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伦理精神

2023-12-02 07:55李谧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研究 2023年4期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

[内容提要] 随着历史向世界历史的演进,全球性问题亟待国际伦理精神的出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顺应了这一要求,为解答世界之问提供了精神哲学之道,为人类创新性地治理全球性风险指引了科学进路,蕴含丰富的国际伦理精神。從哲学层面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伦理精神,主要体现为民生伦理、责任伦理、美德伦理、合作伦理、发展伦理的精神,回应了人类对幸福的渴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破解了责任赤字,为构建人类责任共同体提供了践覆义务的精神之道;破解了信任赤字,为消解全球信任危机、弘扬信任美德提供了路径;破解了合作赤字,为推行正和博弈的治理范式提供了伦理范导;破解了发展赤字,为倡导公正性全球发展模式、实现美善发展的真实共同体,提供了中国智慧。

[关键词] 世界之问;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伦理精神

[作者简介] 李谧,法学博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 本文系2 0 2 1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美好生活的历史唯物主义意蕴”(项目批准号: 2 1 F K S B 0 1 6)的阶段性成果。

伦理精神表征着具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征的道德意识和价值观念,对某一生活群体具有一定范导性的价值导向意义。但随着历史进入世界历史,尤其是全球化的纵深发展,单凭某一地域具有民族特色的伦理规范,已难以规导国际事务和人类社会的秩序。由此,伦理精神必然走向国际伦理精神,以解决国际冲突和全球性问题,如气候问题、和平问题、发展问题等,从而促进国际社会形成良序发展态势。国际伦理精神必然为人类整体性进步和全球社会的持续发展提供精神支撑。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世界各国人民前途所在。”[ 1]这一科学论断既包含世界之问的内蕴,又意含问题本身的答案,一方面反映了人类的已然际遇,即面临的生存风险;另一方面为治理全球性风险指引了科学进路,蕴含丰富的国际伦理精神,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精神哲学之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发端于历史之需,表征着现实批判之维,回应了人类对工业现代性所引发的现代性风险的治理呼吁以及对善的生活的渴求,旨在改变人类未来生存、生活之境。其不仅彰显了中华智慧的创新之维,深刻体现出对人类命运的根本性认识与把握,而且包含着人类美好生活目标、国际责任道义、人类共同权利与利益诉求、彼此信任的美德与合作发展等伦理精神。总之,人类命运共同体“本质上是一种伦理共同体”[ 2]。研究并阐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的国际伦理精神,为从基础层面深度理解这一理念的向善理路,为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所深蕴的共同体国际伦理思想的开创性转化与时代性探索,为实现人类美好未来的实践活动,提供了伦理与政治价值指引,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一、民生伦理精神:实现人类对幸福的渴求,构建美好生活世界

关注和改善民生是人民至上思想的价值体现。从哲学视域看,改善民生彰显出一切为了人民的伦理精神。“民生问题关系到民众的生存、生计与生活问题,本质上是伦理问题。”[ 3]民生问题不仅通过经济与社会问题反映出来,而且还通过伦理道德维度得以表征,它以关切人的美好生活与全面发展为旨趣,尊重与回应人民的权利和自由诉求,从而形成相应的伦理规范和伦理精神。作为民生范畴的“美好生活”与“人民幸福”尽管各有侧重,但二者具有本真的同质性,美好与幸福都指向至善的生活属性,“‘人民美好生活与‘人民幸福是完全同义的”[ 4],均构成民生伦理精神的至高境界。

回到马克思,美好与幸福的民生伦理精神得以显现。善生活、美好生活,应当成为人存在的目的因。马克思主义伦理学立足于向善的追求,并将善置入了现实的人的生活活动当中,要求通过实践来改变人类的生活境况。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5]马克思主义蕴含的民生伦理精神所关注的并非只是解释什么是民生伦理,其关键还在于如何才能在全世界实现民生幸福,或者说“马克思的伦理思想不只是指出了民生幸福是什么,关键在于如何改善现实民生从而达至民生幸福的状态”[ 6]。这便是马克思民生伦理思想能够付诸现实的本质所在。

马克思民生伦理精神昭示着实现人民幸福和美好生活的价值追求,深刻批判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剥削与非正义现实,揭示了资本主义时代世界人民所经受的民生之“恶”:异化、物化、不公正、生态恶化等不自由状态。2 1世纪,马克思民生伦理理论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开启了新征程,中国“面对资本逻辑导致的日益严重的现代性后果,率先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一超越资本现代性原则的全球治理新方案”[ 7],是对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思想的续写与时代创新。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提出,不仅蕴含丰富的马克思主义民生伦理思想,而且是这一思想中国化时代化的新发展。

第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彰显着实现世界人民美好生活向往的价值追求。在资本逻辑的驱动下,资本主义开启了全球化浪潮,形成了一定的共同体,但这只是虚假共同体,只是单纯的以资本增殖和财富增进为价值诉求。在此价值指引下构建起来的世界市场具有殖民性与等级性,其发展必然是资本逻辑的片面发展,而非人的全面发展和全体人民的美好生活,更不可能是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的共享发展。资本逻辑主导下的价值追求并非要实现共同体中所有成员的愿景,而只是为了实现其霸权目标与私利欲望。如此的联合体并非在人民幸福旨意之下的普遍联合,而只是徒具形式的临时拼合,只具有抽象的普遍性,完全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 8] 5 0 1,因而无法走向人类真正的解放。资本逻辑所开启的全球化,只是单向度地追求私人超额利润的全球化,因建立在部分人美好生活基础之上而成为不稳定的全球化,其形成的以西方为中心的单边主义利益共同体———资本共同体的价值追求和伦理精神,是制造世界民生困境的共同体,当这些人的私利受到挑战时,便作出反全球化、逆全球化、脱钩等单边主义行径。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基于现实批判,超越了资本逻辑所主导的全球化,开启了全球化的新路径。它摒弃资本逻辑及其蕴含的剥削、不公正交往方式、世界贫富差距增大等境况,扬弃了资本逻辑的缺陷,彰显了实现“世界各国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价值”[ 9] 5 1的伦理精神。“以人类命运共同体推动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实现全人类的共同福祉,需要大力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 1 0]在马克思主义民生伦理精神的引领下,共同体必然由自然形态经由虚假共同体演化生成真实共同体(自由人联合体)。迈入新时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了对这个真实共同体理念的守正与创新,体现出马克思主义民生伦理精神的中国化时代化的创新发展,为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注入了鲜活动力。“在社会理想的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以‘人类解放或‘真正的共同体为价值诉求” [ 1 1],寻求人类共同利益交汇点和最大公约数,意在提升人类福祉、解决不同利益主体在特殊利益方面的冲突、实现人类共同价值追求,蕴含了丰富的伦理精神。

第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致力于人类幸福的伦理至善境界。作为建构性世界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致力于改变世界,是马克思主义民生伦理思想在当代的展开和拓展,为破解当代人类所面临的生存风险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为建设一个新世界提供了一种新范式和构造原则。幸福乃世界各国人民所期盼的生活样式,各国的责任在于实现人民的这种期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所致力的民生价值取向在于实现全人类的期盼:“在人类追求幸福的道路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不能少。”[ 1 2]任何一个共同体的发展,如果不将其价值目标与人民共同利益联结在一起,并将人民群众利益确立为最高追求,这个共同体便将失去可能持续存在的条件。诚如法国哲学家霍尔巴赫所言:“一切政府的目的都是为社会谋幸福。”[ 1 3]这一论断科学诠释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幸福和美好生活诉求的求真、向善、爱美的精神意蕴。各国一道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以人类幸福为崇高目标,才能真正昭示人类社会的民生向善进路。追求人的自由与解放的幸福生活,是一切有意识的人类实践活动的目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是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探寻人类生存境况的致思,其目的在于“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成现实”[ 1 4] 4 3 3,回应“各国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呼声”[ 1 2]。质言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旨归,正在于实现世界人民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

第三,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昭示了国际社会诉求美好生活的伦理精神。美好生活并非单方面的生活样态,而是“五位一体”的系统价值诉求。中国共产党高瞻远瞩,谋划了“富强—物质生活”“民主—政治生活” “文明—文化生活”“和谐—社会生活”“美丽—生态生活”,“五位一体”的美好生活总体布局的整体性和系统性得以显现。在彰显战略思维系统性、整理性的“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中,作为“五位”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构成美好生活主旋律的多重变奏,其内在意涵表达了美好经济、美好政治、美好文化、美好社会、美好生态的多维度、多样态的诉求,缺席了任何一种变奏,便无法生成和谐悦耳的生活乐章。进而言之,“五位”并非单纯的拼合,而是有机地构筑起美好生活的普照光,从而系统性地创生着生活世界的美善样式。“一体”显扬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国理想,其内在的指向和价值旨归在于对人民幸福和美好生活样式的诉求。

“五位一体”的美好生活向往,不仅是中国特色的,而且是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景,因而创造美好生活成为了人类追求善生活的伦理精神。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世界人民实现美好生活向往提供了价值理路。对美好生活的筹划,正是对时代之问、人民之问、世界之问的科学回应。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五个坚持”,进一步推进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践履方案,即“中国坚持对话协商,推动建设一个持久和平的世界;坚持共建共享,推动建设一个普遍安全的世界;坚持合作共赢,推动建设一个共同繁荣的世界;坚持交流互鉴,推动建设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坚持绿色低碳,推动建设一个清洁美丽的世界”[ 9] 5 1。“五个坚持”彰显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世界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伦理精神,是对世界之问、时代之问的解答。这正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前途所在、方向所在、路径所在。“五个坚持”正指向美好生活的“五位”,即美好经济方面的共同繁荣、美好政治方面的持久和平、美好社会方面的普遍安全、美好文化方面的开放包容、美好生态方面的清洁美丽,它们共同构建为“一体”———人类命运共同体。在不可逆的全球化时代,美好生活的筹划显扬着中国共产党胸怀天下的世界视野,“始终以世界眼光关注人类前途命运,从人类发展大潮流、世界变化大格局、中国发展大历史”[ 1 5]视域,关切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幸福生活。中国正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在为世界走出风险社会的阴霾、走向人类幸福的佳境贡献中国力量。

二、责任伦理精神:破解全球责任赤字,构建责任共同体

现代性世界风险责任赤字,在资本主义政治矛盾与恶性竞争中不断攀升,令时代问题层层叠加,致使人类生活在不安与恐惧之中。“扛起历史责任,解答时代命题,展现时代担当”[ 1 6],成为解决时代问题的关键。人类必须基于共同的命运,建构责任共同体,保障世界安宁与人类的美好生活。

第一,在空间视域上,责任伦理精神强调对象的整体性。这是由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类特性”和全球性风险的整体性与普遍性决定的。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人是“自在的类”“自为的类”和“自觉的类”,这个共同体具有类伦理。“类伦理,于外是处理人作为类整体与自然的关系,于内是处理人类内部关系(包括代际关系)的道德规则,对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其重要作用。”[ 1 7]人与自然的交互作用以及人与人的相互依存性,决定了作为整体的责任对象的现实性,使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中达成基本价值共识和责任共担具有了可能性、必要性和必然性。人类命运共同体内在性地包含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人类自身、大自然,双重性地施加于人类生产生活,因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整体性责任对象是一个由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自身所组成的系统,是一个可供人类生存、生活与发展的有机体。

今天人类所面临问题的症结,正在于责任的缺失、责任主体的缺席、责任感的匮乏、责任担当精神的枯竭。面对全球性危机,发达国家转嫁责任、推诿“甩锅”,致使人类面临难解的生存问题。人类是一个整体,地球是人类的家园,需高扬责任伦理精神,破解人类所面临的责任困境。为了各国人民实现幸福美好生活,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各成员,必须“担负起凝聚共识的责任,坚守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担负起促进发展的责任,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各国人民”;“担负起加强合作的责任,携手应对全球性风险和挑战”;“担负起完善治理的责任,不断增强为人民谋幸福的能力”。[ 1 2]责任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道德底线,它摒弃“他者”思维,旨在确立起人与自然的整体性责任理念,突破传统伦理思维范式,确立相应的责任命令,解决人类所面临的严峻的生存、生活与发展难题。解决人与自然整体性问题,必须弘扬责任伦理精神,树立责任共同体意识。

第二,在时间视域上,责任伦理精神强调前瞻性责任。前瞻性责任主要指面向未来的、不确定性风险而要求担负的伦理原则,要求责任主体预先测度风险并采取相关措施以化解风险,避免损害的发生。前瞻性责任强调先行担负责任的道德情操和伦理意识,它区别于后果性责任或追溯性责任,后者指向危害或损失发生后对责任的追究。《礼记·中庸》中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正是强调“预”的效果。放眼未来,我们需要在事业的谋划中预判风险及其后果,以高度的责任感将风险消解于摇篮之中,未雨绸缪。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丰富的中国传统智慧,彰显立足当下、指向未来的责任伦理精神。“世界面临的不稳定性不确定性突出”[ 1 4] 4 5,虽然这种不确定性、不稳定性尚未成为现实,只是一种未来向度,但若置若罔闻、置之不理,其便可能以“黑天鹅”或“灰犀牛”的形态呈现出来,转化为现实的危机,造成灾难性后果。由此,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的责任精神,必然超越传统的后果性责任,转向前瞻性责任。

历史上,人类曾因饥饿、疾病瘟疫等风险而遭遇无尽苦难、付出沉重代价,面对未来,不确定性风险是责任伦理精神需要考察的问题。“今天,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量子卫星、人工智能迅猛发展,人类生活的关联前所未有,同时人类面临的全球性问题数量之多、规模之大、程度之深也前所未有。”[ 1 8]人类生活的高关联度表明,各国的视域范围不能局限于本国、自我、当下,而要从内心生发出对未来人的关爱,以前瞻性责任意识高度重视人类的代际存续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担负起引领方向的责任,把握和塑造人类共同未来”[ 1 2]。责任赤字的出现,不仅揭示了当代人面临的生存问题,而且指向未来人可能遭受的无人为之负责的损害。“在维护国际秩序和实现公正变革的基础上,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国际社会的共同责任。”[ 1 9]代际正义问题、人类共同未来的谋划,均承载着前瞻性责任的精神。正是这种职责被纳入了对未来人的责任。首先,它要求我们确保未来人能够生存,即使这里面没有我们自己的后代;其次,要求我们关切他们的生活条件和生活质量。[ 2 0]这一前瞻性的责任,是从人类未来角度对风险进行考量而生成的伦理精神。“我们要胸怀共同未来。放眼世界,各国早已休戚相关、命运相连。我们要立足共同利益,着眼长远发展,致力于实现世界持久和平繁荣、各国人民安居乐业,避免因一时短视犯下不可挽回的历史性错误。”[ 2 1]在全球风险治理实践活动中,短视与利己害他的行径必然会影响人类福祉的实现。以前瞻性责任方式,消除短视行为,消解可能伤害未来人的错误,是当代人应当担负的伦理责任,“面对严峻的全球性挑战,面对人类发展在十字路口何去何从的抉择,各国应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精神”[ 1 4] 4 6 0。唯有担当责任,才能破解责任赤字,人类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美德伦理精神:破解国际信任赤字,构建信任共同体

着眼于全球社会的信任危机、信任赤字问题,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着破解信任赤字、构建信任共同体的伦理精神。

信任是一种美德、一种社会资本,是联结国际社会的纽带。于个体而言,信任可以促进友谊;于社会而言,信任可以增进社会成员之间的了解、沟通,从而促使整个民族社会形成良序发展态势,促进美好社会的生成;于国际社会而言,信任必然增进国与国之间、民族之间的友好往来、愉快合作,推动国际社会走向稳定与繁荣。作为美德伦理精神,信任得以在个人、民族社会、国际社会中彰显出来。福山以“信任:社会美德与创造经济繁荣”为题著书立说,正在于认识到了信任的美德伦理精神,以及该种伦理精神对社会经济繁荣发展的重要价值。他指出:“在一个有规律的、诚信的、相互合作的共同体内部,成员会基于共同认可的准则,对于其他成员有所期望,这一期望便是信任。”[ 2 2]作为一种文化价值理念,国际社会的信任是构建信任共同体的美德伦理基础。这种基础超越于共同体成员之间的契约和私利纽带,指向共同的道德价值。世界上的许多共同体是基于契约和私利而建立起来的,某一任务一旦完成,相应的共同体便宣布解散,因而这些共同体的基础是脆弱的。基于信任而构建起来的国际共同体属于道德共同体,是通过理性决策而建立的,是基于国际社会的信任美德而确立起来的,因此具有超越传统共同体的优越性。基于信任而建构起来的信任共同体超越于传统共同体,立足于相互信任的情怀和共享、共赢的价值理念,可以创造性地保障社会经济繁荣与稳定。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共建、共治、共享的国际信任美德和交往伦理精神,致力于共同解决国际社会的难题与困境,指向世界人民幸福生活的美好境界。“信任是国际关系中最好的黏合剂。”[ 1 4] 4 6 1缺失了信任,人與人之间、国与国之间只能构建起“我—他”关系,甚至“敌—我”关系,而这正是风险社会的渊薮之一。“人类正处在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推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世界经济深度衰退,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遭受冲击,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发展赤字、和平赤字仍在扩大。单边主义、保护主义、霸凌行径上升,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加剧了世界经济中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2 3]我们生活的特殊历史时期,正显现出信任赤字的道德危机。信任赤字是世界不安全感递增的道德根源,其必然会引发治理赤字、发展赤字、和平赤字的风险,从而导致世界经济衰退,使人民陷于困苦境遇。只有相互尊重、相互信任,才能共同构建和平、安全、开放、合作的生产与生活空间。

以世界民生幸福为旨归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必然建立在各国相互信任的基础之上,“如果群体中的成员希望其他成员的所作所为诚实可靠,那么他们就会开始建立彼此间的信任。信任就像润滑剂一样,帮助集体和组织的运转更加有效”[ 2 4] 2 1。信任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德伦理精神。国与国之间的不信任必然最终导致全球风险加剧,这是世界人民所不愿看到的景象。当前,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正在遭遇资本主义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侵袭,这在一定程度上对构建国际社会相互信任的共同体提出了要求,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正是对此问题的强烈回应,彰显了信任伦理精神。

四、合作伦理精神:破解世界合作赤字,实现共赢

合作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项重要伦理精神,有其内在的学理渊源。人的“类特性”诠释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合作伦理精神,决定了人类交往关系的产生与发展。在“人的依赖性”和“物的依赖性”的社会发展阶段,原子式的孤立个体将无法存在,必然要与社会成员合作共处,推进人类文明进步。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思想,追求全人类的自由和解放,其利益观是互利的。“世界并不是一种利益的世界,而是许多种利益的世界”[ 2 5],这种互利观要求从整体上系统性地考量人类命运,而不是将其各组成部分割裂开来。在本质上,互利观是与“类特性”所体现的伦理精神内在一致的。马克思曾指出,人类的“生产生活就是类生活。这是产生生命的生活。一個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 8] 1 6 2。这表明,人类生产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甚至生产人本身的活动,必须走合作的道路,这是人类生活的生命形式。美国学者克里斯蒂安·福斯高度评价马克思“类特性”理论蕴含的合作伦理思想,他指出,马克思提出了合作伦理学。合作是反对竞争的。通过合作,我们理解了一个社会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共同行动和交流,以便共同利用资源,共同学习,在社会中感到舒适和自在,并为所有人创造福利。合作是最重要的道德原则。[ 2 6]马克思的合作伦理精神显示出类伦理的合作本性。人的“类特性”使人能够定义自己的类目标,并通过合作达至这个目标。共建、共治、共享正是合作的内在因素,蕴含合作的伦理要求、类目标、沟通方式与意愿、认可与承认、共同关注、相互关爱与人文关怀等人类交往方式。人的“类特性”要求通过合作形式实现人类理想,因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唯有在合作中方能成为现实。

哈贝马斯提出的商谈伦理本质上是合作伦理。商谈或对话的根本目的,在于形成一致同意的合作模式,从而消除冲突与恶性竞争。商谈伦理旨在使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冲突得以缓和,使目的论与义务论达到和解。人类之所以能够进化,正在于合作而非遵循丛林法则的冲突,“进化博弈论告诉我们,任何社会都是由天使和恶魔共同组成,更确切地说,是由善恶共存一身的人所组成”[ 2 4] 1 7 8。“天使”象征着合作的人类,而“恶魔”则比喻那种从机会中尝到甜头的利己主义者。进化的博弈,在于确定天使与恶魔的比例,唯有共同体中天使的比例远高于恶魔,人类才能持续发展,否则将走向自我毁灭。在此意义上,合作是一种伦理精神,并常适用于政治伦理或商业伦理范畴,将“互惠利他”的伦理原则列入国际交往规则,以便引导人类社会走向善治。“在当前全球化、后工业化进程中,人的存在境况不再是个人本原的非此即彼,而是人的共生共在,一种新的合作伦理将取代契约伦理为社会治理的合作行动提供道德支撑。”[ 2 7]由于国际贸易与政治文化交往的日益频繁,合作伦理精神必将得到爱好和平与发展的各国人民的青睐。

合作伦理成为各国发展进程中必然践履的伦理精神。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担负起加强合作的责任,携手应对全球性风险和挑战。”[ 1 2]世界性风险的成因并非单一的,而是复合型的,其构成也不再单纯,是高度复杂的体系,这就决定了风险的复合治理模式,内在地要求多元复合主体共建共治,共同打造合作共同体,以实现共赢的目的。在这个共同体中,合作达成社会理性的最优效果。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依赖于理性选择的协调一致,在利他的理念中获致互利的结果。美国伦理学家罗尔斯认为,互惠性是早已在基因中设定的,是人类得以生存的必然,是人们在共同体中所应当遵循的道德规范。在他看来,私有社会并非是满足互惠标准的理想社会。尽管他未曾直接表明互惠性理想社会是何种社会,但其理论中已经蕴含着可以满足各方需要和利益的共同体逻辑,即在这个共同体中,利益各方具有通过合作而实现互惠性的强烈愿望。“我们是作为合作者,在由于本身的原因而为我们采取的那些生活方式中彼此需要的、他人的成功和享乐对我们自己的善是必要的,有益的。”[ 2 8]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合作各方,均在善生活的指导下共进、相得益彰,这不仅对增进自我的善,而且在增益他人的利益方面均是必要的。在人类社会中,单凭一个人或一个国家不可能真正实现进步,每个主体都会按照自己所希望成为的样子去希望并鼓励另一主体,“1+1>2”的整体效应方能得以充分显现。遵循合作伦理精神,构建合作共同体,才可能实现有利于全人类的互惠性结果。

合作伦理精神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题中应有之义。之所以重提合作,正在于世界分裂与分歧的不断加大,其间孕育着高度复杂的世界性风险,关乎人类命运。“随着两极世界的消退,我们正在从一个敌对的世界向一个危机和风险的世界迈进。”[ 2 9]正因如此,我们才“主张互信、互利、平等、协商、尊重多样文明、谋求共同发展。这超越了文明冲突、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等陈旧观念,掀开了国际关系史崭新的一页,得到国际社会日益广泛的认同”[ 1 4] 4 4 0。合作共同体应当摒弃互害式的零和博弈思维模式,主张共利合作双赢的治理范式和伦理精神。这种精神追求多方主体之利、全民之利、综合之利,本质上是公正、合理的复合利益共同体之利,是正和博弈,是提倡关怀全体的高效治理范式。人类在主权国家差异的基础上,承认全球共容利益,形成全球治理新范式。

五、发展伦理精神:破解全球发展赤字,构建发展共同体

人类命运共同体蕴含公正发展、开创美好未来的伦理精神。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高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旗帜,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1 4] 4 2 8全球公正性发展指不同民族、国家或地区的发展均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并在财富分配、机会占有、权利与责任方面拥有平等的权利和担负对等的责任。

罗尔斯在《正义论》一书中提出的平等原则和差别原则,对全球公正性发展具有重要启示。其中,差别原则,要求给予最小受惠者以最大利益,以解决世界不公正、贫富差距等历史难题,对破解全球发展赤字具有一定的启发。康德基于对世界永久和平的思考指出,各民族会在自然状态之下取得权利与财富,“但只有当这些国家联合成一个普遍的联合体的时候,……才可以建立一种真正的和平状态”[ 3 0]。贝克、吉登斯等社会学家均揭示出资本主义主导的现代性的后果———世界风险社会,直指非公正性发展所带来的人类威胁。这些学者们对全球性公正发展的探索,为推进世界发展伦理奠定了重要的学理基础,但依然未能触及发展伦理问题的根本。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及其对东方社会的致思,均从发展伦理的视角,为寻求全球性公正、合理的发展伦理精神提供了历史视域和政治法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立足于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开启了新时代马克思主义发展伦理精神的新境界。

第一,强调发展的权利与责任高度统一。从伦理的自利性与利他性考察,不难窥探出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自利性出发点。马克思认为,追逐利益是资本的本性。他从“G—W—G”的资本公式中揭示出,如果不获利,货币的运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作为资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用自己的不变部分即生产资料吮吸尽可能多的剩余劳动。”[ 3 1]资本逻辑支配下的发展观,首先考虑的是自我权利而非责任担当,在其视野中,发展伦理处于权利伦理层面,公正性依然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在政治上则表现为单边主义立场,责任归于他者,权利属于自我。正是这种思维,导致了世界冲突与矛盾,使人类社会陷入动荡,地域政治问题此起彼伏。而人类命运共同体顺应了世界公正发展的时代吁求,倡导祛除公正的虚伪作态,推崇权利与责任并重的发展精神。“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享有平等的发展权利,任何人都无权也不能阻挡发展中国家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才是最大的公平,也是国际社会的道义责任。”[ 3 2]这一论断昭示着发展中的权利和责任的内在统一。

第二,强调发展的人本性与生态性内在一致。西方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主张构成西方发展伦理的主旋律,自然、生态被现代性和工业化发展排除在发展伦理精神之外,生态意识的缺席致使工业革命以来的现代性引发了生态危机、经济危机、社会危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全球公正理论只思考人与人、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冲突问题,很少考量全球公正的生态制约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理论、有机体理论、空间生产理论确证了人与自然、社会与生态之关系同全球公正性问题的紧密关联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原创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关系学说,昭示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三者间的和谐共进的伦理精神,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理念、“美丽世界”构想、“生态就是幸福”“生态就是公正”的思想、“2 0 3 0和2 0 6 0碳中和”实践目标,均将人类社会发展的主体伦理精神与生态伦理精神有机地融为一体。

第三,强调发展的个体性与整体性的高度融合。个体主义、社群主义和世界主义一直以来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伦理主张。个体主义关切天赋人权理论,社群主义关心自己民族、国家的发展和权利的维护。而世界主义则主张以“普世价值”引领全球发展,进行价值观和意识形态输出,以霸凌主义姿态强迫他国遵循其发展模式。个体主义、社群主义和世界主义所主张的全球公正性,明顯呈现出侮慢与偏见。上述发展伦理主张混淆了个体、群体与世界三者的内在关联,以虚假的姿态行撷取个体权益之实,从而割裂了个体、群体与世界三者的内在同构关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融合了个体性与整体性的协同发展,显扬马克思所言明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3 3]宣言,强调“让发展成果惠及世界各国,让人人享有富足安康”[ 1 4] 4 3 4的个体与整体的辩证关系,推进了世界整体性发展繁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内在性地要求所有个体、群体、国家均平等享有发展权利、发展机遇、发展资源,并担负起因发展所引发代价问题的责任,彰显出发展伦理精神的个体性与整体性的内在统一。

第四,强调发展的现实性与未来性的协调。依据辩证思维来看,在风险中探寻希望,在挑战中把握机遇,乃发展之道。风险具有积极与消极两种不同影响,会分别引发不同的结果。“当今世界的变局百年未有,变革会催生新的机遇,但变革过程往往充满着风险挑战,人类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 1 4] 4 5 5秉持前瞻意识,从现存的世界风险中看到未来发展的希望,为全球治理指引光明路向,正是居于十字路口的人类应当作出的道义选择。“未来性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一个必然的思想延伸和逻辑展开。”[ 3 4]面对全球性高度复杂性风险与挑战,中国共产党人审时度势,着眼于未来的伦理视野,倡导构建人类共同未来的发展伦理精神:“我们要抓住历史机遇,作出正确选择,共同开创人类更加光明的未来”[ 1 8],旨在破解因现代性所引发的发展赤字问题,追寻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代际公正和对美好生活的诉求。

未来是一种希望。“我们生活的世界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我们不能因现实复杂而放弃梦想,不能因理想遥远而放弃追求。”[ 1 4] 4 6人类命运共同体处于构建过程中,其基于当下人类社会面临的发展困境,着眼于未来世界的建设,将人类发展的“实然态”与“应然态”有机地融合为一体。2 0世纪“希望哲学家”布洛赫以希望为本,揭示出希望的人类学———存在论内涵,将希望视作更加美好生活的梦,为人类社会“希望形而上学”奠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沿着科学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逻辑,致思于改变人类现实命运,以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美好社会为“希望原理”。布洛赫的理论诠释了这一原理:“社会主义越是科学的,它就越是具体地实现下述目标:它恰恰把人当作自身关注的中心,把人的自我异化的现实废除当作自身奋斗的目标。”[ 3 5]这里的“人”指的是“类存在”而非某个特殊利益共同体,其“希望”正指向人类命运的共同未来,为人类命运发展共同体作出了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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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增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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