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仕凡
赤脚走过云朵的重压
灌木丛的骨骼,常在黄昏时分与大地贴合
此刻,油烟重组显与藏的美学
黏于公共墙壁,排布深浅不同的黄色污渍
或穿过母亲的发梢,向天的空心之处延展
犁铧掀开泥块,挖掘机轰鸣,掩盖秘密
弹簧生锈,反复摩擦慰藉
在城乡接合处,解剖血脉和纹理
但重要的事情,布满一床流淌的潦草
没关系,幻想解救温和
赤脚走过云朵的重压,尝试轻盈
缓慢地被驯服,内化成坚硬的棱线
水面,稚嫩又褶皱的脸,碎影连篇
放缓一生的坡度。让叶脉清晰
质地确定。降低被薄膜覆盖的可能性
风之辞
风,古老而天真的运作者
通行世间,于草木布景
隐去评议,触及无舌植物的尾迹
贴合万物的花边,抵达无限之境
或旋转笔触与修辞
关照每一处皱巴巴的眼角
铺排得当,朝平等做工
月亮再升河谷之地
那些垂落的,重获渲染、接续和流淌
想成为风的一部分,末处也好
栖坐于层层暮色,悬置漫想
同它一道,释放或曾有璺的声响
睫毛不再凝霜,与天幕接壤
鸣管颤动,召唤十万枫叶,横渡江潮
路边树
无数次路过,任由忽略袭击,灰尘弹跳
偶尔恍惚,陷入一池的棕色木栓层
光,蒸干水分,滞缓节奏,迟疑脚步
日常忽然失了真。但仅仅是一瞬的卡带
远方的目的地,侵占更多视野
这个清晨,逐渐苏醒,探入内脏
树根隆起,青筋暴露,空气中结网
浊物,扎堆堵住通道
起重机吊起呼吸,滋生一场视觉静电
此时,任何眼神和表情都是错误的选项
新叶抽出更翠的姿态,与已知常态抗衡
像堆叠着无数暗夜里月光的能量,将风琴拉响
无意的围攻,意味深长般落荒而逃
防空探照灯,内隐于路边树的各个活体部分
它比我更敏感,也比我更忠诚
出租屋
10平方米总是辽阔,两个空间,被覆其中
房间潮湿,有幸拥有世界地图的模样
一角墙的脱落,像是完成了一场艺术创作
大陆漂移,板块碰撞,瑕疵是美的代名词
缠绕的藤蔓,被拆解成白鸽和青冥
一层层地突破湿淋淋的雨季
有些时候,我会荡着双腿
在老房子附近的河流岸边,看一场日落
日落真好,它从不会挑拣户口,挑拣性别
内海
触角伸向潮汐,螺丝自如松动
请接收这封无人之邀,好吗
把注视拆卸,包括回旋的一切
共語一树枯枝,深入起伏长夜
给自我编码,絮絮叨叨。又重置
不如去海边,看清那晚秋雨的内部构造
我们擎举着的,偶尔高过星空的那些
轮廓,会因此清晰,还是再经流离
这镜像中的寓言,到底在桎梏着什么呢
岸,将体内不断上涨的盐分环抱
牵扶尚未熄火的波光。靠近,为疏远遗留空间
脚底花纹收束。风声堆砌,滚动的沙砾
叙述多年后,你站在浅蓝侧边,逐渐盛放的眼——
这个世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整整瘦了一圈
被裹挟的明亮会在此发芽,延长内海上的春天
滩涂
删除江水和风的跫音。灰白暗间,书写
叠进、淹没、重现。演绎秋冬时节的多变
青脚鹬乱入水墨图景,测量陨坑的曲率
滩涂之上,脱掉沉重肉身
就像黯淡的恒星把外壳抛出,成为某种星云
手指和眼睑进行自由落体。却也一直渴望着握紧什么
与浑重的针尖角力。我问,借何实现整全
早已预知一场结局,在波浪滑翔泥沙的瞬间
闭上眼睛,试想静止不变。潮水上升,与肩齐平
周围的紫苜蓿窥见人间起伏的斑块
迅速赋形并定格消逝的意义
父亲
父亲的自行车是移动的城堡
整个世界拥我人怀
雨来了,我便抱紧父亲
躲在他背后重重的绿壳里,隔绝纷扰
脚踏板你追我赶了几千天
直到春把时光层层剥除,得以窥见凹陷
旧屋周围的老槐树,每至傍晚
都会很快地被黑夜笼罩
但父亲告诉我,他的眼眶中放养了一只飞鸟
至今仍能自由穿梭、游动,不必担忧
有段石锛
把身体斜削成一定角度
才足以读懂坚硬的含义
像有段石锛那样,叩击海洋和波浪
晚霞,紫红色的脸
或许是被苦难刮出的痧
隐喻——兼致Z
请原谅我的不丰富
一遍遍地将字句拆解,组装
试图寻找一条河道——船桨划出恰好的虚实
水纹缓慢而逝。杉树叶,铺满眉间
“玄武湖边,六百岁的古梅开了”
“你来时的夜晚,我们去看它”
缺失许久的偏旁,被打捞上岸
无需在夹层里浅睡
知道吗?你让完整的我显形
忽然甘心成为你的茧
星空也成为后缀,变低了一些
在月光下散散步吧
抛却所有隐喻,赤裸成滩涂
这样,才能完成一场坦白
那坦白里,兀自落下的雪
像极了爱情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