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学
关雅文
话语标记语(discourse markers,дискурсивные маркеры)是一种十分活跃的话语现象,具有句法独立性,不影响话语的命题意义,能够发挥丰富的动态语用功能。从来源上看,话语标记语分派生型和非派生型两种。派生型话语标记是由实词经历语义虚化演变而来的一类话语标记。“хорошо”和“好”属于俄汉口语中出现频次较高的派生型话语标记,它们原有的概念意义相似,均由语法化演变而来,且经历了相似的语义虚化过程。目前,关于“хорошо”和“好”的话语标记特点、语用功能、语法化轨迹、主观性、模糊性等方面已有了一定程度的研究,但针对二者的对比问题,学界鲜有探讨。本文将基于口语语料,系统研究派生型标记 “хорошо”/“好”的异同,以期为话语标记俄汉对比研究提供新路径,为提高跨文化交际成功率提供新思路。
话语标记是国内外语言学界研究的热点之一。目前,西方已形成较成熟的话语标记理论观点,包括连贯-互动观(Schiffrin 1987)、句法-语用观(Fraser 1999)、关联-认知观(Blakemore 2002)及顺应-元语用意识观(Vershueren 2000),为相关研究提供了重要理论依据。俄罗斯话语标记研究以Виноградов(1947)提出的“情态词”(модальные слова)为萌芽,总体研究趋势为由语法描写转向语义、语用、体裁、韵律等多视角分析。受西方学界影响,国内话语标记研究于20世纪90年代兴起,呈现出以语用分析为主、其他分析视角为辅的研究生态,具体包括功能界面研究、个案或聚类描写、综合研究话语标记整体范畴、量化分析、历史演变研究、二语习得研究、跨语言对比等。从跨语言对比视角看,国内研究主要集中在英汉话语标记综合对比(蔡绿2017)或个案分析(徐欣、张媛 2019)上。相比之下,俄汉话语标记对比类成果较少(邵鹏洁 2016;齐芳溪、姜宏2018),学界对其认知思维层面的探讨不足,且几乎未对派生型标记“хорошо”/“好”进行系统对比。
国内外学者主要从3个视角探讨话语标记“хорошо”的问题。1)从认知语用视角出发,详细描写хорошо的3种语篇功能及7种人际互动功能类型,深入分析“хорошо”在发挥功能时反映出的认知特征(关雅文 2021)。2)从历时演变视角出发,认为“хорошо”能够充当话语标记是因为经历了实词的“去语义化”(десеман-тизация)演变(Викторова 2014:30)。该词的话语标记义是其概念意义与特定语境共同形成的。词的去语义化是一种渐变过程,因此,该话语单位的概念意义和话语标记义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孙为 2019: 51)。3)从言语体裁视角出发,描述“хорошо”在构建体裁、句子及结构组合方面的能力,对填补语流空白、引出结论等重要的话语标记功能只是简单提及,未做进一步论述(Шерстяных 2012: 147-151)。
我国学者积极讨论功能词“好”的问题。吕叔湘(1999: 257)归纳了“好”字的3个功能,认为其能够表示同意、结束及反话,这对后来相关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李晋霞(2005: 44-48)主要探讨了“好”的语法化现象。她强调,在语法化过程中,“好”的虚化过程伴随着说话者主观因素的渗透或者加强。随着“好”的虚化程度增高,其词义的主观化程度也明显增高。许多学者致力于从不同角度研究“好”的话语功能。许家金(2009)、王艳(2011)集中分析了“好”的语篇功能;邵敬敏、朱晓亚(2005)描写了“好”的应对功能和话语衔接功能;黄勇(2012)详细描写了“好”的话语功能与其在话轮中位置之间的对应关系;张黎(2017)从汉语话语标记语全貌出发,详细描写了“好”“好的”“好了”“好吗”和“好不好”的功能。
由此可见,以往学者都比较重视派生型标记“хорошо”与“好”的语用功能研究,对二者的功能类型有较为系统的描写,同时也关注了它们的语法化演变、认知心理特征等问题,但几乎未探讨这组俄汉派生型话语标记的共性与差异。本文将通过考察俄语国家语料库口语子库、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对话子库、中国传媒大学媒体语言语料库、45集电视剧《小欢喜》的人物对白等,详细分析“хорошо”/“好”在语用功能上的异同,在此基础上,深入探讨这组派生型标记在映射交际主体认知思维方面的共性和差异。
传统上,“хорошо”与“好”都是具有概念意义的实词,它们表达的语义内容相似。随着语言的历时演变,“хорошо”与“好”都经历了由概念意义向程序意义转变的语义虚化过程,逐渐形成了话语标记用法,在具体语境中只提供与语篇组织和人际互动相关的语用信息,而不传递或高度弱化原有的语义内容。作为派生型话语标记,“хорошо”和“好”的基本特征相似:1)韵律上,二者都会因发挥的功能不同而表现出不同的韵律特征。例如,“хорошо”用于提示开始时,简短不拖长,较少叠用;表示同意时,可叠用。“好”用于示意结束时,不重读、可以叠用后停顿;表示征询意见时,稍带升调、可以延长(黄勇 2012: 123)。2)句法上,两个标记语都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不影响句子的命题意义,句法位置灵活,可以出现在句首、句中或句尾,既可单用,也可与其他词共现,或组成固定结构,其中“хорошо”常与“ну”“да”“вот”“же”等共现,或组成“ну хорошо”“хорошо же”等话语结构。“好”则多与“吧”“啦”“吗”“了”等附加词连用,组成“好吧”“好啦”“好吗”“好了”等固定结构。3)语义上,二者虽然具有一定的语义模糊性,但在具体语境中,它们都集中表达程序意义,提供语用信息,为交际参与者识解话语提供信息标记或认知途径。4)语用上,二者都能够发挥组织语篇、协调人际互动、表达交际主体主观情态等功能。
“хорошо”与“好”均为俄汉口语中的高频话语标记。结合以往相关研究成果(关雅文 2021;邵敬敏、朱晓亚 2005;王艳 2011;黄勇 2012),通过考察语料可总结出,“хорошо”和“好”都能够发挥十分丰富的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具体功能如下页表1。从语篇功能上看,它们都起到推进整个交际进程、推进话轮和话题的作用。在人际功能方面,它们都发挥联络功能、寻求认同功能、关系调节功能和情态表达功能。表1中示意应允或同意和示意确认接收信息属于联络功能;表示征询意见属于寻求认同功能;礼貌回应和示意让步属于关系调节功能;示意赞赏或鼓励、表示威胁、表达讽刺及表示安慰属于情态表达功能。
表1 “хорошо”与“好”的功能
从表1可见,大部分情况下,“хорошо”和“好”都可以发挥同一种具体功能。也就是说,它们都可以用来提示开始和结束,提示转换(包括提示交际状态转换、提示话轮自然或非自然转接和提示话题自然或非自然转换)、示意赞赏或鼓励、示意应允或同意、示意确认接收信息、表达礼貌回应、示意让步、表示征询意见、表示威胁。但从整体上看,它们所发挥的具体功能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一方面,“хорошо”积极发挥填补语流空白或修正信息的功能,见例(1)和例(2),而汉语口语语料中几乎未见“好”及其变体在这方面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好”可以表达讽刺,见例(3)和例(4),表示安慰,见例(5),而在俄语口语语料库中几乎未见“хорошо”的这些功能。
(1) —Потому что со стороны папы у меня вот в основном немецкая... Хорошо. ...в основном немецкая, французская и английская кровь, а со стороны мамы - русская и греческая.
(2) —Я поставил цель, за десять...ну хорошо, двенадцать лет выучить французский язык.
(3) 方圆:就是因为后悔这事儿,好,这一晚上全耽误,就听她在那白话,我跟你讲,她就是不靠谱,要找,找一个靠谱的,我这有一个人选,确实是专业的。
(4) S:他们不听我的劝告,结果,好,出门不到五分钟就被雨淋了。
(5) 方一凡:好了,英子,好好,行行行,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其他的事。好好好,抱抱抱抱,抱抱。没事,不哭。好好好,不哭了啊。
此外,在口语交际中,话语标记语“хорошо”与“好”在语用变体特点上也有些区别。俄语中,“хорошо”可以单用、叠用,或与相邻词“ну”“да”“вот”“же”“так”等松散共现,或组成固定的标记性结构,如 “ну хорошо”“хорошо же”“да хорошо”等。汉语中,“好”也可以单用、叠用,或以“好的”“好了”“好吧”“好啊”“好嘞”“好不好”“好吗”“好啦”等变体出现。通过分析语料,本文发现,“хорошо”在口语中主要是单用,或与相邻词松散共现,固定结构较少。与之相比,汉语中,“好”的变体要丰富得多,而且在口语中出现的频次更高。
话语标记语是人类心智过程的体现,能够反映交际主体的思维过程和心理活动。以往研究表明,хорошо在发挥功能时反映了多元化的认知特征,总的来说,它“不仅能够映射说话人的心智活动,制约听话人的话语理解,还可以凸显说话人关注听话人立场的认知意识”(关雅文 2021: 54)。根据上文的功能分析不难看出,“хорошо”和“好”的语用功能存在共性和差异,且共性远大于个性。由此可推断,二者在映射交际主体认知思维方面也存在相应的共性和差异。
通过考察发现,“хорошо”和“好”都可以映射对话语进程的强弱支配,映射积极或消极应答的心理状态,映射期待认可、实施威胁的心理活动,映射吸引听话人注意,以及维护听话人“面子”的意识。
1) 映射说话人对话语进程强弱支配的心智过程
“хорошо”和“好”皆可映射说话人对话语进程的强弱支配。当“хорошо”和“好”用于提示开始和结束、提示交际状态转换、提示话轮非自然转接和话题非自然转换时,它们都体现了说话人对话语发展的强势支配,表明说话人在当前交际进程中占据主导地位。此时,说话人的心智活动是“我即将启动或终止交际活动,请你尽快做出相应反应”。例(6)和例(7)中,说话人分别用“хорошо”和“好”示意开始,提醒听话人尽快进入当前交际情景,这两个标记语可作为从非话语阶段到话语阶段的过渡。
(6) —Хорошо, давайте поговорим. Первое, это тема, Туркмения. Вы знаете о том, что сейчас там происходит? Кто что знает, пожалуйста.
(7) 主持人:好,谢谢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您收看我们本期的《对话》节目。
例(8)和例(9)中,“хорошо”和“好”发挥提示结束功能,说话人借助其映射自己的心智活动:“我即将结束整个交际进程,请你明白并接受这一点。”此时,这两个标记语的前后经常出现一些“谢谢”“再见”等具有结束意义的话语。在汉语中,“好”的语用变体“好的”也常用于映射说话人对话语结束的强势控制。如例(10):
(8) — И сам он бывший разведчик.
—Хорошо. На этом закончим нашу беседу. Спасибо, что пришли. С вами было очень интересно общаться. Всего доброго.
(9) 主持人:好,谢谢各位收看今天的《对话》,谢谢傅成玉先生,谢谢大家,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10) 主持人:好的,感谢您收看这一期的《海峡两岸》,下期节目我们再见!
“хорошо”和“好”用于提示交际状态转换时也体现了说话人对话语发展的强势把控。例(11)中,“хорошо”提示交际状态从寻找对象到指定对象的转变,说话人借助其表达自己已选定了交际对象尼基塔,请尼基塔接过话轮,并表达观点,同时请其他人不要抢夺话语权。例(12)中,“好了”反映出说话人转换交际行为的意图,其思维活动为:“请你们停止鼓掌,并马上将注意力转到倾听我的自我介绍当中”。
(11) —Скажите, пожалуйста, слышали ли вы в последнее время о вступлении в НАТО каких-либо государств? И что вы об этом слышали? Кто готов ответить? Хорошо, слушаем Никиту.
(12) 小金:老大第一次给咱们开会,大家给他鼓鼓掌。
(大家鼓掌)
雷蒙德:好了,大家不用鼓掌了。大家好,我是雷蒙德,从今天起罗杰的工作交到我这里,我的原则是高效、简洁,以后开会的时候尽量长话短说。
例(13)和例(14)中,说话人分别用“хорошо”和“好”打断对方,夺取话语权,通过抢夺话轮来阻止对方继续说话。此时,说话人的思维活动是:“你别再说下去了,请把话语权让给我”,这里明显体现了交际主体间地位的不平等。此时,两个标记语的功能是提示话轮的非自然转接。
(13) —Что там такое немножко робкое отступление, я полагаю, что не совсем так, как его...
—Хорошо, знаете, такой серьёзный разговор, давно такого серьёзного разговора не было, хочется его немножечко разбавить.
(14) S:困了就睡,睡醒就吃饭,吃饱就再睡会儿……
S1:好,下一个。
同样,当用于提示话题非自然转换时,“хорошо”和“好”也能反映出说话人的强势地位,但强势程度与抢夺话轮相比偏弱。借助它们,说话人想要表达“我不想再继续当前话题的讨论了”,其是在不影响交际对方话语权的情况下控制话语进程。例(15)中,说话人用“хорошо”来映射自己“不想再继续解释,而是想转换话题”的思维活动。例(16)中,说话人S1本想问清楚“S妈妈生病不告诉S”的理由,询问理由的话说到一半,他用“好了”表达自己不想追问的思维活动。
(15) —Вопросам поддержки культуры, чтобы не шли сплошняком одни мюзиклы в театрах, но и что-то более-менее серьёзное создавалось.
—Они идут, просто о них не много говорят... Хорошо, я поняла, Сергей. В прошлом году президент выступал с таким президен-тским посланием.
(16) S:阿姨怎么了?
S1:生病了。具体什么她没告诉我。
S:呃,为什么不告诉你啊……好了,如果心里不舒服告诉我,我给你打电话。
S1:嗯。知道了。
除了反映说话人对交际的强支配外,“хорошо”和“好”还可以映射说话人对话语进程、话轮或话题的弱势支配。首先,“хорошо”和“好”具有提示话轮自然转接功能,此时,说话人的话语权不是从上一个说话人那里抢夺而来,而是由交际对方主动交出的,当前说话人只是顺承接过话轮,这两个标记语反映了说话人“我已经获得了你交出的话轮”的思维活动。如例(17)和例(18)。其次,“хорошо”和“好”能够发挥提示话题自然转换功能,此时,新话题的开启并非以中断上一话题为前提,而是在上一话题结束后自然过渡而来的。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人用标记语表达自己的思维活动:“上一个话题已结束,我即将开启下一个话题,也请你将注意力转向新话题的探讨上”。如例(19)中的“хорошо”和例(20)中的“好了”。
(17) —Нет. Молодец, всё сказал.
— Хорошо.И, ещё уточним немного. Это уже звучало в некоторых ваших высказываниях. Видите ли вы какие-нибудь преимущества для нашей страны в случае её вступления в НАТО?
(18) 方圆:儿子。
方一凡:嗯,谁呀?
方圆:啊,那个什么你做噩梦了,啊,没事,刚说梦话了。
方一凡:啊,好。
方圆:好,行,睡吧,好好睡吧。
(19) — Ещё вспомнили какие-то ситуации? Всё? Хорошо.Как вы думаете, много ли людей, которые готовы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овать с правоохранительными органами?
(20) S:我和土豪同时掉水里,你会救谁?
S1:救土豪。好了,下一个问题。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映射说话人对话语进程强弱支配的同时,“хорошо”和“好”还能够表征说话人关注听话人立场的认知意识。具体地说,它们都可映射说话人对吸引听话人注意的重视。在发挥提示开始、结束和转换功能时,两个标记语都可表达“我想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尽快捕捉到交际进程的发展,并立刻进入到新的交际阶段”的认知思维。例(6)—例(20)中的“хорошо”和“好”表征了说话人想吸引听话人注意力的心智活动。
2) 映射说话人积极或消极应答的心理状态
在口语交际中,“хорошо”和“好”都能够映射说话人接收信息后的认知心理状态。首先,“хорошо”和“好”可用于表征说话人积极应答的态度,但不同情景中,积极态度的程度有强弱差别。在例(21)和例(22)中,“хорошо”和“好”发挥示意赞赏或鼓励的功能,表示说话人对当前情景的高度评价和认可,应答态度的积极程度最高。其中,“хорошо”表征的心理活动是“我非常认可今天能看《喀秋莎》这个节目的情景”; “好”则映射了说话人“我高度评价你在花园酒店找到一份新工作这件事情”的心理状态。
(21) — Вот это подушки от нашего старого дивана! Все? Сели? Ох, хорошо! Сегодня посмотримКатюшку!... Я каждую серию жду!
(22) S:找了一份新工作在花园酒店这边上班。
S1:哇塞适合!好!
S:不要这样啦。
在例(23)和例(24)中,说话人借助“хорошо”和“好”来示意应允或同意,表征“我同意,并会满足你的意愿,并会付诸行动”的心理状态,应答态度的积极程度较高。这种情况下,前一个话轮中通常包含表达请求、愿望、要求等意义的施为句。另外,“好”也常常以“好的”这种变体形式出现。其中,“хорошо”映射了说话人的心理状态“我同意你提出的请求,并会按你的意愿谈谈这个问题”, “好”则表示“我同意出来开家庭会议,并会立刻行动”。
(23) —Ну, щас, может быть, нам ещё Сергей про это расскажет.
—Хорошо.Ну, я аа хочу начать с того, чем закончил в прошлый раз, а именно циклами.
(24) 童文洁:方一凡,我要开个家庭会议,你出来。
方一凡:好,来了来了来了。
方圆:开会吧,来,来来,方一凡。
方一凡:好,马上来啊。
在例(25)和例(26)中,“хорошо”和“好的”发挥示意确认接收信息的功能,表征说话人“我已接收并了解了你提供的信息”的心理活动,应答态度的积极程度较弱。其中,“хорошо”表示说话人已经了解工作时间情况,“好的”表征的心理活动是“我已经知道应该去大麦网买票的信息了”。
(25) — Работаем мы ежедневно с десьти до двадцати.
—Хорошо, спасибо большое.
— Угу. Всего доброго. До свидания.
(26) S:谁能告诉我怎么买票?
S1:大麦网上搜毛不易就有。
S:好的,好的。
除了映射积极应答态度外,“хорошо”和“好”还可用于表征说话人的消极应答态度。发挥不同功能时,它们所表征的应答态度消极程度也有所差别。在示意礼貌回应时,“хорошо”和“好”均可表达说话人“我虽然不情愿,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会选择接受你的决定”的心理活动。此时,说话人的应答态度的消极程度较弱。例(27)中的“хорошо”用于表达说话人礼貌地接受对方拒绝的心理状态。例(28)中,当说话人提供的服务被拒绝后,出于礼貌,其运用“好”的变体“好的”来表达“我会接受您的选择并尊重您的决定”的心理。
(27) — Чай? М?
— Нет, я не хочу твоего чаю.
— Хорошо. Я хочу.
(28) S:把你喜欢的图发给我们,来图个性定制抱枕、T恤、浴巾、床单套、鼠标垫等,个性随你心动……
S1:不用了,谢谢!
S:好的,没事关注一下我们,以后会有惊喜哦。
在发挥让步功能时,两个标记语能够反映说话人想通过自己的妥协停止争论或阻止对方争论的意图。此时,说话人的应答态度的消极程度较强。例(29)中,“хорошо”能够映射出说话人“我不想继续与你争执,所以做出妥协和让步”的心理状态。例(30)中的“好”反映了说话人的心理状态“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吵了”。类似情况下,“хорошо”和“好”常常叠用,“好”也常用“好了”“好吧”等变体形式。
(29) — Не, ну конечно, мы вашу рекламу можем дать сразу после интервью с Бардо.
—Ты с ума сошёл! Ну это невозможно!
— Да... Хорошо. Да ну что вы, это вам спасибо, Юрий Фёдорыч.
(30) 童文洁:哦,合着还是我不是了。
方圆:不是,你不是那,哎呀……
童文洁: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我们家的事他们总要插手?我从来不强迫他们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方圆:好,这样我妈也错了。我现在正式向您道歉行了吗?
整体上看,“хорошо”和“好”及其部分变体在映射说话人应答心理状态时呈现以下特点:一方面,在发挥示意赞赏或鼓励、示意应允或同意、示意确认接收信息功能时,它们的模糊语义由左至右逐渐减弱,抽象的语法化程度逐渐增强,表征的积极态度程度逐渐减弱。(关雅文 2021: 61)另一方面,在发挥礼貌回应、示意让步功能时,它们的模糊语义较弱,抽象语法化程度较高,表征的消极态度程度由左至右逐渐增强。
需要强调的是,在表征消极应答状态的同时,“хорошо”和“好”还能够体现说话人对听话人“面子”的重视,让听话人感觉到“自我形象或感受”得到了关注。此时,两个标记语可以起到调和冲突矛盾、缓和语气和维护尊严的作用,这符合交际中的礼貌原则。例(27)和例(28)中,说话人向听话人提出提议和请求被拒绝,说话人为了维护双方的关系,避免产生裂痕,分别使用“хорошо”和“好的”来表明自己将放弃原有立场,并向听话人立场妥协,以此来最大程度地维护听话人的面子和自我形象。在例(29)中,交谈对方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为了避免进一步激化矛盾,说话人用“хорошо”来表达“我不想跟你发生争吵,所以我做出让步”的心理活动。例(30)中,说话人运用“好”表达“我虽不认同你的观点,但我不想继续跟你争论下去,所以我选择妥协,也请你不要再争论下去了”。在这4个例子中,“хорошо”“好”和“好的”都表征了说话人最大程度地维护听话人“面子”和“自我形象”的认知心理,从而进一步映射了说话人关注听话人立场的意识。
3) 映射说话人期待认可或实施威胁的心理活动
“хорошо”的疑问形式和“好”的疑问变体“好不好”“好吗”等都可以映射说话人希望立刻得到交谈对方认可或确定的心理活动。此时,两个标记语发挥征询意见功能,它们之前通常是表述主观看法、观点、愿望、请求的句子。例(31)中,在表达“待事情确定后,我亲自给您打电话”的想法后,说话人运用“хорошо”表达“我希望能够立刻得到你对该想法的认可”。 例(32)中,“好不好?”反映了说话人期待得到听话人确切回答的心理活动。
(31) —А когда могу вам [усмешка] перезвонить, чтобы уже точно ээ узнать, какое решение приняли?
—Вы знаете, я когда определюсь, я тогда сама вам позвоню. Хорошо?
— Угу, поняла вас, Александра.
(32) S:话说周六有没有空来啊?来的话我就要提前做功课了。
S1:哈呀,周六晚上好不好?
S:好呀,你看着安排,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来。
此外,“хорошо”和“好”的语用变体,如“ну хорошо же”“好啊”等还可以表征说话人实施威胁的心理活动,即“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接下来就会产生对你不利的结果”。此时,标记语的前后常常会出现“Ух, ты!”“你等着”等具有威胁意义的语句。表达威胁时,“ну хорошо же”和“好”映射出的心理活动是“如果不按我说的做,接下来会产生对你不利的结果”。例(33)中,说话人巫婆亚噶借助“хорошо”表征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会被囚禁”的心理活动。例(34)中“好啊”表达了说话人“你要是再刺激我,我就真瘦成闪电去劈你”的心理活动。
(33) Баба-Яга. Примерь, ягодка. Василиса. Не к лицу мне куклой рядиться. Баба-Яга. Ух, ты! Ну, хорошо же. Посидишь взаперти, голубушка.
(34) S:瘦成闪电来劈我吧。
S1:好啊,你等着。
S:不要!!
S1:这不是你要求的么?
S:人家开玩笑的啦。
通过考察发现,“хорошо”经常用于映射说话人思维不连贯的状态,而汉语中一般不用“好”及其变体来表征类似思维状态。另外,“好”可以映射说话人实施讽刺和安慰的心理活动,而“хорошо”几乎不参与表征类似认知心理。
1)“хорошо”映射说话人思维不连贯的状态
在口语中,说话人经常是边想边说,因此,他在组织语言时常常会出现思维受阻、中断或混乱的情况。为了继续控制话语权,占据话轮,赢得思考时间,说话人通常会使用话语标记语来填补语流空白或修正表述错误的信息。在俄语中,“хорошо”具有填补空白或修正信息的功能,此时,它能够映射说话人思维不连贯的状态。而汉语中一般不用“好”及其变体,而是用“嗯”“啊”“这个”“那个”等标记语来表征思维受阻状态。例(35)中,在表述老师的姓名时,说话人突然想不起来老师的姓名,此时,其运用“хорошо”来表征自己当前思维受阻的状态,同时希望听话人能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直到想起老师姓名,并完成当前话轮表述为止。例(36)中,说话人在提问时出现了思维混乱状态,随后借助“хорошо”来映射自己调整混乱思维并重新组织语言的心智过程,待其调整好思维状态后说出了完整的问题。
(35)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я... Хорошо.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я зовут Стас Цой.
—Как? Ещё раз.
(36) —А какие... Хорошо, а тогда ваш какой рецепт? Расскажите.
—Честно говоря, таких особых секретов...
2) “好”映射实施讽刺或安慰的心理活动
在汉语口语中,“好”可以映射出说话人消极评价自己、他人或当前情景的心理活动。此时,说话人表面上说“好”,实际是想说“不好”,表达不满情绪。例(37)中,“好”表示说话人对自己“推荐找王一迪妈妈”这一行为的讽刺,它所映射出的心理活动是“我怎么能干出与常规认知不符的事情呢,我不应该推荐找王一迪妈妈,我对自己做的这个事情持消极态度”。例(38)中的“好”表示对他人的讽刺,同时还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说话人通过“好”表达的心理是“他们应该听我的劝告。你看看,这下发生与预期不符的结果了吧。我对他们的行为持消极态度”。
(37) 方圆:我跟你说媳妇,媳妇,我承认我错了,不该推荐找这个,什么,王一笛的妈妈,我跟你讲,后悔一晚上了,我在这儿为什么喝酒?借酒浇愁,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后悔这事儿,好,这一晚上全耽误,就听她在那白话……。
(38) S:他们不听我的劝告,结果,好,出门不到五分钟就被雨淋了。
“好”还能够映射说话人希望他人心情安适的认知心理。当用于安慰或安抚交际对方负面情绪时,“好”经常叠用,或在同一话轮中反复出现,也经常使用“好了”这种语用变体形式。在例(39)中,说话人方一凡反复多次使用“好”“好了”安抚听话人乔英子的情绪,目的是让她尽快缓解情绪,不再哭泣。“好”和“好了”映射的心理活动是“我希望你摆脱负面情绪,心情能够尽快平复,不再哭泣,不再伤心”。
(39) 乔英子: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属于这个家了。
方一凡:好了,英子,好好,行行行,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其他的事。好好好,抱抱抱抱,抱抱。没事,不哭。好好好,不哭了啊。没事没事,好不哭了,不哭了,不想这些事了,不想了,不想了。
“хорошо”/“好”都属于派生型话语标记语,它们都是实义词或结构经历长期的语法化演变而来的,在现代口语交际中发挥丰富的语用功能。研究发现,派生型标记语“хорошо”和“好”的功能共性远大于个性,这反映了语言具有共性的普遍规律。共性上,“хорошо”和“好”都可用于提示开始和结束、提示转换、示意赞赏或鼓励、示意应允或同意、示意确认接收信息、表达礼貌回应、示意让步、表示征询意见、示意威胁,这反映了语言具有共性的普遍规律。个性上,“хорошо”具有填补语流空白或修正信息功能,而“好”具有讽刺功能和安慰功能。
话语标记语的功能可以反映出交际主体的认知特征。在功能对比的基础上可总结出,“хорошо”和“好”在映射认知思维方面的共性远大于个性。共性上,二者都能表征说话人对话语进程强弱支配的心智过程、积极或消极应答的心理状态、期待认可或实施威胁的心理活动。此外,它们都可以用于映射说话人吸引听话人注意,以及维护“面子”或“自我形象”的认知意识。个性上,首先,与“好”不同,“хорошо”经常用于映射说话人组织语言时思维受阻、中断或混乱等状态,此时“хорошо”的概念意义完全消失,只有程序意义,这说明“хорошо”的语法化程度更高。其次,与“хорошо”不同,“好”在人际互动方面发挥的功能更多,这体现了中华民族更重视“以和为贵”的思想和认知。
本文力求对派生型话语标记语“хорошо”/“好”的语用功能及其映射的认知思维进行全面系统的考察,但仍有些问题未展开讨论。例如“хорошо”和“好”的组合能力、其语用变体类型的穷尽式列举等。此外,这两个标记语的翻译问题也亟需更全面、更深入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