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荣新江
明姚广孝等编《永乐大典》成书于明成祖永乐六年(1408),计目录60 卷,正文22877 卷,装为10095 册。因为部头太大,只有写本,没有刻印,存于北京皇宫内的文渊阁。明世宗嘉靖四十一年(1562)开始录副本,至穆宗隆庆元年(1567)完成,副本与永乐正本格式装帧完全一样,存于新建的皇史宬。后来永乐原本不知所在,嘉靖副本至清初也有残缺,雍正时从皇史宬移到翰林院敬一亭。乾隆时尚存9677 册,佚失一千多册,2422 卷。1900 年八国联军入京,又劫走大批,加之历年的散失,清末仅存64 册。经过各界的不断努力,目前存世的《永乐大典》有400 多册、800 余卷。
1959 年中华书局曾影印出版《永乐大典》,收720 卷,202 册,约当原书百分之三强。1960年台北世界书局也出版了影印本,补12 卷。1960年中华书局再次影印,收730 卷,分装20 函202册。1982 年中华书局出版续印本,收录新发现67卷,分装2 函20 册。1986 年中华书局将上述两版合并出版,精装本10 册,收录总计达797 卷。
1900 年北京爆发义和团运动,北京的外国侨民聚集到紫禁城东南角的外国使馆区,其中最大的是英国使馆,聚集了使馆工作人员、清朝皇家海关工作人员、传教士、从大沽登陆而来保护使馆的部分英国军人。英国使馆的北边就是清朝翰林院的南墙,6 月23 日(星期六),据当时在英国使馆中的人记录,与义和团关系密切的清军首领董福祥率领的军队在翰林院纵火,想利用北风烧到使馆区。英国海军陆战队在海军上校B.M.Strouts 的指令下,由普尔上尉(Captain Francis Poole)带领十名英国海军士兵、五名美国海军士兵、五名海关志愿者,以及《泰晤士报》驻北京记者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英国使馆实习译员巴尔(L.H.R.Barr)等,破墙进入翰林院,击退清朝军队,扑灭翰林院大火。此事是八国联军侵华战争的重要一节,西人一般称之为“使馆之围”。
这些进入翰林院的人,乘机拿走了一些《永乐大典》,目前有案可查的劫掠情况如下。①英国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中文部主任何大伟(David Helliwell)《欧洲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综述》一文对部分藏书的来源做了追溯。此文最初英文原文为“Holdings of Yongle Dadian in United Kingdom Libraries”(《英国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见中国国家图书馆编:《〈永乐大典〉编纂600 周年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年,第264—306 页,后增订为“Holdings of ‘Yongle Dadian’in European Libraries”,并由许海燕译成汉语,载《文献》2016年第3 期,第31—50 页。以下叙述主要依据该文,并追溯到“使馆之围”时的一些情况。
普尔上尉率军队进入翰林院,目前还有他坐在大殿中的一张照片,其面前堆放的应当就是《永乐大典》。他劫得的一册,后来在1961 年由其遗孀卖给英国国家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即“英国博物馆”)。随着1973 年英国国家图书馆(The British Library,即“英国图书馆”)从博物馆中分出,所有原在英国博物馆的《永乐大典》都转存于英国图书馆。
莫理循应当是进入翰林院中最懂得《永乐大典》价值的人,他本身就是一个藏书家,因此他所攫取的应当较多,至少有12 册。其中7 册在其1920 年去世之前归日本岩崎家族,现收藏在东洋文库;2 册在美国康奈尔大学;1 册在英国博物馆(后转存于英国图书馆)。此外还有2 册,1946 年入藏伦敦大学亚非学院。
英国海军士兵毕幹(Thomas Biggin)获得1册,1907 年捐赠给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The Bodleian Library, Oxford)。
其实不仅仅是杀入翰林院的人拿了《永乐大典》,其他也有不少人乘机劫取了《永乐大典》,这些人应当是英美军人占领翰林院后,前往抢夺的:
英国使馆职员翟兰思(Lancelot Giles)自称他获得了卷13344—13345 中的1 册,①Lancelot Giles, The Siege of the Peking Legations: A Dairy, Nedlands: University of Western Australia Press, 1970, p.126.其实他至少有5 册。他的藏卷后来归其父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Giles)所有,其中1 册给英国图书馆,1 册给剑桥大学图书馆,另外3 册后归美国国会图书馆,他的弟弟翟林奈(Lionel Giles)有文章记录这些收藏的去向。②Lionel Giles, “A Note on the Yung Lo Ta Tien,” The New China Review, 2 – 2, April 1920, pp.137 – 153.
皇家海关中文秘书助理邓罗(Charles Henry Brewitt-Taylor)在“使馆之围”中劫取了1 册《永乐大典》,1931 年借存在英国博物馆,后来捐给该馆,但不让显露其名。
海关总务司职员白莱喜(James Russell Brazier)拿走至少3 册。1922 年将其中1 册捐给母校阿伯丁大学(Aberdeen University),1954 年其子将另外2 册出售给了爱尔兰的切斯特·比蒂图书馆(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海关职员斯泰老(E.A.W.von Strauch)拿走的3 册,后入藏德国柏林民族学博物馆(Museum für Völkerkunde)。
供职英国使馆的白挨底(M.H.Playfair)说有位使馆的人把所获1 册《永乐大典》送给他,他在1911 年捐给了英国博物馆。
另一位供职英国使馆的窦尔慈(B.G.Tours)获得2 卷,送给同在使馆的A.J.Sundius。后者在1908 年送给一直在中国传教的慕稼谷(G.E.Moule)。慕稼谷之子、汉学家慕雅德(A.C.Moule)于1929 年将其捐赠给英国博物馆。
英国驻清朝公使馆商务帮办杰弥逊(James W.Jamieson)获得1 册,1914 年捐给英国博物馆。
英国公使馆牧师罗兰·亚伦(Roland Allen)也拿走1 册,后出售,现转藏于剑桥大学图书馆。
除了英国军人和使馆职员外,其他使馆的外国人也乘机前往翰林院掠夺《永乐大典》。
一个德国军官劫得3 册,后入藏莱比锡大学,1955 年由民主德国归还给中国,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当时在法国使馆的年轻汉学研究者伯希和(Paul Pelliot),在参加法国使馆与清军和义和团的生死搏斗之余,也不忘去翰林院抢劫《永乐大典》。《伯希和北京日记》1900 年6 月23 日记载:“英国公使馆后面起火。火势蔓延到翰林院,烧毁了那里的藏书馆(包括《四库全书》写在皮上的底本和《永乐大典》的手稿)。”③参见伯希和著,萧菁译:《伯希和北京日记》,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年,第49 页。法人菲利普·弗朗德兰(Philippe Flandrin)撰写的《伯希和传》详细记录了伯希和在“庚子之围”中的战斗经历。1900 年11 月4 日条记录道:“伯希和返回河内,带走一批明朝初期书画、乾隆皇帝手书《法华经》第一卷,以及从翰林院火灾中拯救出来的两卷《永乐大典》。”④参见菲利普·弗朗德兰(Philippe Flandrin)著,一梧译:《伯希和传》,南宁:广西师大出版社,2017 年,第86 页。说明伯希和劫掠到2 卷《永乐大典》。
因为大多数劫得《永乐大典》的人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正当的,所以一般不愿留下记载,在捐赠和出售时也尽量隐去自己的名字,因此我们不知道以英国为主的各国在京人员到底拿了多少册,也不清楚这些藏卷后来都转移到哪里,上面这些由获得藏卷的图书馆或博物馆透露出来的信息,或者由当时并不想公布的日记记录的获取情况,应当是《永乐大典》流散经过的冰山一角。
正是因为《永乐大典》这种比较隐秘的获取和传存情形,所以多年来调查《永乐大典》的存本就是学界的一项重要工作,而且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与《永乐大典》原本的数量相比,一定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笔者自1984—1985 年有机会到欧洲访学,也借机访查海外所藏敦煌西域出土文献,同时留意《永乐大典》的散藏情况。1990—1991 年到日本、欧洲访学,继续调查敦煌西域文献,同时关注《永乐大典》。1991 年偶然发现英国未刊《永乐大典》,由此进一步将藏于英国、爱尔兰图书馆的两组《永乐大典》发掘出来,为学界所用。
1984 年9 月笔者到荷兰莱顿大学后,就利用皮尔森(J.D.Pearson)《欧洲与北美所藏的东方写本》一书,来做调查敦煌西域文书的准备。这本书是作者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委托,走访了欧洲和北美三百多家图书馆和博物馆后,用简单的形式,记录各馆所藏的各种语言的东方写本,比如一个图书馆中有阿拉伯语写本多少,就在Arabic 后括注一个数字,或者对重要的典籍做简要注记。我当时已经惊奇地注意到,在爱尔兰都柏林的一个私家图书馆——切斯特·比蒂图书馆条目下,他著录有6 卷《永乐大典》①J.D.Pearson, Oriental Manuscripts in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 A Survey, Switzerland, 1971, p.450.:
Chester Beatty Library, Dublin: The Library possesses 112 Chinese MSS., including six sections of theYung-lo ta tien...(information from the Librarian and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Dublin,1963, pp.25 – 26.)
都柏林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该馆拥有112 件中国写本,包括6 卷《永乐大典》……(信息来自图书馆馆员和《切斯特·比蒂图书馆》,都柏林,1963 年,25—26 页。)
我当时即把这一页复印下来,但没有做进一步的追踪,因为当时主要关注的是敦煌西域文书。
1990 年8 月以后我在日本期间,中华书局的张忱石先生随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我的同事刘俊文先生来日本访问,他是《永乐大典史话》的作者,我在随他们在关西地区走访途中,和他谈到海外《永乐大典》的情况,应当说到了爱尔兰的收藏,并告知他不久去英国后,会继续《永乐大典》的调查工作。幸运的是我到英国后写有整理敦煌文书的工作日志,记录有关敦煌卷子编目和其他学术活动的情况,也兼及《永乐大典》的调查,最近还找到一些相关的往来通信,值得把最重要的重新发现《永乐大典》的过程留下一份记录。
我在离开日本之前,收到张忱石先生1991 年1 月29 日的来信②本文信件中出现的“填付”应为“垫付”,“收入”应为“收录”,“96”是“1996”,在引用时皆保留了史料原文。:
新江先生:
我早已返国,因年底及年初,事情甚多,需制订今年发稿及发排计划,再加出国期间,不少工作被积压下来,要及时处理,故直至今日方复信与你。
在日期间,你曾云今年将赴英国工作一段时间,我曾托兄查访散佚在爱尔兰之《大典》。清末英使馆在东交民巷,与翰林院毗邻,《大典》即存放于翰林院之敬一亭。八国联军入侵之时,该地沦为战场,英籍大兵攫取甚多。当时英籍大兵中有不少爱尔兰人,想必将《大典》带回。三十年代北京图书馆馆长袁同礼(守和)先生曾赴欧洲查访《大典》下落,跑了不少地方,但没有赴爱尔兰查访,故其所著《永乐大典现存卷目表》亦未载爱尔兰有《大典》也。日本学者岩井大慧在六十年代亦调查过《永乐大典》,其所著《永乐大典现存调查卷目表》大大超过袁氏所收,但亦不知爱尔兰有《大典》也。爱尔兰有《大典》是北图善本部主任李致忠告我的,我托北图交换部办理,以便取得复件,但他们迟迟不办,故只好求之于兄。今将爱尔兰所藏《大典》卷号及内容抄如另纸,务请兄赴英期间能赴爱尔兰一次(此书藏爱尔兰何处,尚不知,该国是小国,学术机构及图书馆不会太多,你可问之英国汉学家,会藏于爱尔兰什么机构),并希取得显微胶卷(拍摄显微胶卷时务必将书摊平,以便焦距一致,最好拍摄时书上放一玻璃板,通过玻璃板拍摄效果较佳)。拍摄需要多少外汇请来信告知(希望数量不是太大),如外汇所费不是很多,请兄先填付一下,兄返国后由中华书局还你外汇。此事就拜托你了,如果你实在办不成,亦务必了解《大典》所藏地址及单位名称,以便今后托他人再办。我们极希望你能一次办成。
见及谷川、木田诸先生请代致问候。
匆上,即颂
撰安。
弟忱石
91.1.29 匆上
1991 年2 月24 日,我从东京直飞伦敦,开始为期半年的访问,主要是应英国国家图书馆的邀请,编纂斯坦因所获敦煌写本残卷的目录。由于张忱石先生的提醒,我更加关注《永乐大典》。只要有心,必有所报。
3月26日,我从《英国图书馆通讯》(Newsletter)最新一号上,看到一则消息,说1989 年英图购买到两卷《永乐大典》,不禁为之惊喜。当时正好赶上英国图书馆东方部在Russell Square 租借的楼到期,要搬到滑铁卢桥旁的印度事务部图书馆(India Office Library),这两卷《大典》已经封装搬走,所以我请英图中文部主任吴芳思(Frances Wood)和馆员徐晓薇(Xiaowei Bond)代查到有关记录,知道是《永乐大典》卷14219—14220“相地”条,初步判断为中华版所未收,吴芳思答应我等馆员也移到印度事务部图书馆办公后,就可以调看。
当天晚上,我就写信把这个新发现告诉了张忱石先生,因为觉得这封信有特殊的意义,所以当时复印了一份,故此有幸保存下来(见图1):
图1 作者荣新江致张忱石先生信(1991 年3 月26 日)(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张先生:
您好!
我于2 月24 日到伦敦,将在英国国家图书馆工作到8 月24 日。离日前曾草一信,托王瑞来兄带上,想已收到。
爱尔兰收藏之《大典》,我已查到至少有六卷藏在Dublin 的Chester Beatty Library,正托英国的关系者与该馆联系。
另外,英图于1989 年3 月新入藏了两卷《大典》,为卷14219 和14220“相地”,请您查一下是否收入中华新版,若未收入,我将与馆方商洽拍摄事宜。英图中文部主任我很熟,这两卷入手完全没问题。
我刚到此地,英图正在搬家,未能找到《大典》的中华新版,如方便的话,能否复印一份新版已收的西方各国藏卷的卷号及收藏地,以便寻找新的资料。英国旧藏者大概您们都已经收入了!
耑此,敬颂
文安。
荣新江
1991.3.26
在报告英国图书馆新入藏的《永乐大典》卷14219—14220“相地”部分的同时,我也把皮尔森《欧洲与北美所藏的东方写本》记录的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永乐大典》的情况告诉了他。
4 月22 日,我随英图东方部搬到Orbit House的印度事务部图书馆继续敦煌卷子的编目工作,还没来得及调阅新入藏的《永乐大典》卷14219—14220“相地”。4 月26 日,接张忱石4月10 日信,告英图新收的两卷中华新版未收,让我拍照片。又告另外寄来所著《永乐大典史话》一册:
新江先生:
瑞来带来一信及你3 月26 日信,均收悉。散藏于英国、爱尔兰之《大典》,还望兄费心收集。为使你更便查找散失海外的《大典》,今同时寄上拙作《永乐大典史话》(手头仅有两本,今找出送兄)一书,内有“现存永乐大典卷目表”一节,凡不在此卷目表内者,即是中华书局影印本未收的,是要复制回来。
所告英新入藏《大典》14219—14220 两卷,为中华影印本所未收,要复制。所云爱尔兰之《大典》已找到六卷。但据我们所知该国之《大典》为九卷,即803—806、865—866(此二卷误衍——笔者)、10110—10112,你查到的六卷是否在其内。总之散失海外之《大典》希尽量收集,最好网罗无遗。凡要复制者,可拍摄成显微胶卷(切勿拍广告照片,这样价格太高。如彩色显微胶卷最好,如彩色成本太高亦可改用黑白的),所需费用,尽量要便宜,其价格勿超过一百美元(如超过,也勿超出150 美元),如对方索价高的话,是否可以用送中华图书作抵偿,总之是尽量要做到以最便宜之价格复制回来。《大典》最后一页是抄写圈点儒臣表,也请拍摄,勿遗忘。所需费用由兄填付,你返国时凭发票报销。如要美元给美元,如要人民币,即以1 美元抵6 元计算与你。此事一定浪费兄不少精力与时间,容当后谢。
匆上,即颂
撰安。
弟忱石
1991.4.10
得知新入藏的两卷《永乐大典》为前所未知,受到很大鼓舞。从张先生急切的话语来看,也是势在必得。5 月3 日,我就向吴芳思提出拍摄《永乐大典》的请求,她表示同意,但要计价付钱。当时中华书局经济状况并不好,但好在只有两卷,我自己在英国的奖学金也还勉强可以支付。
同在5 月3 日,我接到张忱石寄来的《永乐大典史话》,随即据其所编《现存永乐大典卷目表》,查英国图书馆的几册东方写本入藏登记簿——这些登记簿就在我工作的中文部办公室内,很快我又找到六卷中华印本所未收的《永乐大典》,计卷六九三三、六九三四、一〇〇四三、一三二〇一、一三二〇二、一三二〇三。
5 月8 日,我的工作日志记载:“给张忱石信,告其又找到中华版未收之《永乐大典》六卷,并问与英图交换条件。”可惜这封信没有复制留底,最近徐俊先生约张忱石先生与我小聚,以此相询,张先生年事已高,说记不清楚这些信放在哪里了。好在张先生很快在5 月27 日就给我回信,6 月3日到达伦敦,其中详谈拍摄《永乐大典》条件,希望以赠书为交换复制件的条件,外加之钱多少都拟付出:
新江先生:
5 月8 日信收悉,因有些事需商议,故复信略迟,谨致歉意。今将诸事分述如下:
(1)关于英国之《大典》请复制下列六卷,即卷10043、13201、13202、13203、14219、14220,以上六卷是我们没有的,来信提及卷6933、6934 两卷我处续印本已收,我的《史话》现存表中只脱漏这两卷,是疏忽,故这两卷就不必复制了。
(2)爱尔兰之《大典》请复制卷803、804、805、806、865、866(此二卷误衍——笔者)、10110、10111、10112 九卷,如有现存卷目表以外之卷号,亦请复制。
(3)仅目前掌握英国及爱尔兰之《大典》有15 卷,加上我处新获日本美国(各2 卷),共19 卷,再加上过去中华收集的797 卷,凡816 卷,拟一并影印成精装本(只要取得胶卷,二年内即可出版),将来影印本出版后,拟送英国、爱尔兰两个图书馆精装本一套为谢,如用这个条件对方可以免费或降低费用提供胶卷为最好。
(4)为表示赠书是恪守信用,特寄上由我处副总编辑陈金生签字并加盖公章的承诺书(抬头由你填写)。如其他机构亦藏有《大典》,复制时亦可照此办理,故寄上承诺书四份,如用不掉仍带回交还我们。
(5)关于复制金额,我处决定不限数字,皆请务必复制成显微胶片(不要拍广告片,广告片费用甚贵),发票抬头务请开“中华书局”,切勿开你个人名字。所需费用暂由你垫付,你回国后如数交你。
(6)将来影印时,在影印说明中将对英国国家图书馆及中文部主任Frances Wood 博士表示感谢(英国其他机构及爱尔兰收藏机构亦会如此)。
(7)你为中华复制,多有麻烦之处,中华书局亦将赠送一些书作为酬谢。如英国方面复制成功,对中文部主任亦可送一些中华版图书与她。
总之复制《大典》一事,希你抓紧进行,只要不出大格,一切你可灵活掌握,不必再来信商量,毕竟你返国时间快到了,切勿错过时机。
匆上,即颂
撰安。
弟忱石
1991.5.27
信中提到的中华书局副总编辑陈金生签字并加盖公章的承诺书,我这里还保留一份原件,为保存《永乐大典》调查史料,这里抄录如下:
(空白待填)图书馆:
欣闻贵馆珍藏中国古籍《永乐大典》多卷,中华书局拟向贵馆复制《大典》显微胶卷,并将贵馆珍藏之《永乐大典》与我们已掌握的共七百九十七卷一并影印,俟将来出版后,赠送贵馆《永乐大典》精装影印本一套,以示感谢。希贵馆慨允,大力协助。
专此,顺致
敬意
中华书局副总编辑 陈金生(签字)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七日
为了做好复制工作,我从6 月6 日开始,在紧张的敦煌写本编目工作之余,调看《永乐大典》中华未刊部分,了解各卷的具体情况。6 月26日,我与吴芳思商议为中华书局拍《永乐大典》缩微胶卷事宜,并交其中华协议书,她去摄制组商议价格。同日,我又请她代与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联系,她随即写信给该馆馆长,询问其所藏《永乐大典》情况。6 月28 日,吴芳思致信切斯特·比蒂图书馆,代我们提出要求(以下均抄录英文原信,并括附汉译,请见图2):
图2 英国国家图书馆中文部主任吴芳思致信切斯特·比蒂图书馆(1991 年6 月28 日)(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Dear Keeper
We have an academic visitor from Peking University, Rong Xinjiang, an historian, who is keen to track down copies of theYong le da dian/Yung lo ta tienfor microfilming and eventual publication by the Zhong hua shu ju in Peking.They intend to publish a facsimile of all the fascicules they can find throughout the world, in order to get as close as possible to a recreation of the original.
Their proposal to us is that we furnish microfilms of the fascicules here, in return for a complete set of the published work.I am waiting for an estimate of the cost but hope to persuade my superiors here that it will be worth it.
Rong Xinjiang understands that there are 6 sections of the work in 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and (as his English is imperfect) has asked me to ask you on behalf of the publishing house whether you would be willing to supply microfilm on the basis suggested or what your terms for reproduction might be?
With best wishes
Yours sincerely
Frances Wood
Chinese section
(亲爱的馆长:
我们这里有一位来自北京大学的访问学者,叫荣新江,是历史学者,他热切地追踪《永乐大典》的写本,希望获得缩微胶卷以便最终由北京的中华书局出版。他们很想把他们在全世界范围内已经发现的图版印成图录,以便最可能地接近到该书的原本面貌。
他们建议我们提供这里收藏的各分册的缩微胶卷,回报给我们一整套出版物。我在等待价钱的估算,但我也让我的上司相信这个交换条件是值得的。
荣新江了解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收藏有六卷《永乐大典》,因为他的英文没有那么好,所以让我代表出版社请问您,贵馆是否愿意根据他们的基本提议提供缩微胶卷,或者你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什么形式的复制?
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吴芳思
1991 年6 月28 日)
关于这封信的回复,我没有找到存档文件。随后因为我要去苏联的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调查敦煌写卷,时间非常紧张,所以没有顾及此事。7 月13—20 日,我前往列宁格勒,时间虽短,但收获很多。
7 月24 日我从列宁格勒回到伦敦不久,继续调阅《永乐大典》,并代中华书局提出复制胶卷的申请,交给吴芳思。随后我进入敦煌写本编目的冲刺阶段,无暇他顾。8 月6 日,我编纂的《英国图书馆藏敦煌汉文残卷目录(非佛教部分)》稿本完成,交吴芳思,并撰写了给英国学术院的工作汇报。然后和中国香港大学方面联系,打算顺道去参加一个唐史研讨会。8 月18 日离开伦敦,结束了我在英国半年的敦煌写本残卷编目工作,《永乐大典》的调查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
时光如梭,很快四年过去了,我预计1996 年6—8 月间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讲学三个月,这是我自1991 年以后再次较长时间逗留欧洲,所以希望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完成英国、爱尔兰收藏《永乐大典》的复制工作。年初,我开始和中华书局方面讨论相关事宜,大概因为在北京主要都是电话和当面讨论,所以有关往来信件不多,但重要的仍有留存。
1996 年2 月中华书局总经理邓经元致函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和英国国家图书馆,提出拍摄缩微胶卷的具体要求和操作方式,下面是给切斯特·比蒂图书馆的一封:
尊敬的馆长先生:
中国北京中华书局在1986 年曾经出版过中国古籍《永乐大典》,但贵馆收藏的《永乐大典》卷803、804、805、806、865、866(此二卷承前误——笔者)、10110、10111、10112 等9 卷未能收入。1991 年我们曾委托英国国家图书馆中文部主任吴芳思博士联系拍摄缩微胶卷,但未见回复。中华书局出版《永乐大典》的目的,是使流散在世界各地的中国古籍重见于世,广为学术界研究利用,因此,我们真诚地希望以下几点能得到馆长先生的支持和帮助:
1.由贵馆无偿提供以上卷号《永乐大典》的缩微胶卷;
2.在得到贵馆赠送的缩微胶卷后,我局将出版一套新的《永乐大典》影印本。为表示对贵馆的友好感谢之情,中华书局将赠送贵馆新影印的《永乐大典》一套(十六开精装40 册,定价约相当于1000 美元,估计1997 年出版);
3.我方将委派中华书局古代史编辑室主任张忱石、北京大学教授荣新江二人赴贵国商谈以上事宜,希望贵馆寄发邀请信件,信件上写明邀请上述二位先生访问贵馆。由于张、荣两位先生服务于不同机构,故邀请信请贵馆向他们所在的机构分别发出,荣先生的服务机构是中国北京北京大学历史系。他们希望今年5—6 月左右访问贵馆。
谢谢馆长先生
此致
敬礼
中华书局总经理
1996 年2 月 日
回信地址:中国北京王府井大街36 号中华书局
Fax: 0086-10-5134902
我帮忙修订的此信英文译稿也还保存着,时间是1996 年3 月15 日,也抄录如下,署名格式按英文信略有调整,直接加上邓经元的名字:
Deng Jingyuan
Zhong Hua Book Company
36 Wangfujing Street
Beijing, China
The Curator
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March 15, 1996
20 Shrewsbury Road
Dublin 4
Republic of Ireland
Dear Curator,
We published an important encyclopedia of Ming Dynasty namedYongle Dadian永乐大典in 1986, but it didn’t include the nine volumes of Nos.803, 804, 805, 806, 865, 866, 10110, 10111,10112 which reserved in your library.In 1991,we requested Dr.Frances Wood of Chinese Section of the British Library to negotiate with your library over taking microfilm of these volumes, but we didn’t receive a reply.
Now we intend to publish a new edition ofYongle Dadianagain, our purpose is to make the lost Chinese work which scattered all over the world to be appeared again and to be extensive used and researched by the academic circles,so we cordially expect that the following points should be helped and supported by you.
1.Your library provide free microfilms of the mentioned above volumes for us.
2.As a repay for your hospitality, we will present a set of the new edition ofYongle Dadian.The new edition, consisting of 40 volumes and being priced about $.1000, will be published in 1997.
3.We will appoint Mr.Zhang Chenshi张忱石, Director of Editorial Department on Ancient Chinese History of our Company, and Prof.Rong Xinjiang 荣新江 of Peking University to go to Ireland negotiating on these affairs with your library.So, we hope you to send an invitation to each of them, according to their different address separately.Mr.Zhang’s is the same as mine.Prof.Rong’s is Department of History,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China 100871.They hope to visit your library in May-June this year.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help.I am looking forward to hearing from you soon.
Yours sincerely,
Deng Jingyuan
General Manager of
Zhonghua Book Company
我把中华书局2 月份拟的给英国国家图书馆的中文信与相关信息提前寄给吴芳思,所以她很快在3 月7 日就回复给我下面一信:
Date: 7.iii.96
Dear Rong Xinjiang,
It was a great pleasure to hear that you are pursuing the publication project with Zhonghua Shuju.I will be very happy to help you and Professor Zhang Chenshi in your search for further fascicules of theYongle dadianfor publication.The British Library will be happy to offer you both facilities for your work and assistance in contacting other libraries in the UK and Ireland.Please let me know the proposed dates for your visit so that we can make arrangements here.
With best wishes,
Frances 吴芳思
Frances Wood
Chinese section
(时间:96 年3 月7 日
尊敬的荣新江:
非常高兴听闻你正在致力于与中华书局合作的出版计划。我将很高兴地帮助你和张忱石教授为《永乐大典》的出版而进行更多卷册的调查工作。英国图书馆将很愿意提供你们工作的设施并协助你们联系英国和爱尔兰的其他图书馆,请告诉我你们来访的预订时间以便我们在此做出安排。
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吴芳思
英国图书馆中文部)
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迈克·罗恩(Michael Ryan)博士也在4 月4 日给邓经元回信(译文附后):
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Director & Librarian:
Michael Ryan, MA PhD FSA MRIA
4 April 1996.
Mr.Deng Jingyuan
Zhong Hua Book Co.
36 Wangfujing Street
Beijing
China
Dear Mr.Jingyuan,
Thank you for your request about theYongle Dadian.The publication of a new edition facsimile seems a most welcome project and I shall take the matter up with my Trustees at their next meeting.
Yours sincerely,
Michael Ryan(签名)
[尊敬的经元先生:
感谢您关于《永乐大典》的请求,出版一个新的图版本听上去是最值得欢迎的计划,我将把此事提交给我们董事会的下次会议讨论。
迈克·罗恩(签名)]
4 月21 日我给吴芳思回信如下:
Dear Frances,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letter of 7 Mar.and your invitation.We are waiting for the letter of agreement from the Chester Beatty Library, because we hope to visit London and Dublin one by one.Before we confirm the proposed dates for our visit England, we have to know the dates for visit Ireland.On the other hand, I was invited by the Free University of Berlin for three months.I hope to be there from the 15 May to 15 August, but I am not sure that the application for the visa takes how long time.
Thank you again for your help.
Yours sincerely
Rong Xinjiang
(尊敬的吴芳思:
非常感谢您3 月7 日的信和邀请。我们正在等待切斯特·比蒂图书馆的同意信函,因为我们希望依次访问伦敦和都柏林,在我们确认访问英国的预计时间之前,我们必须得知访问爱尔兰的时间。另外,我得到柏林自由大学三个月的邀请,我希望从5 月15 日到8 月15 日在那里,但我还不确定申请签证需要多长时间。
再次感谢您的帮助。
荣新江)
同日我又代邓经元给迈克·罗恩博士回信,并用传真发出:
Dear Dr.Ryan,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your letter of 4 April and your agreement of a new edition facsimile ofYongle Dadianby our Book Company.I hope that your Trustees would be give a definite answer for the three wishes mentioned in the last letter.The publication of theYongle Dadianin your library seems an honour for your library and a most welcome thing by the Sinologists in the world.
Thank you and the members of your Trustees for your kind help.I am looking forward to hearing from you soon.
Yours sincerely
Deng Jingyuan
(尊敬的罗恩博士:
非常感谢您4 月4 日的信和您赞同由我们书局来出版一个《永乐大典》的新图录本,我希望您们的董事会对我上一信的三项请求给予确切的回答。出版贵馆所藏《永乐大典》应当是贵馆的荣誉,也是世界上的汉学家们最欢迎的事情。
感谢您和您们董事会成员的善意帮助,我希望尽快得到您的回复。
邓经元)
因为我们希望尽快确定日程,所以5 月19 日我又代邓经元给迈克·罗恩博士写信:
Dear Dr.Ryan,
I sent you a fax on April 20.I am wondering if the dates of your Trustees have been decided yet.If you have any questions and wishes,please let me know.Please find enclosed here with two letters of invitation from the British Library to Professors Zhang Chenshi and Rong Xinjiang.They hope to visit London and Dublin one by one.Before they confirm the proposed dates for their visiting England, they have to know the dates for visiting Ireland.So, I am looking forward to hearing from you soon.
Thank you and the members of your Trustees again for your kind help.
Deng Jingyuan
(尊敬的罗恩博士:
我在4 月20 日给您发了一份传真,我不知道您们董事会的时间是否已经确定。如果您们有任何问题和期望,请告诉我。这里附上英国图书馆给张忱石、荣新江教授的两封邀请函,他们希望依次访问伦敦和都柏林,他们在确定访问英国的预定时间前,希望知道访问爱尔兰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尽快得到您的回复。
再次感谢您和您们董事会成员的善意帮助。
邓经元)
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迈克·罗恩博士应当很快给中华书局回了信,因为我收到他5 月25 日给我的回信(请见图3):
图3 切斯特·比蒂图书馆Michael Ryan(迈克·罗恩博士)致荣新江信(1996 年5 月25 日)(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25 May 1996
Dear Professor Xinjiang,
I understand that you may travel to Ireland this year to discuss publication of our volumes ofYongle Dadianon behalf of the Zhong Hua Book Company.May I say that you and your colleague, Mr.Zhang Chenshi, will be more than welcome.Please let me know in advance of the date of your proposed visit to the Library.
Yours sincerely
Michael Ryan(签名)
[尊敬的新江教授:
我理解你今年将代表中华书局来爱尔兰讨论我们所藏《永乐大典》的出版事宜,请让我表示对你和你的同事张忱石先生的热情欢迎。请提前告诉我你们预计访问本馆的时间。
迈克·罗恩(签名)]
这封信辗转到达我手里应当花费了一定的时间,因为我已于5 月31 日到柏林,开始在自由大学做为期三个月的访问研究。6 月7 日,我给张忱石信,建议最好8 月20—30 日去伦敦和都柏林,然后经香港回京。6 月17 日,我写信给吴芳思,请她给我发一份正式的邀请函,以便在柏林办签证。6 月24 日,我就收到吴芳思寄来的英国图书馆正式邀请信,同时告知她于8 月25 日至9月1 日去中国。同日,我也收到迈克·罗恩博士寄来的切斯特·比蒂图书馆正式邀请信,同时信告他9 月3 日假期才结束。
7 月13 日,我给张忱石信,告知我打算开始办签证,拟8 月27 日到伦敦,让他8 月28 日到。7 月中旬,我从柏林先到莱顿,重访莱顿大学。然后到波恩,19 日起个大早,乘火车到杜塞尔多夫的英国领事馆办签证,当时英国规定所有在德国的中国人,不论多远,都要亲自前往杜塞尔多夫去办签证。7 月26 日,我又到柏林的爱尔兰领事馆办签证。8 月14 日获得爱尔兰签证,但英国使馆说他们要把我的材料寄到北京的英国领事馆审查,然后才能得到,所以迟迟批不下来。8 月19 日,收到张忱石信,获知他可能9 月5 日才能拿到签证,并让我在外等他。但我在8 月28 日离开欧洲之前,没有拿到英国签证。
回国后,我又准备前往美国耶鲁大学做访问研究,10 月10 日启程赴美。而张忱石先生于10月31 日到伦敦,他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汪涛老师和当时在英国的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沙知教授的帮助下,走访英国图书馆,随后由亚非学院博士生张弘星陪同去了都柏林,最终获得了英国图书馆和切斯特·比蒂图书馆所藏全部未刊《永乐大典》的缩微胶卷。我很遗憾没有能按原定计划陪张忱石先生前往两家博物馆,但参与了整个发现、调查、联系的全过程,也算是对于这两家未刊《永乐大典》的发现和材料的获取做了一点贡献。
1996 年张忱石先生代表中华书局将英国图书馆和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永乐大典》的缩微胶卷带回国内,但由于书局的人事变动,没有及时按计划在1997 年出版新的影印本。
2003 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影印出版了《海外新发现永乐大典十七卷》,版权页没写编者,只写出版人是李伟国先生,他是当时上海辞书出版社的领导,此前在上海古籍出版社任副社长兼副总编辑时,和我在俄藏敦煌文献的调查方面有很多联系。该书十六开精装一册,收录海外新发现的《永乐大典》17 卷,胡道静先生在序中称:“它们是现藏美国二卷、日本二卷、英国五卷、爱尔兰八卷,凡十七卷,承蒙海外学者和留学生的协助,藏馆的慨允,终于取得复件。”没有具体说是哪里的馆藏,对比所刊卷数,知道是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藏卷15957—15958,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藏卷8569—8570,英国图书馆藏卷13201—13203、14219—14220,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卷803—806、10110—10112、19866。这其中的切斯特·比蒂图书馆和英国图书馆的藏卷,实际上就是笔者和中华书局张忱石先生努力的结果,海外学者助力最多的是吴芳思,还有迈克·罗恩博士,以及汪涛、张弘星等海外中国学者。无论如何,这些新材料的发表,有助于《永乐大典》的研究,而其中的文献材料,更可为各专业的学者所用。
2012 年,中华书局再次重印《永乐大典》,精装11 册,增加了从海外新收集到的16 卷,包括笔者与中华书局合作重新发现的英国国家图书馆和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卷,共计813卷。在中华书局编辑部撰写于2011 年4 月的《第三次重印说明》中,说到了他们所了解的这部分藏卷的来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大学中古史研究中心荣新江教授在英国图书馆研究敦煌文书期间,他发现英国图书馆藏有《永乐大典》两册五卷,为中华书局影印本所未收,同时他还告诉我们爱尔兰都柏林切斯特·贝蒂博物馆(Chester Beatty Library,Dublin)亦藏有《大典》九卷。为此,一九九六年初冬,中华书局派古代史编辑室张忱石赴英调查与复制《永乐大典》。在英期间,得到旅英学者汪涛先生和英国图书馆中文部主任吴芳思(Frances Wood)女士的热情接待,阅看了该馆所藏全部《大典》,其中卷一三二○一、一三二○二、一三二○三用事韵一册三卷和卷一四二一九、一四二二○地字韵一册二卷,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入藏英国图书馆,确为中华书局影印本未收。
吴芳思女士亦知悉爱尔兰都柏林切斯特·贝蒂博物馆藏有《永乐大典》,认识馆长迈克·罗恩博士(Dr.Michael Ryan),并允为介绍联系。我们在旅英学者张弘星先生的陪同下前往爱尔兰。
爱尔兰共和国藏有《永乐大典》,在此之前,从未为世人所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学者叶公绰、袁同礼等赴英国查访《永乐大典》,虽然爱尔兰与英国近在咫尺,但未赴涉该国。爱尔兰所以藏有《永乐大典》,与一位拥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切斯特·贝蒂有关。他是位采矿工程师,因采矿致富,后移居英国,喜收藏,购买了不少东方文物,有书简、图书、绘画、什件等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定居爱尔兰首都都柏林,所有文物运至该国,创立切斯特·贝蒂博物馆。
切斯特·贝蒂博物馆藏有《永乐大典》三册九卷,即卷八○三、八○四、八○五、八○六诗字韵一册四卷,卷一○一一○、一○一一一纸事韵、卷一○一一二只咫事韵一册三卷,均为中华书局影印本所未收。卷一九八六五、一九八六六竹字韵一册二卷,中华书局第二次影印的六十七卷续印本已收,当初是从据有该册《大典》复印本的一个机构取得的,缺卷一九八六六第八叶前半叶,今据该馆藏本将所缺之页补上,以成完璧。
切斯特·贝蒂博物馆的所有藏品,均是切斯特·贝蒂生前购置的,《永乐大典》亦是如此。今其收藏的一九八六五、一九八六六两卷,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先生赴欧洲调查《永乐大典》下落时,闻知为英国马登私人收藏。该馆其余二册《大典》得之何处?我们猜想当与上面的一册一样,是从伦敦私人手中购置的。①参见(明)解缙等奉敕纂《永乐大典》(全十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2012 年3 月重印),第3—5 页:“第三次重印说明”;张忱石:《〈永乐大典〉史话》,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4 年,第86—87 页也介绍了我发现英国国家图书馆新入藏两册五卷、爱尔兰切斯特·比蒂藏三册九卷的情况。
这里所称切斯特·贝蒂为“博物馆”系“图书馆”之误,其他内容大体上无误,本文上面根据工作日志和往来书信,可以补充一些细节。
自2002 年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现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应馆长任继愈先生的呼吁,开始采用仿真影印的方式,出版中国各处所藏《永乐大典》。从2013 年开始,又陆续影印海外收藏的《永乐大典》,其中包括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普林斯顿大学东亚图书馆、汉庭顿图书馆,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大英图书馆、阿伯丁大学图书馆、剑桥大学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德国柏林国家图书馆、柏林民族学博物馆,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京都大学等处所藏,每卷前面,载有何大伟《欧洲所藏〈永乐大典〉综述》一文。2016 年10 月出版的《大英图书馆藏〈永乐大典〉》,计24 册49 卷,收录英国图书馆藏卷913—914、3002、6850—6851、6933—6934、7389—7390 等。2019 年11月出版的《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永乐大典〉》,计3 册9 卷,收录该馆所藏《永乐大典》卷803—806、10110—10112、19865—19866。至此,国内学人不仅能够看到英国图书馆和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藏《永乐大典》的全部文字内容,而且还可以欣赏与原本相差无几的彩色印本,极便学者使用。
对于上述我曾调查或经眼的《永乐大典》,其来源和价值,这里做一点简要介绍,虽然我没有做专门的研究,但有些信息或许对今后的学者有用。
1.卷六九三三、六九三四
这两卷因为《〈永乐大典〉史话》出版没有著录,所以我当时以为是个新发现,其实1986 年中华书局影印本已经收了,而且汉学家富路德(L.C.Goodrich,傅路特)《再谈〈永乐大典〉》一文中也早有介绍:
1963 年9 月的《英国博物馆季刊》(The British Museum Quarterly)宣布获得了包括卷6933 和6934 的一册《永乐大典》,这是普尔上尉(Captain Francis Garden Poole)的遗物,他曾在1900 年北京使馆之围中效力。①L.C.Goodrich, “More on the Yung-lo ta tien,”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 Branch, vol.10, 1970, pp.20 – 21.
据英国图书馆的记录,这两卷是英国博物馆于1961 年11 月从住在巴思(Bath)的普尔上尉遗孀Mrs.M.Poole 处购买的,入藏号为Or.12674。
2.卷一〇〇四三
此卷在我最初给张忱石先生的信中提及,但后来没有找到,不知何故。我当时是从英国图书馆东方部的入藏登记簿上过录《永乐大典》的卷号的,同时也应当抄录了入藏时的Or 编号,但后来托在英国的沙知先生查询,也没有找到,所以张忱石先生到英国图书馆时,也没有寻获。不知是我当时的记录有误,还是因为没有找到Or索书号而没有落位,现在我觉得仍然需要继续调查。
3.卷一三二〇一、一三二〇二、一三二〇三
这一册计三卷,1970 年11 月入藏英国博物馆,来自代原藏者Mr.C.D.Houston 销售的某人手中。馆藏号Or.13292,原件略有残损。卷一三二〇一,仅存第19 页。
卷一三二〇二是“送”字韵的“用”,包括各种“用”的文献,其中“军用”下面有佚书《南康志》军用条。
4.卷一四二一九、一四二二〇
据说这册是1901 年由一个名叫Tickner 的士兵从翰林院中弄出来的。1988 年英国国防部(The Ministry of Defence)的John Lovell 代表Mrs Caroline Moore 给英国图书馆开价,1989 年2 月英图购买到手,馆藏号Or.14446。外面略有损坏和油污。
这两卷的内容是“相地”,多引堪舆著作,据吾友吴羽兄见告,其中有些书有全本存世,如《地理大全》《地理全书》《撼龙经》《玉髓真经》《青囊经》,有些只有部分文本留存,如《李淳风小卷》《葬法拾遗》,有些则是未见记载,可能为佚书,如《明山宝鉴论》《李淳风推龙行入穴篇》《家宝经》《青囊真宝曾杨家诀》《择地寻龙经》《理髓经》《地理精奥》《地理谓道》等,这些大多还没有引起治堪舆的学者注意。
切斯特·比蒂(Alfred Chester Beatty)1875年生于美国纽约,1911 年移居伦敦。二战时为盟军开采战略物资做出杰出贡献,被英国女王授予爵士。其晚年移居爱尔兰,在都柏林建立私家图书馆,收藏其所得东方写本等珍本书籍。
关于该馆所藏《永乐大典》,除了笔者前面引用的皮尔森《欧洲与北美所藏的东方写本》一书提供的信息外,富路德《再谈〈永乐大典〉》也有简要记录:
切斯特·比蒂图书馆(都柏林)拥有三册(卷803—804、805—806、10110—10112),但没有其他情况说明。②Ibid.
皮尔森说这里有“six sections”,应当理解为“六卷”;富路德说是“three volumes”,只能理解为“三册”,后面括注用中文“卷”(chuan)字,所列有七卷。从目前来看,两者都不准确。事实上,卷八〇三、八〇四、八〇五、八〇六此四卷为一册,卷一〇一一〇、一〇一一一、一〇一一二此三卷为一册,此外该馆还有卷一九八六五、一九八六六两卷一册,总计三册九卷,说明他们两人都没有亲自调查原件,所以都不够准确。
1.卷八〇三、八〇四、八〇五、八〇六
此四卷一册和卷一〇一一〇、一〇一一一、一〇一一二的三卷一册,原为海关总务司职员白莱喜(James Russell Brazier)在庚子事变中劫取三册中的两册,1954 年其子William Russell Brazier 将这两册共七卷出售给切斯特·比蒂图书馆。另外一册由白莱喜在1922 年捐给母校阿伯丁大学(Aberdeen University)。
卷八〇三至八〇六均为“诗”字条,全部引自《千家诗话总龟》一书,从《千家诗话总龟·后集》卷二十“句话门”直到卷末,据今人研究,门类、条目和排列次序与嘉靖甲辰(1544)明宗室月窗道人刻本(月窗本)基本相同。其价值,今人已有论说:
《大典》本是《诗话总龟》现存的最早版本,它的发现使我们了解到元明之际《诗话总龟》的部分面貌,也使我们对于《诗话总龟》之版本及改窜问题有了更清楚的了解。不仅如此,由于《大典》本抄工极精,也为我们校勘月窗本及明抄本《诗话总龟》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本子。
《大典》本多出月窗本的条目共十八条,多出明抄本者共七条。①张建:《从新发现〈永乐大典〉本看〈诗话总龟〉的版本及其增补问题》,载《北京大学学报》2006 年第5 期。
我原本听说该馆藏卷是“诗”字部分,期盼能多得若干首唐人佚诗,看到之后方才知道是《诗话总龟》,不免有点失望。
2.卷一〇一一〇、一〇一一一、一〇一一二
来源同上。这三卷均为“纸”字,其中卷一〇一一〇有“别纸”“抄造纸数”“产纸”“和买纸”“破故纸”等条,是研究造纸、书仪的极好材料。敦煌学界一直在研究写本中的“别纸”,这里辑录了大量文集中的各种别纸,为前人所未曾措意。卷一〇一一是“纸”之“诗文”条,都是有关纸的诗文。卷一〇一一二是“纸”韵下的“只”字,包括“只”“氐”偏旁的各种文字,以及植物“枳”的图案等。
3.卷一九八六五、一九八六六
这两卷一册,系1900 年某英人得自翰林院,后为马登(Wilfred Merton)从伦敦的一家书店里购得,1914 年曾借给伦敦图书馆展览,1923 年北平图书馆馆长袁同礼先生曾到Richmond Hill 的马登家中观看此两卷《永乐大典》,随后在1929 年和1931 年致函马登要求复制,复制件由英国博物馆的翟林奈提供,但有缺页。1954 年马登将此册《永乐大典》捐赠给切斯特·比蒂图书馆。内容均为“竹”字,从竹名到各种各样的竹,辑录大量文献,对研究竹子,十分有帮助。
1991 年,我只是偶然看到《英国图书馆通讯》上的一则消息,得知有新入藏的《永乐大典》,于是顺藤摸瓜,找到英图和爱尔兰切斯特·比蒂图书馆未刊的《永乐大典》藏卷。由于我的主业是调查整理敦煌西域出土文献,所以没有时间仔细调查英国等地是否还有《永乐大典》的藏卷。
1997 年4 月,何大伟先生到阿伯丁大学开会,询问在场的一位图书馆馆员是否有中文藏书,于是发现一册过去从不知晓的《永乐大典》。②何大伟:《欧洲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综述》,载《文献》2016 年第3 期,第36 页。
这些纯属偶然的发现不禁让人设想,是否还有《永乐大典》留存于世,答案是肯定的。特别是存于英国、爱尔兰等地的,因为他们的士兵1900 年时最接近翰林院所藏的《永乐大典》,其他欧洲国家也同样有散藏卷册的可能,前几年在法国出现的《永乐大典》未刊本即是一例。20 世纪60 年代中华书局影印之后,一般认为那一次汇集的调查已经十分完善,以为英国收藏的《永乐大典》已经全部找到。实际上,正如吴芳思所说,英国老兵去世后,家属不时还会把《永乐大典》售与英国图书馆这样的单位,所以续有收藏。我相信,在一些没有汉学家的大学图书馆、郡县乃至乡村图书馆、教会图书馆、私家图书馆中,都有可能保存;在一些私人家中,也可能存有《永乐大典》。目前,中国敦煌吐鲁番学界基本上把敦煌、吐鲁番、库车、和田、楼兰等地出土的古代典籍和文书,哪怕只有巴掌大小的一片,都已经调查清楚,甚至编制了目录。用耀眼的黄缎子卷面包裹的八开大小的《永乐大典》,相对来讲更容易判别,学术界应当像早年的袁同礼、王重民那样,继续开展全世界范围的调查,收集当年在北京的军人、学者的记录,普查图书馆、博物馆的书目,甚至一个馆一个馆的访查,相信仍然会有收获。而从典籍的角度来说,《永乐大典》的“含金量”远胜于敦煌西域出土残纸,值得为之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