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学
李家春 李悦聪 梁博男
莫言作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其作品至少已被翻译成40种语言,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莫言系列小说的主要译者是葛浩文。葛浩文是英语世界地位最高的中国文学翻译家,是将汉语小说英译最多的翻译家,目前已经翻译了30多个中国作家的60多部作品。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国家战略背景下,莫言小说英译对中国现当代小说英译具有很强的借鉴作用。因此,本研究精选葛浩文翻译的6本莫言小说,对比原文和译文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跨语言差异,并深入探究汉语文学作品中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英译的策略。
以往研究中,诸多研究者关注了不同语言之间词汇化模式的差异。Talmy(1985, 1991)认为,词汇化研究中,一系列的语义要素总是与某个词素相关,构成了整个词素的意义。也就是说,一个词素可能包含几个单独语义要素的意义。例如,kill一词融合了[致使]和[状态变化]两重语义,相当于make somebody die。Talmy的框架中,主要关注的是词语与语义要素之间的关系,这使得后来采用其理论框架的学者多关注词语与语义要素的对应(李福印 2013; 史文磊 2014;邓宇等 2015;杜静等 2018;李雪、白解红 2009;严辰松 1998, 2005),但较少将词汇化理论应用于翻译研究之中。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发现,汉英两种语言在处理同一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时,采取的词汇化方式不同。因此,翻译过程中,译者不能完全遵照原文的词汇化模式,而是要根据目的语的认知特征和语言习惯对原事件进行重新词汇化。
我们试图验证几点假设:1)从词汇化模式角度来看,现代英语属于平衡框架语言(Talmy 2000: 240),现代汉语属于强势附加语框架语言,二者的词汇化模式呈现较大差异,词汇化模式与思维方式相互影响;2)从跨语言翻译角度看,翻译过程中译者本族语言的词汇化模式特征对翻译过程有影响;3)翻译过程实际上是一种再词汇化过程,翻译过程中部分信息要素的凸显性呈现较大变化。
Talmy(2000: 213)认为,在语言的深层概念组织之中,存在普遍而又基本的事件复合体,即宏事件(macro-event)。宏事件是由两个简单事件及其相互关系构成的,在一些语言中可以在概念上整合成一个由单句表达的单一事件。宏事件是由一个框架事件、一个副事件,以及副事件对框架事件的支撑关系构成的。框架事件由4个要素构成,即焦点实体、激活过程、联想功能和背景实体。其中联想功能和背景实体共同构成了核心图式,见图1。
图1 框架事件的概念结构(Talmy 2000: 221)
宏事件至少有5种主要类型,包括运动事件、体相事件、状态变化事件、行为关联事件和实现事件(Talmy 2000:226-278),见表1。目前的研究大多集中在运动事件上(Chen &Guo 2009; Chu 2004; Li 1993; Matsumoto 2003; Peyraube 2006; Slobin 2004, 2006; Tai 2003; 李雪 2010;阚哲华 2010;史文磊 2011a, 2011b)。主要原因在于其他4类事件在实验设计和语料甄别上存在一定难度。
表1 宏事件的分类
状态变化事件是宏事件的重要子类,但目前研究仍然相对较少,从认知语义层面切入的相关研究更为有限。但是汉语研究中,不乏表层形式如状态变化动词或动补结构等方面的洞见,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因此,我们选择状态变化事件作为研究对象。
状态变化也有诸多子类,以从存在到不存在的状态变化类型为例,可以根据施事性分为3种类型。
1)带有方式的非施事性状态变化事件
The candle flickered out.(蜡烛一闪一闪地灭了。)
2)带有致使的非施事性状态变化事件
The candle blew out. (蜡烛吹灭了。)
3)带有致使的施事性状态变化事件
I blew the candle out. (我吹灭了蜡烛。)
我们关注的是后两种语言类型,由于两者均含有[致使]语义,因此我们将两者合称为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
Talmy(2000)根据宏事件的概念结构映射到句法结构的模式特征,提出了针对世界上所有语言的二分法。Talmy(2000: 271)认为,世界上不同的语言在表达宏事件时具有系统性,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即动词框架语言(V-语言)和附加语框架语言(S-语言)(1)采用动词框架的结构可以称为V-结构,采用附加语框架的结构可以称为S-结构。。类型归属主要基于核心图式是使用动词表达还是附加语表达。S-语言使用者倾向于采用附加语表达核心图式,而V-语言使用者则倾向于采用主动词表达核心图式。Talmy理论的原创之处在于,S-语言中,附加语从句法角度看,属于附属成分,但是在语义上表达了事件的关键信息或结果(upshot)。
(1)原文:他端起一杯酒,轻轻地喝了,不滋不咂不洒不剩,酒风淳朴而优雅,显示出良好的酒场风度。(《酒国》)
译文:He picked up a cup of liquor anddrank it down, noiselessly and without spilling a drop; his simple yet elegant style showed that he was no ordinary drinker.(TheRepublicofWine)
原文中,作者用“喝”这个单动词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而译者采用了drink down这个动词加附加语结构进行表达,其中动词drink表达[方式]语义,附加语down表达核心图式,即[状态变化]语义。
以上分析可见,语义要素的融合方式具有跨语言差异性,因此,我们认为,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翻译过程是一种再词汇化过程,应基于汉英两种语言的词汇化模式差异进行深入研究。
汉英两种语言之间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差异,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比较,如语言诱导实验、语料库手段和文本对比等。我们本次采用的是原文与译文语料对比,这种方式能够确保两种文本的语域对等性,但是译者也必然受到本族语语言特征的影响,并把这种影响带入译文之中。我们在后续研究中将采用其他方法,与本次研究形成多元论证,互相验证。
本研究主要采用翻译文本对比法,语料采用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的6本汉语小说,以及著名翻译家葛浩文先生的译本。6本小说分别为《酒国》(TheRepublicofWine)、《生死疲劳》(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天堂蒜薹之歌》(TheGarlicBallads)、《丰乳肥臀》(PlumpHipandBreast)、《蛙》(Frog)、《红高粱家族》(RedSorghum)。我们首先以一本书为例,简单进行了原文和译文的比照,发现葛浩文先生的译文并不是完全采取全译的方法,而是偶有删减。因此,我们在正式开始研究时,采用系统抽样结合随机抽样的方法(2)每隔5页抽取一页,细读后选取该页全部符合要求的语料。我们按照1、6、11这样的页码顺序抽样,如果整本书阅读完毕后语料不足60个,再按照2、7、12这样的页码顺序继续取样。,每本原著中选取了60个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然后从译文中找到该句的译文。然而,有些时候某个事件所在的句子甚至整个语段在译本中找不到译文,因此我们删掉这样的语例,并继续按照原来的抽样方法及时补齐。语料收集完毕后,我们将其录入EXCEL表格,编号后并进行标注。以往的研究(Slobin 2004;史文磊 2014等)中一般抽样的方式是从头阅读并抽取语料,抽取数量一般为每本书30个片段,我们在抽样方法和抽样数量上有所改进,以期提高研究结果的准确性和可信度。
语料筛选过程中,我们筛掉了表达致使性位移这一类型,如“压制下去”“掏出”,虽然也可以说发生了状态变化,但这些动词主要表示的是位置的移动,严格地讲应属致使性运动事件。因此我们将这一类界定为运动事件,在本文中不予采用。同时我们剔除了定语中出现的状态变化动词,例如“晒蔫了的蒜薹”中的“晒蔫”。
我们通过比照阅读原文和译文中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方式,初步可以看出一些词汇化模式上的差异。从随机抽取的单独实例来看,汉英两种语言中都会使用V结构和S结构。为了更清晰地对比原文和译文在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时的词汇化模式差异,我们对各类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表层结构进行了数据统计,见下页表2。
从表2可以看出,在我们从原文中选择的360个情景片段中,共出现409个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其中有68个事件采用了V-结构,占总数的16.63%;有338个事件采用了S-结构,占总数的82.64%;有3个事件采用了其他结构,占0.73%。
而对比原文和译文,我们发现译文中出现了6种类型:第一种是V-结构,共计202个,占比49.39%;第二种是S-结构,共计83个,占比20.29%;第三种是方式动词,共计15个,占比3.67%;第四种是短语结构,共计61个,占比14.91%;第五种是其他结构,共计37个,占比9.05%;第六种是省略,共计11个,占比2.69%。从上述结构数量对比可以初步得出结论,汉语在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时,具有S-语言倾向,而英语具有V-语言倾向。在翻译过程中,较为凸显的是V-结构的数量激增。当然,译文中短语结构和其他结构的占比也具有一定的凸显性,我们将另辟文专论。
表2 6本小说中各类结构的数量和比率
第一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V-结构。
(2)原文:那两颗紫葡萄一样的眼睛或者眼睛一样的紫葡萄,在地板上滴溜溜滚动,一颗滚到了酒柜后边,另一颗滚到了一位红色服务小姐脚下,被她一脚踩破。(《酒国》)
译文:A pair of eyes like purple grapes or purple grapes like a pair of eyes rolled around on the floor, one skittering behind the liquor cabinet, the other rolling up to a red serving girl, whosquashedit with her foot.(TheRepublicofWine)
原文中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被她一脚踩破”属于S-结构。其中“踩”表示[方式],“破”表示[状态变化]。“一脚”是状语成分,也是对[方式]的补充说明。译文中squash属于V-结构,用squash一词表达[方式]和[状态变化]两个语义成分,介词短语with her foot表达原文中“一脚”的语义。
第二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S-结构。
(3)原文:我折了几根芦苇,在他抽打你的屁股时我抽打他的头颈。(《生死疲劳》)
译文:So Ibroke offsome thick reeds, and while he was lashing you on the rump, I lashed him on the head and neck.(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折”表示[方式]和[状态变化]两个语义成分。译文中采用了S-结构,即break表达[方式],off表达[状态变化]。
第三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方式动词。
(4)原文:他仿佛看到——确凿地看到威严如大理石雕像的侦查员丁钩儿用穿着大皮鞋的脚踹开了乳白色的房门,一张大床——只有一张大床出现在面前。(《酒国》)
译文:He could, it seemed, see, and see conclusively: Investigator Ding Gou’er, majestic as a statue hewed from pure marble,kicksin the cream-colored door with the tip of his leather shoe.(TheRepublicofWine)
原文中“踹开”表达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其中“踹”表达[方式],“开”表达[状态变化],而译文中仅译为方式动词kick。
第四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短语结构。
(5)原文:我调转红缨枪想捅了她,革命十日,民办枪毙,夹山人民公社已经把杀人的权利下放到村了,麻湾村一天一夜就杀了三十三人,老的八十八岁,小的十三岁,有的用棍棒打死,有的用铡刀铡成两截。(《生死疲劳》)
译文:I turned my spear around. During the revolutionary period, the people had the power to execute individuals. The Jia Mountain People’s Commune passed the execution authority down to the village level, and Mawan Village had killed thirty-three people in a single day, the oldest eighty-eight, the youngest thirteen. Some wereclubbed to death, and some were sliced in half with hay cutters.(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打死”表达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而译文中采用了短语结构club to death表达该事件。
第五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其他结构。
(6)原文:他们强行推我,拉我,我听到“喀吧”一声响,从石缝中传出,一阵剧痛,猛地把我击昏了。(《生死疲劳》)
译文:They pushed, they pulled, and then I heard a crack rise up from the rocks and felt a pain so severeI too passed out.(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的“击”表达了[方式]信息,“昏”表达了[状态变化]信息,而译文中省去了[方式],直接将原文的宾语作为译文中的主语,表达为非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I passed out。
第六类,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省略。
(7)原文:“我也没说你是故意拨坏的。”(《天堂蒜薹之歌》)
译文: “I didn’t say youdid.”(TheGarlicBallads)
原文中的“拨坏”同样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而译文中用动词do替换谓语,省略了原文的具体信息。
从上面的6个例句中可以看出,译文与原文相比,有更加多样化的句法选择。这受到两种语言的词汇化模式差异的影响,同时受到译者个人语言使用倾向的影响。我们将在下一节中总结译者常用的4种翻译策略。由于译为其他结构和省略这两种策略使用频次较低,本文将不展开赘述。
Talmy的理论主要关注的是词汇化模式,也就是意义与表层形式的系统性关联。首先,他假设在语义域和表层形式域中,语义要素可以分离出来。例如,在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这个语义域中,可以分离出[致使]、[方式]、[状态变化]等语义要素。表层形式可以分为“动词”“附加语”“副词”“从句”等。其次,他关注的是某些语义要素是由哪些表层语言形式表达的。这种关系经常不是一一对应的。例如,几个语义要素的组合可以由一个单独的表层语言要素表达,或者一个单独的语义要素可能需要由几个表层语言形式的组合进行表达。换言之,不同类型的语义要素可以由同一类型的表层形式表达,同一类型的语义要素可以由不同类型的表层形式表达。他发现了一系列普遍性的原则和词汇化模式的特征,以及历时词汇化类型范畴的转换与保持。(Talmy 2000: 21-23)
Slobin(1996)通过分析英语和西班牙语对译文本,探讨了翻译层面的难题。对我们汉英翻译研究也有一定借鉴价值。他发现,译者将英语文本翻译成西班牙语文本时,遇到的最大难题是处理原文动词中的方式信息,这主要是由于西班牙语人群通常采用V-结构,即用主动词表达路径信息,对于方式及其精细程度的表达无法和英语相比。因此,译者常常采取两个办法,一是添加状语表达原文动词中的方式信息,二是省略原文方式信息。两种方法均有缺憾,前者的添加容易造成译文冗长,后者由于缺少方式信息而显得生动性不足。
我们在语料分析的过程中发现,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能够灵活运用各个不同层级的语言结构,即在词语、短语和小句层面寻求对等,因而使译文在语义和语用功能上实现了与原文类似的语言效果。
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翻译的难点在于,两种语言的词汇化模式分属不同的类型,只有深入了解二者的词汇化模式差异,才能进行有效的跨语言转换。在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汉英翻译过程中,我们应将事件分解为语义要素,然后根据英语语言习惯重新编码这些要素。我们分析葛浩文对于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翻译策略,将对今后的文学翻译中的宏事件翻译有借鉴作用。
第一种策略是将原文中的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V-结构,即采用主动词表达核心图式,数据详见表3。根据译文和原文的语义对等情况可以分为4种情况,即方式与状态变化信息对等、方式与状态变化信息泛化、方式与状态变化信息省略,以及方式与状态变化信息调整。
表3 译文中V-结构的比重
1)语义信息对等
第一种情况是语义信息完全对等。原文中的事件经过再词汇化过程后,可以译为与之语义完全对等的结构。
(8)原文:这是个富有诗意、健康活泼的夜晚,因为在这个夜晚里,探险与发现手拉手,学习与工作肩并肩,恋爱与革命相结合,天上的星光与地下的灯光遥相呼应,照亮了一切黑暗的角落。(《酒国》)
译文:It was an extraordinary appealing, wholesome, lively night in which exploration and discovery went hand in hand, study and work stood shoulder to shoulder, love and revolution were united, starlight above and lamplight below echoed one another from afar toilluminatedark corners.
(TheRepublicofWine)
原文中用动补结构“照亮”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照”和“亮”编码两个子事件,而译文中的illuminate一词意为light up,将两个子事件整合到一个词中。译文和原文形式有所不同,但语义功能完全对等。
(9)原文:我这才看到在大院大门口东侧墙上,用石灰刷白了一片,上面用红漆写着:秋香酒馆。(《生死疲劳》)
译文:That was when I noticed that the wall just east of the compound gate had beenwhitewashedto accommodate a sign in red: Qiuxiang Tavern.(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采用了动补结构“刷白”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其中“刷”表达[方式]语义,“白”表达[状态变化]语义,译文采用了whitewash这个复合动词,语言形式有所变化,但语义功能完全对等。
第二种情况是语义信息基本对等。原文中的事件经过再词汇化过程后,语义上有细微的变化,但是与原文基本对等。
(10)原文: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抠抠摸摸,啪嗒弄响了一个机关,两道白光直射出去。(《红高粱》)
译文:Keeping one hand on the steering wheel, Granddad felt around the dashboard with the other, hesnapped on a switch, sending two rays of light shooting out the front.(RedSorghum)
原文中的致使性中性动词“弄”,译成了英语中方式更为精细化的snap,动作和音响效果“啪嗒”均融入了动词之中。介词on来表达“打开”这一[状态变化]语义,实现了与原文语义上的基本对等。
2)语义信息泛化
译者在英语中重新编码汉语中的语义概念时,经常采用信息泛化的方式。处理文化特有信息时,尤其如此。
(11)原文:丁钩儿伸出一根指头,弹了一下女司机的鼻子,然后夹起皮包,一只手转动了开车门的把手。(《酒国》)
译文:Ding Gou’er reached out and flicked the lady trucker’s nose with his finger, then tucked his briefcase under his arm andopenedthe passenger door.(TheRepublicofWine)
原文中的“转动”明确地指出了门把手的类型和开门的方式,而译者选择了open一词,该词仅表示“打开”,并不给出明确的方式信息。
(12)原文:大姐轻轻抚摸着沙枣花黝黑的小脸,说:“娘,要是他们枪毙我。这孩子就要靠您抚养了。”(《丰乳肥臀》)
译文:First Sister stroked Sha Zaohua’s dark little face. “Mother,” she said, “if theyexecuteme, you’ll have to raise her for me.”(PlumpHipandBreast)
原文中的定中结构“枪毙”,在译文中译为execute。该词表示“处决”,方式可以有很多种,例如药物注射、枪决等。因此,译文体现了译者的泛化翻译取向。
3)语义信息省略
译文中采用单动词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的部分语义要素,次要语义要素可能得到省略。单动词有多种形式,包括一般动词、形容词的使动用法等。
(13)原文:牛角钻到一个人的肋骨间,牛蹄子踩死了一只小猪。(《生死疲劳》)
译文:Before goring anyone in the ribs, the oxsquasheda little piglet.(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用“踩死”这个动补结构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踩”的动作导致了从生到死的[状态变化]。而译文中则用常见动词squash表达“粉碎”的含义,关注的是状态的变化,而缺少了[方式]信息。译文读者无从获知导致“死”的具体方式,但是可以大致推测出是“碾”“压”“踩”一类的行为。同时,主语也有所变化,原文主语是“牛蹄子”,译文主语调整为ox,这是由于英语比较重形合、重逻辑,是译者的常规化选择,但是调整后译文读者无法获知导致状态变化的具体方式和过程。
(14)原文:西门金龙,你这个土匪,你把我的牛打瞎了啊!(《生死疲劳》)
译文:“Ximen Jinlong,” I screamed, horrified, “you thug, you’veblindedmy ox!”(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使用动补结构“打瞎”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而译文中的blind为形容词的使动用法。原文中[方式]信息“打”没有体现,仅留存[状态变化]信息。
4)语义信息调整
原文中致使性状态变化的相关概念在译语中可能没有完全对应,也可能是由于译者倾向于做出调整,因此[状态变化]信息的调整也较为常见。译文中的[状态变化]语义有可能得到增强,也有可能有所减弱。
(15)原文:你紧紧地闭着眼睛,腮上有被鞭梢撕裂的血口子,血染红了土地。(《生死疲劳》)
译文:But your eyes were tightly shut; there were open wounds on the side of your face,stainningthe ground around your head with blood.(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的动补结构“染红”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stain一词。根据OED的解释,stain的意思是mark or discolour with something that is not easily removed,汉语意为“弄脏”“污染”,并没有强调具体的颜色。因此,由“红”变“脏”,[状态变化]信息有所调整。
(16)原文:但事实却粉碎了司马兄弟的奇思妙想。(《丰乳肥臀》)
译文:But the Sima brothers’ ingenious concept had beenfoiled by reality.(PlumpHipandBreast)
原文中的“粉碎”表示物体或事件彻底破碎的结果,而译者采用了foil一词,仅表达“挫败”的语义,削弱了原文[状态变化]的程度。
根据语料统计,我们发现翻译过程中还有一部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S-结构,即主动词+附加语的结构。在409个事件中,有83个译为S-结构,占总数的20.29%,约为1/5,见表4。
表4 译文中S-结构的比重
统计结果显示,译文中的S-结构一般为动词加上闭合类附加语的形式,也就是动词加介词或副词的形式,占S-结构的74.70%,约3/4。其他的一般为动词加上开放类附加语,例如suck something dry、dye something red、wash something clean、shot somebody dead、knock somebody senseless等。由此可见,译者倾向于采用较多闭合类附加语编码[状态变化]。我们发现,有几类附加语出现频次较高,因此进行了简单的统计,见表5。
表5 S-结构中出现频次较高的附加语统计
采用S-结构翻译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时,语义信息一般能够实现对等。但是,在语言表层形式上呈现多样化的趋势。动词方面,可以采用一般动词和致使性中性动词;附加语方面,可以采用形容词、介词、副词等。
(17)原文:当天夜里,天降大雨,把骡马场上的血迹冲洗得干干净净,罗汉大爷的尸体和皮囊无影无踪。(《红高粱》)
译文:That night a heavy rain fell,washingthe tethering squarecleanof every drop of blood, and of Uncle Arhat’s corpse and the skin that had covered it.(RedSorghum)
原文中采用了分离式动补结构“冲洗得干干净净”,补语为形容词,译文中则采用wash something clean这个VOC结构,补语也为形容词。
(18)原文:男人们的旱烟把我家墙壁上的壁虎都熏晕了,女人们的屁股把我家的炕席都磨穿了,学童们把我们的衣裳都扯破了。(《生死疲劳》)
译文:Smoke from the men’s pipes, nearly suffocated the geckoes on our walls; the women’s hindquarterswore outthe mats on our sleeping platform, thekang; and the studentstore outclothes in the chase.(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中采用了两个动补结构“磨穿”和“扯破”,补语均为动词,译文中则译为wear out和tear out,均为动词加闭合类附加语的形式,附加语为介词。
(19)原文:母亲说:“这就好,该走哪一步是天主给安排的,一后悔就要惹恼天主。”(《丰乳肥臀》)
译文:“That’s good,” Mother said, “The Lord points out the way for you and regret onlymakesHimunhappy”(PlumpHipandBreast).
原文中采用了动补结构“惹恼”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而译文中则使用了中性动词添加形容词的组合。
根据语料统计,我们发现翻译过程中一部分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为了方式动词,也就是省略了[状态变化]语义。在409个事件中,译为方式动词的有15个例句,占3.67%,见表6。
表6 译文中方式动词的比例
(20)原文:那个顶着一脑袋肥皂沫子的人猛地跳起来,抬起衣袖,擦干净被脏水污染了的脸,对着我们哇哇怪叫。(《丰乳肥臀》)
译文:The man with the soapy head jumped to his feet,wipedhis dirtstreaked face with his sleeve, and greeted us with loud grunts.(PlumpHipandBreast)
原文中采用动补结构“擦干净”来表达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其中的补语是“干净”构成的并列复合补语。译文中则采用了单动词wipe对译,该词在OED中的解释是to rub something against a surface, in order to remove dirt or liquid from it,所以wipe仅编码了[方式]信息,同时包含“擦干净”这种意图性,但是如果想要表达[状态变化],wipe一般与形容词、介词或副词连用,如wipe something clean、wipe something away等。
(21)原文:我冲进人群,咬破了一个高个子教师的头,把一个弯腰撬墓的学生踢到在地。(《生死疲劳》)
译文:I charged into the crowd of students andbitone of their teachers on the head, then knocked down a student who was bent over to scoop our dirt.(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原文中的动补结构“咬破”,在译文中译为bite,该词在OED中的解释为(of a person or animal) use the teeth to cut into something or inflict injury on。该词同样具有较强的意图性,尤其是与介词短语on the head连用,一般会产生状态变化,但是变化的程度和结果并不明确。
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汉英翻译过程中,除了译为V-结构、S-结构、方式动词外,还有一部分译为短语结构。下面对原文到译文的转换方式进行了统计。其中原文的V-结构中,有4个译为短语结构,占全部409个事件的0.98%;原文的S-结构中,有57个译为短语结构,占总数的13.94%,见表7。
表7 译文中短语结构的比例
(22)原文:我用我单薄的身体保护着你,西门金龙,你抽打吧,你把我的破棉袄抽打破碎如纸片一样纷纷扬扬吧,你把我的皮肉抽碎如泥土飞溅到周围的枯草上吧,但你不能打我的牛啦!(《生死疲劳》)
译文:I protected you with my slender body. Go ahead, Ximen Jinlong, use your whip,ripmy coattoshreds, slice my flesh like mud and spread it over the dead grass, but I won’t let you hit my ox any more.(LifeandDeathAreWearingMeOut)
原文用“抽打”表达[方式]语义,用“破碎”表达[状态变化]语义,译文则采用rip something to shreds这个短语结构。根据OED在线词典,译文中rip的意思tear or pull (something) quickly or forcibly away from something or someone,即“撕、扯”,如果想要表达事件的状态变化,经常与to shreds等搭配连用。
(23)原文:四婶叫着:“不客气你能怎么着?你还敢打死我?”(《天堂蒜薹之歌》)
译文:“So what?” she shouted. “What will you do,beat me to death?”(TheGarlicBallads)
原文中的“打死”表达的是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译文中采用了短语结构beat somebody to death进行翻译。
类似的结构还有一些,最为常见的是V+N+Prep.+N这种结构,例如,tear something into pieces、bite somebody into oblivion。其中使用最为频繁的Prep.+N为to death,例如kick somebody to death、scare somebody to death、club somebody to death等。此类短语结构译法虽然仅占14.91%的比例,但却呈现出一些系统性特征。我们将另辟专文深入探讨。
本文通过文本调查分析,得出以下几个结论。第一,汉语编码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时,具有S-语言倾向,英语具有V-语言倾向。第二,通过原文和译文对比发现,翻译过程中, [方式]和[状态变化]等语义信息应该根据语篇需要进行对等、泛化、省略和调整等处理。第三,致使性状态变化事件翻译的过程实际上是一种再词汇化过程。
本研究由于语料所限,仅研究了葛浩文这一个译者的作品,因此除反映整体语言倾向之外,还会带有个人的语言倾向性。在未来的研究中,将继续扩大语料收集范围,拓展研究思路,采用语料库等方法进行大规模的双语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