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茜
现代汉语中存在“年月日”“喜怒哀乐”“金木水火土”“柴米油盐酱醋茶”等一类词语,该类词语由若干处于同一语义范畴的语素或词组成,作为一个整体使用且各成分间是并列关系,最短三个字、最长七个字,以四字居多,典雅流畅又易于识记,广泛活跃于各种语体中。目前学界对此类词语的命名尚无统一观点,赵元任称之为“聚合体”[1]188,郭良夫名其为“聚合词”[2],刘红梅称之为“聚合词语”[3]。此外还有“对义词”[4]165“并列N项式”[5]“四字骈语”[6]等名称。本文采用“聚合词语”来称呼这一语言现象,原因有二:一是此类词语选取同一语义范畴内的典型成员或全部成员,构成成分在语法上地位相同,属于聚合式构词;二是此类词语的特殊性在于词汇化程度不一,兼具词和短语特征,属于二者的过渡状态。因此,笔者认为,所谓“聚合词语”,即由若干同一语义范畴内的并列成分组成的词语,具有一定的结构整体性和语义融合性。本文梳理并分析了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以下简称CCL语料库)、重要词典以及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中搜集到的367个聚合词语,发现此类词语语序的形成具有理据性,并尝试从语音、语义、心理、文化等要素分析其语序排列原则。
从聚合词语内部成员语法性质、结构特点以及词汇化程度几个方面对聚合词语进行分类,以期展现聚合词语的类别和特征。
1.名词性聚合词语
名词性聚合词语完全由名词性语素构成,如:色香味、须眉口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桌椅板凳、妻儿老小、金银铜铁、琴棋书画等。名词性聚合词语在语法功能上接近名词,但由于本身已经表示一类事物,大多不可受数量短语修饰,如可以说“几把剑”,但不会说“几把刀枪剑戟”。
2.动词性聚合词语
动词性聚合词语完全由动词性语素构成,如:打砸抢、烧杀抢掠、吃喝玩乐、俯仰沉浮、吹拉弹唱、摸爬滚打、偷抢扒骗、吃喝嫖赌抽等。动词性聚合词语最主要的功能是作谓语,一般不可带宾语,如可以说“唱京剧”,但不会说“说学逗唱京剧”。
3.形容词性聚合词语
形容词性聚合词语由形容词性的语素构成,如:短平快、酸甜苦辣、老弱病残、抑扬顿挫、高矮胖瘦、喜怒哀乐等。形容词性聚合词语与一般形容词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两点,一是此类聚合词语具有较强的名词性倾向,往往表示一类事物或现象;二是一般不可受到程度副词修饰,如可以说“很老”,但不会说“很老弱病残”。
4.其他
此类聚合词语由不同类型的语素构成,可以看作是前三种的混合,如:危急存亡、悲欢离合、彰明较著、纵横捭阖、成败兴衰等。此类聚合词语的名词性也很强。
1.内部成员地位基本平等,彼此是并列关系,共同构成一个层次,如:亚非拉、魑魅魍魉、豺狼虎豹、酸甜苦辣、关停并转、赤橙黄绿青蓝紫等。
2.内部成员地位平等,但两两并列,分别构成两个层次,层次间也是并列关系,如:父母兄弟、男女老少、兄弟姐妹、君臣父子、长幼尊卑、悲欢离合、生死存亡等。
3.内部成员语法或语义地位不平等,主要分为如下两个方面:一是语义上表现为某个成员语义范围更广,但各成员语法地位平等,如:瓜果蔬菜、弟男子侄;二是语法上构成修饰关系,构成此关系的两者在语义上也相对更为紧密,如:桌椅板凳、牛羊马匹、宗庙陵寝等。
聚合词语内各成员的词汇化程度不完全一致,有的相对较高,有的相对较低,因此从词汇化这一方面来看,各成员的地位不完全平等。
1.成员词汇化程度相对较高
这一类聚合词语结构凝固性很强,更多地向“词”靠拢,有一些已经成为成语,词典中多有收录,如:悲欢离合、切磋琢磨、魑魅魍魉、鳏寡孤独、伯仲叔季、抑扬顿挫、青红皂白等。
2.成员词汇化程度相对低
这一类聚合词语词汇化程度不如前者,但数量很多,可进一步分为两类:一类是聚合词语出现了词汇化的趋势,正在向“词”靠拢,只是其程度还远不如典型成员,但使用频率较高,生命力之强不逊色于成语,如:吃喝拉撒、吃喝嫖赌抽、上下左右、前后左右等;另一类是一些缩略语,该类词语词汇化程度较弱,结构最为松散,往往将事物最具特点的部分提取出来,或简单用多个词语的首个语素组成聚合词语,表达方便直接,被大众广泛接受并使用后形成,如:白骨精、傻白甜、听说读写、吃拿卡要等。
既然聚合词语由同一语义范畴的成员组成,且成员语法地位平等,那么其语序应当是任意的,可以随意变动的。但事实并非如此,齐沪扬认为,“联合短语中几个名词性成分连用时,并列项的排列顺序并不是任意的,特别当并列项不止两项时,排列顺序会显示出一定的规律。有时候,这种规律甚至是凝固的,不可逆的。”[7]102聚合词语语序是有规律的,违背规律的语序构成要么复呈性不高,要么完全不被接受。如可以说“早中晚”,但不会说“中晚早”“晚早中”“早晚中”;可以说“跌打损伤”,却不会说“跌损打伤”“打损跌伤”“伤损跌打”;可以说“吃喝玩乐”,但不会说“吃乐玩喝”“喝玩吃乐”“吃玩喝乐”。在CCL语料库中,以上词语除“早中晚”“跌打损伤”“吃喝玩乐”外均无使用实例,可见聚合词语的语素排列顺序并不能随意变换。
目前学术界普遍承认聚合词语语序的形成具有理据性,但往往只从一个侧面对此加以讨论,且具体看法又见仁见智,众说纷纭。鉴于此,本文穷尽性分析了367个聚合词语的语序构成,认为语音、语义、心理、文化等因素对其语序形成均有影响,这些影响主要表现为平起仄收原则、平仄相间原则、逻辑顺序原则、对举原则、心理趋向原则、传统文化原则和约定俗成原则等。
“平”“仄”是汉语音韵学概念,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声调主要分为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其中阴平与阳平为平声,上声与去声为仄声。已有学者对并列式词语的语序与声调的关系进行过研究,周祖谟认为,“在汉语里两个词并举合称的时候,两个词的先后顺序,除了同是一个声调以外,一般是按照平仄四声为序,平声字在前,仄声字在后。如果同是仄声,则以上去入为序。先上,后去、入;或先去,后入。”[8]周荐认为,“从语音上看,这些并列结构内的词语,尤其是在结构内只两个词项的情况下,当两个单音节词的声调一为平声一为仄声时,以前平后仄为常,如两者同为平声或仄声,但有阴平与阳平、上声与去声之分时,则以前阴、上,后阳、去比较多见。”[9]陈其光认为,“汉语中大多数的并列结构都以平声字起,以仄声字收尾,选择并列结构的前字时,平声字优先,其次上声,再次去声,最后入声。可见汉语平、上、去、入的顺序是有客观依据的。”[10]虽然前人的研究并未专门针对聚合词语,但其成果足以借鉴。
本文从语音平仄的角度首先对367 个聚合词语中占比较大的256 个四音节聚合词语构成语素的声调分布情况进行了分析(表1)。
表1 四音节聚合词语构成语素声调分布情况
根据表1,聚合词语首个语素以平声字为主,末尾语素则以仄声字为主。将每个聚合词语的首语素与末语素的平仄分布予以总结并统计后发现,“平起仄收”类的聚合词语最多,共113个,约占总数的44.14%;其次是“平起平收”类,共71 个,约占27.73%;再次为“仄起仄收”类,共42个,约占16.41%;“仄起平收”类的聚合词语最少,共30 个,约占11.72%。此外,“平起”类共计184 个,占比约71.88%;“仄收”类有155 个,占比约60.55%。根据统计分析可知,“平起仄收”的声调排列在聚合词语语序形成过程中起主要作用,以平声字开头与以仄声字结尾也是比较强势的规则,这与周祖谟等先生的观点是不相违背的。
为了更全面地分析聚合词语,我们对非四音节聚合词语的声调排列也进行了统计。在搜集到的111个非四音节聚合词语中,平起平收的有26个,平起仄收的有30个,仄起平收的有24个,仄起仄收的有31个。这部分聚合词语与四音节聚合词语相比,四种排列方式几乎均匀分布。本文认为出现这种情况与汉民族的文化心理有关,非四音节聚合词语大多为缩略语,对于音律协调的要求不够强烈,如:“假大空”“教科文”“老大难”“比学赶帮超”“耳目口鼻身”“地富反坏右”“礼乐射御书数”等。即使如此,平起仄收的排列方式仍在这类词语中占据一定的比重。
由此可见,从语音平仄的角度看,平起仄收原则是聚合词语语序形成的一条重要原则。
平起仄收原则总结了聚合词语的首个与末尾语素的声调规律,其他语素的声调分布是否对词语的语序有所影响呢?我们进一步将上述256 个四音节聚合词语每个构成语素的平仄进行配合(表2),共得到16种排列方式。
表2 平仄配合方式
根据表2,16种声调平仄配合方式分布是不均衡的,其中四个语素全为平声字或仄声字的四音节聚合词语有27 个,占比仅约10.55%,其余229 个聚合词语均选择平仄声调交错搭配方式。此外,16 种声调搭配方式中“平平平仄”类(26 个)、“平平仄仄”类(46 个)、“平仄平平”类(34 个)、“平仄仄仄”类(21 个)相对更多,合计127 个,占比约49.61%,这类聚合词语都以平声字开头,方便了后面语素的声调选择,除“平平平仄”类与“平仄仄仄”类外,第二个语素与第三个语素都是平仄相间的,这种声调的搭配能体现汉语抑扬顿挫的音律之美,可见“平仄相间”原则也是聚合词语语序排列的规律。
虽然聚合词语的语序排列多以“平起仄收”为规律,但“平”中的阴平或阳平及“仄”中的上声或去声也不是完全任意的。从表1 的统计情况来看,首语素的强势声调无疑是阴平,阳平作为首语素的数量大大少于阴平;第二语素声调分布较均匀,但以阳平居多;第三语素的声调多为上声;尾语素的声调则以去声为主,上声数量远远少于去声。因此,在四音节聚合词语中首语素和尾语素分别以阴平和去声为强势声调,第二语素和第三语素则相对随意一些,但仍更多选择阳平与上声,这样顺序恰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本文此处的统计情况同样符合周祖谟等诸位先生的看法。
逻辑顺序原则指聚合词语语序按照对应事物发生发展所依据的逻辑顺序进行排列,包含时间、次第和空间顺序等。戴浩一等认为,“词语之间的排列顺序决定于它们所代表的事物在时间领域内发生的先后顺序。人类对时间顺序的经验与感知直接映照在语言描述的顺序中,即词语的顺序与时序保持一致。”[11]人们通常自然而然地感知事物发展的逻辑顺序,这种认知特点映射到了聚合词语中。
一是构成成分是直接或间接表示时间的语素,如:“早中晚”“朝夕昼夜”“唐宋元明清”等,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的。有的则暗含了时间顺序,如“传帮带”指老一辈将经验知识传授给后来人,帮助并示范后来人搞好工作,从传授到帮助再到带领的过程体现了时间顺序。“起承转合”是文章写作结构章法的术语,分别代表了开头、承接上文、转折、结束,其语素排列方式遵循了文章从起笔到结束的时间顺序。“成住坏空”为佛教用语,谓世界变化的四个阶段,即四大劫:成劫,产生时期;住劫,存在时期;坏劫,毁坏时期;空劫,空无时期[12]196,描述了佛教世界观下一个世界从成立到毁灭的四个阶段。“韩柳欧苏”则分别代表唐宋时期的四位学者,将时间更靠前的唐代学者置于前。
二是由与时间无关的、表示序次的语素构成,如:“一二三”“三六九”“平上去入”“伯仲叔季”“甲乙丙丁”“子丑寅卯”“阴阳上去”等。其中“阴阳上去”“平上去入”都代表汉语四种声调的次序,“伯仲叔季”代表了兄弟间排行的次序。
受综合性思维认知方式的影响,汉民族对于空间的感知通常是由近及远、由大到小、由前到后、由以自身为中心再辐射向周围的。这种特点反映到了语言表达顺序中,如:“上中下”“北上广”“黑吉辽”“港澳台”“亚非拉”“前后左右”“上下左右”等。
这一原则主要体现在四字的聚合词语上。聚合词语由同属一个语义范畴的成员构成,各成员地位平等且同属一个层次,如:“关停并转”“听说读写”“经史子集”等,形式可用“A/B/C/D”表示。有些聚合词语内部成员在同属一个层次的前提下可进一步细分为不同的小层次,关系更紧密的成员在一个小层次内,往往是前两者与后两者各形成一个小层次,两个小层次间依旧并列,形式可用“AB/CD”表示,如:“旦夕祸福”“长短粗细”“古今中外”“君臣父子”“善恶美丑”“主次本末”“衣食父母”等。本文搜集到的256个四字聚合词语,除以上两种形式外,并无诸如“ABC/D”或“A/BCD”等形式的存在。
“AB/CD”类的聚合词语,即使部分词语存在变体,如“CD/AB”等形式,但仍是两两相对形成对举,即“AB”“CD”相连不可变动,一般不会出现“AD/BC”或“CA/BD”等形式,这便是对举原则。如“豺狼虎豹”中“豺”与“狼”形成对举,“虎”与“豹”形成对举,根据CCL 语料库,存在变体“虎豹豺狼”,但“豺虎狼豹”“豺豹狼虎”等形式使用率为0。再如“长幼尊卑”存在变体“尊卑长幼”,但无“长卑幼尊”“尊长幼卑”等变体。“鲁鱼亥豕”存在变体“亥豕鲁鱼”,但无“鲁豕鱼亥”“亥鲁鱼豕”等变体。“荣华富贵”存在变体“富贵荣华”,但无“荣贵华富”“富荣华贵”等说法。
对举原则可根据认知语言学中的“距离象似性原则”进行解释,即意义联系越紧密的语言成分在形式上也越紧密。如“参辰卯酉”,参星酉时出于西方,辰星卯时出于东方。参与辰,卯与酉相对立,故用以比喻互不相关或势不两立[13]841。再如“古今中外”“功过得失”“上下左右”“是非曲直”等。
“人类的认知活动包含着价值判断,在人们的认知心理上,人类总是趋利避害,追求一些好的、善的、对己有利的东西,回避不好、恶的、对己有害的东西”[14]。这种心理趋向也能通过聚合词语体现出来,一些聚合词语的语序反映了人们内心的期望与倾向,人们更愿意将代表某些事物的语素排列在前,这类事物通常是重要的、显著的、积极的,这便是心理趋向原则。周荐曾指出,“汉语言社会的人们在把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事物、现象等并举时,常在观念上把所列举的对象作好坏、大小、重要次要、习用罕见等区分,习惯上便把用来指称好、大、重要、习用一类事物、现象的词语置于并列结构的起首,而把用以称说坏、小、次要、罕见一类事物、现象的词语放在次末。”[9]本文认为,心理趋向原则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心理上趋向重要的、大的、常见的事物
此类事物更容易被感知,使得人们在心理上更关注这些事物。聚合词语构成成分在排序时受到这种心理趋向的影响,根据语素义将较重要的、较大的、常见的放在词前,反之则靠后。如:“吃喝拉撒”“吃喝玩乐”“吃喝嫖赌”“吃拿卡要”“餐饮娱乐”等聚合词语均将表示“吃”的语素放在前面,所谓“民以食为天”,吃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在如此心理的驱使下人们把表示“吃”的“吃喝”“餐饮”放在前面。“日月星辰”中“日”对人们日常起居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月”次之,“星辰”则再次之,因此日月在前。“儒释道”中包含三种学说,儒家学说自汉代起被立为正统,其影响几乎贯穿了我国整个封建社会。虽然期间也受到佛、道等学说的挑战,但其正统地位始终不可撼动。CCL语料库显示,该词尽管存在“儒道佛”“儒道释”等变体,但“儒”排在首位的情况并无改变。“大中小”“心肝肺”“党政工团”“主次本末”等词语也能体现心理趋向原则。一些代表学科术语的聚合词语也能体现这一原则,如语言学在描述句子成分时用“主谓宾定状补”,一般情况下不做改动,句子中最不可或缺的“主”“谓”都排列在前面。
2.心理上趋向好的、有利的、积极的事物
人们具有趋利避害的心理,相比那些丑恶、消极的东西,人们更愿意接受正面的、积极的事物,反映在聚合词语中则是将代表美好的语素放在词前,反之则置于词末。如“功过得失”体现人们渴望成功与获得,回避失败与失去,因此“功”与“得”排在“过”“失”之前。“成败兴衰”“成败得失”“是非成败”“升降浮沉”“荣辱进退”“兴衰际遇”“褒贬扬抑”等词语皆同理。“善恶美丑”“神仙魔鬼”“爱恨情仇”“恩怨情仇”“爱憎好恶”等词语的语序则体现了人们对于真善美的追求或对人际关系和谐美好的期盼。“生死存亡”“生老病死”“生死荣辱”“存亡继绝”等则体现人们乐生恶死的心理趋向。
语言与文化水乳交融,语言无法脱离文化的烙印,同时也映射着一个民族的传统价值观念。与语音、语法相比,词汇更容易受到文化的浸染,也能更直接地体现民族文化。苏新春在《汉语词义学》中提到,“如在汉语复合词并列词素的排序中,汉民族的尊卑优劣长幼美丑善恶贵贱的观念就体现为复合词的构成规则。”[15]3我国的传统文化对聚合词语语序的形成具有深远的影响。
1.尊卑有序观念
漫长的封建统治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一般来说,聚合词语中代表社会地位越高的成分就越靠前,如“公侯伯子男”反映了古代爵位(公爵、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制度,地位以公爵为最尊,其他依次排列在后。“君臣父子”“帝王将相”中代表皇权的“君”“帝”排在前,作为臣属的成分排列在后。“士农工商”是古人从事的四种职业,所谓“学而优则仕”,读书不为“农工商”而为求做官,能进入官僚阶级的“士”是四民中地位最高的;此外,作为主流思想的儒家文化提倡“重农抑商”,因此“农”又排在“工商”之前。再如出自《百家姓》的“赵钱孙李”,由于成书于宋代且宋代皇帝姓赵,因此赵姓在数百种姓氏中排于首位。
“男尊女卑”则是由于原始社会后期父系社会代替母系社会后逐渐形成的传统观念,嫡长子继承制进一步强化了男性在社会上的地位。聚合词语中代表男性的语素一般排在前列,如“兄弟姐妹”“父母妻子”“子女玉帛”等。
2.长幼有序观念
中华民族历来重视孝悌人伦,强调长幼有序、敬重长者。如“伯仲叔季”根据兄弟间的长幼进行排列,再如“弟男子侄”泛指后辈男子,但仍将其中辈分最长的“弟”排列在前。此观念至今仍在词语中有所体现,比如“老中青”“老弱孤寡”“老弱病残”“老幼妇孺”等。长幼有序观念往往和尊卑有序观念同时影响着聚合词语的语序,如“鳏寡孤独”,语出《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16]1254,代表男性的“鳏”排列在前,辈分较低的“孤”在最末。“兄弟姐妹”中表示男性的“兄弟”排在前,作为长者的“兄”又排在“弟”前。“父母儿女”“男女老少”等词语语序排列亦同理。
还有一些聚合词语语序的形成主要依靠人们的使用习惯,使用次数多了便逐渐固定下来,其字序排列未必符合科学分类,这便是约定俗成原则。张志公肯定了聚合词语语序形成过程中约定俗成原则的影响,“汉语的语言习惯在并列关系的组合中尤为明显。比如一个并列式合成词,它的两个组成部分在意义上是相同、相近或对立的,按理,哪个在前,哪个在后,都不会影响逻辑事理,但是大家共同的语言习惯确定了只能这样说,而不能那样说。”[17]65如代表文房四艺的“琴棋书画”、花中四君子的“梅兰竹菊”,以及“花卉翎毛”“花鸟虫鱼”等,都体现了约定俗成原则。
“聚合词语”广泛活跃于各种语体之中,是汉语中比较独特的词汇现象。本文依据北京大学CCL语料库、重要词典以及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中搜集到的367 个聚合词语,对其中256 个四音节词语和111 个非四音节词语的语序构成进行了穷尽式的梳理分析,从中可见此类词语语序的形成具有理据性。语音、语义、心理、文化等因素对其语序形成均有影响,这些影响主要表现为平起仄收原则、平仄相间原则、逻辑顺序原则、对举原则、心理趋向原则、传统文化原则和约定俗成原则等。这些原则对聚合词语语序的影响往往不是单一的,多有交织并共同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