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偏误分析△

杨雪 徐九平 梁璐 雷江华

偏误是学习第二语言过程中出现率高、普遍性强、具有典型性的现象,是个体受母语经验影响而产生的负迁移结果(负迁移一般指一种学习对另一种学习的干扰或抑制作用),特别是容易受到其母语特定语音状况的影响而表现出的规律性错误[1]。已有研究发现个体会表现出不同特征的声母偏误、韵母偏误等偏误[2],如舌尖后音与舌面前音上的声母偏误,单韵母、复韵母和后鼻韵母上的韵母偏误[3]。

手语被视为听障者的第一语言,他们掌握汉语口语或书面语的学习过程属于第二语言学习过程。其中,唇读是听障者汉语学习的重要途径,涵盖听障者的教育、听觉康复、言语矫正等多个领域[4],研究指出唇读时听障者会最大程度地将视觉注意集中在嘴部信息区以获取语音视觉线索[5],经由唇读习得的语音可以通达词汇、提升阅读水平[6,7]。然而听障者通过唇读识别、理解与习得汉语的过程受手语背景的影响会出现偏误。目前国内汉语唇读的研究主要关注听障者在声母、韵母上的识别率以及在单字、词语和语句语言水平上的理解正确率,尚未关注理解偏误,这并不利于听障者的第二语言习得。因此本研究聚焦于以手语为第一语言的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理解过程中的理解偏误,厘清其汉语唇读语言理解中的理解偏误特点及原因,以期为听障者汉语唇读语音教学及语言康复提供循证依据。

1 资料与方法

1.1研究对象 纳入武汉市汉口江滩手语角、首义广场手语角和洪山区手语角的听障成人103例,其中女60例,男43例,年龄25～83岁,平均54.14±14.66岁,5例佩戴助听器,98例未佩戴助听器,较好耳裸耳听阈最大值为120 dB HL,最小为80 dB HL,平均为98.83±14.39 dB HL。

纳入标准:①听障成人的第一语言和主要交流方式以手语为主、口语或书面语为辅;②识字且学历为小学及以上;③视力及矫正视力正常;④除听力损失外无其他障碍。排除标准:①不识字;②第一语言和交流方式为非手语;③存在其他障碍;④不愿参与;⑤不能理解且不能在要求时间内完成测试任务的听障成人。听障成人对测试知情且在未佩戴助听器条件下自愿参与,能够理解并能在要求时间内顺利完成测试任务,同时通过学校伦理委员会批准。

1.2研究方法

1.2.1测试材料 利用无声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测试材料[8],包括2道练习题目和12道正式测试题目,要求受试者坐在电脑前操作E-prime程序,在5～7 min内根据无声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视频提供的语音信息口形从4张目标图片中选出表达信息一致的1张正确图片(图1)。测试材料包含3种唇读理解任务:分别是声母识别、韵母比较、音节理解。声母识别的唇读和偏误声母均为m、w、g、ch、d、y、t、h、b、f、c、n这12个声母,包括2个双唇音、1个唇齿音、5个舌尖音、2个舌根音和y、w;其中舌尖音包括1个舌尖前音、3个舌尖中音、1个舌尖后音;韵母比较的唇读韵母是a、e、i、o、u这5个单韵母和ai这个复韵母,偏误韵母为与之相关的单韵母、复韵母和鼻韵母;音节理解的唇读音节是ma、wa、ge、che、di、yi、tu、hu、bo、fo、cai、nai这12个音节,偏误音节是由唇读声母和偏误韵母组成的音节。

图1 听障成人汉字单字唇读语言理解测试示例

1.2.2理解偏误样本采集程序 首先测试者同时使用手语、口语和书面语讲解指导语,确保受试者理解测试任务;然后由受试者操作练习题目,测试者坐其侧方观察,当受试者的练习正确率为100%且理解测试任务时,则进入正式测试;当受试者的练习正确率为50%时,则再次操作练习题目,直到受试者提高正确率且真正理解测试任务后才可进入正式测试,否则不进入。测试者持续观察测试过程直至测试结束,E-prime自动保存数据结果。练习题目结果不分析,测试者采用SPSS22.0软件录入每位受试者共计12次的操作反应下的错误反应进行统计学分析。

1.2.3理解偏误分析统计方法 采用偏误分析法对偏误样本进行分析,分析记录音节、声母、韵母偏误的特征。音节偏误率的计算公式为音节偏误总次数/音节操作反应总次数×100%,各单项音节偏误率计算公式为单项音节偏误次数/单项音节偏误总次数×100%。声母偏误率计算方法为声母偏误次数/各项声母操作反应总次数×100%。韵母偏误率计算方法为韵母偏误次数/韵母备偏误次数×100%;单项韵母偏误率的计算公式为单项韵母偏误次数/单项韵母偏误总次数×100%。103例听障成人的音节操作反应总次数与声母操作反应总次数是1 236(103×12)次。韵母备偏误次数是测试任务中可供选择的韵母偏误反应次数之和,12个试题共有36种韵母偏误反应次数,韵母备偏误次数总和为3 708次(36×103)。

2 结果

2.1听障成人音节理解偏误比较 表1显示103例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音节偏误总次数是678次,音节理解偏误率54.85%(678/1 236),超过音节正确率(45.15%),表现出音节偏误的普遍性。按照音节理解偏误次数和偏误率由高到低依次排列的唇读音节是che、wa、bo、hu、nai、di、fo、cai、tu、yi、ma、ge。在单项音节偏误率中,唇读音节tu最容易被错误理解为tong,单项音节偏误率为71.15%;唇读音节wa最容易被错误理解为wan,单项音节偏误率为64.29%;唇读音节che最容易被错误理解为chi,单项音节偏误率为57.50%,这三个音节的音节理解偏误率均超过了50%,说明其最容易发生理解偏误。唇读音节ma、ge和nai的单项音节偏误率比较均匀,如唇读音节ma被错误理解为mao、men、mei的单项音节偏误率分别是33.33%、36.36%和30.31%,它们之间发生偏误的概率比较相似。唇读音节wa被错误理解为wei和唇读音节tu被错误理解为ta的偏误率最低,分别为7.14%和11.54%,它们之间不太容易出现偏误。

表1 听障成人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音节偏误结果

2.2听障成人声母理解偏误比较 由表2可见,听障成人唇读理解偏误次数最多的声母是舌尖音,为349次,其中舌尖中音为175次。偏误次数由多到少的唇读声母依次是y与w、双唇音、舌根音、舌尖后音、唇齿音和舌尖前音。偏误率由高到低的唇读声母依次是舌尖后音ch、y与w,唇齿音f,舌尖中音d、t和n,舌尖前音c,双唇音m和b,舌根音g和h。舌尖音声母最容易出现理解偏误,偏误率达59.80%,其中最容易出现偏误的是舌尖后音ch,偏误率为77.67%,位居第一;其中最不容易出现偏误的是舌尖前音c,偏误率为51.46%。

2.3听障成人韵母理解偏误比较 韵母理解偏误总次数由高到低依次为u、ai、o、e、i、a。唇读韵母u最容易出现偏误,偏误总次数为123次,唇读韵母a不易出现偏误,偏误总次数是103次,见表3。在单项韵母偏误中,除唇读单韵母a外,其他唇读单韵母和复韵母均出现单韵母、复韵母和鼻韵母的理解偏误。其中,唇读韵母a、i、o更容易表现为鼻韵母偏误,例如将唇读韵母a错误理解为en,将唇读韵母o错误理解为eng;唇读韵母u更容易表现为复韵母偏误,韵母e更容易表现为单韵母偏误,例如将唇读韵母e错误理解为a。从韵母偏误率来看(表4),唇读韵母最容易表现为鼻韵母偏误,韵母偏误率为21.19%,位居韵母偏误率第一位;其次是单韵母偏误,偏误率为17.72%;最不容易出现复韵母偏误,偏误率仅为15.60%。

表3 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韵母偏误统计

表4 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韵母偏误统计

3 讨论

3.1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音节偏误分析 本研究结果显示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中音节偏误率高达54.85%,正确率仅为45.15%,说明听障成人的汉语唇读语言理解是有难度的。已有研究发现听障成人的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平均正确率范围为0.30～0.6,与汉语词语、语句唇读语言理解相比,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的难度最大[10,11]。雷江华等[12]发现聋校健听教师的汉语单字唇读理解正确率为0.72,而听障教师仅为0.54,二者之间的显著差异进一步说明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的难度较大,也说明音节理解偏误的发生受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本身难度的影响较大,从而表现出趋向同一规律的错误。其次,音节理解偏误的普遍性受听障成人手语经验的影响表现出负迁移作用。研究发现在语言加工过程中听障者会快速建立起语音与手语表征之间的紧密联系,干扰了语音与汉字表征之间的联系[13]。贾玲等发现相较于汉字语音编码,听障者更擅长使用手语指拼编码[14],并且第二语言学习规律也指出个体会受到其母语特定语音状况的影响。本研究中的听障成人的母语是手语,出现了手语语音表征对唇读理解的影响。最后,测试材料的特点也影响音节理解偏误:一方面,汉字声调的重读和轻读在口形中没有显著差异,这可能降低了四个语音的区分度;另一方面,音节的组合是同一声母与不同韵母的组合,发音具有很强的相似性,这很容易引起语音混淆现象,从而导致音节理解偏误。此外,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中的音节偏误率有差异,这主要是受到声母和韵母不同特征的影响而表现出不同特征。

3.2听障成人单字唇读语言理解声母理解偏误分析 本研究结果示音节理解偏误中che和wa的偏误率最高、ge和ma的偏误率最低,说明声母影响着理解偏误。进一步分析显示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中偏误率较高的声母是舌尖后音,偏误率较低的声母是双唇音和舌根音,说明听障成人汉语唇读理解过程中容易加工双唇音和舌根音,不易加工舌尖后音。主要原因在于双唇音和舌根音的发音可视性较强,听障成人通过唇读口形可以快速提取并理解双唇音,本实验要求听障成人在视觉唇读舌根音后根据图片理解舌根音语音,减少了额外因素对舌根音的影响,保证了舌根音的发音可视性在唇读语言理解过程中不被削减。相对而言,舌尖后音的发音可视性不高,听障成人唇读口形的速度和质量都受到影响,故舌尖后音容易出现偏误。此外,本研究还发现声母y和w的偏误率较高,可能原因在于这两个声母的开口度不高、口形特征不明显,从而导致理解偏误。

3.3听障成人单字唇读语言理解韵母理解偏误分析 本研究结果示音节理解偏误中tu最容易被错误理解为tong,wa最容易被错误理解为wan等,说明韵母影响着偏误呈现,进一步的研究结果显示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中主要表现为鼻韵母偏误,偏误较多的是韵母添加和韵母替代。韵母添加是因为听障者比较容易混淆存在相同音素的语音,例如将韵母i理解为ing,将韵母a理解为an。韵母替代主要受韵母发音方式的影响,导致发音一样或发音部位一样的韵母之间容易发生不同程度替代的现象,例如韵母e、en和an均属于开口呼韵母。其次,韵母偏误率由高到低依次是鼻韵母、单韵母和复韵母,鼻韵母偏误率高可能与鼻韵母的两个特征有关,一是鼻韵母发音位置的不固定性,伴随舌位的运动和改变较多;二是由口音加鼻音组合形成的鼻韵母音时间延长,增加了在相同的视觉加工时间内唇读语言理解的难度[15]。最后,唇读语言理解中单韵母有难度、复韵母最简单的结果与雷江华等的研究中唇读识别复韵母有难度、单韵母最简单的结果不一致[16],可能原因之一在于唇读语言理解与唇读识别中音素可见性的认知加工过程不同。音素是最小的语音单位,一个发音动作形成一个音素[17],单韵母的音素可见性高于复韵母。唇读识别的认知加工以视觉口形的直接分析为主,韵母音素能够直接提取,而唇读语言理解的认知加工需要受试者在观察口形后通过意译之后的图片对音节中的韵母音素进行间接提取。二者不同的认知加工过程导致对韵母音素可见性的利用出现差异,造成音素可见性高的单韵母没有发挥优势,相反复韵母前元音的音素可见性发挥了较强作用。可能原因之二在于研究对象不同,雷江华等研究中唇读识别的受试者平均年龄为11.25岁,韵母运用和语言能力尚在发展中;而本研究唇读语言理解中的受试者平均年龄为54.27岁,具有较好的韵母运用和语言能力,从而导致复韵母和单韵母的差异结果。

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分析以手语为第一语言的听障成人汉语单字唇读语言理解偏误,结果显示听障成人在音节、声母和韵母理解中表现出不同的理解偏误特征,说明听障成人普遍存在单字唇读语言理解偏误,这符合第二语言学习规律,证实了唇读理解偏误与声母、韵母及音节密切相关。因此,在聋人教育教学和康复训练中,通过采用不同策略加强唇读声母、韵母和音节训练至关重要。本研究的局限性在于受试者的年龄跨度大,样本量较少;所有听障成人测试时未佩戴助听器,而佩戴助听器或植入人工耳蜗听障成人唇读汉语单字语音理解偏误及与健听成人是否存在差异还有待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