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参亭《泰邑合山会姓氏碑及志序》刻立年代新证

2023-11-25 04:06赵兴彬
泰山学院学报 2023年5期
关键词:村名序文小苏

赵兴彬

(泰山学院历史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合山会”是泰山东麓及东南麓民间香社组织独创的“合祭泰山之会”,是一种邑社信众集体祭拜泰山碧霞元君的活动方式和组织形式,其规模巨大,涉及泰安城东部及东南部上百个村庄,有的会众多达1600余人;其延续时间长,从清初一直持续到民国初年,且规模不断壮大;其方式新颖,与其他香社组织相比,别具一格。合山会活动留下了若干碑刻,惜乎存世者仅有先后八次刻立的十五通碑,分别是:立于泰山脚下王母池的乾隆二十九年(1764)、乾隆四十八年(1783)、道光十年(1830)、道光二十四年(1844)、道光二十六年(1846)的五通《合山会碑》;立于泰山红门宫香社碑林的一通同治八年(1869)《合山会碑》;立于红门宫南院的一组光绪十九年(1893)《合山会记碑》;立于岱庙遥参亭院内的一组《泰邑合山会姓氏碑及志序》。

其中,红门宫南院所存与遥参亭碑,皆为组碑,分别由五通和四通单碑组合而成,而遥参亭《泰邑合山会姓氏碑及志序》(后文简称《遥碑》)是目前唯一没有确定刻立年代的合山会碑刻。此碑序文中只记有“己未岁”年序,但此“己未岁”具体指公元哪一年,学界并没有给出确凿答案。此前,曾有学者根据该碑序文中“己未岁,众善信欲将诸姓氏勒诸石,以示不忘”之“己未岁”年序,跟红门宫南院所藏光绪十九年《合山会记碑》(后文简称《红碑》)所云“兹郡城东诸地方,历年结社,备物礼神,凡村庄人数,已于遥参亭立碑题名”相联系,推测《遥碑》早于《红碑》,其“己未岁”当为清咸丰九年(1859)①姜丰荣.泰山石刻大观((第十七卷)[M].北京:线装书局,2002:164.。陶莉《岱庙碑刻研究》一书暂循此说②陶莉.岱庙碑刻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15:253.,叶涛在《泰山香社研究》中则以“如果姜丰荣的考证不误”之笔触,未置肯否③叶涛.泰山香社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302.。

笔者在反复摩挲《遥碑》碑文时,除了细读其比较完整的序文外,着重对其经常被人忽略的香社成员姓氏题名和村庄题名,做了认真爬梳,竟然发现其中有笔者的故里村名——“小苏庄”(今名小梭庄)赫然在列,在这个村庄名下的香社成员中,有许多人名是笔者极为熟悉的先辈,他们的后代在现今村中亦大多枝繁叶茂、繁衍有序。尤其让人惊喜的是,意外发现了笔者仲曾祖父赵正义之名亦刻列其中。为进一步排除村名、人名有重名之可能,笔者又拿来本村现存民国十二年(1923)《三次重修关帝庙》碑刻之序文和捐资者的刻名进一步比照,同样发现了这组题名和村名。笔者又查阅卷帙浩繁的十修《泰安赵氏家谱》,并采访了自己的堂祖父赵和辉(笔者叔曾祖之子),又得到许多独有的口述资料。综合这些资料,在笔者仲曾祖生卒年限之内去寻找《遥碑》中提及的“己未岁”年序,结果发现,《遥碑》实际刻立于民国八年(1919),进而否定了此前“咸丰九年”之推测。兹将考索经过略述如下。

《遥碑》于1998年7月在山东省泰安市岱庙遥参亭内进行绿化挖树坑时被意外发现,经拼接后,重立于遥参亭院内南墙西侧。该碑由四通单碑合为一组,其中左侧末碑为序碑,其余三碑为香社所在村庄的题名和合山会成员的姓名题刻。其序文曰:

自古帝王以神道设教者,非必无善政之宜民、善教之宜人而斤斤焉,徒假诸神道也。盖以明则有日月,幽则有鬼神,理幽理明,无非劝惩诱掖,以启群伦向善之心,使日迁善而不知耳。是以设坛?、建庙宇,塑神像之庄严,肃芸生之观瞻,虽世代迭更,而有其举之无或废也。况泰山为五岳首,庙宇之设、香火之盛,想亦甲诸诸名山。而遥参亭□□碧霞元君殿,实即泰山之第一行宫也,以故每岁之春,朝山进香者遐迩辐凑,士女云集,佛号钟声亘数月而不绝。非尽好为多事也,亦特藉此香烟宝以伸其事神之虔、向善之诚耳。邑东旧有合山会,在社者不下数千家,历年春季,齐赴来城,设坛建醮,以答神庥。行之既久,入社者亦日益众。己未岁,众善信欲将诸姓氏勒诸石,以示不忘。是举也,不惟见众善信之乐善,有同心足结未来之善缘,实能使后之睹斯碑者,油然而动其善念,发其善心,是亦劝善之一助云尔。是为序。

餐菊道人王子翔沐手撰文,汶阳居士张锡唐沐手敬书①该碑序文拓片,由泰安市博物馆研究员陶莉提供,特此致谢。。

上述序文中,记有“己未岁,众善信欲将诸姓氏勒诸石,以示不忘”语,可知该碑刻立于“己未岁”。但“己未岁”在干支纪年中每60年即有一次,那么它到底是指哪一个“己未岁”?显然咸丰九年(1859)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故而必须有确凿证据才能确定。

首先,笔者仔细审读了该组碑通常被人们所忽略的另3 块题名碑,其全部勒刻了合山会众的姓名及其所属村庄之名。笔者在斑驳陆离的题名中仔细爬梳,惊奇地发现:在右起第一通碑的第九排中,竟然有笔者的故里村名——“小苏庄”。继续追寻,又分别在第三排、第九排、第十排、第十一排,发现了出自该村的一组笔者极为熟悉的信众人名,如:赵正义(“赵”字已残)、赵正焕、彭均育、赵正泰、赵正惠、赵平福、赵和明、赵平泮、赵正序、赵中桂等近20 位先辈。而其中的“赵正义”,正是笔者仲曾祖父。这就为确定该碑的刻立年代找到了简捷易行的可靠坐标。

其次,还需进一步排除这组会众人名和村名有重名之可能。查检所有资料和进行多次民间探访后,均未发现泰城东部曾有另外一个“小苏庄”存在,它确系笔者故里无疑,即今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祝阳镇小梭庄村。而现今村名之所以由原“小苏庄”演变成“小梭庄”,亦有案可稽,来路清晰,因为它跟西邻“大苏庄”村演变为“大梭庄”有关。据现存于大梭庄村的《清真寺碑》②该碑现存于泰安市岱岳区祝阳镇大梭庄北村清真寺内,字迹损毁较重。记载:清朝初年,大梭庄村中有一苏姓员外,占有大片土地,因得名“大苏庄”;而大苏庄东邻仅一河之隔的赵姓、彭姓小村,则相应取名为“小苏庄”。清同治年间,大苏庄苏姓员外举家迁往河北省,原在山东省章丘县相公镇梭庄村的部分回民开始大规模迁入大苏庄,以租种土地兼经商为生。随着章丘县梭庄回族移民日益增多,加之“苏庄”与“梭庄”谐音,故而民国末年大苏庄之名逐渐演变成了“大梭庄”,而小苏庄亦相应更名为小梭庄③村名演变情况,详见赵兴彬《小梭庄怀古》一文,载《泰安文史》2017年第1期(内刊)。。

既然《遥碑》所刻村名“小苏庄”确为笔者故里,那么在该村名之下开列的合山会成员,亦必为本村先人。笔者对这些先辈人名,做了进一步调查核实,发现他们的许多嫡系或旁系后代,至今仍在村中世系清晰、繁衍有序,在新编十修《泰安赵氏家谱》中,也大多能找到其世系支脉。尤为要者,一个最为直接的强力证据,就是现今小梭庄村中尚存民国十二年(1923)《三次重修关帝庙》碑,上面同样刻记了这些会员的名字,显然与《遥碑》的刻立年代相去不远。

小梭庄村之关帝庙,创建于清朝初年,保存基本完整,已修葺如旧,属于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庙内现遗三块完整的《重修关帝庙碑》,分别刻立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道光三年(1823)和民国十二年(1923),皆有碑序和捐款者的刻名。其中,民国十二年《三次重修关帝庙》碑序如下:

(遥参亭碑序文、小苏庄及其香社成员题名)

神者,灵也。神灵报应,福善、祸淫、聪明、正直,昭昭不爽,显威灵以御一庄之无灾难也。小苏庄旧有关帝庙一座,自前修迄今百有余载,寒往暑来,日久年远,风雨颓蚀,庙宇损坏,神像剥落。彭、赵二姓观之,心中残伤,倡为义举,阖庄同归于善,乐意施财,葺垩庙宇,装饰神像,焕然一新,亦慰善人之乐观者矣。语不成文,俟后之向善者鉴焉。

介宾刘炳南沐手拜撰。业儒赵正身顿首丹书①该碑拓片,由小梭庄关帝庙丁道长提供,特此致谢。。

序文中明确记有“小苏庄”,这与《遥碑》所记“小苏庄”完全一致。另外,在该碑的捐款善众刻名之中,依然有赵正义、赵正焕、彭均育、赵正泰、赵正惠、赵平福、赵和明、赵平泮、赵正序、赵中桂等人的姓名,亦与《遥碑》题名相符。由此推知,《遥碑》所立应与《三次重修关帝庙》碑年代相近。循此线索,只要能把其中某一香社成员的生卒年代弄清楚,再在此范围内去寻找《遥碑》序文所云“己未岁”年序,就可以确认《遥碑》的具体刻立之年。

(小梭庄现存《三次重修关帝庙》碑序文及捐助者题名)

由于笔者的仲曾祖父在两通碑刻中都有刻名,他本人又是《遥碑》中的合山会成员之一,因此《遥碑》所云“己未岁”年序,必在笔者仲曾祖父的生卒年范围之内,由此只要弄清笔者仲曾祖的生卒年限,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于是笔者详查十修《泰安赵氏家谱》②十修泰安赵氏家谱编纂委员会编《泰安赵氏家谱》,2013年族内刊印本。,发现谱系中大多没有记录谱主的生卒年月,仲曾祖父的情况亦如此。何以解决此问题?所幸,笔者的叔曾祖之子赵和辉(即笔者堂祖父),2019年仍健在,时年87周岁,耳聪目明,记忆力惊人,谈吐清晰流畅,笔者遂约请专业人员以规范程式及时采访了他③口述资料采访人:赵兴彬。采访对象:赵和辉,1932年生。采访时间:2019年7月11日上午。采访地点:山东省泰安市岱岳区祝阳镇小梭庄村赵和辉家中。视频、音频录制:金坡(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教授);采访现场见证人:周绍华(泰山学院历史学院副教授)。2020年12月19日12时许,笔者堂祖父赵和辉先生逝世,享年89岁。,获得许多独有口述资料④此次采访所刻音像资料光盘,现保存于笔者手中及泰山学院历史学院口述史研究资料室。。据他回忆,笔者仲曾祖父于1960年农历九月十四日(公元11月2日)病故,享年63(虚岁)。由此推知,仲曾祖赵正义生年为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年),在1898——1960 生卒年内查干支“己未岁”知,《遥碑》实际刻立于公元1919年(民国八年)。这比小梭庄村《三次重修关帝庙》碑早4年,比《红碑》(1893)晚26年,可见《红碑》中所言“兹郡城东诸地方……凡村庄人数,已于遥参亭立碑题名”云云,绝非指现存《遥碑》(因为前人不可能记后人之事),而是另有所指。也就是说,遥参亭内现存《遥碑》之前,早就有其他若干通合山会碑刻存在了,这与“遥参亭碧霞元君殿,实即泰山之第一行宫”的地位相符,所以这里曾是合山会碑刻云集之地。只可惜先前那些碑刻已不知所踪,唯这组《遥碑》幸存于世。

至于《遥碑》之前的那些碑刻是如何消失的,笔者不明其详。不过,有一个背景不容忽视,即民国十七年(1928)国民党山东省政府在短暂入住泰安期间,曾将岱庙区域改为“中山市场”“中山公园”,对附近庙宇、神像、碑刻等造成巨大破坏。接着,民国十九年蒋、冯、阎中原大战,阎锡山的晋军固守泰城并在泰山顶上挖工事,而蒋介石中央军马鸿逵部则肆意炮轰、进攻泰城和岱庙、泰山,其兵燹荼毒长达半年之久,更是对泰安文物古迹带来毁灭性打击。对于这两次劫难,泰安名士王价藩的《兵事日记》和赵新儒《为十九年战役毁坏孔子庙、泰山古迹致阎锡山书》,都有详细记录①王志民.山东区域文化通览(泰安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2:352 -356.。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遥碑》出土后,工作人员在把断裂碎块拼接在一起时,明显出现了窜乱现象,亦即把一些村名和人名的断块做了分离性拼接,这在《遥碑》题名中有明显体现;而且题名刻碑似乎不止现有的3 通,应至少还有一通遗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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