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婷婷
小苏在二十岁时出了一次意外便失明了。她从盲人学校毕业后,母亲东奔西走,到处托关系为女儿找工作,好在总算成了。小苏被安排到当地一家三甲医院康复科,做了一名推拿师。
小苏上班时就坐在门口对面的一张靠背椅上。小苏的力气大,被她按摩的病人总跑去对面的针灸室说她按摩得太疼了。小苏站在按摩床的一侧,腹部紧贴着床沿,肥胖的身体使她不得不弯着腰,略微撅着屁股,下巴颏儿送出去半尺长。她的两只肉乎乎的手在病人的背上一会儿半握成个拳头碾来碾去,一会儿又用掌心按压揉搓,又或是用自己的一个胳膊肘在病人的背上按压。这会儿,有的病人就会嚷嚷着,哎哟,轻点儿,疼。小苏笑着说,疼就对啦,说明这里有问题。
为了解闷,小苏买了一部盲人手机,手机会发出像机器人一样的说话声,进入主页面,键盘,通讯录。那声音快速而死板,听起来很滑稽。
不久,康复科又来了一位按摩师,同事都叫他周师傅。小苏对周师傅的到来很兴奋,她不再忙着听收音机了,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周师傅搭话。周师傅呀,有空你也教一教我呗,病人都说我手劲儿重。周师傅一听讪笑着说,那你就轻点嘛。小苏又说,可我控制不好嘛。周师傅不再搭理小苏。办公室的一位大姐眉开眼笑地打趣说,小苏这是跟周师傅撒娇呢。
到了午饭的时间,小苏说,周师傅,你帮我也打一份饭好不好?说着便把饭卡递到半空。起初周师傅看办公室的人都在,不好意思拒绝,便接过来问,你吃啥饭?小苏笑嘻嘻地说,跟你一样。一连几天小苏的饭菜都是周师傅给买,办公室的人又打趣道,小苏,办公室人这么多,你咋就让周师傅给你打饭呢?小苏一听,脸倏地红了。她说,因为周师傅是我师傅呗。
这天中午,办公室只有周师傅和小苏。小苏刚摸出饭卡,周师傅便冷冰冰地说,小苏,你别老让我给你打饭了,女孩子要矜持。当天下午,有人听见小苏在卫生间里哭,又看见她红了眼圈。旁人问她怎么了,小苏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小苏便没再让周师傅帮她打饭。
周师傅虽然来得晚,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资历老。当有按摩的病人来,他便对小苏说,小苏,你来按吧,我最近腱鞘炎犯了。小苏便缓缓起身走到按摩床前。刚走了一个病人又来一个,周师傅又说,小苏,这个病人上次是你按的,你来吧。
这天,田主任领着一位局长来按摩,小苏没等周师傅开口就像往常一样正打算起身,周师傅却已来到了床边。他对主任说,你就放心把局长交给我吧,我保证不出三天,他的腰就不疼了。主任和局长都满意地笑了。
中午快下班时田主任和局长又来了。小苏还坐在椅子上,椅子的靠背已经没了,只剩下四条细长的腿儿扎在地上。小苏的耳朵上还挂着耳机,手里端着盲人手机。田主任看了小苏一眼没说话,招呼着局长躺在按摩床上,周师傅早已殷勤地站到了床边。
一阵短暂的敲门声后,小苏的母亲提着香喷喷的饭菜推门进来,看见主任便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随即把饭菜放在一边,告诉小苏等一会儿再吃。小苏母亲正打算离开,却被田主任叫到门外说话去了。不一会儿,两人先后回来了。跟在主任身后的小苏母亲出门前还春风拂面,这会儿却愁云惨淡。她心事重重地看着周师傅给局长按摩,又看着周师傅在主任和局长的夸赞声中喜滋滋地出了门。
等到房间里只剩小苏和母亲时,小苏催促道,妈,快把饭拿出来吧,我快餓死了。小苏母亲心里的三丈火顿时像洪水猛兽般一齐倾倒出来,还没等小苏反应过来,她手里的盲人手机便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
播放异常,回到主页面。
只听“啪”的一声,手机被摔在地上。小苏惊慌失措地转向声源,紧接着便听到母亲的骂声。
我让你上班时间再听手机,让你不好好工作!你们主任可说了,人家医院只要一个按摩的!我看你没了工作咋办?
小苏低头小声啜泣着,她难过不是因为母亲骂她,也不是怕丢了工作,她觉得自己莫名委屈。
第二天小苏又和刚来医院时一样,不按摩时坐在椅子上发呆,偶尔会缓缓起身,迈着步子,双手摸索着墙一直走到卫生间。
周师傅还像从前那样指挥小苏给病人们按摩,并在一旁絮絮叨叨,小苏啊,记住要先轻后重,由浅入深,你要让人家病人有个适应的过程嘛。小苏虚心并带着一丝感激地听着周师傅的教诲,她是真心愿意听周师傅为她指点的。每当周师傅指点时,病人便会说,哎呀,一看就知道周师傅是行家。小苏,你可要好好跟师傅学本事。
没过多久,医院里的人都觉得小苏是周师傅带出来的徒弟。大家开始议论师傅徒弟只能留一个,那肯定是留师傅了;也有人说,徒弟跟师傅抢饭碗。小苏听到传言后,其实是很享受周围人对她的议论和关注的,这在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中是不曾有的,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苏照例按时上班,可这天周师傅却没来。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很多天周师傅都没再露面,有人说周师傅被人打了住进了医院,也有人说他骗了盲人协会的钱,被公安局给抓了。小苏听到后心想,周师傅不来,以后就没人给她当师傅,指导她按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