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养农业:国际视野下的源起、发展与启示

2023-11-23 01:44:30罗钦涛吴惠芳
关键词:康养农场农业

罗钦涛 吴惠芳 陈 健

国家对农业的政策干预通常包括多重目标。改革开放以来,面对农产品供给不足的困境,中国实行了以增产增收为核心目标的农业政策(1)我国农业政策的目标通常包括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维护社会稳定、促进农民增收以及推动农业绿色和可持续发展等;改革开放以来,农业政策历经多次变革,但提高农业综合生产能力一直是农业政策最为核心的目标之一(魏后凯,2017;全世文,2022)。。通过培育良种、增加农药化肥使用和大面积推广农用机械、灌溉技术等现代农业技术,中国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大幅提升。然而,长期强调生产功能的政策体系导致农业多功能性丧失,产生农业环境污染、食品安全危机和农业文化断层等问题。2017年,乡村振兴战略提出后,“农业多功能性”开始在各级政府的农业政策中高频出现(2)中央政府层面对农业政策导向的调整可追溯到2007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农业不仅具有食品保障功能,而且具有原料供给、就业增收、生态保护、观光休闲、文化传承等功能”,但是制度惯性和各种利益集团的存在影响了各地政府和相关部门在实践中践行这一导向。当前保护和发挥农业多功能性的各级农业政策可参考以下政府文件:农业农村部关于拓展农业多种功能促进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农业农村部网.(2022-01-04)[2023-05-27].http:∥www.moa.gov.cn/nybgb/2021/202112/202201/t20220104_6386258.htm;浙江省农业农村现代化“十四五”规划.浙江省农业农村厅网.(2021-12-15)[2023-05-27].http:∥nynct.zj.gov.cn/art/2021/12/15/art_1229142041_4843018.html;等等。。保护和发挥农业多功能性已然成为中国农业政策的重要目标之一,推动农业从生产导向转变为经济、社会、文化和环境多功能综合发展。

在国际视野下,欧盟较早在农业政策中提出要重视农业的多功能性。自20世纪60年代末,欧盟不断弱化共同农业政策的生产导向,而强调发挥农业农村的多种功能(芦千文,姜长云,2018)。其在《2000年议程》中指出,欧洲农业在生产高质量食品、支持农村生计、保护农村景观和传统文化等方面皆扮演着重要角色,认为“欧洲农业模式”的独特性就在于农业发挥的多种功能(3)2000年议程:为了更强健和广泛的联盟.欧盟法律和公共文件网.(1997-07-16)[2023-05-27].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LEGISSUM%3Al60001。。欧盟最新的共同农业政策(CAP 2023—2027)发展规划更加强调农业在促进农民增收与农村可持续发展,提供高质量、安全和营养食品等方面发挥的多功能性(曾寅初,计薇,2023)。

正是在这一农业政策下,康养农业(care farming)成为起源于欧洲的一种多功能农业典型模式(4)“care farming”一词缺乏普遍认可的中文译名,本文将其译作“康养农业”,这既贴近中文语境,也避免了过度制造新概念。“care farming”的实践目标与中文语境下“康养”一词较为接近,即通过提供良好的物候条件实现为健康人群维持健康、亚健康人群恢复健康、患病或弱势人群长期护理和监测健康的目标。。然而国内学界对康养农业及其实践鲜有系统研究,对其内涵范围、源起和发展过程等基本问题缺乏认识。因此,本文试图将康养农业置于长时段、全球性、结构性的视角中进行剖析,尝试通过系统梳理国内外相关研究、政策以及国外实践等,阐明康养农业的形成过程、内涵范围和实践路径。基于对康养农业已有的认识,讨论康养农业对回应现阶段中国农业与社会之间关系的重要性。

一、历史进程中的康养农业:回归农业多功能性的反思与实践

20世纪60年代,荷兰护理行业首次提出将农业的健康干预功能与护理服务结合起来的理念(Di Iacovo &O’Connor,2009:128),但直到20世纪90年代,部分小农户生计行为的转型才推动这一理念落地生根。现有关于康养农业的研究多以国别作为划分依据,强调康养农业在特定区域的发展(5)例如,Jan Hassink对于荷兰康养农业的起源与发展做了较为系统的研究,认为其符合荷兰社会不断变化的需求,并能够整合社会、生态和经济效益(Hassink et al.,2014;2020);Chris Leck和Rachel Hine等人十分关注康养农业在英国发生的变化,肯定康养农业重新将农场与整个社会联结起来,促进社会的健康和福利(Hine et al.,2008;Leck et al.,2014)。。康养农业作为跨部门、跨区域和跨阶段的农业模式,在理念与实践形成过程中受到多重因素影响,农业综合价值回归、先锋农民的创新和农业多功能性政策框架先后引导了这一过程。换言之,康养农业的形成不是某个变量、某些行动者创想的产物,而是在较长一段时期内叠加多因素多行动者,作为一种体现农业多功能性的反思性农业实践在欧洲率先兴起。

(一)农业综合价值回归——反思农业工业化模式与接续多功能传统(20世纪60—70年代)

农业发展模式中出现将农业健康干预的功能与护理服务结合的理念,其背后是农业综合价值的回归。由农业危机引发的反思农业工业化模式在这一时期如火如荼地展开,重新认识和接续传统农业发挥的社会团结、健康干预等功能成为这一理念形成的重要基础。

第二次世界大战对全球农业生产造成了严重破坏。为了实现粮食自给、稳定社会秩序,欧共体于1962年开始实行欧洲共同农业政策(CAP),专注于提高农业生产效率,鼓励农民不断提升农场规模、生产效率和外部投入(如农机、化肥和杀虫剂等化学品),同时对粮食收购、出口、贮藏和运输等农产品交易行为制定补贴政策,保证了农民收入,刺激了农业生产(高玉强,沈坤荣,2014)。这一时期,依托现代农业技术和增产导向的农业政策,在农业工业化模式下生产出大量价格低廉的农业产品,使得欧共体食物供应紧张的状况不复存在。

然而,农业工业化模式在全球推广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造成自然资源破坏、农民和农场工人大量失业、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Losch,2004)。一种历史上前所未见的农业危机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全世界头顶,反思增产导向型的农业工业化模式成为这一时期全球政界、学术界和民众的共同追求。一是,调整增产导向型农业政策。1968年欧共体国家已出现农产品过剩现象,至20世纪80年代出现持续大量过剩(张云华等,2020)。但是,农产品最低保证价格制度的存在使得市场导向失灵,农产品法定定价高于实际市场价格,政府不断提供补贴导致农业财政预算超支(唐立文,2015)。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共同农业政策在20世纪60年代末调整了增产导向型的农业政策,包括削减农业从业人员数量,推出农业现代化改革,鼓励休耕等(于晓华等,2017)。二是,杀虫剂辩论揭露农业工业化环境污染的弊端。有机合成杀虫剂(农药)是现代农业技术发展的直接产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被大规模推广使用。1962年,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出版《寂静的春天》,在全美引发了一场围绕杀虫剂滥用的大辩论。辩论促使美国政府重新审视相关政策,加强对农药生产和使用的管理;促使化工企业改良杀虫剂并且寻求运用生物技术、改变单一耕作方式,以实现对害虫的综合防治(高国荣,2003)。三是,民众对农业工业化模式的怀疑,促使这一时期替代性食物体系发展。日本“共同购入运动”是这一时期的典型代表。随着水俣病、牛奶污染等食品安全事件接连被曝光,东京消费者团体开始寻找不使用农药化肥的有机食品,而后建立起旨在链接零散的消费者和生产者的“提携”(teikei)形式,以农业食品为媒介帮助农民和消费者反抗资本主义工业化食物生产体系(6)日本替代性食物体系形成的相关论述来自中国农业大学贺聪志、可靖涵开设的“食物社会学”课程的有关内容。。

对农业工业化模式的反思,使传统农业曾发挥的社会团结、健康干预等功能被重新认识和理解。无论在欧洲还是世界其他地区,农业发挥社会团结、健康干预等非经济功能并不“现代”,只是晚近出现的农业工业化模式侵蚀了传统农业生产方式所具备的多功能性。在挪威,农户利用农场为附近居民提供福利服务被视作当地农业传统和历史的一部分。法国则一直有共享花园(或称作工人花园)的传统,该形式最初在教会倡导下出现,目的是改善工人阶级的生活条件(Scheromm,2015)。农业工业化模式对经济功能的过度追求,使得传统农业所具备的各种非经济功能被尽可能剔除。然而,当20世纪60—70年代人们意识到过度强调农业经济价值所带来的各种弊端后,农场中因农业价值目标转型和生产效率提高而闲置的资源(农田、谷仓、车间、农机等)应该如何拓展生产以外的用途,便成为农民迫切需要面对的问题;重新认识和接续农业多功能性传统,使闲置的农业资源再利用,成为农民的现实诉求(Fjeldavli, 2006:75)。

(二)先锋农民的创新——健康护理服务社会化与整体健康观(20世纪80—90年代)

福利国家改革形成提供个性化健康护理服务的利基市场(niche market),正好契合被农业工业化模式“挤压”的小农户改善生计的诉求。在这一背景下,小农户生计行为转型推动了康养农业理念落地。然而经济理性并非创新的唯一动力,整体健康观的确立是小农户创新行为背后重要的价值观念。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国家逐步建立起完善的社会保险体系,为部分或全体公民提供全生命周期的社会福利,因而也被称作“福利国家”。这一福利制度得以持续运转依赖高税收和高社会福利支出。但是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机和随之而来的经济危机导致国家公共财政无力维持高昂的社会福利支出,对福利国家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阳代杰,钟劲松,2016)。20世纪90年代以来,医疗卫生、社会保险等原本由政府统包统揽的公共服务向社会开放,以减少政府财政开支。通过社会化改革,鼓励社会力量积极增加医疗卫生服务供给,在市场竞争中为消费者提供个性化健康护理服务(袁群,安晓敏,2006;钟慧澜,章晓懿,2016)。部分农民敏锐地感知到社会化改革中民众对个性化健康护理服务的需求,一个在公共机构外提供个性化健康护理服务的利基市场逐渐形成。

个性化的市场需求与小农户改善生计的诉求不谋而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大型公司农业和企业农业在金融资本和工业资本的助推下快速发展。这两种模式改变了农业生产和消费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地方性短链联系,代之以全球化的大型食品加工企业和跨国食品贸易公司主导的分割农业生产过程的断联(disconnection)现象(范德普勒格,2013:4-7)。两者生产的农产品价格低廉且标准化程度高,直接挤压了地方农业的生存空间。这一趋势下,康养农业成为小农户在受挤压和剥夺情境下改善生计的选择。到20世纪90年代,部分荷兰农民自发转型成为欧洲第一批从事康养农业的家庭农场主,在经营自家奶牛场的同时为痴呆症患者提供健康护理、农事参与等服务(Hassink et al.,2014)。从事康养农业的好处在于提供的服务对农业机械、化肥农药等工业品需求较少,能够降低生产资料成本受市场影响的程度。更进一步来看,小农户从事康养农业意味着放弃过去以低价作为竞争手段的生产活动逻辑,转而通过提供高质量、个性化的产品和服务来获得市场认可和增加自身收入。

在小农户的创新行为中,发挥影响的不仅是经济力量,还有价值观念。20世纪60年代后,人类疾病谱由急性或烈性病逐渐演变为心血管疾病、癌症等慢性病。医学研究倾向于寻找治愈慢性病的方案而非从源头预防疾病的发生。对医学技术的过度崇拜充斥整个卫生保健体系,医院热衷于购置最新的医疗设备,公众也开始神化各种医学技术(沃林斯基,1999:77-78)。然而研究经费的大量投入未能找到有效治愈慢性病的方案,反而使民众的卫生保健费用不断增加。在医疗技术无法有效治愈人类慢性疾病的背景下,“以治病为中心”的传统健康观最终被综合考虑社会、经济、政治、环境等影响因素的整体健康观所替代;突出健康的社会意义,认为诱发疾病的因素并非都是生物性的,还有社会和心理因素(唐钧,李军,2019)。在这一观念下,农民普遍接受了在自然环境中活动、锻炼会对健康产生积极影响的价值观念(Fjeldavli,2006:88-89)。整体健康观的确立很大程度上对接续和拓展传统农业的多功能性起到推动作用,人们意识到康养农业对处于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的个体和社会健康有着积极的意义。

(三)农业多功能性政策框架——从个体行动到制度支持(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

无论将其视作对20世纪90年代贸易自由化趋势的讨巧回应,还是对70年代反思农业工业化模式的延续,康养农业得到公共部门认可是不争的事实。从先锋农民的个人行动到公共部门提供的制度支持,康养农业作为多功能农业的典型模式快速发展。

1992年联合国《21世纪议程》提出“农业多功能性”概念后(7)21世纪议程第十四章 促进可持续的农业和农村发展.联合国网.(2002-04-18)[2023-05-27].https:∥www.un.org/chinese/events/wssd/chap14.htm。,欧盟、日本、韩国等积极探索将农业多功能性与自身农业政策相结合。1998年,欧盟委员会在共同农业政策改革设想中明确指出欧洲农业除生产功能外,还包括保护、管理和改善农村景观以及增强农村地区的生存能力等功能,现阶段农业环境和社会功能的重要性日益提高(8)共同农业政策改革的设想.欧盟法律和公共文件网.(1998-03-18)[2023-05-27].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51998DC0158。。这一时期,欧洲共同农业政策经历三次重要改革,接续和拓展农业多功能性已经成为欧盟农业政策发展的主要方向以及欧洲农业模式的主要基石(Renting et al.,2009)。韩国和日本也在1999年对各自农业农村领域的基本法进行了修订,纷纷把实现农业多功能性作为农业农村政策的一项实质性目标(Sakamoto et al.,2007)。在2000年3月启动的世界贸易组织新一轮农业多边贸易谈判中,日本、韩国、欧盟等在其提交的提案和建议中突出了本国或地区农业的多功能性,这一做法被视为在谈判中利用农业多功能性来保护本国或地区农业和农产品市场的利益的举措(张晓涛,倪洪兴,2004;张皞,2005)。

农业多功能性政策框架为康养农业的发展提供了制度空间,各国或地区还为保护农业多功能性的小农户提供了补贴。例如,欧盟在共同农业政策改革中将传统农业补贴与农产品产量(价格)挂钩的方式调整为向农民提供一次性补贴,并且补贴额度与环境保护、食品安全等标准挂钩(9)共同农业政策下的直接支援计划.欧盟法律和公共文件网.(2003-12-23)[2023-05-27].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32003R2237。。尤为关键的是,农业多功能性的政策议程给予康养农业政治合法性,政府部门承认康养农业是体现农业多功能性的重要产业形态。荷兰农业、社会保障和卫生部门对康养农业皆表现出非常浓厚的兴趣,认为其有助于将照护服务社会化。荷兰农业部、卫生部牵头成立了农业与康养国家支持中心(National Support Centre for Agriculture and Care),负责全荷兰康养农场的登记注册工作。通过组织专业技能培训、协助农民利用支持中心网站推广农场服务等方式,为农民提供业务帮助。

在政府支持下,康养农业快速发展,从业者逐渐建立起社会网络,如荷兰农业与康养联合会、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美国康养农业网络等(10)农业与康养联合会(Federation of Agriculture and Care)是负责组织联络、培训荷兰康养农民的全国性行业协会。社会农场和花园(Social Farms &Gardens)由两个会员制非营利组织合并而成,即城市农场和社区花园联合会以及英国康养农业联合会(The Federation of City Farms and Community Gardens and Care Farming UK)。该组织是英国绿色康养联盟(Green Care Coalition)发起方之一,组织成员农场遍布英国各地且经营范围广泛,涵盖绿色康养、社区服务活动等多方面。康养农业网络(Care Farming Network)是以Red Wiggler农场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美国康养农业组织网络,目的是汇集全美各地的康养农民分享发展经验、培训专业技能和指导康养农场运作等。,在区域或国际范围内组织农民分享运营经验、设计和指导农场治疗活动以及提供专业技能培训等。这些社会团体所组织的康养农业网络,不仅能够支持更多农民投身康养农业,更为重要的是能争取政府、科研机构给予更多认可和信任,以及政策和资金支持。

二、康养农业的动态化内涵:双向演变的功能连续体

通过结构性梳理可知,农业生产与健康护理结合是康养农业的初始内涵。现有定义和实践延展了初始内涵的范围,从农场生产和照护服务两个维度形成两条边界。由此,本文提出“功能连续体”概念,呈现出当前康养农业内涵生产化或治疗化的动态演变,凸显康养农业的过渡性、互通性和包容性。

(一)康养农业内涵的延展

康养农业的初始内涵是农业生产和健康护理服务结合以发挥健康干预功能,然而观察各国和各组织目前关于康养农业的定义,可以发现其内涵已进一步延展。荷兰农业与康养联合会认为,康养农业意味着“人们在农场中得到照护,可以置身于农场自然环境中自主选择劳动内容,在与同伴的共同生活和活动中体会到归属感”,强调客户群体在农场“小社区”中接受照护服务和共同劳动(11)康养农业的核心价值.荷兰农业与康养联合会网.[2023-05-27].https:∥www.zorgboeren.nl/de-kracht-van-zorglandbouw/kernwaarden?layout=*。。美国康养农业网络认为,康养农业意味着边缘化或弱势群体通过参与农业实践达到治疗目的(12)关于康养农业和康养农场.美国康养农业网络网.[2023-05-27].https:∥carefarmingnetwork.org/about-care-farms/。。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则强调康养农业“在正常的农业生产活动中,利用商业化农场和农业景观促进生理与心理健康”(Hine et al.,2008)。

农场生产和照护服务相结合以促进参与者健康成为概念丛的共通点。农业生产延展至农场范围内涵盖的一切农事活动,而健康护理服务则进一步延伸至日常生活领域。本文将这种延展的康养农业内涵视作理想类型,也就是康养农业的一般性,即结合农场生产和照护服务,利用农田、动植物、农业景观等农场生产生活资料组织作物种植、农场维护、农事教育等集体活动,以改善精神或心理疾病患者、老年人、残疾人等弱势群体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为核心目标的农业模式(Elings &Hassink,2008)。康养农业依托农场为参与者营造出更贴近日常生活的治疗空间。参与者在农场中可以自由活动不受约束,更易感到轻松与愉悦,而非外界对自身的控制;同时,农业生产对合作的强调使得参与者在接受治疗时依然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社会交往,不断掌握新的技巧和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为离开康养农场后再社会化奠定重要基础(Hassink et al.,2010)。

从康养农业的具体实践来看,农场生产维度的延展主要包括农场类型、农场活动、农场功能等方面。首先,农场类型多样化,涵盖农场资源和性质两方面内容。根据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站以及美国康养农业网络网站提供的信息,康养农场资源已超出狭义农业范畴,且大部分农场能提供多种自然资源以供农事和治疗活动,包括但不限于畜牧场、园艺场、果园、蔬菜农场等。康养农场性质从独立的私人农场扩展至城市农场和由学校、社区或照护机构建立或运作的农场。其次,农场范围内与农事相关的活动都被赋予治疗意义,包括但不限于照顾动物(喂食、清理粪便、修剪毛发)、园艺种植和修剪、农场管理、机械维护等活动。最后,康养农场的功能不断拓展,以如下四种功能为主:组织参与者进行农业生产;为参与者提供饮食起居、个人护理等生活服务;利用农场自然环境治疗参与者身心问题和提高其生活质量;承担日托、教育、培训等社会服务。参与者在康养农场中不仅得到治疗和护理服务,同时也被鼓励参加农场的生产、维护、农事教育等集体活动,以改善身心健康,并培育工作技能。

照护服务维度的延展主要包括服务对象类型、对象来源渠道、从业人员结构等方面。首先,康养农业在不同区域侧重服务的对象类型存在差异。荷兰康养农业以患有精神疾病和智力障碍的人群为主(占所有参与者的50%),同时为残疾人、独居老人等群体提供日托服务(Hassink et al.,2007)。挪威政府则提出让康养农业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年人提供长期照护服务(Farstad et al.,2021)。英国康养农业的服务对象中,患有学习障碍症者最多,其次是叛逆期青少年和心理疾病患者(13)英国康养农业客户群体数据来源:Care farming in the UK: Evidence and Opportunities.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2008-12-12)[2023-05-27].https:∥www.farmgarden.org.uk/resources/care-farming-sector-surveys-and-reports。。由于对象类型存在差异,照护服务内容从传统的健康护理延伸至生活照料。其次,康养农业服务对象的来源渠道趋于多元。2020年,社会农场和花园组织关于英国康养农业的报告显示,每个康养农场平均与七个不同的中介机构和委托组织合作,包括个人、地方政府、教育或护理机构等(14)Growing Care Farming Annual Survey 2020: Full report.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2020-10-01)[2023-05-27].https:∥www.farmgarden.org.uk/resources/care-farming-sector-surveys-and-reports。。康养农业接受来自多种渠道的顾客,从侧面反映了其社会认可度在不断提高。最后,康养农业经营主体在快速扩张并逐渐多元化。目前,康养农业的从业人员主要包括三类:一是,拥有家庭农场的小农户,培训合格后从事康养农业。例如荷兰医疗护理行业在向社会资本开放后,从事康养农业的小农户数量快速增长。二是,具有专业知识的护理行业从业者。他们认为体制内的医疗机构不能提供令人满意的治疗和护理服务,康养农业可以成为公共服务的重要补充,因此选择经营或就职于康养农场,通过提供更加个性化、定制化产品或服务来满足社会需求(Hassink et al.,2012)。三是,政府机构或社会团体中的社工和职业治疗师。

(二)康养农业边界的廓清

康养农业内涵在两个维度上的延展是有边界的,这也是界定其产业形态的重要依据。照护服务维度的边界是治疗至上,即只强调自然资源的健康干预功能而忽略其他,边界两侧是绿色康养(green care)与康养农业(15)绿色康养依靠自然界的森林、草地和花园等资源改善参与者的身心健康,核心目的是通过个体与自然的接触促进健康,具体包括治疗园艺(Therapeutic Horticulture)、动物陪伴活动(Animal Assisted Activities)和动物辅助疗法(Animal Assisted Therapy)等实践模式。。康养农业与绿色康养存在三点差异。第一,康养农业不像绿色康养中的治疗园艺和动物辅助疗法只强调“治疗”的重要性。农场生产活动对前者的重要性不亚于治疗服务,也是提供治疗服务的基础。第二,康养农业治疗活动多元化,农场提供一系列农事活动供参与者选择(康养农场通常根据自身资源性质来选择吸纳绿色康养下的某些活动,包括修剪农场植物和照顾农场牲畜),这与治疗园艺和动物辅助疗法专注单一类型治疗活动形成鲜明对比。第三,从主体来看,康养农业仍旧以农户、合作社或农业专家为主,而治疗园艺和动物辅助疗法更需要专业医护人员的参与(Murray et al.,2019)。

农场生产维度的边界是生产至上,边界两侧是社会农业(social farming)与康养农业(16)社会农业的生产至上是相对于康养农业和绿色康养中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而言的。尽管社会农业不像工业化农业般强调农业生产的经济效益,但是相较于康养农业和绿色康养,社会农业不强调治疗功能且其农业生产重要性要远高于后两者;社会农业为社会弱势群体赋能目标的实现也完全以农业生产为基础。。从社会角度来看,社会农业的核心目标不是使参与者的疾病在与自然环境接触中获得治疗,而是使社会边缘群体通过参与农业生产实现赋能,并促进社会整合,这是其与康养农业、绿色农业的最大差异。从经济角度来看,康养农场经营者除向本地市场出售农产品获得收入外,由于与政府公共部门之间保持紧密联系,其还可通过提供照护服务获得来自公民个人社保账户的资金;而社会农业强调通过参与者生产和销售高质量食品实现经济上的可持续性(Guirado et al.,2017),生产功能对维系农场运作的重要性要高于康养农业和绿色农业。总的来说,目前国内学界没有对于三者之间内涵关系的明确阐述,但厘清三者之间的区别对于廓清康养农业的边界至关重要。因此,本文尝试综合相关观点,在表1中简要展示三者之间的差异。

表1 绿色康养、社会农业和康养农业三者之间的差异

(三)功能连续体的建构

在确定康养农业内涵动态演变的范围后,本文借用“连续体”概念来分析康养农业内涵演变的连续过程。“连续体”(continuum)作为一个数学概念,用来描述实数集里实数的连续变动情况,后来逐步演变为描述一个量可以在某范围内连续取值。在社会科学中“连续体”常被用来描述某种社会现象连续变化的过程(17)文军和沈东(2016)提出“市民化连续体”概念,分析进城农民工、城郊农民和居村农民三种农业转移人口类型从“农民”到“市民”的连续转变过程,对三种类型的内在动力、发生进路、成本分担以及矛盾冲突等进行了比较研究。本文借鉴了他们对“连续体”概念的灵活运用形式,以此来描述康养农业的动态化内涵。。康养农业的理想类型是经营者在成本投入、活动开展和资源分配等方面不偏向于农场生产或照护服务功能,但在实践中受到区域间不同农业体系、经营主体、人口结构等因素的影响,经营者很难保持功能平衡。“功能连续体”的分析性概念就是从“农场生产—照护服务”这一整体连续演变的过程来呈现康养农业内涵的动态演变。这种变化在功能连续体中表现为强调照护服务专业性、重要性的“治疗化”过程以及农场生产经济性、重要性的“生产化”过程。

功能连续体的两极本质上是在与绿色康养、社会农业的对比关系中确定的(见图1),因此其两极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绿色康养的要素会被康养农业具体的实践模式所吸收,最常见的就是康养农场中同时提供治疗园艺等心理治疗服务和各种技能培训服务;康养农业基于农业生产和农场环境的治疗方式也会被绿色康养所采纳(绿色康养从理论和实践层面都存在采用康养农业模式的可能)。这样的做法并未从本质上改变康养农业的内涵,也无法忽视存在的差异,只是提高了康养农业满足不同参与群体需求的能力。

图1 康养农业功能连续体

越来越多的康养农场处于“治疗化”进程中,偏重于提供照护服务。究其原因:一是,康养农业在政府支持下逐步专业化,照护功能被进一步强调,因此越来越多的康养农场选择与专业照护机构合作,被视作专业照护服务的替代性选择(Di Iacovo &O’Connor,2009:120);二是,经营康养农业的农场主们通过提供照护服务可以从公共部门获得相应经济补贴(18)康养农业在德国被认为是公共卫生政策中的一部分,由政府医疗部门向从事康养农业的农场或机构提供资金资助和技术支持(Haubenhofer et al.,2010)。,帮助其改善生计;三是,康养农业商业化程度逐渐提高,从业者社会网络的形成和政策制度支持丰富了客户渠道,增加了农业生产收入。

三、国际康养农业实践路径对比

康养农业最早在荷兰、挪威等欧洲国家由理念转变为实践,此后在多国落地生根(Hassink et al.,2013)。但是,在Web of Science和康养农业组织网站上搜索关于康养农业发展的相关研究可以发现,欧洲康养农业发展境况研究很多,而欧洲以外国家发展康养农业的信息较少(19)International care farming overview.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2023-05-27].https:∥www.farmgarden.org.uk/knowledge-base/article/care-farming-around-world。。这并不意味着欧洲以外国家对于康养农业缺乏兴趣,恰恰相反,在这些地区康养农业已经结合历史传统和在地农业体系形成了独特的实践模式。为尽可能涵盖国际视野下不同模式的康养农业实践,本文先依照经营主体的不同选取典型国家,然后利用建构的功能连续体框架将国际康养农业实践路径划分为生产化和治疗化两类。

(一)生产化的实践路径:小农户家庭经营

对历史进程中康养农业的结构性考察表明,20世纪90年代小农户在推动康养农业形成中起着关键作用,也因此成为康养农业发展初期的主要经营群体。尽管随后经营主体多元化成为主要趋势且弱化了农场生产功能,但是由小农户家庭或个人经营、偏重于发挥农场生产功能的康养农业仍广泛分布于荷兰和英国境内。在该实践路径下,康养农业使用的农场土地仍归小农户所有,小农户家庭或个人承担农场农业生产和提供照护服务的工作。公共部门、社会组织或私人租赁小农户农场土地,同时返聘小农户家庭或个人代为管理康养农场的模式,也应当视为这一路径下的产物。

荷兰是康养农业发展最早、最迅速的国家之一,1998年全荷兰康养农场仅有75个,2007年为756个,2011年增长至1 050个,2018年则预计达到1 250个(Hassink et al.,2020)。为了更好地支持和管理康养农业的发展,农民们组织成立农业与康养联合会(以下简称联合会)。作为一个联结地区间康养农业从业者的区域性行业组织,联合会不仅在政治上代表了康养农民的利益,而且建立了一套质量管理体系:对加入联合会并且满足认证标准的康养农场发放质量认证标志,经过认证的康养农场能够在支持中心完成注册,并获得来自社会保障部门长期护理保险基金的资金补助(Dessein et al.,2013)。因此,康养农场必须根据联合会的要求实施质量体系,并提供年度报告来详细说明农场运行现状。通过这一方式,联合会确保其管理的康养农场所提供服务的安全性和一致性。不过,随着康养农业的不断壮大以及社会认可度的提高,康养农民可以选择继续与联合会等区域性行业组织合作以获得稳定客源,也可以选择直接与拥有公共服务个人预算(personal budget)的客户签订服务合同而获得更大自主性(20)公共服务个人预算,是荷兰公民可以选择不由政府指定照料护理等公共福利服务的提供方而直接领取现金补贴,以自主购买和接受更个性化的服务。具体可查询荷兰社会保险银行(SVB)网站:https:∥www.svb.nl/nl/pgb/storyline-uitleg-over-het-pgb。。

由于荷兰乳业发达,康养农场大都以小农户的奶牛场为基础(2016年,以奶牛场为基础的康养农场占全荷兰康养农场总数的71%),农场经营者在提供照护服务的同时仍能持续获取农业收入。英国康养农业的实践路径在很大程度上与荷兰模式相似,同样利用小农户所有的商业性农场发展康养农业。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组织从2007年起持续追踪英国康养农业发展进程,2021年报告显示有402家康养农场正在运作,比2019年增加了34%。其中,43%的农场由小农户在自有农场土地上建立,33%的农场租用小农户土地(21)Care farming and green care survey 2021.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2022-01-01)[2023-05-27].https:∥www.farmgarden.org.uk/resources/care-farming-sector-surveys-and-reports。;有220家康养农场处在培育阶段。西米德兰兹地区作为英国康养农业发展的重点区域,拥有141家康养农场,该地区的行业组织为康养农民提供咨询服务的同时也设计了康养农业的质量管理体系。

无论荷兰还是英国,康养农业在发展过程中都与公共部门保持着较为紧密的联系,其中来自公共部门的资金支持是重要的发展动力。英国2021年发布的一份关于康养农业的报告显示,80%来自地方政府社会服务部门、学校等机构以及拥有公共服务个人预算的参与者在接受康养农业服务时由公共部门提供资金(22)Care farming and green care survey 2021.英国社会农场和花园网.(2022-01-01)[2023-05-27].https:∥www.farmgarden.org.uk/resources/care-farming-sector-surveys-and-reports。。荷兰康养农业的主要资金来源是长期护理保险基金的转移支付,参保人在申请享受康养农业服务前需接受该国需求评估中心(Centrum Indicatiestelling Zorg,CIZ)对其健康状态的评估,通过后,参保人可以选择实物给付(由地方政府向康养农场购买服务)和现金给付(即公共服务个人预算)两种待遇兑现方式,使康养农场获得资金(23)有关康养农业资金来源:荷兰农业与康养联合会网.[2023-05-27].https:∥www.zorgboeren.nl/de-kracht-van-zorglandbouw/veelgestelde-vragen。。

(二)治疗化的实践路径:多元化经营主体

1.私立或公立机构服务

美国康养农业起步时间较欧洲国家晚。欧洲康养农业所产生的服务费用通常由政府医疗保健体系买单,但美国医疗保险主要由个人承担(Artz &Davis,2017),因此欧洲模式康养农业没有在美国发展起来,反而形成了依托私立或公立机构农场提供偏向治疗功能的康养农业实践模式(Anderson et al.,2017)。

美国私立或公立专业机构在运用农业健康干预功能方面有着悠久的传统,绿色康养等治疗性农业在美国也有较长历史。19世纪早期,宾夕法尼亚大学精神病学专家本杰明·拉什注意到,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群可以通过在自然环境中与动植物的互动改进心理健康状态。19世纪中叶以后,这种思想得到进一步认可,1886年成立的伯克希尔农场和青少年服务中心(Berkshire Farm Center and Services for Youth)就是较早利用自然环境对问题青少年进行治疗的社会机构。20世纪上半叶,植物和动物要素相继被运用到精神疾病治疗过程中,成为治疗园艺和动物辅助疗法等绿色康养模式的前身(Relf,2006:313-316)。自然而然,美国康养农业吸收了许多绿色康养和专业照护机构的治疗手段。按照治疗过程中使用的农场资源进行分类:一是,使用农场动物辅助开展治疗活动,如马、狗、山羊等可以作为陪伴动物,与社会工作者、心理咨询师等专业人士合作完成治疗目标;二是,使用植物开展治疗活动,即利用植物来帮助病人改善记忆和认知能力,减轻精神压力(Stigsdotter &Grahn,2002)。

目前,美国康养农业主要是依托非营利组织、社区服务中心、康复中心等私立或公立机构的农场提供照护服务。这些机构多位于城镇周边而非郊区或农村,服务对象常常是周边社区的居民。与社区间的紧密联系意味着稳定的客户群体,社区居民捐款及基金会捐赠也有利于康养农业的持续发展。例如,位于俄亥俄州美索不达米亚镇的霍普韦尔(Hopewell)是一个为患有精神分裂症、重度抑郁症和其他形式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提供服务的治疗性社区。除了专门针对心理健康治疗的服务如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外,霍普韦尔以自有农场为基础为居住在社区中的40名成年人提供动物护理、园艺以及其他农事活动服务(Loue et al.,2014)。

2.政府和社会团体主导

韩国治愈农业与欧美康养农业的实践内容、目标差别不大,多以园艺栽培、动物陪伴和蔬菜种植等活动为基础向精神疾病患者、老年痴呆症患者以及问题青少年提供治疗服务,但其发展历程带有浓厚的政府和社会团体主导色彩。韩国农村振兴厅、地方农村振兴机构、地方自治团体和保健福祉机构分别是治愈农业项目实施、推广和产业化的主要机构与辅助机构(崔桂莲等,2022)。与荷兰、英国等小农户家庭或个人经营不同,韩国治愈农业在政府和社会团体主导下有着更充沛的资金来源和更强的专业性。

2015年,韩国政府提出发展农业的“第六产业化”,其目的是通过推动农业向第二和第三产业延伸来增加农民收入,应对农村面临的空心化和老龄化危机(Lee et al.,2018)。在此背景下,韩国对开发农业多功能性的兴趣日益浓厚。韩国农村振兴厅于2013年在《农村振兴基本计划(2013—2017年)》中提出,“治愈农业”(argo-healing)是利用农业农村资源促进国民精神、身体、认知、社会等方面恢复和维持,从而创造社会或经济附加价值的产业(24)农村振兴基本计划(2023—2017年).韩国农村振兴厅.(2014-05-30)[2023-05-27].https:∥www.rda.go.kr/fileViewDw.do?boardld=openinfoboard&dataNo=100000715543&sortNo=0。。2018年,韩国农林畜产食品部投入3.78 亿韩元在全罗北道等五地建造了九个治愈农场;韩国农村振兴厅提出要建立治愈农业人才培育体系,经过培训考试可获得治愈农业师资格证(崔桂莲等,2020)。2021年3月,《治愈农业研发及培育法》正式实施。

小型的康养农场在韩国同样存在,但是其作用发挥与可持续发展都严重依赖政府。Jeong等人(2017)对五家个人运作的韩国康养农场进行实地调查,发现尽管康养农场收入包括提供治疗服务、农事教育和农作物销售,但只有一家农场可以完全通过出售农作物和提供治疗服务满足自身运转需求,其余四家均需要向政府申请补助才能维持农场经营。换言之,韩国康养农业(当然也包括上文提及的治愈农业)在发展过程中充满政府和社会团体主导色彩。

3.科研机构推动

这一模式出现在日本康养农业发展初期,通过相关研究课题和试验项目引起公共部门对康养农业的重视。研究人员发现,康养农业既能为喜欢户外活动和劳作的老年群体提供活动空间,也能通过共同劳动提高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生活质量,因此康养农业在日本被视作为老年人特别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提供照护服务的新选择(Marshall,2020:185-212)。

日本康养农业最具代表性的实践形式是稻作康养(rice-farming care)。其将水稻种植活动与照护服务相结合,使被照护群体在水稻种植活动中增进社会参与,从而提高照料护理服务质量(Ura et al.,2018)。这一形式最早于2016年由东京老年学研究所Chiaki Ura教授建立,他在农村租用农田,以当地居民为主要工作人员,让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参与水稻种植、管理和收获的全部过程(Ura et al.,2021)。项目实施过程中特别注重保障老人群体的尊严,鼓励老人通过共同劳作继续为社区做贡献,从而获得归属感、自尊感和自信感。项目结果表明,参与稻作康养的老人普遍感受到愉悦和归属感,与接受普通照料护理方式的老人群体相比,幸福感显著提高。此外,稻作康养农场还提供长期健康监测、制订照护计划、心理和情感辅导等照护服务项目。

稻作康养农场目前在日本仍旧处于摸索和实验阶段,部分学者有意通过对参与者的长期跟踪记录来说明该模式下的照护服务优于传统机构所提供的照护服务,因此维持其正常运转的主要资金来源是大学研究机构和相关政府部门的研究经费(Okamura et al.,2021)。因而,稻作康养农场中水稻种植等农业生产活动并非其主要导向,应对日本老龄化现象、为老年群体提供更优质的康养服务以改善其生活质量才是其主要导向。表2对国际康养农业不同实践路径的差异进行了简要对比。

表2 国际康养农业实践路径对比

四、对中国农业发展的启示

新中国成立以来,保障农产品供给能力一直是农业政策调整和改革的首要目标,但是这一制度安排无法解决“农业不强”和“农民不富”的双重难题(全世文,2022)。中国小农户有着提高农业产业附加值、增加经济收入的现实需求,但面临如何增强农业产业竞争力、提供高质量产品和服务以满足现实需求的市场困境。康养农业作为一种立足本地农业资源发挥农业多功能价值的新型产业,在延长农业产业链、促进农业可持续发展、增加农业附加值方面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通过对国际视野下康养农业的形成与发展、内涵变迁过程以及主要实践路径的梳理,本文得出以下三点启示。

一是,改变康养农业等“大健康产业”只能由大企业大资本进行投资运营的理念,允许小农户在承包地和宅基地上依托农业生产提供一系列照护服务,从而为小农户带来更多经济收益。目前,我国地方政府和相关从业者对“大健康产业”的认知基本停留在企业主导的大型产业项目,通过向当地农民租赁和流转土地以兴建囊括运动、休闲、医疗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产业园。这样的方式存在两个弊端:其一,健康产业园的建设往往需要大量资金投入,企业为尽快收回成本而盲目追求经济效益,导致当地生态环境被破坏;其二,小农户不是这些大型产业项目的直接受益者,获得的土地流转费用有限还常遭受项目建设、运营所带来的负外部性。因此,中国康养农业应当改变盲目追求大企业大资本的理念,鼓励小农户转型发展康养农业。这不仅能进一步降低康养服务成本,而且能够增加小农户的货币性收入。

二是,发展康养农业要注重强化集体或团体氛围,在参与者接受康养服务时为其营造归属感与成就感。国外康养农业以农场为单位形成“团体”,参与者在接受康养农业服务时并非与他人或社会隔绝,而是通过参与农事等集体性活动生活在团体之中,通过在团体中做出贡献获得社会融入感、实现身心状态的改善。目前,中国康养农业在发展过程中尤其缺乏对这方面的关注。从形式来看,现阶段中国康养农业个体化特征较为明显,不强调集体活动在康养农业中的重要性;从过程来看,短期、快速是其主要特征。因此,中国康养农业在未来可以借鉴国外经验,在活动形式、活动过程和理念设计方面营造集体氛围。可以预想的是,与企业和政府出资推动的大型康养农业项目相比,以小农户或个体经营为基础的康养农场可能会在这一方面占据一定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康养农业的发展一定要走“小而美”的路径,经过合理设计和规划的大型康养农业项目同样能够实现这一目标。

三是,重新思考农业与社会之间的关系。Leck等人(2014)提出康养农业“连通性”(connection)的概念,认为康养农业将人与农业、农业与人、人与自己通过在自然和农业中工作的方式联系起来。这种联系的方法比现行的农业生产模式更具环境友善和尊重性,反映了农业活动在当前和未来社会中不仅作为粮食生产的来源,而且作为文化特性、价值观和我们与自然间的传递者。祖田修(2003:43-58)也有类似的观点,他提出要追求综合农业生产、生态和生活价值的“空间的农学”。这一综合价值实现的场所被称为“地域”空间,它能在进行农业生产的同时,追求生态价值和生活价值,并实现三种价值的有机协调。身处“地域社会”的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增强,能够更加具体和切实地调和农业多元价值间的矛盾。康养农业通过将农业生产与照护服务相结合,巧妙地解决了三种农业价值之间的矛盾,所遵循的农业模式是农业生产功能、生态功能和生活功能的有机融合,在充分运用农业多功能性的基础上实现其综合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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