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石寨山古墓群动物雕塑的构图与造型研究

2023-11-23 03:13罗舜元
文学艺术周刊 2023年18期
关键词:青铜器青铜雕塑

罗舜元

云南石寨山古墓群的 5 次发掘共出土 5000  余件(套)器物,其中大部分是青铜器。这些 青铜器上雕刻着人物、动物、房屋建筑、生活  用品、兵器等形象,生动具体地反映了古时滇 国的社会生活。其中,动物形象占了相当大的 比例, 种类之繁多、形态之丰富、品质之上乘,  成为中国传统青铜雕塑研究的重要资料之一。 这些宝贵的青铜器自发掘以来吸引了许多中外  专家进行各个方面的研究。从众多学者的研究  中,可以将青铜器上的动物形象装饰分为几种  类型,以便进行分析和研究。首先是按照组合 形式进行分类。常见的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 单独一种动物,第二类是动物群组合,第三类 是人和动物的组合。其次是按照动物形象的种  类进行分类。常见的有牛、蛇、虎、鹿、两栖类、 禽类等。最后是按照青铜器上动物装饰的类型  进行分类。常见的可以分为兵器动物装饰、杖 头动物装饰、扣饰动物装饰、装饰品动物装饰、  生活用具动物装饰、生产工具动物装饰等。

以上三种分类方式都有专业指向性,是研 究学者按自身研究方向给予划分的。同理,笔 者以自身专业所属的研究方向,从雕塑艺术的 基本表现形式,将云南石寨山古墓群动物雕塑分为圆雕、浮雕、线刻。此分类主要依据观赏 的视觉角度与视觉纵深感来划分。

凡观赏角度多于两个面向的为圆雕,常见 于铜贮贝器上立体动物雕塑、仗头和器盖上的 动物雕塑。圆雕雕塑常见有单体或群体的组合 形式。在石寨山青铜动物雕塑中,仗头和器盖 上的动物雕塑常以单体圆雕形式出现。以杖头 为例, 其顶端多以单体动物作为装饰, 有立鹿、 立牛、立兔、飞鹰、鹦鹉、孔雀、鱼,种类繁 多。动物雕塑形态生动、小巧精致。铜贮贝器 盖顶的青铜雕塑常以群雕为主, 排列组合有序, 场面气氛感浓郁。

反之,以单面观赏为主的浮雕是指在器物 上呈现正反两面的浮雕装饰,其中最典型的就 是各种铜扣饰品。我们可以看到两种不同的浮 雕表现形式,一种浮雕的压缩比例相对较小, 可以呈现较为真实的空间关系效果。比如二豹 子噬猪铜扣饰,通过比例压缩的手法在约 2.5 厘米厚的空间中描绘了兩只豹子抓捕一只野猪 的场景,下方有一条蛇咬住了一只豹的后爪, 形成几种动物缠斗的场景。这个场景可以分为 三层空间:最前面的一层是蹲在猪腹下、前爪 抓住猪腹的一只豹子;次之为被抓捕的野猪,最后一层是从后方扑咬野猪的另一只豹子。这 三层空间交替衔接,下方的蛇穿插在三只动物 的四肢间,使得浮雕内容更为丰富灵动。另一 种浮雕表现形式压缩空间的比例较大,呈现出  扁平化的效果。比如猎鹿扣式铜扣饰,描绘了 猎手骑在鹿背上,左手紧抓鹿颈,右手高举斧子, 准备砍向鹿头。鹿呈现出后蹲的姿势,两条前 腿弯曲腾空,张开嘴巴发出嘶叫声。与二豹子 噬猪铜扣饰相比,这个铜扣饰更薄,雕刻面更 加平整,人与鹿之间的空间纵深感明显减弱。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的空间比例压缩 会产生不同的视觉空间效果,丰富的表现手法 也提升了石寨山青铜扣饰的艺术表达效果。

云南石寨山古墓群动物雕塑的构图方式很 有特点,具有装饰功能的动物雕塑一般依附在 器皿的造型上(除铜扣饰外)。下面分别来介 绍几种较为典型的构图方式。

一、缠绕式构图

这类构图常见于铜扣饰上,常见一兽或多 兽、一猎物、一蛇等组成捕猎的激烈场景。被 猎者(一般为猪、牛、鹿)为中心位置,体积 较大。当猎兽为一兽时,或从猎物后方扑咬其 背部,或从下而上倒地抓咬猎物。猎兽为多兽 时会前后缠绕猎物。一蛇位于二者之下,面朝 西面, 连贯其中。这种构图方式巧妙地将猎兽、 猎物、蛇缠绕成团状,首尾呼应,加强了猎兽 捕猎纠缠瞬间的紧张气氛。同时运用浮雕中空 间压缩的方式,使整个场景不失层次秩序,空 间感强烈。例如一虎噬牛扣饰、虎牛搏斗扣饰、 二狼噬鹿扣饰、二虎噬猪扣饰等。

二、环绕式构图

这类构图常见于铜贮贝器顶盖装饰、部分 铜扣饰上。在铜贮贝器顶盖上的动物雕塑环绕顶盖中心排列,动物头部朝向另一只动物的尾 部。顶盖中心有的有一动物雕塑,有的有一人 物雕像,有的没有。这些中心的雕像与四周环 绕的动物雕塑相比体型略大,有的设置底座将 其升起,突出主体物形象。而在铜扣饰上,动 物雕塑环绕分布在圆形或方形的铜扣饰边上, 首尾相连,布局紧凑。这些动物雕塑无论是在 铜贮贝器顶盖上还是在铜扣饰边上,都采用了 单元素复制组合的方式呈现环中心排列结构。 这种构图方法一方面能降低制作成本,另一方 面也能满足形式美感,能通过有序重复的环中 心排列,彰显威严与贵族身份。例如四牛骑士 贮贝器、八牛贮贝器、长方形狐边扣饰、圆形 猴边扣饰等。

三、平行式构图

这类构图常见于青铜兵器戈、斧、啄的顶 部装饰。动物雕塑均雕刻在连接兵器头部与把 手的带銎的横杆上并平行布置。工匠师傅根据 横杆长短,巧妙地安排雕刻的内容。有的刻画 了几只同类的动物并排而行;有的刻画了动物 捕食的场景;有的刻画了猛兽搏斗的激烈场面。 这种构图方式清晰勾勒出动物形态轮廓,具有 剪影效果,增强了画面感。例如虎猪銎戈、虎 熊搏斗銎戈、鸟踏蛇銎斧、鱼鹰啄等。

四、对称构图

在云南石寨山古墓群的动物青铜雕塑中, 对称构图是一种常见手法。对称构图以中轴线 为基准,左右两侧的形象对称地呈现,给人以 稳定和平衡的感觉,动物形象较为完整。举例 来说,三孔雀扣饰描画了三孔雀昂首并立,处 于构图中心的孔雀展翅欲飞, 翅膀和羽毛对称, 细节相似,画面平衡。对称构图突出了孔雀的 神圣和威严,给人一种庄重和高贵的感觉。

五、单体物构图

多用于仪仗的杖头、兵器或农具的连接段、 器物顶盖装饰。如杖头上的鱼饰、立兔,钮矛  銎侧的鸟饰、豹饰, 木器盖上的立牛、立鹿等。

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器物动物雕塑的构 图方式是根据器物功能随形而设的,丰富的构 图方式是由云南石寨山古墓群的地位决定的。 墓主身份越显赫,拥有的陪葬品越多,则越有 记录墓主英雄事迹或经历的需求。场景再现的 图像远远比文字生动。青铜雕塑装饰能很好地 满足这种需求,平衡实用性和装饰性,做到繁 简适宜,增添亮点,呈现出巧妙有趣的效果。

在造型上,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动物雕 塑也是别具一格,与中原的青铜器动物雕塑、 北方草原的青铜器动物纹样存在着一定差异。

中原的青铜器以商周时期最负盛名,但出 于与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动物雕塑对比分析 的考量,因此采用汉代中原的具备动物形态的 青铜器为对照,以便于横向对比。

汉代中原的青铜器的功能发生了重大变 革。在战国时期已经开始显露衰落的迹象,秦 国的青铜礼器已经不像春秋时期那样严谨。与 过去相比,汉代的青铜器摆脱了礼制器具的沉 重概念,大量的原材料被用于制造室内陈设品 和生活器具。在室内陈设品方面,汉代出现了 鎏金铜马、铜羽人和铜俳优镇等作品。这些作 品不仅具有装饰性,还体现了人们对美的追求。 而在生活器具方面,汉代的青铜器更加细致多 样,如鉴、沐缶、箭形尊、盘、榼、蒜头瓶、 镌斗、熨斗、取暖炉、熏炉、灯、镜等。这些 器具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实用,丰富了人们的生 活。可以说,汉代将青铜器的应用范围扩展到 了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使得青铜在汉代成为 一种流行的材料。汉代青铜器的功能变得更加 多样化,既满足了人们的实际需求,又展现了人们对美的追求。

具有动物纹样的青铜器,在中原地区以尊、 卣、壶等酒器为典型, 如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 中原地区的动物纹样青铜器在保留器皿使用功 能的前提下以动物本体作为器皿器型,器物与 动物雕塑装饰合二为一。这种现象在云南石寨 山古墓群动物纹样的青铜器中曾有发现吗?石 寨山动物纹样的青铜器中,铜扣饰算得上器物 与动物雕塑装饰结合度最高的典范,但碍于器 物的功能性限制,总体上受限于铜扣饰的几何 化的构图与体量。在器物与动物雕塑装饰高度 结合的情况下,器物的功能性所属影响了器物 的体量。

这揭示了青铜器物动物雕塑的尺寸大小不  同。制作的大小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塑造  的方式。中原的动物纹样青铜酒器,动物塑造  写实逼真、造型浑厚、结构准确、做工规整。  如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 显示出犀牛身躯结实、  气势磅礴。四条坚实的短腿支撑着它的身躯,  高傲地站立,似乎在凝視着遥远的未来。仔细  观察犀牛的外表,可以发现它的头部上有一对  锋利的角,双眼炯炯有神,眼窝深邃,但又充  满神秘感。同时,可以感受到骨骼和肌肉的变化, 这一切都显示出一种非凡的质感。与中原的青  铜器动物雕塑不同,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器  动物雕塑尺寸均小巧,造型方式灵活、生动。  虽然同样使用写实的手法表现动物的形象,但  往往捕捉动物动态的一面。运动感是云南石寨  山古墓群青铜器动物雕塑较为突出的造型特点。 如前面所列举的铜扣饰例中, 动物“张牙舞爪” 似的形态比比皆是, 鲜少出现四足伫立的静态。  即使像贮贝器中有静态伫立的动物形象,也通  过中心环绕的构图方式使整个场景运动起来。  形意结合,是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器动物雕  塑的另一个特点。中国传统雕塑艺术的精髓在  于不似之似、脱形写神、超越形式,表现出独  特的精神内涵。这种艺术的灵感来源于日常生活,但在精心提炼之后,它拥有无限的魅力和 生机。在云南石寨山古墓群出土的铜扣饰中, 动物形象的塑造是一个非常突出的表现。无论 是牛、豹还是野猪等动物,它们的形体结构并 不拘泥于解剖学上的精确写实,相反,艺术家 们适度地夸张了动物的形态,运用轻松、意象 的方式将动物的动态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 这种创作追求形象的韵味与神态,如同谢赫六  法中所描述的“气韵生动”。在细节塑造方面,  工匠们尤其注重动物表情的处理。无论是追逐  中猛兽的猎杀神情,还是被追着撕咬时的野猪  野牛惊恐失措的表情,都被加以夸张处理,栩 栩如生地展现出来,惟妙惟肖。此外,动物身  上的毛发也是雕塑中的重要元素,看似寥寥数 刀的划痕,被工匠们巧妙地表现出质感,使作 品更加生动有趣。这种形意结合的雕塑风格, 不仅是对动物形象的再现,更是对生命力和灵  性的追求,将动物的形态与神态融为一体,展 现出古滇传统雕塑艺术的独特魅力。

造型的差异源于审美方式的不同。中原地 区经受从商朝的宗法制度到秦朝的中央集权制 度、从奴隶制到封建制度的转变。其中,礼教 制度滋养了青铜器的蓬勃发展,虽然到春秋礼 崩乐坏,但礼教制度下所产生的审美方式影响 深远,中原青铜器物的动物雕塑造型仍然能看 到规范工整、严谨端庄的气质。云南石寨山古 墓群处于西汉时期,人们过着游牧生活,对奴 隶主贵族社会与自然景象的联结较深,所以青 铜器物的动物雕塑在造型的选题与形象塑造上, 注重生动再现生活场景、以小见大,表现手法 朴实、简练。

根据古滇文化考古研究员张增祺对云南青 铜时代的“动物纹”牌饰和欧亚草原的同类型 器物的关系研究,可知云南青铜时代兼容并蓄中国北方草原文化和“斯基泰文化”。无论是  北方草原“鄂尔多斯式”牌饰、“斯基泰文化” 牌饰,还是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铜扣饰,都热衷  于使用动物搏斗纹。笔者从造型语言上探索云  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器动物纹样与其他两种文  化下动物纹样之间的关系。“斯基泰艺术”是  从中央亚细亚向鄂尔多斯草原传播的, “鄂尔  多斯式”牌饰与“斯基泰文化”牌饰中动物造  型有相似之处,对动物的形象进行了抽象化、  几何化、平面化的处理,动物的形象往往通过  强调线条的刻画表现出来,呈现夸张变形的符  号化与程式化,装饰意味、象征意味强烈。这  与基于现实再现的云南石寨山古墓群青铜动物  塑造形象大为不同。

另外一个区别在于“鄂尔多斯式”牌饰与“斯 基泰文化”牌饰以平面化处理为主,接近于图案, 将空间极度压缩。在表现多种动物的场景时,  动物与动物间基本处于同一个水平空间。而云 南石寨山古墓群铜扣饰的动物纹样对空间的刻 画错落有致,力求在有限的饰物厚度上展现真 实的空间感受。同一主题——动物搏斗,一种 表现出神秘的图腾色彩,另一种却表现出富有 动感的真实场景。由此可见空间处理的方式、  造型塑造方式的不同,让二者形成较大差异的 艺术表现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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