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理论态度系统下纳兰词英译风格研究——以舒威霖英译纳兰词为例

姜小敏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河北·承德 067500）

纳兰词是少数民族典籍的卓越代表，其英译在传播民族文化、 弘扬民族精神上发挥着重要作用。自20 世纪中叶以来， 国内外不少汉学家和译者对纳兰词进行了翻译。其中William Schultz（舒威霖）是西方译者中翻译纳兰词最多的一位， 译文以简洁、清晰、准确著称，颇具可圈可点之处[1]。 译作主要收录于1965 年美国纽约Grove Press 出版的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the Fourteen Century to the Present Day（《中国文学选集》第一卷）[2]和1986 年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出版的Waiting for the Unicorn: Poems and Lyrics of China's Last Dynasty, 1644-1911（《待麟集》）[3]。 笔者以“纳兰词”和“英译”为主题词在CNKI 中进行检索，仅找到为数不多的几篇文章，集中于译介推广、翻译策略和情感建构方面研究。 其中，常亮（2016）对纳兰词在英语世界的传播进行宏观历时梳理[1]，赵海莹、张永利（2019）则是借助拉斯韦尔传播模式，对其“译介主体”“译介内容”“译介途径”“译介受众”和“译介效果”进行宏观分析[4]；在翻译策略上，张文鹤、文军（2020）[5]，张白桦、杨建桐（2022）[6]都对纳兰词的翻译策略与翻译效果进行了描写性研究；在情感建构方面，葛文峰（2014）对不同类型的纳兰词译介的情感传递效果进行分析[7]，而赵海莹（2021）则是以评价理论为指导，对吴经熊英译纳兰词的情感表达特征和翻译效果进行了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8]。

虽然目前已有纳兰词英译研究涵盖了译介传播、翻译策略、意象再现与情感建构等方面，但研究成果较少，且定性研究较多，定量研究或其他实证研究较少，针对特定译者的翻译风格、译作特点的研究有待进一步丰富。 因此，本文拟从评价理论态度系统出发，探究舒威霖英译纳兰词的策略选择及其翻译效果，以期能为少数民族典籍英译提供一定的借鉴。

一、理论介绍

20 世纪90 年代， 澳大利亚语言学家James R.Martin 进一步发展了功能语言学下语言的人际功能，通过研究语义赋值，分析评价语言使用者的立场、观点和态度。 评价理论由态度系统（attitude）、介入系统（engagement）和级差系统（graduation）三个相互关联的子系统组成[9]。 其中态度系统是核心，主要关注语篇中人物情感，由情感、判断与鉴赏资源构成。 情感资源是指语言使用者的反应，是态度系统的核心，也是评价理论的核心。 情感系统属于情感范畴，可分为“品质”情感（Affect as “quality＂）、“过程”（Affect as “process＂）情感和“评注”情感（Affect as “comment＂）。品质情感一般使用表示主观感受的形容词和小句，过程情感是指语言使用者运用小句传达行为过程和心理过程上的情感，而评注情感一般使用表品质的副词——情态状语来传达情感[10]。判断资源属于伦理范畴， 主要指对人的行为的判定，分为社会尊重（social esteem）与社会约束（social sanction）；鉴赏资源属于美学范畴，指对事物、行为及自然现象的评价，由反应、构成和价值组成。 由于评价理论能够较为系统地梳理语言资源，评价语篇情感态度，因此多用于时政类文本、旅游类文本、商务信函、文学作品等翻译研究中，为纳兰词英译研究提供了有力的指导。 下文拟从评价理论态度系统出发，对舒威霖英译本的情感资源、判断资源和鉴赏资源与原文本的对应情况进行对比分析，对舒威霖英译纳兰词的翻译策略予以深入解读。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以评价理论态度系统为指导，采用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方法，以舒威霖英译的13 首纳兰词为研究对象，借助UAM Corpus Tool软件构建小型语料库，分别对舒威霖英译本及原文本中含有评价意义的词汇或诗句（评价资源）进行标注与检索，对原作与译作的态度系统及其子系统的评价资源进行量化统计与质性分析，总结译者翻译时在词汇与小句层面采用的评价策略，评价翻译效果，探究背后原因。 主要研究问题如下：

（1）纳兰性德13 首词中的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分布比例何如？

（2）舒威霖英译本的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分布和使用频率何如？

（3）舒威霖英译本态度资源数量较原作态度资源数量有何变化？

（4）舒威霖英译纳兰词时翻译策略、翻译效果与翻译目的如何？

三、纳兰词与舒威霖英译本态度资源量化统计

本次选取的舒威霖英译的13 首纳兰词颇具代表性，主题涉及羁旅词、咏物词、爱情词、悼亡词与友情词。原词共149 行，866 个字。译文选自1965 年美国纽约的Grove Press 出版的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the Fourteenth Century to the Present Day（《中国文学选集》第一卷），其中舒威霖的译文以简洁、清晰、准确著称，颇具学习与研究价值。

根据评价理论相关界定，原作中的情感资源主要是指抒发情感的形容词、疑问词、副词以及表示行为过程和心理过程的小句，如“凄迷”“愁”“心灰尽”“那时才诉”等，分别对应品质情感、过程情感与评注情感；判断资源是指对其中涉及的个人行为和社会行为的道德评判， 如 “狂生”“竟抛弃”“谣诼”等，对应的则是社会尊重与社会约束；鉴赏资源是指原作中描述人文/自然现象的评价性词汇，如“高寒”“残更”“空房”“紫盖”等，涉及主要是反应与为数较少的构成。 而对舒威霖译作中态度系统及其子系统评价资源的识别，主要关注的则是其对原作中以上态度资源的处理方式。 基于此，本研究中涉及的语料标注主要是对原作和译作中的上述评价性词汇和小句进行人工标注，其中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整体分布差异见表1。

表1 纳兰词及舒译本评价系统态度资源整体分布对比

如表1 所示， 在13 首词中， 原作态度资源共123 处，其中情感资源67 处（占比54.5%），判断资源11 处 （占比8.9%）， 鉴赏资源45 处 （占比36.6%），在舒译本中，态度资源共146 处，其中情感资源78 处（占比53.4%）， 判断资源9 处 （占比6.2%），鉴赏资源59 处（占比40.4%）。 将原作与译作态度资源分布横向加以比对，可以发现舒译本情感资源与鉴赏资源数量均高于原作，而判断资源数量则几乎相当；此外，原作中情感资源占比最高，为54.5%，鉴赏资源次之，为36.6%，而判断资源占比最低，为8.9%；舒译本中，情感资源占比53.4%最高，其次为鉴赏资源，占比40.4%，最后为判断资源，占比6.2%。 将原作与译作中资源分布纵向加以对比，发现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分布比例大致相同。

四、态度系统下舒威霖英译纳兰词策略解读

评价理论强调对语言资源的修辞性选择，是对语言赋值语义的研究[11]。 通过分析语言对象所承载的语义价值和意义，可以进一步分析作者的立场和话语的声音。 作为人际意义的组成部分，评价意义从源语文本到目的语文本的转换，是翻译过程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12]。 评价理论指导下的诗词翻译研究，通过考察语言资源与评价意义的联结，分析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与原作者“态度韵”的传达，能够构建作者与译者、译者与读者的互动，进而评估评价意义的实现。 基于上述纳兰词及舒威霖英译本态度资源量化统计，将对态度资源变化、翻译策略选择以及翻译效果三个层面对舒威霖英译风格进行进一步探析。

首先，舒威霖英译本横向上态度资源较原作数量有所增加，而纵向上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占比基本保持一致。 本文选取的13 首纳兰词中，态度资源共123 处，而舒威霖英译本中态度资源达146 处，说明译者为适应当代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需求，采用增加态度资源的翻译策略来实现语义表达与情感传译。 原作123 处态度资源中，情感资源与鉴赏资源占比91.9%， 判断资源占比8.9%，进一步印证了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笔写情”[13]，纳兰词以“情真”著称，主要通过自然意象来抒发情感，较少评价道德规范与社会约束方面的内容。 舒威霖英译时，虽然增加了情感资源与鉴赏资源数量，但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比例分布与原作中基本保持一致。 这说明舒威霖翻译时，并未大幅增加态度资源，而是尽力保留了原作自然清丽、婉约含蓄的词风，保证了译作的情感传真。

其次，舒威霖在英译纳兰词时，增加情感资源的方式主要通过将含疑问词的小句转为疑问句和将陈述句转为感叹句的方式。 其中原作中主要通过包含疑问词的小句来表达情感， 如语料①②③，而译者在翻译时，直接改为疑问句，情感表达更为强烈。 此外，译者将陈述句创译为感叹句，如语料④⑤⑥，也增加了原文情感资源的数量。

表2 舒译本情感资源增加典型译例

其中语料④与语料⑤均属于级差系统下的语势资源，舒威霖在翻译时，为保证情感传真将其创造性翻译为陈述句。 语势资源属于级差系统，通过强度或数量来提升或降低态度资源的评价程度，包括强化（Intensification）与量化（Quantification）[9]。 其中语料④取自《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为作者扈从圣驾东巡时客地心情孤寂， 思家欲归不得而作。作者通过重复“还睡”二字，深切传达出主人公强制入睡的无可奈何，表达思家心切之情。 而译者翻译为“Come, sleep! Come, sleep! ”在保留语势资源的基础之上，将其翻译为感叹句，强化思家难眠的情感。 语料⑤取自《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属于悼亡词。 其中“钗钿约，竟抛弃”表达昔日白头到老的誓言与如今天人相隔的现状两相对比的痛苦。 “竟”字属于语势资源的强化，卢氏的离开出人意料，传达出词人怨恨之情。 舒威霖在翻译时，通过“was”和“now is”将今昔对比再现，增译“but”将情感转折再现，创造性翻译为感叹句将情感强化再现。

语料⑥取自《金缕曲·赠梁汾》，是纳兰性德为赠友人顾贞观所作。 二人虽为挚友，但命运截然不同。 纳兰性德出身显赫，仕途顺畅，而顾贞观家道中落，失意才子。 为消除对方顾虑，拉近彼此距离，开篇首句即为“德也狂生耳”。 乍看起句奇兀，使人陡然一惊，实则作者有意为之，强调自己与对方一样，也是一介狂生。舒威霖在翻译时，增译感叹词“O！”，并将原文以倒装结构表述 “Mad is this man Singde”，在目的语读者中达到对等效果。

总体而言，舒威霖在翻译纳兰词时，增加情感资源的策略选取较为谨慎，并未一味考虑西方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需要与思维模式而选取奔放直接的方式表达情感，而是在保留原有婉约含蓄词风的基础上，在语言层面进行小幅度调整。 舒威霖这种策略的选择与深厚的汉学功底和在中国任教的经历密不可分。 多年的求学经历使其对中国语言文化了解颇深，在获得中国语言文化博士学位后，曾于台湾任教三年，钻研语言文化，深化了中国语言文化内涵的掌握。

最后， 舒威霖翻译时采取保留原文鉴赏资源，转化部分情感资源、 级差资源为鉴赏资源的策略。作为中华语言文化集大成的汉学家，舒威霖在翻译自然意象与典故意象时较为审慎，多采取直译的方法，保留原有鉴赏资源，如语料⑦⑧⑪。 为了呈现原作真切自然的词风，传达情挚深厚的情感，舒威霖将部分情感资源（如语料⑨）与级差资源（如语料⑪⑫）均转化为鉴赏资源，充分再现了原词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的风格。

表3 舒译本鉴赏资源增加典型译例

比如语料⑨同取自 《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作者在扈从东巡时思归不得，辗转反侧，由眼前豪放之景转为结尾思乡之情。 其中“醒来无味”属于态度系统下的情感资源，表达主人公梦醒时分的寂寥无奈和情苦浓深， 在纳兰词悼念亡妻时也有使用“人间无味”类似表达。 舒威霖在翻译时，增译介入系统下宣告资源“surely”，明确情感声音出自篇内，进而将“无味”译为“tasteless days”，把情感资源转化为鉴赏资源，语义明确，情感准确，也更符合英语语法规则。

语料⑩与语料⑪分别为忆江南的两首词，一为怀古词，一为悼亡词。 虽然两首词创作目的不同，但作者均使用级差资源强化原文情感表达，而译者均采取保留原有鉴赏资源，并将级差资源巧妙处理为鉴赏资源的策略。 语料⑩为作者随驾南巡时所作，体物写志，表达思古幽情。 其中“故物”“石马”“遗踪”和“铜驼”均为原文鉴赏资源，“故物”与“遗踪”属自然意象，暗含历史变迁沧桑之感，而“石马”与“铜驼”属典故意象，寓意朝代更替兴衰之叹。 译者翻译时，翻译较为谨慎，以直译的方法保留原有意象。 其中“惟”字为级差系统下语势资源，突出了六朝由盛及衰的巨大变化与衰败萧条。 舒威霖在翻译时，将其巧妙地翻译为“solitary”，用以修饰“石马”。一方面既强调了原文中只剩下石马的萧条景象，另一方面通过赋予石马人的感受， 将 “孤独落寞”与“盛衰变化”完美融合，沧桑图景跃然纸上。

由此可见，在纳兰词英译过程中，舒威霖基于自身深厚的东西方文化底蕴，全力保留原文中的鉴赏资源，并将部分情感资源与级差资源巧妙地转化为鉴赏资源，即保留蕴含丰富的情感意象，并将文中的关注重心偏移至意象再现上，将原作寓情于景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原作含蓄婉约的词风得以巧妙地呈现在译入语读者面前。 舒威霖通过运用灵巧的翻译策略，使用生动鲜活的语言，赋予自然之景与典故意象以真切的情感， 感染译入语读者，使其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结 语

本文以评价理论为指导， 以舒威霖英译的13首纳兰词为研究对象，从对其情感资源、判断资源与鉴赏资源的分布特征进行分析。 研究发现，为了保留原作自然清丽、含蓄婉约的词风，舒威霖英译纳兰词时，增加态度资源数量较为谨慎，尽量保持情感、 判断与鉴赏三个子系统资源的原有比例分布，努力再现原作清丽婉约，哀感顽艳的情感意蕴；在保留鉴赏资源的同时， 采取了转化部分情感资源、级差资源为鉴赏资源的策略，再现蕴含丰富的情感意象，将中国古典诗词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特征呈现在译入语读者面前，将翻译美学与情感传真完美融合。 本次研究主要关注纳兰词的译者特质、策略选择与译作风格，为民族典籍外译提供了经验。 但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主要探讨了态度资源，对译者介入系统与级差系统下的评价资源分布还需进一步解读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