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无论句”构式及其教学价值

刘顺海

先来看一个“无论句”：

无论干部和群众，毫无例外，都必须遵守社会主义法制。

接着，问题来了：此句中连词“和”是不是用错了？是不是一定要修改为“还是”“或是”？

笔者近日读到浙江师范大学傅惠钧教授的文章《再说“无论句”的关联问题》。文章举例并分析讨论了“无论p，都q”这种“无论句”的关联问题，认为“无论句”p 项使用“和”类连词表示“选择”义具有合法性，p 项不用关联词语表示选择的用法也是常态。傅教授举了《人民日报》上的一个典型例子：

在我国，无论是元旦、春节，还是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传统民间节日，无疑是一座蕴藏爱国主义精华的富矿。

傅教授分析说，上述“无论句”中p 项有多个（7 个，笔者按）并列项，只一处用了关联词语“还是”，但事实上每个并列项之间都表选择关系，但无需也不可能在每项之间都加上一个表选择的关联词，那样会很不简洁，也没人这样说。傅教授认为，p 项中选择义是由特定框架赋予的，并不取决于p 项用不用关联词，以及用“还是、或是”或者用“和、与”等关联词。

笔者对傅教授的上述观点非常认同，特别是对他提到“p 项中选择义是由特定框架赋予的”这句观点，更是拍手叫好。但稍感遗憾的是，傅教授在文中没有指出这个“特定框架”是什么，也没有解释它能赋予p 项选择语义的原因。笔者不揣浅陋，以认知语言学的构式观来看“无论句”，尝试回答这两个问题。

笔者认为，傅教授所指的“特定框架”实际上是指p 项前面的词语“无论”，或由其衍生发展出的无条件关联句式，即“无论……都……”“无论……还是……都……”等，它们都可以被看作认知语言学中的“构式”。

那么，何谓“构式”？认知语言学者认为，所谓构式，就是形义匹配的整体。构式理论认为，构式广泛存在于词语、短语和句子等语言各个层次；构式的形式和意义都具有内在的紧密联系。此外，还有学者在著作中提出“构式互动的原则是以大管小”。

笔者利用CCL 语料库，以“无论”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结果发现“无论句”在古今汉语中都是一个典型构式。下面是一些古代汉语中的“无论句”。

例1 窃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君举必书，无论大小。（六朝《全梁文》）

例2 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六朝诗文《陶渊明集》）

例3 汝，亲太后之子，特承慈爱；但当自勉，无论他人。

（北宋史书《资治通鉴》）

例4 无论垢与净，一切勿念起。（南宋佛语录《五灯会元》）

例5 那一城人，无论大小尊卑，俱诣寺听讲。（明小说《西游记》）

例6 无论地方远近，以关文到日为制，俱限七日之内下山还俗。

（明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

例7 无论何书，总须从首至尾，通看一遍。（清《曾国藩家书》）

例8 无论是人，是鸡，是狗，是龟，是鱼，是蛇虫鼠蚁，是虱子虼蚤，总是一律平等。（清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例9 无论大家小户，统是悬灯结彩，点缀升平。(民国小说《唐史演义》)

……

从上面不同时代的例子可以大致看清“无论句”的发展脉络，即由 “无论”短语衍生发展，再与“俱”“总”“统”等关联搭配构成“无论句”。笔者试以构式观来分析“无论句”这一形义匹配体，结果见下表（如表1 所示）。

表1 无论句分析

现代汉语中“无论句”构式更是极为常见，梳理其形式，无非如下数种。

（2）无论p1 或是p2, 都q

（3）无论p1 和p2, 都q

（4）无论p1、p2、p3, 都q

可见，现代汉语中的“无论句”主要是继承和发展了古代汉语“无论p，俱（总）q”这一构式。相对而言，现代汉语中的“无论句”形式既有变化又有统一，意义却基本不变。上面（1）—（3）种构式在p 各项之间用关联词“还是”“或是”“和”，第（4）种构式p 各项之间不用关联词，只用顿号隔开；但p 各项无论选择哪一项，或几项，甚至全部并列叠加，都会无条件关联到结果q。笔者认为，这正是“无论p, 都q”这一构式的意义所在。p 各项之间形式上的选择、并列等属于小层级构式，它不会颠覆改变“无论p, 都q”大层级构式的本质意义。这既体现了构式“以大管小”的互动原则，也体现构式形式对内容的压制作用。

下面也谈一谈“无论句”的教学问题。傅教授在《再说“无论句”的关联问题》一文中，提到“无论句”教学相关的两个例子，并谈了他的看法。

例1 无论干部和群众，毫无例外，都必须遵守社会主义法制。（1992 年全国高考语文卷的一道改错题）

例2 会计专业的学生，无论中专生、大专生、本科生，毕业后如要从事会计类职业，都必须通过考试取得会计从业资格证书才能上岗。（近年某省的高考语文模拟试卷中的改错题）

但是，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把教学重点放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缺乏对语用教学的重视。那么，现阶段留学生的语用能力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平，内部发展是否均衡,语用能力是否随着语言能力的提高而提高？留学生对语用能力的重要性、语用失误的严重性又是如何看待的？在留学生看来，教材编写和课堂教学，是否存在着语用教学方面的不足？

傅教授认为，“这样的句子不宜视为病句，不宜让学生作改错练习或是用作考试题，是在误导”。笔者认为，傅教授担忧的“无论句”教学问题，根本上讲，还是因为部分人忽略了“无论句”构式的形式和意义是一个匹配的整体，将其正确的形式视作逻辑错误。但我们不能因此将正确的“无论句”构式赶出课堂和试卷，否则只能造成更大的“以讹传讹”，而掩盖了真正的问题。我们必须直面它、研究它和解决它。

上面两例都是“无论句”常见的构式，只是我们不能用作改错题型，因为它们本身是正确的表达形式。但我们完全可以用判断正误、补写句子等题型，检测和强化学生对“无论句”形式和意义的理解。

实际上，近些年来，“无论句”以更多的形式出现在全国高考语文试卷上。例如，2019 年新课标Ⅲ卷语言文字运用第18 题（原材料有省略）。

……

到月球背面去看看，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但由于潮汐锁定的关系，月球的自转和公转周期几乎相等，（）。同样，从地球发射的电磁波也只能到达月球正面的半球，使得人类无法对月球背面的探测器进行远程操控。

……

18.下列填入文中括号内的语句，衔接最恰当的一项是（）（3 分）

A.所以无论人们何时在地球上观察月球，只有同一面的半球，即月球的正面能被看见

B.所以无论何时观察月球，只有同一面半球，即正面的半球能被地球上的人们看见

C.所以无论何时在地球上观察月球，人们都只能看见同一面的半球，即正面的半球

D.所以无论何时观察月球，地球上的人们都只能看见同一面的半球，即月球的正面

[参考答案：C]

笔者简析：选择衔接最恰当的一项，固然要结合原材料语境去分析，但本题以客观题形式考查，利用好选项本身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技巧。特别值得注意的是，4 个选项中都出现了“无论”，那么一定要选择含有“无论句”完整正确形式（无论……都……）的选项，即C 或D；再结合选项中“即”这个词前后一致性的要求，可推测正确答案应选C。因此，如果在平时的学习中，学生掌握了“无论句”的构式形式，就会快速排除干扰选项，提高客观题的准确率。

又如，2020 年新课标Ⅱ卷第20 题。

20.在下面一段文字横线处补写恰当的语句，使整段文字语意完整连贯，内容贴切，逻辑严密，每处不超过10 个字。

无论生产、生活还是娱乐，当人暴露在噪声环境中时，健康就会受到威胁。暴露时间短，会产生焦虑与精神压力；暴露时间长，________，甚至失聪。听力损失程度与音量和暴露时长相关。然而，当噪声级达到一定高度时，_______，均会产生永久性听力损害。而单从听力保护角度来说，即使是乐音，_______，时间过久，也会对听力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参考答案：①则会造成听力损失；②无论暴露时间长短；③如果音量过大]

笔者简析：补写句子题型，要密切结合材料前后语境和逻辑来组织语言和拟写答案，而且字数限制性强，难度会更大。就第二空补写而言，我们关注到其前后的关联词“然而”“均（都）”，结合前后“听力损失程度与音量和暴露时长相关”“当噪声级达到一定高度时”等语境，不难推测，该空应当填“无论暴露时间是长还是短”（11字）或“无论暴露时间是多长还是多短”（13 字）等内容，但考虑到字数限制，只能进一步缩略为“无论暴露时间长短”（8 字）或“无论暴露时间长或短”或“无论暴露时间长和短”（后两种均为9字）。以上几种答案意义都相同，但字数不一样，10 字以内才不会被扣分。因此，如果学生理解了“无论句”的构式意义，知道它不会因为p 项内部连词的改变或有无而产生意义改变，就会更加自信从容地拟写这种限制性补写句子的答案了。

综上，“无论句”在高考中的考查题型多样，它绝不是考查直接简单的固定搭配方面的知识，而是将“无论句”形义匹配结构隐藏在语境或答题要求中。因此，“无论句”这一构式本身的形式和意义关系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而不应将其正确的形义整体匹配误解为一种狭隘的字面上的逻辑关联上的错误。

学习者在语言学习过程中思考形式与意义之间的联系，可以深化对所学内容的理解，加深记忆等。笔者认为，中小学一线语文教师需要不断学习语言学理论知识，尝试用新的理论视角，如近些年流行起来的构式语法观，来指导日常教学实践和备考。我们只有在教学过程中发现问题，才能抓住有利时机，开展语言文字研习与实践活动，不断夯实学生学习和运用语言文字的基础，从而提高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