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议长约翰逊：最有权势的陌生人

陶短房

资深美国国会政治记者们正用“最有权势的陌生人”，来形容刚上任不久的美国众院议长迈克·约翰逊。

他是1972年出生的，今年仅51岁，作为政治家还算“年轻人”；他直到2015年才通过当选路易斯安那州议员正式步入政坛，次年又当选国会众议员；2023年10月25日成为众院第56任议长时，距离他进入国会仅6年零9个月—他是1883年民主党人卡莱尔之后当选众院议长时众院资历最浅的一人。

《纽约观察家报》资深政治记者斯蒂布调侃道：“政治记者们大可不必对自己一时搞不清迈克·约翰逊是何许人也感到羞愧—因为大家都搞不清。”

参院共和党议员约翰·科宁坦言，自己对“政治隐士”约翰逊“不熟悉”；另一名参院共和党议员苏珊·柯林斯更表示，自己是在10月25日众院投票前才知道有迈克·约翰逊这位“战友”的，陌生到不得不紧急上网搜索，以免说错台词—就算搜索也未必不会“掉坑”：《华盛顿邮报》报道指出，在那一天的搜索引擎上，“迈克·约翰逊”热搜排名第一的是一名单身女子竞技选手，第二名、第三名依次是同名同姓的某退役冰球运动员和一间北卡州丰田4S店的老板，未来众院议长迈克·约翰逊仅列第四。

这是个“连共和党人都需要赶紧熟悉起来的共和党要员”。自今年10月25日他以黑马之姿后来居上成为议长后，纷至沓来的是他“和17岁儿子互相监督是否看了毛片”之类花边新闻，而他在政务，尤其经济领域的系统性政治主张，外界仍然所知甚少。

年轻资不浅

在政治“深海”中，迈克·约翰逊并不算“资浅”。

他出生于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一个南部浸信会家庭。父母生下他时都还不满20岁，此后又陆续生下3个孩子，但这段婚姻仍以离异告终。他的父亲是资深消防员，曾在一次救火中负伤，因此坚决反对他子承父业。他的大学本科和博士专业都是法律，毕业后他成为一名宪法律师。

在美国，律师是成熟政坛人物诞生频率最高的“富矿”，而宪法律师则是“富矿中的富矿”。他出道不久，就受聘成为“捍卫自由联盟”的法律顾问，致力于推动在国会和各州议会立法禁止自由堕胎、反对同性婚姻。正是在这期间，他迅速和国会保守派共和党人相互熟悉并投契。

2004年，他被选为美南浸信会道德与宗教自由委员会委员。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民间职务，却是许多著名共和党保守派政客都担任过的，他也因此成为当地政坛“圈内人”。等到2015年，和他同一背景的汤普森“旋转”回法律界（辞去州议员职位，改任州地区法官），他就成功补位；2016年，他接替另一位“自己人”弗莱明成了国会众议员，在这个顽固的美南浸信会选区，他前三次当选都赢了对手30个百分点以上，2022年的第四次竞选索性没了对手。

虽然在众院共和党人中是“菜鸟”，但凭借与共和党保守派间长达十多年的“战斗情谊”，他很快被拉入一个个重要的“国会山小山头”并出任要职：众院共和党会议（HRC）副主席、众院共和党副党鞭、司法委员会成员、军事委员会成员。尤其在2019年，他成为共和党内“存活”至今最资深的国会核心小组之一—共和党研究委员会（RSC）的主席。这些头衔，足以让他超越众多资深“前座”共和党议员，成为国会共和党人中最有能量者之一。

他不承认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积极为特朗普辩护，承认气候变化，但“质疑”这一变化是否真的和人类活动有关。

2020年大选后，彭斯、利兹·切尼等资深共和党人背弃了特朗普。在一片躁动中，迈克·约翰逊是为数不多早早冷静下来，采取“合法但坚定”态度反击的共和党要人：2020年12月，他牵头126名重量级共和党人物，以“疫情导致大量线上投票，影响选举公正性”为由，向最高院起诉大选结果的不合法； 2021年5月，他串联当时国会所有共和党众院核心小组领袖（共8人），集体投了“成立专门委员会调查‘1·6事件决议案”的反对票，稳住了共和党阵脚。

《纽约客》资深政治评论家乔纳森·柴特称，约翰逊是共和党此次“政治法律诉讼阻击”的“真正組织核心”，由此奠定了在共和党内的关键地位。

当凯文·麦卡锡被共和党极右翼“做局”逼迫卸任后，极右翼和特朗普一派最初中意的人选并非迈克·约翰逊，而是和亲特朗普群体“MAGA”（直译为“让美国再次伟大”，后演变为群体代称）关系更密切的吉姆·乔丹。迈克·约翰逊最初也摆出支持吉姆·乔丹的姿态，甚至一度拒绝接受同事马特·盖茨的提名。

但在众院多数党领袖斯蒂夫·斯卡利斯（同样来自路易斯安那州）因拉不到足够右翼选票而退出竞争后，吉姆·乔丹由于过于偏激的色彩同样“翻车”。为避免议长一职落入本党建制派所推举的汤姆·埃默之手，在得到特朗普首肯后，迈克·约翰逊宣布参选，并最终在10月25日凭借220名在场共和党众议员的全票，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众院议长。

我们所需要了解的

正如许多熟悉他的人士所言，几乎所有和道德、社会有关的“关于他的传闻”都是有依据的。

他坚决反对堕胎并“个人反对”任何避孕措施（尽管成为议长后口气有所缓和），在不长的众院任职期间，就共同发起了至少3项推动在全国范围内禁止堕胎的法案，公开主张对帮助堕胎的医生判刑5年。为支持他的观点，他曾将校园枪击案泛滥和医疗、社保的削减都归咎于堕胎。

他坚决主张“基督教价值观”，曾将“卡塔里娜”飓风灾难归咎于“美国人背叛上帝”，一度公开质疑政教分离，更曾将大规模枪击案归咎于“学校错误地教授进化论”，当选议长后公开将之归功于上帝；他激烈地反对同性婚姻甚至同性恋，在担任议员前曾写过数以百计反对同性恋的专栏文章，甚至试图资助一个“帮助同性恋者戒除同性恋”的基金，并公开宣称“罗马是因为同性恋而灭亡的”。

他遵循美南浸信会“婚姻契约化”的原则，早在1990年代就读法学院期间，就参与起草路易斯安那州关于“契约婚姻”的州立法。一旦签署这一契约，离婚时就需要接受复杂冗长的“辅导”和长达数年的“分居冷静期”。他还身体力行，在1999年和妻子签订了“婚姻契约”。

他是极富争议的家长网络监视软件Covenant Eyes的狂热支持者和使用者，去年曾在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时承认，自己通过该软件和17岁的儿子杰克“互相监督”，后者“由此痛改前非”。这番话引起轩然大波，因为许多美国人相信，这一软件的使用是违法甚至违宪的，因为它“不仅能监督黄赌毒，也能监督其余任何想插手的东西”。

在政治上，他不承认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积极为特朗普辩护，承认气候变化，但“质疑”这一变化是否真的和人类活动有关；他坚决反对民主党人所支持的《平价医疗法案》，主张低税收、低福利；他反对降低移民门槛，主张严厉打击非法移民，任职众院期间三度参与提出限制移民和打击非法移民的立法；他坚决反对大麻合法化，反对提高最低工资标准。

外交领域他发言寥寥，但以狂热支持以色列著称。11月2日，他推动众院共和党人强行通过一项法案，向以色列紧急援助145亿美元，为此不但威胁减少对乌克兰军援，甚至计划挪用《通胀削减法案》中拨给美国国税局的用于增加查税人手的经费。这一法案在众院通过，据说“把许多国会民主党人（包括俄亥俄州的格雷格·兰兹曼和佛罗里达州的黛比·舒尔茨）气哭了”。

沟通障碍

MSNBC的“雷切尔·玛多秀”认为，迈克·约翰逊确实存在和媒体的沟通障碍，这导致对他的许多误解与含糊不清之处。

该节目制片人斯蒂夫·贝南认为，约翰逊的基督教保守派背景和长期待在同一个“固化”选区的历史，让他习惯并热衷于仅仅和“熟悉的小圈子”互动，而不适应众院议长这个新角色。贝南指出，自10月25日起的一周内，刚当选的众院议长一共7次出现在公共电视台，却全部选择了亲共和党保守派的福克斯电视台—其中两次是和被该台同事认为“太保守”的肖恩·汉尼提互动。

更大的沟通障碍，可能来自他和白宫之间。

由于采用独特的两党制，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党派与党派间不仅有博弈，很多时候也需要充分沟通和合作，但迈克·约翰逊和白宫及国会民主党人间此前缺乏沟通，他就任众院议长后更是如此。

迈克·约翰逊代表了共和党保守派中的传统“老派”，而特朗普的核心支持群体则是MAGA等“新派”。

11月2日关于对以色列的紧急援助，不惜拿国税局拨款开刀；与此同时，同一份立法草案却要强行将对乌克兰军援与旨在对付非法移民的边防拨款挂钩。对此，不仅白宫和国会民主党人表示强烈不满（拜登甚至威胁会否决法案），连许多资深国会记者都感慨，这是比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更极端的版本。

尽管如此，拜登及其核心团队成员仍在小心翼翼地谈论和争先恐后去了解这个突然变得重要的、最有权势的陌生人。

他是“MAGA派”么？

尽管部分国会民主党人和亲民主党团体指责他是“铁杆特朗普派”，但更多熟悉共和党政治版图的人认为并非如此。

没错，他支持以诉讼质疑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支持堕胎禁令和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但这些的出发点并非支持特朗普，而是遵循共和党研究委员会（RSC）的一贯主张。事实上，RSC在社會和财经领域，要远比特朗普更保守，尤其在财经领域和特朗普派拉开了距离。

RSC接近传统共和党的立场，原则上承认全球化对美国是有益的，原则上反对过度贸易保护主义，尤其反对行政过多干预美联储的独立性—众所周知，这些统统是特朗普派所坚决反对的。

总体上，RSC和迈克·约翰逊代表了共和党保守派中的传统“老派”，而特朗普的核心支持群体则是MAGA等“新派”。前者主要群众基础是中西部保守的白人小业主和中产阶级，后者则是东部倍感失落的白人福音派低收入者。因为特朗普核心支持者人数众多，某种程度上劫持了共和党议程，且双方在一些问题上意见接近，因此一般而言RSC会支持特朗普的多数议程，但约翰逊并不是“MAGA派”。

一些观察家注意到，在乌克兰战争之初，他曾多次在众院投票支持对乌军援，并曾公开发表热情支持乌克兰对俄作战的言论。据此他们相信，当选议长后他针对乌克兰军援的某些言行，是典型的党派博弈行为，而非出自真实本意。

而接近约翰逊的人士则表示，约翰逊“坦率、不兜圈子”，这未必是坏事。愿意和民主党人沟通的共和党籍参议员比尔·卡西迪和众议员克莱·希金斯认为，约翰逊“固然和任何民主党政要都陌生，但这也意味着和他们都没有过节和成见”，且“早早亮出底牌，或许反倒有助于讨价还价并早些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