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小品

2023-12-02 17:08吴海涛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11期
关键词:杏儿菱角槐花

吴海涛

杏儿黄了

又到五月杏黄时,农家院响起预备割麦子的磨镰刀声,杏树林那里传来“咕,咕,咕,咕”的布谷鸟叫声。

故乡盛产杏。柳堤上除了飘拂丝绦的杨柳和梗直的榆树之外,就是桃圃、梨园和杏林了。杏花落瓣时,正是春燕衔泥筑巢时。烟雾轻轻,柳条扶风,柳条爬满绿蝇似芽苞,等待着杏枝黄芽吐露。桃红未落,杏花就粉墨入场,红里透粉的杏花在春风中抖擞出仙女之妖娆。

花蕊里,隐藏着细小生命,它属杏儿的坐胎期。春雨润泽着它青春的萌动,果儿在阳光下一天一天成长。

杏儿成熟前,若摘一个入嘴,酸涩得会让你倒牙。青果与叶儿同颜,待青杏上了颜色,一看就知是阳光的杰作。杏儿熟了,浓叶再也遮挡不住它的本色,呈现出可爱的金黄。

母亲告诉过我,红里带黄甜酸味道的叫土杏。它像是邻家的壮小伙,英俊朴实。淡黄带有浓郁香气的叫香白杏,它像是文静的书生。香白杏,皮薄肉厚,香甜间回味无穷。

童年尝上杏,是在生产队晾麦场上。母亲与大娘大婶们一起翻场、碾场、轧麦。她们劳作时,孩子也在场上玩耍。天气炎热,除了井水,没有别的消暑方式。这时只听推车小贩吆喝“大杏儿,又甜又大的香白杏”,吆喝声吸引了孩子们。生产队长问:“可以用刚下场的麦子换吗?”小贩当然同意。因为麦子是细粮,用二十斤麦子换四十斤大白杏,社员都高兴,孩子们也享用上母亲在场里劳动的福利了。母亲还悄悄告诉我,把别人吐出的杏核捡回家,到做豆豉时候可以增加杏仁的清香。

多年过去了,杏儿的香甜可口仍是我的最爱。常邀请朋友一起去柳堤杏园采摘,去感受那鲜美的口感。我绝对会伸起大拇指,并用京腔京韵赞许:“地道,地道,真××地道!”

五月槐花香

花乡不乏,春天是花的世界。大自然像一场戏,各种草木依次上演。杏儿、桃儿挂满枝时,槐花就快开了。槐花是青衣素袍,它不声不响地开,无声无息地落。五月树木上的花,槐花是最文静的主角儿。

故乡到了五月,看过了柿子花,就等着看枣花和槐花了。通往大街有两个巷子,东边巷子尽头长着一棵老槐树,平日不觉,到了五月就突然闻到了清新的花香,从巷子里经过的人都说是槐花开了。

我上学时候不走西边巷子,专走东边巷子。一跑,惊得槐花落下。扑簌簌,下雨一般,槐花落在身上,落到书包里。槐枝长出新叶以后,槐花才开,一部分开着,另一部分就落了。它不像别的花开带给人太多欢喜,也不像别的花落带给人太多伤感。槐花是看淡了悲喜的花,它就那样细细碎碎地带来小感动,不让人心情起太大的波澜。

食物缺乏的年月,槐花是果腹的食物。那时,提上篮子,穿行槐树行中,采集上好的槐花。母亲用开水焯了,掺上玉米面蒸窝头、贴饼子,饱一饱肚子。现在改口味,食用槐花是调节生活,关联健康。

暮春,等待着,等待着槐花开放。

槐花开没有确切日期,仿佛整个五月,槐花都在押着韵脚,走着诗句。风梳理着叶子,酿造着槐花诗,翻开那本读了一半的诗文,发现槐花还坐落其间,心里突然就有了细细碎碎的美。那一册书卷沾满槐花的香气。五月,大街小巷撞入耳鼓的是各种鸟鸣、串村小贩的吆喝,这皆为时令之音。槐花在五月花房里只是一种元素,可它却是五月美好的诗意。写五月草木,槐花是不得不写的小可爱。

槐叶的绿,是明净的绿,槐花是嫩嫩的乳白,在阳光的照射下,槐花白雪一样,泛着干净的亮光。单个的槐花太小了,耳钉那么小,茂密的槐树叶庇护着槐花,即使下一场大雨,也不必担心槐花被雨水刮落。

槐花是默默释放美的花,它不会带给人震撼,而是以柔情打动人心。

我与槐花有着说不清的缘分。一部电视剧《五月槐花香》,说的是北京古玩行里的故事,我少年时期也做过瓷器,故乡称“倒老瓷”,到封闭的乡村淘换过去地主富农的家当,真与那部戏有所吻合。戏中人物姓佟,按理说和我是同乡。

前几天遇见一位文友,说今年春天来得晚似的,山上还不见翠绿。他这般说,我忽然想到他那儿山上种的都是槐树,槐树绿得也晚,自然感觉春天来得晚了。天下的五月,统归生机勃勃景象,槐花若是开放,满街上那会是怎样一种盎然的香啊!坐在车上,看车窗外槐花一闪而过,一定比看见红花还感觉心胸豁亮。潮润的街道上,有太多槐花凋谢为泥,连成为一枚书签的运气都没有,但是,它留在了很多人的记忆里。山里人质朴,槐花时节出生的女孩,最适合叫个“槐花”的名字,叫槐花的女子不见面都知道她善良。

暮春一日,一位朋友送给我槐花饼,勾起我许多回忆。品尝着他的槐花饼,我竟然想:要是送来一串儿槐花,该多浪漫啊!快递时代送什么都有,把槐花放在书信里投寄,那会勾起我们多少乡愁啊!和我一样喜欢槐花的朋友,异地感知故乡如云如雪的槐花,该多幸福啊!

采红菱

故乡最宝贵的财富是那一片淀水。它被誉为“华北明珠”,它就是绿水泱泱的白洋淀。人们提及白洋淀,往往会想到荷花淀、芦苇荡,但不熟悉菱角淀。有一次,北京朋友到我故乡参观,饱览了这里的水天一色。

他们惊叹华北之地竟然有如此天然之美,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荷叶下面那生着数片小叶,淡绿色,像淀上散落的雨滴,漂浮在水面上的水生植物,它就是荷的同屬。它的叶子中夹着一个优雅的或白或黄的小花,那花儿就是故乡的菱角花。

白洋淀的菱角是野生的。它并不像江南地区那样密麻麻地排布在整个水面,人们所要采的是“野生菱角”。野生菱角开的花不那么浪漫多情,也没有莲花那么俏丽爽目。它散落在芦苇荡,自由自在生长。

因为叶小花稀,常被采荷的人忽略。当游船从它身旁掠过,菱角花叶随着水草摇动,银波触碰了这些小而秀美的菱角花和它的根系,人会由衷称赞它独特性的生命。

白洋淀人都知道菱角属性。宋代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中写道:“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航道边稀疏的蒲草没有人愿意靠近,弱小的菱却毫不寂寞,小船游荡过后,便有蜻蜓扇动薄翼落在菱花之上。菱苗快乐地生活着。虽然没有儒人雅士将它拟成千古文章,也无画师绘成图画,但它的灵秀还是被世人认定。

王维《山居即事》写道:“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这是自然之景与人间烟火的和鸣。

到了六月,菱角白灿灿花儿退却,下沉的菱角牌子苏醒。被绿色外衣包裹着的嫩菱,像羞涩的孩子,潜藏在水面叶下,似在嬉戏玩耍着。翻开菱角牌子,伸手可观,还没到采摘的时候。

我小时候的故乡,常见到采菱人。一叶小舟,母亲摇桨,我坐在船头,赤脚入水,双腿击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心里甜丝丝的。那时候采菱,是为了充饥,不像江南那样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排成阵势作采集表演状。母亲轻轻扯起碧玉般菱角,剥去青皮,露出鲜嫩白肉,放入我口,入口即化,清香甘甜,故乡淀水润泽的菱角当然好吃。

母亲亲手编织的苇篓里,装满了喜悦。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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