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
养灯
小时候,母亲说
灯和人一样,也要养
等到油枯灯灭,一切都晚了
母亲拨了拨灯芯,灯亮了许多
如今,母亲已风烛残年
她将我们抚养成人
熬干了自己
阳台像一个婴儿孵化器
温暖,明亮,慵懒,令人昏昏欲睡
冬日的阳光,似乎格外眷顾中风的母亲
关上铝合金窗
整个阳台仿佛一个巨大透明的婴儿孵化器
空气中充满了好闻的阳光味
外套、毛毯、布拖鞋上,到处都是
母亲斜倚着靠背椅,眯着眼睡了
像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孩子
这一刻,我放轻了脚步
看阳光均匀地涂抹在母亲身上
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历历可见
一头银发愈加苍茫
这一刻,我宁愿母亲安详地小憩
错过午餐时间
这一刻,我宁愿母亲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回到永远回不去的无忧无虑的童年
怀父帖
父亲去世多年
这些年,我越来越少想起他
我们仿佛比邻而居的远亲
一个地上,一个地下,互不走动
这些年,我所能做的
无非是将消失的人和事留下的空
用沉默和回忆填满
又经岁月的沙漏,慢慢滤空
软
棉花是软的,流水是软的
浮云是软的,阳光是软的
中年的眼神和脾气也变得温柔
曾经的血气,被岁月渐渐磨去了棱角
人世苍茫,世事无常
我学会了弯腰,沉默
放低姿态,低到尘埃里
我学会了原谅,宽恕
让心中的石头落地,胸中的块垒消弭
而不易察觉的灵魂深处
有一根骨头,支撑着一个“人”字
橘场
橘场,不说橘园、橘村或橘乡
似乎是有充分道理的,好比橘子的磁场
彼此吸引,心心相印,强大的凝聚力、向心力
意味着更坚定的团结和集结
像一只橘子的橘瓣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曾经在橘场里自由穿梭
春天,闻着橘花馥郁的清香流连忘返
夏天,看着青涩的小果发出清光
找寻橘树上的蝉蜕,直到日落西山
我总是对橘树地上拇指大小的洞穴充满好奇
这是蝉蛹从黑暗地下通往光明的甬道
却总想可能藏着蛇或蟾蜍而心生畏惧
秋天,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挂满了枝头
忍不住偷偷摘一个品尝
无奈橘子皮汁液的芳香泄露了蛛丝马迹
冬天,万树凋敝,橘林依然一片苍翠
堆一个雪人,打一场雪仗
或者扫一小块空地,撒一把米弶鸟
我的童年就这样挥霍在桑林和橘园中
那些一去不返的日子,一直在记忆里回甘
助跑道
对于未知的事物,我总是心生好奇和畏惧
比如一个小小的地洞
我刚把食指伸进去一探究竟
马上又缩回来
生怕里面潜伏着什么可怕的生物
比如蜥蜴,比如蛇
而其实不过就是蝉蛹飞天之前漫长的助跑道
这小小的泥穴
除了黑暗和空气,还能有什么呢
还有昨夜的一场雨水吧
阳光热辣辣地晒着
蝉在高枝上兴奋地叫着
为了短短一夏的一飞冲天和一鸣惊人
它隐身地下修炼了十几年
无法抵达的巅峰
在括苍山上向下望
薄暮弥漫,万象四伏
一座座村庄和山丘匍匐其间
时光之轮无声驰过
在无法抵达的险峰
风光轻而易举地占据着
向阳或背阴处,草木自顾自生长
沟壑和洞穴里,时光的秘密深藏
山脚下,曾经求学的母校早已易址
激情飛扬的理想如今安在
沿着记忆中的足迹,循着参差不齐的诗行
一遍遍找寻,回望
云雾中消逝的青春和亘立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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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得很快,万物变得模糊
西边水塘上方的天光黑中透亮
仿佛烧红的煤层渐将熄灭
路过的人徒留一个黑色的剪影
没有人声,连风声也化为了过眼烟云
天与地浑然一体
黄昏特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所有的脚步都往家的方向赶
远行也是为了从远处更好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