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文段落写作的三种说理思路

陈玉琴 代顺丽

【摘要】初高中生议论文段落写作的现实困境是“段落不知如何展开”，其实质原因是没有厘清段落的说理思路。议论文段落的说理思路指围绕段落“主题句”，有条理、有层次地构思出“后续句”的思维路径。论辩语用学指出，议论文段落的“后续句”与“主题句”有三种语义关系：顺承追加关系、顺承论证关系和转折关系。三种语义关系代表了议论文段落写作的三种说理思路。这三种说理思路能帮助初高中生打开段落写作思路，走出“段落展开困境”。

【关键词】议论文段落；语义关系；说理思路

在初高中生议论文写作实践中，常会出现即使写出了段落的“主题句”，接下来仍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困境。语用学把这种困境称为“段落展开困境”，并提出产生“段落展开困境”的根本原因是“段落说理思路”出了问题。“段落说理思路”指的是围绕段落“主题句”，有条理、有层次地构思出“后续句”的思维路径。论辩语用学的最新研究成果指出，议论文段落的语义关系可分为三种，即顺承追加关系、顺承论证关系和转折关系，这三种不同的语义关系代表了三种不同的“说理思路”，可以帮助初高中生走出“议论文段落不知如何展开”的写作困境。

一、议论文段落的文体特点和写作突破口

1.议论文段落是有特殊要求的主题段

近些年，人们对“议论文”这个名称有些争议，认为这个名称不太科学，提议用“说理文”“论说文”取而代之。名称固然重要，但议论文作为一种可识别的文体是不争的事实，故本研究仍遵循传统，将初高中学段以说理和表达思想为主要目的的文章统称为议论文。

文体是指“语言在具体使用时体现出来的一种功能体式”，体现了一定的交际目的和交际需求。“语言只有在形成一定的文体时才能够正式投入到人类的交流活动。因为归根到底，人们运用语言的目的，是为了表达一定的信息——或者是一种思想认识，或者是一种经验感受。所以使两种不同的语言现象相互区别的，不是语言而是文体。”［1］使语言相互区别的是文体，而使文体相互区别的是交际功能。“作品从语言结构上就‘暴露出自己所属的艺术范畴。”［2］文体即“暴露”作品交际功能的总体语言规则。议论文的交际功能主要是表达思想认识，这种功能决定了议论文的语言从句子到段落再到篇章都承载了表达思想的功能。

议论文表达思想的交际功能使得议论文的段落与记叙文的段落有着明显的差异。章熊指出：“议论文与记叙文、说明文相比较，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即全篇文章的展开部分（通称本论部分）通常都是由十分均匀的三五个段落构成，每个段落有稳定的结构，有起始、展开、终结三部分构成，展开部分是段落的核心。一个议论文的段落几乎就是一篇具体而微的议论文，与记叙文的段落不同。”［3］章熊的话极有见地。记叙文中有时一句话也可单独成一个自然段，同一个主题跨段表达是常见现象，但在议论文中这种现象并不存在。议论文的段落尤其是主体段必须围绕一个主题展开分析并进行论证，这样的段落在语用学中被称为主题段。

主题段指“只论述一个主题的文字布局形式。一个主题对应一个段落，既不能把两个主题塞进一个段落中，也不能将一个主题拆分成两个段落”；主题段“原则上由一个概要句和多个补充信息的句子构成。概要句位于段首，阐明段落的主题。补充信息位于概要句之后，用来详细说明段落的主题”［4］。综上，主题段从排版形式上看是一个自然段，但从表达结构和构成要素上看比自然段要求更高。从表达结构上看，主题段聚焦一个主题进行表达，而且是一段一个主题。从构成要素上看，它有“主题句”和“后续句”两个必备要素，“主题句”一般置于段首，“主题句”之外的句子为“后续句”，一般置于主题句之后。

综上可知，议论文段落在表达结构和构成要素上具有特殊性，在表达结构上围绕一个主题展开论证，在构成要素上由一个“主题句”和多个“后续句”构成。

2.议论文段落写作的关键在于写好“后续句”

议论文段落中的“主题句”和“后续句”的表达功能不一样。“主题句”主要是阐明立场，亮明观点，但要说服他人，“主题句”的真实性还需要再证明，而“后续句”就是让“主题句”立得住的证据及推理。［5］可见，“后续句”才是议论文段落写作的关键，因為论证展开的功能主要由“后续句”承担。如果说“主题句”是主张，那么“后续句”就是支持主张的理由。写好了“后续句”，“主题句”才能立得住并说服他人。章熊对此持相同看法，指出：“中学生写不好议论文毛病就出在每个段落中，一个段落不知道怎样展开。”［6］所谓的“一个段落不知道怎样展开”，实质就是“围绕段落的主题句该如何构思出后续句”。可见，议论文段落写作的难点在于如何围绕“主题句”构思出“后续句”。

从写作实践来看，“主题句”相对好写，“后续句”相对难写。“主题句”作为观点句，只要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即可；而“后续句”作为支撑句，要围绕“主题句”层层分析、深入论证，必须是句群。

有了“主题句”，只意味着段落写作有了起点和目标，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则取决于“后续句”。段落写作是从“起点开始说起”，但段落的起点即“主题句”并不是段落写作的核心，“这个起点所说的话”即“后续句”才是。

如何写好“后续句”呢？张志公很早就提出“必须求之于思路”［7］。可惜的是他只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并没有给出答案。而论辩语用学通过对大量论述类文本的考查，给出了回答。

二、议论文段落“后续句”与“主题句”的三种语义关系

心理语言学家考查大量文本后发现：“把一串句子组织成段落，有一些关系会反复出现。”［8］论辩语用学受此研究的启发，发现从语义关系角度来看，议论文段落的“后续句”和“主题句”之间，有三种语义关系会反复出现。这三种反复出现的语义关系分别是：顺承追加关系、顺承论证关系和转折关系。［9］

1.顺承追加的语义关系

顺承追加的语义关系是指议论文段落的“后续句”与“主题句”的语义朝同一个方向流动。“后续句”的语义追随“主题句”的语义，不停地强调、追加“主题句”的意思，使“主题句”的语义在广度上不断延展，在深度上不断加深。如下例：

①境者，心造也。②一切物境皆虚幻，惟心所造之境为真实。③同一月夜也，琼筵羽觞，清歌妙舞，绣帘半开，素手相携，则有余乐；劳人思妇，对影独坐，促织鸣壁，枫叶绕船，则有余悲。④同一风雨也，三两知己，围炉茅屋，谈今道故，饮酒击剑，则有余兴；独客远行，马头郎当，峭寒侵肌，流潦妨毂，则有余闷。⑤“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与“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同一黄昏也，而一为欢憨，一为愁惨，其境绝异。⑥“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同一桃花也，而一为清净，一为爱恋，其境绝异。⑦“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与“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同一江也，同一舟也，同一酒也，而一为雄壮，一为冷落，其境绝异。（梁启超《惟心》）上述段落中“后续句”和“主题句”的语义关系是顺承追加型的。从语义角度看，“后续句”与“主题句”语义走向一致，并从广度和深度上不断拓展、加深“主题句”语义。句①是段落的“主题句”，提出“境由心造”的主张。句②提出“物境虚幻，心境真实”的主张，既顺承追加句①的“境由心造”，又加深了句①的语义：境不但由心造，而且心造之境比物境（非心造境）更真实。句③④⑤⑥⑦列举不同的例子从正反两个方面证明“物境虽同，心情不同，境亦不同”的观点，这个观点从广度和深度上追加段首“主题句”①的语义“境由心造”。从语义走向不难看出，“后续句”与“主题句”的语义在义脉上向同一个方向流动，“后续句”沿着与“主题句”语义相同的方向，运用举例、对比等思维框架深化“主题句”的语义焦点：境由心造。

从层次角度看，围绕“主题句”①，句②和句③④⑤⑥⑦形成两个论证层次，句②是道理论证层，句③④⑤⑥⑦是事例论证层。在事例论证层中，句③④⑤⑥⑦一句一层，从正反两个方面证明“主题句”观点。围绕“主题句”，“后续句”有六句，形成两个大层次和五个小层次。从条理角度看，句③④⑤⑥⑦的事例论证，从“月夜之境”到“风雨夜境”到“黄昏之境”再到“江舟之境”，从时间变化到空间变化，形成事例的时空头绪。同一事例的论证中，形成正说和反说的条理。

由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整个段落的语义内容清晰严密，内容不断增加，认知不断加深，但在表达上并没有因此而杂乱，而是井然有序，清晰明白，再加上整齐对仗的行文安排，使整个段落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2.顺承论证的语义关系

顺承论证的语义关系指“后续句”不但与“主题句”的语义朝同一个方向流动，还与“主题句”语义呈现出因果关系或“目的—手段”的关系。如下例：

①一个专业只有一名学生，会不会有些“浪费”教育资源？②笔者以为未必。③大学不仅要培养专业人才，也要为“继绝学”而存在。④从知识传承的角度来看，这些“冷门”专业构成了人类知识地图中不可或缺的一角。⑤2009 年季羡林先生去世，他一人独自支撑几十年的吐火罗语就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局面，而吐火罗语对于理解中国古代文明又有着重要意义。⑥知识的绵延不绝，文明的薪火相传，显然不能仅依靠“热门”专业来实现，也无法以专业填报人数、毕业后签约率、整体行业是否朝陽这些指标来衡量。⑦它更需要的是一些不畏世俗眼光的坦然、甘坐冷板凳的静气和对专业甘之如饴的热忱。⑧既然学生有这样的兴趣或需求，高校在向就业市场输送竞争力相匹配的专业型人才的同时，不妨也为一些“理想主义者”提供一个安静的象牙塔，让学术的根脉在大学的厚土里延续。⑨因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往往就寄托于这些冷门的“小众专业”上。（节选自光明网孙小婷的时评《这个专业，全校就她一个》，略有改动）

上述段落中，句①句②是“主题句”，通过问答表明观点：“小众”专业并不浪费教育资源。“后续句”③④⑤⑥⑦⑧⑨与“主题句”①②形成因果关系。句③④⑤是第一层原因：“小众”专业也是人类知识，也需要传承。句⑥⑦⑧⑨是第二层原因：“小众”专业也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需要延续。从语义走向不难看出，两层论证语义不但与“主题句”语义的义脉方向保持一致，还从两层“因—果”关系扩展和深化“主题句”语义。

3.转折的语义关系

转折的语义关系指“后续句”与“主题句”的语义在义脉上有转折，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且转折后的语义才是表达的重点。如下例：①疫情防控是“大战”也是大考，不仅考验抗击病毒的能力和效率，也考察党员干部的智慧和水平，面对来势汹汹的疫情，“严防死守”的态度固然没有问题，但也要讲究科学有效的工作方法。②面对事无巨细的规定，不能要求简单化、管理刻板化、惩罚严苛化，不能丢掉实事求是的理念、为民服务的宗旨。③ 如果动不动一封了之、一禁了之、一关了之，既让基层干部劳心费力，也给群众生产生活带来负面影响。④对党员干部来说，一手防疫情，一手保民生，一手谋发展，这张答卷不仅要答，而且必须要答好。（节选自人民网向学笙的时评《努力用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防控效果》）上述段落中，句①是段落的“主题句”，由六个分句构成。前五个分句是一类语义，陈述面对疫情防控要“严防死守”，第六个分句与前五个分句的语义出现转折：“严防死守”并不意味着不讲工作方法。“后续句”②③④的语义与“主题句”的第六个分句语义承接，谈如何讲工作方法而不是一味“严防死守”。从语义走向不难看出，“主题句”的语义有两股相对的义脉，且转折后的语义才是重点。“后续句”的语义也有两股相对的义脉，分别与“主题句”的两股语义呼应。“后续句”转折后的语义是段落的语义重点。

三、三种语义关系代表了议论文段落写作的三种思路

1. 语义走势对思维路径的导引

在论辩语用学看来，虽然世上的议论文千千万万，但是主题段中“后续句”和“主题句”的语义关系不外乎上述三种。这三种语义关系暗示了以段落的“主题句”为起点，段落“后续句”有三种语义走势，这三种语义走势就是议论文段落展开的思维路径。议论文的写作不需要每写一个段落，都要重新想出一个思路。无论什么主题的议论文，根据“后续句”与“主题句”的语义关系类型，段落写作都可以遵循这三种构思路径展开。

议论文段落写作思路本质上是这样一个问题：有了“主题句”后，还需要“怎样想”才能写出“后续句”，使其更像一个完整的主题段？论辩语用学指出的议论文段落的三种语义关系为围绕“主题句”应该“怎样想”指明了方向。

所谓“顺承追加的语义关系”就是顺着“主题句”的语义方向往“广”的方向想一想，有层次地追加相关道理、事实，使段落语义在同一方向上加宽加广。所谓“顺承论证的语义关系”也是顺着“主题句”的语义方向往“深”的方向想一想，不过不只是追加类似的事实和道理，而是从因果关系或“目的—手段”关系方面想一想“为什么”或“为了什么”，使段落语义在同一方向上加深。所谓的“深”也就是沿着“主题句”的方向多问几个为什么：A 为什么会发生，或许因为B；B 为什么会发生，或许因为C；C 为什么会发生，或许因为D……如此层层追问，思维就会朝本质和关键处推进。所谓“转折的语义关系”是指“主题句”和“后续句”都要考虑两种对立的情况，先顺着想，再反着想，使段落语义具有辩证性。

总之，三种语义关系会导引说理思路在面对一个“主题句”时，都务必要对观点进行广、深、复杂方向的思考。思路一旦有了方向就可以调动和聚焦零散、片段的证据及类似的想法，然后沿着某个方向进一步思考并对思考的内容进行分层整理，使观点从“思考点”变为“思考线”，再由“思考线”变为“思考面”，直到形成完整的、系统的证据链和推断。关于某个主题的思考层次不是一下就形成的，而是一个生长和培育的过程。说理思路的类型区分可以引导论证思路向某个方向发展并生长出不同的层次。

2.三种思路生成三种不同的段落

综括上述内容，议论文段落以“主题句”为参照点，由三种思路构思出“后续句”：或顺承追加地想一想，或顺承论证地想一想，或转折地想一想。不同的说理思路，会生成不同的论证内容。

假设有一个同学以“勤能补拙”为话题写一个议论性段落。“主题句”为“勤奋弥补智力不足，使人更聪明”，那么段落的论证部分如何展开呢？根据上文三种不同的说理思路，可以生成三种不同的议论文段落。

如果选择顺承追加类的说理思路，“后续句”主要从各个方面对“勤奋弥补智力不足，使人更聪明”进行追加，或补充说明类似的道理，或追加相关的事实案例。总之，这一说理思路在“主题句”的基础上，从事实广度和联结道理两个方面顺着“主题句”的义脉接着往前说，或透过理论追加道理认知，或列举事例增强说服力，通过演绎概括、归纳比较等思维操作，使“主题句”的语义被“后续句”的语义层层深化，得到扩充和延伸。

如果选择顺承论证类的说理思路，“后续句”要论证“勤奋为什么能弥补智力不足，使人更聪明”。后续部分或归纳或演绎或类比，解释“勤奋使人更聪明”的实质性因果关系。当然也可以探讨目的式因果关系，论证“为了变得更聪明，应该如何勤奋”，提出达到目的的具体手段和措施。

如果选择了转折类的说理思路，段落开头部分应该先退一步，陈述与“勤奋弥补智力不足，使人更聪明”相对的观点，然后转折进入“主题句”的焦点语义进行阐释。“后续句”的义脉应该与“主题句”的义脉呼应。

由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议论文段落的“主题句”确定下来后，段落论证展开的思路有三类：要么顺承与追加，从各个角度顺着“主题句”往前说，往广处说；要么顺承与论证，阐释因果关系或“目的—手段”关系；要么先退一步，再通过转折突出中心观点。任何主题的论证都可以采用这三类说理思路进行段落内容的生成，不愁无话可说。更可喜的是，不但有话可说，还可以变出三种花样来说。

以上三种说理思路能帮助初高中生走出议论文段落写作“不知如何展开”的困境。以段落“主题句”为思维起点，“顺承追加的说理思路”能把观点向“广”推进，“顺承论证的说理思路”能把观点向“深”推进，“转折的说理思路”能把观点向“复杂”方向推进。但这并不意味着掌握了以上三种说理思路，就必然会写出高质量的议论文段落。要知道，高质量的议论文段落除了清晰的思路，还依赖写作者论证主题的知识积累和写作者的个人洞见。说理思路，只是帮助写作者打开和厘清思维的工具。尽管明晰说理思路，并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写出高质量的议论文段落，但说理思路混乱或不明晰，从根本上就注定了无法写出一个意思完整明确的议论文段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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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J.R.安德森.现代认知心理学［M］.杨清、张述祖等，译.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9：546.

［9］弗兰斯·范爱默伦.论辩话语中的策略操控：语用论辩学拓展［M］.毛浩然、吴鹏，导读.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24～126.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现代语文课程知识的理论资料搜集、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2AZD156）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