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建
成都支矶石街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街,但它又不是一条普通的街,与两千多年前的一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西汉学者有着密切的联系……
仙气小街支矶石
我住在成都北门青龙场,五月天里顶着大太阳骑着共享单车,去往支矶石街。支矶石街是有块支矶石的,清代金朝觐《支机石》诗云:“想是娲皇炼未成,相随织女下昆明。自从此石来天上,博得西川作锦城。”说的就是支矶石的来历。
街口的巨石自然不是女娲娘娘的那一颗补天石,但不过四五百米的支矶石街自带一种“占卜算卦,仙风道骨”的气场。这跟一个人有关,他就是西汉的严君平。
严君平(约公元前80年—公元10年),本名庄遵,字君平,东汉史学家班固在著《汉书》时,为避汉明帝刘庄的名讳,而将其姓由“庄”改为“严”。 严君平是西汉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天文学家,与司马相如、扬雄、王褒并称为“蜀中四君子”。左思《蜀都赋》概括蜀中人杰地灵时说:“江汉炳灵,世载其英。蔚若相如,皭若君平,王褒韡晔而秀发,扬雄含章而挺生。”其中严君平最为奇特,皭若君平,皭然泥而不滓也。
严君平性情高洁,他不愿做官,不愿被束缚,云游四方,教书授徒。他来到成都住在一条偏僻的小街上,每天以占卜算卦为生,并自得其乐,心静如水,无欲无望。每天挣得一百钱,够自己生活就收摊,后面给再多的钱都不做,回到破旧的茅草小屋里读《老子》。蜀中富人罗冲见他一个大儒又不当官,过得如此清贫简单,就準备行施舍之举,给他一些车马钱粮。罗冲来到小屋表达心意,也是要在严君平面前炫耀一番,你不愿做官就给你些钱粮。
严君平全然不受,并说出一个哲理——富人是在不断以自己的不足来弥补多余。罗冲不明白,问他什么意思。严君平说:“你为这个家日夜操劳,挣下了千万财产,但你还是从未感到满足过,还在继续地挖空心思去挣去弥补,一辈子都是如此。而我就以简单的卜筮为业,不用下床就有人把钱送上来,这是多轻松的事!我现在屋里还余数百钱找不到可用的地方,要不给你?这当然就是我有余而你不足了。”说得罗冲脸红筋胀,默然离去。
《汉书·郑子真、严君平传》载:“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子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裁曰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
严君平淡泊名利,但这条无名的小街却因他的到来而热闹起来,每天前来找严君平问卜算卦的人络绎不绝,小街沾了人气更沾满了仙气。
据说成都还有专备严君平所用的“通仙井”,而这种“井”,广汉也有,郫县也有。这井并不是普通水井,而是“仙道”,一条条供神仙出入的地下快速通通道。严君平利用“通仙井”在各地往来自如,从成都眨眼间就能来到广汉,摆上卖卜台,让人产生错觉。唐代诗人岑参任嘉州刺史离任,追寻杜甫不成,转道来成都,除了踏歌驷马桥,看望司马相如旧迹,还在这条小街上寻找过严君平的足迹,他在《严君平卜肆》一诗中说:“君平曾卖卜,卜肆芜已久。至今杖头钱,时时地上有。不知支机石,还在人间否。”
我把共享单车停在街边,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支矶石,接着用双脚在支矶石街上来回丈量着,穿行于远去的岁月当中。在一处楼下的窗户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我忽然找到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块子,上书:君平卜肆。下面是岑参的两句诗:君平曾卖卜,卜肆芜已久。这里就是当年严君平摆摊卖卜的地方,地方依旧在,卜肆已荒芜,卖卜人早就远去了。
名师出高徒扬雄
查阅史料,严君平并不单是算卦卖卜之类,这只是他的一个业余事,一个谋生的手段,他更多的是钻研学术,教书育人,并教出了西汉一代文豪大儒扬雄。
严君平在成都做了几年时间的卜筮业不得而知,有一句话叫大隐隐于世,他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来到离城不远的郫县横山子隐居下来。横山子又称平乐山、桓山子。平乐山不大,山势不高,也并不雄伟,就是平川上一个突起的小山丘,严君平则看中了这里景色,树林蔽荫,环境优雅,他在山上著书立说,开办横山读书台,开创了私人办学的先例。严君平广招学生,许多有志青年慕名而来,其中就有扬雄。
扬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云,蜀郡郫县人,汉代大辞赋家、思想家,因为口吃,不善于表达,不过,他心里很想成为司马相如那样的文人。扬雄遵照传统的拜师礼,拜严君平为师。向严君平行过礼后递上十条腊肉。严君平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讲究这些。”《论语·述而》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是孔子的话,意思是只要自愿拿着十块干肉来见我的人,我从来没有不给他教诲的。严君平则是看中了扬雄这个学生颇有灵性,心中有货,凡事有自己的见解。
扬雄如饥似渴,孜孜不倦,在横山一学就是八年,可说是尽得严氏精髓,后来终于成为一代大家,受后世景仰。扬雄学成后在京师做官,广为宣传严君平的思想体系,与人交谈把盏,每每怀念起横山读书台的美好时光,《汉书·郑子真、严君平传》说:“扬雄少时从游学,以而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群平德。”
横山读书台吸引着历代文人学者前来参观凭吊,包括李白。就连《李翰林集序》都不忘提到严君平:“自盘古开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则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是生君平、相如、王褒、扬雄,降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严君平的声名和影响力可见一斑。
支矶神石传神话
支矶石街的得名源于那块大石,更在于相关传说中,严君平“认识”并“定义”了那块大石,大石因严君平而名。
相传公元前139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张骞来到了大夏大河的尽头,用船载回来一块大石头,不知是何物。严君平智谋高深,知晓天地,张骞将大石运来成都,求问严君平。
严君平审视大石半晌,对张骞说,“这是天上的石头,你已经到了天边了。去年我看到有客星侵入牛郎、织女星座就觉得奇怪,原来你已经到了日月旁边了。这是天上织女的支机石啊!”
张骞十分惊讶,他说:“我来到河的尽头,见一个女子在织锦,一个男子在牵牛,问这是什么地方。女子说:‘这不是人间,你怎么来这里了?叫我把这块石头带回去问西蜀君平,会告诉我到了什么地方。”
这个传说故事,在《蜀中广记》有“原型”记载:“初,博望侯张骞使大夏,穷河源,归舟中載一大石,以示君平。君平咄嗟良好曰:‘去年八月有客星犯牛,女,意者其君乎?此织女支机石也。……”
其实这就是一个神话传说,张骞和严君平虽同为西汉人,但并不是一个年代的,对不上号。张骞奉汉武帝命入蜀开辟古老的蜀地到印度的贸易之路——蜀身毒道,也并没有带来什么大石。实际情况有可能是,西汉某个人以大石来求问严君平,明人曹学佺在编撰《蜀中广记》时,就直接或也是根据相关传说安在了张骞头上,这大概是张骞有名,严君平也有名,如此编撰更有神话传奇性吧。
有文化气息的街
支矶石街不仅是一条卖卜算卦的街,一条神话传说的街,还是一条文化气息浓厚的街。最为著名的就是在同仁路相交处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大四合院,虽不及“庭院深深深几许”那样幽深纵横,也看得出是有上百年历史的大院,这就是著名的成都画院的所在地。
1980年,成都画院在这里成立。成都画院是改革开放后全国第一批由政府组建的从事书画创作和美术理论研究、学术交流的专业机构,经常举办艺术画展,开办艺术创作活动。成都画院的前身是五代时期后蜀孟昶所创办的翰林书画院,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家画院,形同第一个国家高等美术院校,被视为中国画院体制的始祖。画院墙上展示出各种风情的国画,山川、人物、节气等等,更给支矶石街增添了不少的书香气。
在改造支矶石街和同仁路时,最初规划是要将这座古老的四合院全部拆除,夷为平地。为保留这座珍贵的建筑,人们重新规划,才使得这个典型的川西四合院古建筑得以保存。
从街上走过就会看到,街墙上种植着各种绿色植物,墙上还有题诗,盛赞成都之美,给古老的小街增添了人文气息。唐代田澄《成都为客作》说:“蜀郡将之远,城南万里桥。衣缘乡泪湿,貌从客愁销。”元代虞集《题王庶成都山水画》说:“蜀人偏爱蜀江山,图画苍茫咫尺间。驷马桥边车盖合,百花潭上钓舟闲。亦知杜甫贫能赋,应叹扬雄老不还。花重锦官难得见,杜鹃啼处雨斑斑。”也有杜甫《春夜喜雨》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墙上还嵌有一首浮雕式的诗句,凹凸错落,更是别具一格。这是民国时期著名诗人、游记作家易君左的《成都》一诗:“细雨成都路,微尘护落花。据门撑古木,绕屋噪栖鸦。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承平风味足,楚客独兴嗟。”
1939年1月,易君左从重庆来成都游历七天,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独特魅力,美不胜收,是名副其实的锦绣之城,他写下的《锦城七日记》,笔墨或浓或淡,或叙或描,将锦城的秀美展示在世人面前。
街两边打造成传统的川西民居风格,灰白色的建筑墙面幽雅而别致,古老的黄桷树和银杏树竞相成长。看着眼前的景物,我又想到以前的支矶石街,那是一个怎样的景象呢?
据当地老住户介绍,和许多老街旧街一样,以前的支矶石街也是凌乱不堪,街上污水横流,街两边棚户张扬,摆放着杂七杂八的货品。棺材铺老板终日黑丧个脸,显得阴森恐怖,有叫花子来讨要:“老板的棺材做得好,装起死人不得跑。”如果店老板吝啬,一毛不拔,那又是另一个说词:“老板的棺材做得戳,装起死人要跑脱。”有锅盔摊子,也有一句话:“风大雨大,肖麻子的锅盔要涨价……”在那个年代里,好多年轻人,都搬离了支矶石街,到别处去了。街边偶见有摆摊算命看相的,似乎还在延续着当年严君平的行当。
支矶石街的改造是在十多年前,治理脏、乱、差,统一街道设施,打通污水管道,经过努力,一条全新的街道呈现在世人面前,再不是一副的邋遢相,变得整洁好看、设施俱全了。支矶石街与热闹的宽窄巷子隔街相望,一些人看够了热闹的宽窄巷子,难免不拐个弯来这里做另一番享受——清幽雅静。如今,一些有志气有想法的年轻人又回到了支矶石街上,开起了各种各样的店铺,这里的烟火气息又渐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