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既有说不

2023-11-23 10:29罗怡
VOGUE服饰与美容 2023年12期
关键词:包豪斯艺术家

罗怡

黑色廓形西装外套Dior;黄色流蘇衬衫ⅧVictorxWang;黑色针织长裙Evening

黑色廓形西装外套Dior;黄色流苏衬衫ⅧVictorxWang;黑色针织长裙Evening《包豪斯女孩No.33》,2023.布面油画,200×300cm@艺术家与贝浩登

金色的巴黎秋天,沿着玛黑区一座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当代艺术展厅拾级而上,陈可和她的包豪斯女孩就在金色的屏风之后,熠熠发光。另一个世界的开关由此开启:那些在两次大战阴影中,勇于逃离传统性别角色、开创未来的年轻女性,那些曾经为性别平等挺身而出的早期艺术先锋,经由陈可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信使,抖落了身上还并不久远的历史烟尘,向着今天的我们——依旧还在讨论“自己的房间”的当代女性——走来,向着这越一个世纪取得了伟大进步确也还无法轻易就改变的性别困局走来。

这一系列人物的新生,是因为陈可偶然翻到了TASGHEN出版的《包豪斯女孩》(Bauhausmadels,A Tribute to Pioneering Women Artists)。这本书展示了1919年至1933年之间拍摄的将近400张肖像,呈现了在20世纪极富革新性艺术学校就读的女性群像,记录一代女性从“girls make cakes”、“girls make friends”到最后“girls make a difference”,如何改变了艺术、建筑、设计甚至政治的世界。“我非常惊讶。第一,我不知道包豪斯有那么多女学生;第二,我觉得她们那种气质、精神状态和今天的女性感觉非常接近,非常的大胆前卫,有一种女性独立先驱的感觉。”包豪斯女孩系列的第一张画诞生在疫情的第一个春天,第一个展览是在2021年的上海,再到2023巴黎展,陈可说,“这是非常魔幻的一种感觉,有一种黑色幽默,充满了戏剧性。所以我把这次展览的副标题命名为剧场”。

也许有一条隐秘的命运掌纹,将1978年出生成长于四川通江新华书店宿舍楼的陈可,与大约一百年前德国这群“女性独立先驱”链接了起来。或许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理念与川西北闭塞社会现实对)中出了某种张力?或许是第一代独身子女家庭的“独”滋养了小城姑娘的勇气与不服输的冲劲儿?还是县城知识分子家庭对孩子生长的文化自然环境积极的影响与充分的包容?或者都有。陈可的成长经历中并没有任何戏剧性地让她“硬刚”性别代言的负担。但女性从来都是陈可画中的绝对主角。这可追溯到她刚刚毕业时创作的那些软萌精怪又有些小叛逆的女孩形象。她柔美细腻扁平浅白的绘画风格,曾使她成为“卡通一代”的代表人物,作品开始受到学术和市场的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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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转型其实挺偶然,也很决绝。自从怀孕做了妈妈,陈可“对女性身份有了比之前更深的认知”。从弗里达开始——第一批以真实的人物图片作为背景资料来创作的作品就一直延续下来。以对摄影的特殊敏感性挑选照片,为黑白照片中的人物罩上想象的色彩,恰如刚毕业时以透明水彩给黑白照片上色一样,令陈可着迷。她画出“印象之外的,有些羞涩、内向、阴郁的梦露”。画一位消失在绘画史中的女艺术家。完全无意识的开始,还是以女性的视角为女性歌唱,一切都自然而然。上大学的时候,陈可读波伏娃《第二性》——“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社会造就的”。那时候她一路顺风顺水从附中读到研究生,青春期的小女生们并没有意识到“跟男艺术家有什么区别”。那个时候她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辛迪·舍曼,舍曼关于身份与性别的探讨、女性独立的意识深深打动了陈可。“今天女性艺术家的创作环境已然有了显著的改善。在艺术领域,今天肯定是给了女性更多的机会”,但“我刚出道的时候,女艺术家少很多。那个时候大家谈论起女艺术家都带一种鄙夷的神情,言下之意这些人做的东西都不行,就是艺术圈的装饰花边吧,非常边缘化的存在”。然后,“因为怀孕带来的生理反应,以及成为母亲之后所面对的女性在社会中的角色困扰,—下子就在你面前了”。“不是叫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情况。因为你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天只有24个小时,你怎么来分配这个时间?”成为母亲的复杂性是前所未有的,“母亲往往是家庭的核心,除了要当妈妈,母亲还是家庭成员之间、家庭与外界之间关系的协调员”。虽然无法做到像自己母亲一样只围着家庭打转,但是“每天送完孩子进工作室,傍晚五六点就开始往家走”。平凡人生的琐碎,对选择过一部分琐碎平凡人生的女艺术家来说,都一样。

陈可如今这批画作,与当年的题材和风格大异其趣,便是在这样的日常节奏中产生的。如果说陈可早期的画作是其年轻心性与技术的放浪前伸,那么这一步可视为其对绘画的古典性与现代性的双向回探。与2021年第一次展出的包豪斯女孩相比,此次的显著变化在于作品中对空间题材的处理,同时画面中人物的活动更多从“房间”走向“剧场”,从相对私密走向了更为公共的状态。采访时,陈可正在北京工作室,为即将要运往巴黎的一张2米大画进行收尾工作。画面上包豪斯德绍时期的校舍,像天外来物,悬浮在深色空气中。建筑的每扇窗户都透着明亮的光。但真正统领画面的光线,由屋顶的一处球形发光装置发出。它将画面上的建筑进行了线性的切割,与这一系列人物创作采用的图像构成方法如出一辙——立体的、明确分界的光截面,每一个截面由不同的颜色强调其特殊的“表情”,同时构成整体的一部分。陈可的工作似乎是在平面上进行光的雕刻,无论是人物的脸庞还是建筑的轮廓。一种辛迪·舍曼作品中明艳的光感、夸张的光源,天衣无缝地、又毫不察觉地射向陈可的画作中。“这座房子是包豪斯校舍,巴黎展就是从这张作品开始启程。”陈可套在满是油画点子的工作服中,解释说。她身边的颜料架四沿整齐地挂着一圈各式油画刷,每刷几笔,她会退后好几步开外,盯着画面看上半天。剧场的聚光穿过画面直接射到她身上,我才意识她个子原来如此娇小。

穿过展览的几个房间,大大小小的面孔,包豪斯女孩们在百年后的巴黎随艺术起舞。巴黎展的最后一个房间安置着一个转动的彩色螺旋,缓慢地飞升,将人带到超现实的情境中。“这批作品最早想叫乌托邦,因为包豪斯有一种乌托邦的感觉,包含他们对现代主义、对科技、对理性创造出人类更好的命运的笃信。”考虑到乌托邦的概念“太具有一种政治性了”,陈可收起宏大叙事,将理想之光,连同理想的女性,编织进属于她的光影游戏之中。“展览中有三张作品是以同一个女性为主角,这个在我同系列创作里面几乎是没有的。她的名字是玛丽安·布兰德(Marianne Brandt),是首位也曾是唯一一位被包豪斯金属加工课程录取的女性,她的设计至今仍被意大利公司艾烈希(Alessi)使用,好几款经典的包豪斯金属灯具都是她设计的。”“她让我挺着迷,她有时候特别像个男生,然后有几张照片又很女性化,有意思极了。”“我想,先锋女孩就应该是包豪斯女孩,敢于去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不被一些既有的东西所约束,有勇气去对一些既有的东西说不。”

谈到这次与刘雯的合作,陈可提到自己因此关注了很多刘雯的报道和图片,感受到一个充满阳光、内心强大的女性的魅力。对同时代的时尚人物的描绘,并未对她造成负担。“可能会突破一些我既有的创作习惯,所以我也挺好奇,会把她画成什么样。”对于改变可能带来的新启发,陈可总是持开放的态度。对初中时把时装设计作为第_人生理想的陈可来说,“我从来不是那种所谓的精英主义,像我喜欢的安迪·沃霍就曾经给VOGUE画插画,这并没影响他成为伟大的艺术家。我对波普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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