但愿平凡的烟火人间里,勤劳善良的人更多地遇见美好和幸运。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