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祺 邢飞
“在地性”观念由美国艺术家罗伯特·欧 文提出,即艺术与环境之间的特定关系,是艺 术与地缘之间存在密切联结的显现。21 世纪以 来,随着时代发展与城市的更新改造, “在地 性艺术”更多地进入大众视野, 内容涉及绘画、 音乐、舞蹈、设计、影视等方面。目前, 在“在 地性”电影的实践与探索中, 北京、杭州、重庆、 上海等多地已呈现出众多带有鲜明地缘特点与 城市符号的影视作品。
东北电影作為国产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 近年来以喜剧片、悬疑片等类型高度活跃在市 场中。在叙事结构上,经历了从线性叙事到非 线性叙事的转变;在表演风格上,由戏剧性表 演逐步转化为生活化表达。而电影与地域间的 密切联结, 正是借助建筑、景观、方言、器物、 服饰等物象构建特定城市气息,以达到个体经 验与集体记忆中的文化融合。本文从空间重构、 人物叙事及审美期待三个方面,就东北电影中 独特的“在地性”表达开展讨论。
一、空间重构:影像的再现与想象
著名学者扬·阿斯曼在其著作《文化记忆》 中提到“空间在涉及集体和文化记忆术中,扮 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因而在此观点之上可 以总结出,关于历史记忆的再现要以地点为基 础,并通过时间的推进而逐渐趋向于空间化, 电影作为想象的载体便可以成为空间的转喻。 因此,从空间角度去探索东北电影中城市景观 再现与城市空间想象,无论是基于集体记忆还 是个体经验,都是对东北电影“在地性”表达 的现代书写。
(一)集体记忆中的城市景观再现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在其著作 《记忆的社会框架》中提到, “集体记忆”可 以理解为多数人对某事件的共同认知,并指出 “在集体记忆形成过程中, ‘场景和‘图像 有着重要意义”。而东北城市文化的流变与近 现代工业化发展休戚与共,因而具有独特的城 市气质与面貌。在大力发展重工业的政策指导 下,工人的社会地位较高并享有配套的住房、 教育以及医疗体系,因此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工 作中均呈现出高度集体化的特征。
2000 年以来,东北文艺创作者以情感为纽 带为东北地区城市景观的呈现增添了新的想象 空间。而深潜于影像空间中“恋地情结”的流露, 使东北不再是单一、抽象的空间概念,而是饱 含思乡情愫与深意的记忆重现。张猛导演的作 品《钢的琴》描绘了发生在工厂与城市化建设 进程的场景、时空里的故事。工厂作为连接历史、 现在与将来的城市景观,承载了许多时代变迁 的痕迹。由此,在这里制造钢的琴便呈现出带 有象征意味的仪式感。而陈桂林、淑娴、胖头、 季哥、大刘等人物形象,不仅是勤劳质朴的东北 人民形象的代表,还是集体记忆中的众生百态。
(二)个体经验中的城市空间想象
除了集体记忆中以工厂为载体的城市景观 再现,城市影像空间重构的重要方式还包含个 体经验表达中对于城市空间的想象。相较于记 忆中的宏大叙事,以微观视角作为切入点建构 出的城市空间更容易引起情感共鸣。在 21 世纪 以来的东北电影中,导演将其记忆中的景观作为基础素材,并试图以新方法重塑城市故事表 达与城市空间想象。他们摒弃了传统叙事中的 宏大叙事,转而以家庭关系演变、个体命运发 展等内容为焦点,以生活化的叙事以及平民化 的地方话语作为镜像,以期形成“流溢于银幕 上的真实感”。例如,董成鹏(大鹏)于 2021 年推出的现实主义题材剧情片《吉祥如意》, 完成了在商业体系下对东北现实主义题材电影 的先锋实践。导演将剧情片与纪录片两种不同 的类型进行了大胆融合,以“戏中戏”的结构 将其分为两部纪录片——《吉祥》与《如意》。 在《吉祥》中导演从个体经验角度出发为家人 及家乡创作文艺片,期望通过影像空间的构建 与重塑来展现故乡风景及人文景观,以弥补多 年离乡的遗憾与思念。在《如意》中对家中长 辈未来赡养问题进行探究,完成主体意识的言 说。所以在东北电影的“在地性”表达中,除 了呈现社会发展进程中城市的演变,还表达了 创作者强烈的个体精神。
二、人物叙事:现实反差与性格矛盾
以工厂、黑土地等景观为载体,不仅建立 起新的空间价值与想象,还为电影叙事中人物 模型的设计起到引导作用。而电影人物作为电 影叙事的核心,也从侧面展现出各区域间文化 差异的重要信息。
人物作为叙述者往往隐藏于电影文本之 中,导演通过对其行为及生活的故事化建构, 来“控制”电影观众的情绪与感受。导演通过 对人物的行为及生活的故事化建构,从其过去 与当下遭遇的现实反差以及行动与欲望相悖的 性格矛盾中,表现了人物虽处于困顿迷茫,却 依旧胸怀开朗、自得其乐。
(一)现实反差中的乐观主义精神
在 21 世纪以来的东北电影中,人物大多都带有一种看似颓败却又通达的性格特质。在 20 世纪 70 年代、80 年代,物质生活的相对匮 乏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家庭矛盾,而这种矛盾 也同样不可避免地在下一代的身上延续下来。 年轻导演蒋佳辰在影片《寻狗启事》中将镜头 聚焦于“工人之子”这一群体的现实生活境况, 以子辈与父辈间的冲突与误解为线索,讲述了 东北工人群体的“怀旧”情结,探讨了关于东 北未来如何发展、东北新一代青年应当何去何 从的严肃主题。在此片中,创作者从父子二人 的现实生存环境、现实情感脉络及心路历程的 底层叙事中出发, 使人物的尊严与价值得到“去 苦情化”表现,突出了创作者强烈的人道主义 精神与人本主义意识。
(二)性格矛盾的喜剧文化精神
在东北电影的“在地性”表达中,东北荒 诞幽默电影由于其自身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与 人文主义思想,在部分影片中展现了人物的生 活困境。而此类影片对于现实中困境的呈现却 另辟蹊径,不同于传统的歇斯底里的“大声疾 呼”,而是代之以诙谐幽默的方式。东北人习 惯在谈笑间以“游戏化”的外在形式去调侃生 活中的困苦表象,展现了东北人民的乐观主义 态度,从而重拾对未来理想生活的期待与追求。 这种掺杂了悲剧意味的喜剧文化精神,便是对 苦难现实的超越。正如马克思所说:“喜剧的笑, 是人类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诀别的表现。”其中, 人物角色的“卡通化”修饰是导演耿军在作品 中体现角色矛盾的惯用手法之一,并在其影片 中消弭了普遍认知中好人形象与坏人形象的绝 对对立关系。在叙事结构中,从多维角度对人 物的立体化塑造在电影的“虚构世界”中展现 了真实且质朴的人性。例如在人物对话中语速 的减慢便体现出其个人行动与欲望之间相悖离 的反差与性格矛盾,并在不经意间体现了喜剧 文化精神。
三、审美期待:冲破标签与精神赓续
大卫·克拉克在其著作《电影城市》中曾 提到“电影虽是一种机械复制的艺术生产,但 是其银幕世界有所‘框取和‘溢出”。而 在东北电影中被“框取”的符号即工厂、地方 方言等显性“在地性”符号;所“溢出”的部 分则是风土人情、自然风光等隐性“在地性” 符号。因此,对于“被标签化”的东北符号的 反思,以及东北人民精神特质的赓续,成为新 的审美期待, 同时也是对于东北电影“在地性” 表达的现实关照。
(一)冲破标签:东北符号的惯性认知
“中国电影学派必须拥有一批以‘在地性 文化符号承载中国精神的代表作品,这部分作 品能够直接代表中国电影学派整体美学风格的 表述及构建。”部分导演的电影中的东北人物 的符码设计多以普通民众为主;而空间场景的 符码设计多为工厂厂区。除此之外,还体现出 语言标签化、环境标签化及人物性格标签化三 个方面特点。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关于东 北的固化认识及刻板印象应该有不同于以往的 解码方式,并注入新的时代精神与人文精神。
例如在电影《东北虎》中,片中人物虽都曾犯 过错误,但依旧尝试与过去和解。就像电影的 最后一句台词, “未来可好了,我们一起挺过 今天,明天可有意思了”。因此,虽然部分影 片较为偏离观众以往审美经验中的空间形象与 人物形象,但加以荒诞、反讽等艺术化塑造却 唤起了观众的思考,激活了观众对于部分社会 现象的关注,进而获得深层次的审美愉悦。
(二)精神赓续:达观精神与反抗精神
东北地区独特的地域环境孕育了东北人民独特的精神品格,即使在物质与精神都相对贫 乏的年代,还依旧用其强大的精神力量对抗现 实的残酷,在乐观积极的心态中探寻人生的价 值。相对于物质形态而言,人文精神是沉淀于 人们头脑中特定的价值观念和文化精神,进而 形成相对稳定而强大的深层次文化心理结构。 如今,东北电影以影像的方式将这些向上的生 活态度和优秀的价值观念保存下来,并在一代 又一代的东北人中延续和传递。21 世纪以来的 东北电影观照了被遗忘的主体,对东北人的生 存状态加以重塑,对时代洪流中集体与个体的 困境与精神进行新的书写。此举不仅有助于打 破对东北地域的固化认知与形象误读,还能在 过程中对时代记忆及精神进行新的传承。例如 在影片《钢的琴》中,陈桂林等人虽然在物质 上无法得到保障,但依然选择用幽默去化解苦 难,用歌舞点燃激情。
四、结语
21 世纪以来,东北电影作为社会症候的寓 言式反映,其诞生与社会历史文化语境及转型 时期集体记忆息息相关。而创作者自身对于空 间及个体的人文主义关怀與反思,均体现出对 东北电影“在地性”表达的重视。将空间、人物、 精神作为重要内容融入电影叙事空间中,不仅 为东北电影的“在地性”表达开拓出新的叙事 语言,还以一种新态势展现了当代电影中独特 的审美精神,为东北电影的未来发展提供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