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槐序
露水蓬勃
幽径无人探访
青草便俯下身子
做了露水的臣民
在寂静掌管的山谷中
溪流呼吸舒缓
清风晃漾的绿色之海
让遍野的草木显露灵气
露珠在草叶的衣领上安稳
像清澈透明的小水洼
你走近细看到
另一个天地相融的时空
内里暗藏玄机
——万物蜷缩的影子
以及沉默不语的你
都轻声地步入它的眼睛
如此安静、温驯
这种雄心勃勃的硕大
收纳了春天的万物
像一场细致入微的梦
在辽阔的天地中,露珠是
山水流露的一个小情绪
迷雾清晨
鸟鸣裸露给幽谷时
山坡的宽肩上
滑落了一件
夜色编织的黑衣
白发的清晨沉默寡言
向屏息的村庄走来
手提着一帘雾水
携有,薄凉的词语
大雾铺天盖地,埋没
扶梯而上的屋顶
檐角在流动的雾中若隐若现
仿佛断壁残垣
如同置身废墟
只听见溪流滑过石头的声响
风在白色宫殿的远处吹笛
铁皮掠过古道
青山如一把浓雾潮湿的睡椅
风声在迷雾中游弋
汽笛先于游移的鐵皮车抵达
紧随而至的轮胎
附有薄薄的雾气
在水墨铺陈的村庄
运用疾驰的语言
将一群酣睡在地面的水洼掀动
波涛顺势卷起。暂时蒙蔽了
那些在远处流动的乐音
——已经驶远的背影
如夜之寂。浓烟覆住田野的嘴唇
青山下的空旷恍若荒景
时间恢复冰面的平静
有清脆的溪声从荒僻的河道赶来
杂密的虫声如草疯长,接近南方小雨
耳蜗是一只酝酿声响之酒的陶罐
古老的清风重新为其
倒入了大自然细部的轰鸣
闲坐庭前观景
仅过片刻,阳光
便吞没掉了阴影的肉体
天空举起蓝色的伞冠
照顾着前呼后拥的群山
与远胜凝脂的白云
一阵清风从林中
长途跋涉而来
吹拂庭院,迫使门前
松跨懒散的桂树叶子
齐刷刷抱紧
水缸仍旧纹丝不动
屋檐暗藏玄机
栅栏像是竹子开张的集市
戍守在庭院的边境
在微风中起身吧
田野正在光线里梳妆打扮
丢一捧水去滋润鲜嫩的草丛
青绿捧起的露珠
是最为精致的玻璃
居住在群山中
在浓雾布阵的清晨
沉默的灶炉捧出吵闹的焰火
主人启用杯盏声响
风吹一口酒气
在夕光式微的傍晚
走镰刃般的孤僻山径
裤腿的愁容成为露水的房屋
檐角扛着硕大明月
于云下的山水间久住多时了
生活有如一首田园诗的日常起居
故乡在浓阴下安静落脚
不去打扰森林深处的鸟鸣
青山是收纳流浪风声的船舱
谙熟此间四时脾性的人
足够在捉摸不定的阴晴中
游刃有余
暮春浓雾
栅栏与荒草狭路相逢
近村与远雾遥相呼应
此刻青山如翡翠,乡村正处于
暮春空蒙的语境
在田野上步移的农夫
与未耕的田亩
像一对重逢的兄弟
在雨雾中惺惺相惜
露珠的眼睛装满健壮的天空
农忙时节这般雨好
轻薄的烟雾滑落水镜
像月升一样,缓缓浮起
机器在泥泞里溢出轰鸣
一幅春天的油彩画
经过风吹的笔刷
人影绰绰,雨雾淋漓
这是春泥可以从芳香中
分一杯羹的时辰,预示着我们
花朵盛放的时日就要过去
浓稠的雾水遮天蔽日
山川睁不开眼睛
等到阳光得以细碎地落下
天空蓝便可如梦初醒
山居清早
庭院在潮湿水汽的簇拥中打盹
斑点陈词的漏风栅栏
圈禁着一座木屋
——寂静的实体
在风中微荡的栏杆赤手空拳
细叶芒草之间的推搡
涌动翠绿的心思
此刻,木屋里有人醒来
空荡荡的旧房子
如一件装满了脚步的容器
足音紧跟着足音
在房子的内部转悠
仿佛声响的群鸟
掠过寂静湖心
微风轻抚着一座木屋的早晨
森林坐拥苍山的古老
浓雾像溪流一样温驯
雨景素描
阴云高悬。风挽起轻薄袖子
配合夜色攻城掠地
雨水尚且年幼
伞冠下走动的人
内心寂如枯井
雾色浸泡群山养育的城池
灯火影绰如漫天星群
黄泥在雨水中漏洞百出
硬骨就此软了下去
老树皮在春意的逼迫下
禅位给新绿的嫩骨头
草木的身子经过注水
似乎虚胖了形体
我在雨雾的闺中
静候一串晴日的鸟鸣
梯田叙事
春天是一个在远方
独自忧伤的孩子
在风声的纱帐里哭泣完以后
捎来薄雾
与细察田水的农人
耕牛早就回家去了
平静的梯田里
偶有迅疾掠过的飞鸟
丢失爪中的枯枝
在梯田的嘴唇中
禾苗舞蹈着翠绿的浪潮
田野如同堆积
一摞摞绿色的布匹
邀请清风留下指纹
而雷声退让
乌云便拴着雨水
落下青山了
这灰蒙蒙的留白
天空似与我情投意合
雨水奏鸣曲
屋檐灰瓦滴水,天空白布漏雨
房梁上落满来历不明的印迹
纷乱的布局,需用长帚
细心地对木板,刨根问底
方可扫除殆尽。这是专属于
燕子筑巢的声名狼藉
苍苍莽莽的青山连横四面的风声
吹向寧静的村庄
不堪一用的旧门饱经风霜
在门槛上不停地言语
声响轰鸣
细小的木屑撒落一地
我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人
静静地看这一切
自报家门的争斗发生
又再度嘘叹
兵败如山倒后的隐姓埋名
身临其境。一滴雨水
在落地时掀起荒原的狂澜
而后隐身于一面水镜
没留下只言片语
像一个喧嚣的人突然陷入沉默
在潮涌的人群中销声匿迹
春日别帖
酒瓶矮小成风声的杯盏
昨夜的呼啸已落寞
帘外雨潺潺
春天的窗户下,旧物都只愿熟睡
潮湿的光景里,与你饮醉灯火的客人
已在清晨无声走远,并且去而不返
陌生人牵狗经过野径跌出的犬吠
将你的梦境取走,你微开双眼
起身抖落披覆的夜色,大梦四散
木屋被浓稠的雾色进入了
恍如隔世。你对着沉寂的木头
呼喊昨日举杯人的名字
猫慵懒地喵了一声
木门没有扣紧,嘎吱——
汹涌的泪水在眼睛的城池里
横冲直撞,悲伤之河千回百转
一场酸涩编织的大雨
在面容上无声泛滥
天空为乌云松绑
逃逸的夜色,如同盗贼
捂住了群山的嘴巴
风一吹,灯盏就熄了
山谷已经睡去
月光游进了西窗
舐犊着微开的门缝
间隙幽深,书页清凉
沉浸在这样动人的寂静里
耽搁于案台
砚里晕开的水洼
在清水里育泽的观音草
摇着尾巴朝向月亮
还好,悲伤之事都已经过去
在新的时日把愁绪清空
遗憾的旧事就不想了
心中干净的水草啊
请扬起,你们的掌心
为我微微划动
——时间的船桨
山居雨事
森林沾染薄雾时
就不在灶炉旁烧火了
双手暂停助长柴火的燃势
动身走向屋外
追随一块沉默的石头
风的脚趾踩过森林的脊背
河流静静地坐在青山的门口
在雨帘的内部久站
细看屋檐郁结出流动的果子
雨水聚集在凹地上筑巢
空荡而陈旧的堂屋,照旧
没有等到一只歇息的归鸟
怀想的人久念不来
就算了,尚未出口的话
跃然纸上,而后在雨雾中
迅疾地尘封
天空的遣词造句难以理解
青山在雨水中多么空旷
在屋檐下保持接雨的姿势
领会天空的深邃与伤痕
此刻,眼中深藏的风雨交加
在水声轰鸣的掩护下
多么自然地流淌
青山雨瀑
不斩春天的来使
且让这风声奔袭回去
给那蠢蠢欲动的山雨
呈报上一个
足够使其迅即动身的消息
青山早就有了归属潮湿的想法
羊肠道上苍翠的荒草
一经风声鼓动,便挥舞起了
形似镰刀的手臂
酝酿阴凉的无名幽径
坐等着大雨来访的身影
乌云骤集,放下高阔身段的天空
顷刻大军压境。屋檐垂下门帘
敲击的声响如闻响木落地
这声势浩大的堵截山水的追兵
正在收复干燥时所丢失的雨季领地
生活的城池已被雨雾据为己有
森林与天空密不透风的重围
更使村庄身陷其中
从屋檐倾泻而下的雨瀑
潺潺流水,奔走不息
我拥着一扇盛满青绿的窗户
在密集的潮湿里
独自听这无所顾忌的倾盆大雨
不断有裂帛之聲充盈耳朵
遥远的瓶罐碎落一地
落木终曲
风在推波助澜,晃动着
一树叶影。一滴秋天的眼泪
在枯萎的枝上跌跤
无声失落田地
泥香作出迎娶的仪式
辽阔的接纳
恢复了它,埋没在
记忆角落的树梢往昔
与枝丫话别时,跃出
一种轻盈的步履
这成为,临终难以
割舍的抒情
掉头一去,独自领受
日蚀风侵
天高而路远,如此落地后
将杳无音信
这是抱憾而终的疼痛的忍耐
它此生的孤独与酸楚
像无名者,在漫长飘零中
在我的眼里,一览无余
后记:故乡雨屋
在林木富裕的群山中居住,生活如一片光影交织的森林。
多数的日子都是被雨声或者雾色占据了,仿佛此处是阳光的局外之地。
久而久之,我便对雨水的来访习以为常了,耳蜗深处仿佛回旋有一种乐音。
一壶泉水还在灶上赶往煮沸的那一刻,我又听到小雨在屋外的举兵攻伐声了。
庆幸吧,还在屋子里紧靠炉火的人多么幸运。
屋外落雨的声响不绝,如一个人想要跋涉千山万水的豪情。
木屋倚靠着故乡的青山,我常常坐在窗前听雨,从屋檐到凹函的这一段距离,是雨水声响的悬崖绝壁。
纸上的故事新旧交织,在日子沉默的雨屋里,靠着木墙阅读的人像时间一样寂静。
雨水如同一个前来走访孤独的远亲,深深地加重了这一处院落的凋敝情境。
在雨屋的身畔游走、细察、起笔,叙述它周遭的景致,以及它在雨中的样子。
身在故乡之中,我所能书写的不过是古树上的一片嫩叶,滔天海浪的只言片语。
故乡多美啊,在它的怀抱中生活,是最能够让人心潮澎湃的。
缤纷的四季用尽了各种色彩的修辞,这是生我养我的山与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