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林寺常安民“读书之庵”讹变考

2023-11-21 13:52汤洪张以品
关键词:邛崃鹤山蒲江

汤洪 张以品

北宋政治家常安民,“字希古,邛州人。年十四,入太学,有俊名”,熙宁六年举进士,授应天府军巡判官,选成都府教授,调知长洲县。元祐初被荐擢大理、鸿胪丞,历太常博士、丞,宗正丞,开封府推官。绍圣初拜监察御史,在御史任上,揭发章惇、蔡京朋党之奸。绍圣二年,谪监滁州酒税,历温州通判、提点永兴军路提狱。后“蔡京用事,入党籍,流落二十年”,常安民身处“群奸相继用事,在廷忠直之臣,动因事而斥去之”的政治环境,终入元祐党籍,不复为用,卒于政和末年。建炎四年,赠右谏议大夫。(1)脱脱等《宋史·常安民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0988-10992页。

今四川省邛崃市白鹤山鹤林寺有“书台桂影”,此为邛崃八景之一。此书台是常安民读书旧迹还是魏了翁读书讲学故迹,历来讹误不断,纷争不已,莫衷一是。自魏了翁1210年《书鹤山书院始末》记载自己在蒲江白鹤山而不是邛崃白鹤山营建鹤山书院,以及1229年《卭州白鹤山营造记》记载邛崃白鹤山鹤林寺有常安民“读书之庵”以来,历代围绕鹤林寺“读书之庵”的归属歧误不断,混乱异常。民国宁缃据实地考察所纂《(民国)邛崃县志》正本清流,回归“常谏议书台”在白鹤山鹤林寺之说,但其考辨甚略。1983年《邛崃县文物志》和2011年《邛崃市志(1986~2005)》以及2021年《邛崃文物图志·不可移动文物》虽沿袭宁缃之说,但皆为断语式而非实证性的简略结论。此外,高文《四川历史人物名胜词典》、何介福《巴蜀史》、陈谷嘉《中国书院史资料》、胡昭曦《四川书院史》、李忠仁《鹤山书院考》虽有所涉及(2)参见:高文、丁祖春等《四川历史人物名胜词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40页;何介福《巴蜀史》,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87页;陈谷嘉、邓洪波《中国书院史资料》上册,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75页;胡昭曦《四川书院史》,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3页;李忠仁《鹤山书院考》,《蜀学》第6辑,巴蜀书社2011年版,第207-216页。,但皆没有触及到讹变的历史生成流变核心。因此,本文钩稽原始史料文献,清理历代石刻碑文,以期还原此一问题的源流演变脉络,以正视听。不当之处,祈请方家指正。

一 魏了翁《卭州白鹤山营造记》为鹤林寺常安民“读书之庵”最早文献记载

南宋绍定二年(1229),临邛侯虞方简(字叔平)在邛州白鹤山营造鹤林禅寺(鹤林寺),书请魏了翁作记,其中提到白鹤山有常安民“读书之庵”。魏了翁因是作《卭州白鹤山营造记》,云:

临卭虞侯叔平以书抵靖曰:“州之西直治城十里所,有山曰白鹤,林麓苍翠,江流萦纡,蔚为是州之望。山故为浮屠之宫,自隋庙迄今,庵院凡十四所。远有胡安先生授易之洞,近有常公谏议读书之庵。泉有滴珠,树有木莲,白鹤有台,玉兔有踪,中峰信美、平云之观,西岩翠屏、万竹之境,皆山中胜处。……寺在唐名鹤林,乃更为鹤林禅寺……昔者吾友苏和父过我,尝为我叙所以作。今以属记于子。”……绍定二年四月甲子记。(3)魏了翁《邛州白鹤山营造记》,《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四部丛刊初编(集部)》第26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缩印宋刊本,第428-429页。按:“隋庙”当为“隋唐”之误。

魏了翁为蜀中大儒,“字华父,邛州蒲江人”,南宋庆元五年登进士第,卒后,宋理宗“叹惜有用才不尽之恨”,追赠魏了翁为太师、秦国公,谥号“文靖”,详见《宋史·儒林传》本传(4)脱脱等《宋史·儒林七·魏了翁》,第12965-12971页。。绍定二年四月,魏了翁受“临卭虞侯叔平”之邀,为邛崃白鹤山撰记,是文详细引录虞方简营造白鹤山的前后经过。虞方简书中明确记载当时白鹤山庵院凡十四所,“远有胡安先生授易之洞,近有常公谏议读书之庵”,而此庵院“在唐名鹤林,乃更为鹤林禅寺”。此为鹤林寺常安民读书旧迹的最早文献记载,其时去常安民离世111年。虞方简为当时临邛时贤,所记定为实景,绝不会信口虚妄。明曹学佺《蜀中名胜记·上川南道·邛州》记“鹤山”(5)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刘知渐点校,重庆出版社1984年版,第199页。,亦引魏了翁此记。此为追溯鹤林寺常安民读书台最为根本的原始文献材料。

二 魏了翁《书鹤山书院始末》载明蒲江白鹤山“鹤山书院”为其亲建

《宋史》魏了翁本传载:“(了翁)丁生父忧,解官心丧,筑室白鹤山下,以所闻于辅广、李燔者开门授徒,士争负笈从之。由是蜀人尽知义理之学。”(6)脱脱等《宋史·儒林七·魏了翁》,第12965-12966页。魏了翁在白鹤山下筑室,即营建“鹤山书院”。其《书鹤山书院始末》有更详细记载:

开禧二年秋八月,临邛魏了翁请郡西还,既又三辞聘召,遂得迁延岁月,丘园之乐者累年。先庐枕山,与古白鹤岗阜属连。山之颠……遂卜室贮书其上,与朋友共焉。会居心制,未即功。嘉定三年春,诏郡国聘士、卭之预宾贡者,比屋相望,未有讲肆之所。会鹤山书院落成,乃授之馆。其秋,试于有司,士自首选而下,拔十而得八,书室俄空焉,人竞传为美谈……则又取友于四方,与之共学,负笈而至者,襁属不绝。乃增广前后,各为一堂。(7)魏了翁《书鹤山书院始末》,《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四部丛刊初编(集部)》第264册,第349页。

魏了翁请求辞免朝廷任职,遂奉亲还里。父亲病故,依南宋礼制,士大夫心丧需仿孔子旧例庐墓三年。《书鹤山书院始末》所载“先庐”指魏了翁儿时老家,老家与白鹤岗(白鹤山)在同一山系。嘉定三年(1210),魏了翁请王彦正(说详后)在与其父墓地相连属的白鹤岗阜选址修建“鹤山书院”,事成,魏了翁记录选址建立书院的前后经过于《书鹤山书院始末》。据《宋史·地理志》,宋时,邛州所辖有六县:临邛、依政、安仁、大邑、蒲江、火井(8)脱脱等《宋史·地理志》,第2212页。。由是临邛(今邛崃)和蒲江皆为邛州所辖。《宋史》明确记载魏了翁是“邛州蒲江人”(9)脱脱等《宋史·儒林七·魏了翁》,第12965页。,可见,魏了翁之“鹤山书院”在蒲江而非临邛。

魏了翁父墓和“鹤山书院”选址的详细经过,魏了翁《赠王彦正》亦有记载,“嘉定二年,余以心制里居,宅兆未卜。闻资中王直夫雅善青囊之术,即具书币致之。居三日,余表兄高南叔拉与登隈支山,过蟠鳌镇,历马鞍山。未至山数里,直夫顿足而言曰:‘由长秋山而下乾冈数里,其下当有坤申朝甲乙出之水,子之先君子其当葬此乎!’下而卜之,果如所云,遂为今长宁仟。既又为余言:‘子未有室,居子之先庐,被山带江,其上有山,与马鞍之朝向若相似,然隈支为巽巳峰,实当其前,傥知之乎?’余曰:‘而未尝涉吾地,而恶乎知之?’曰:‘余以气势之所萃知之。’卜之,又如其所云。由是即其地成室,是为今白鹤书院”(10)魏了翁《赠王彦正》,《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四部丛刊初编(集部)》第267册,第775页。。嘉定二年(1209),由王彦正在魏了翁父墓附近选址成室之所,初名“白鹤书院”。此书院在嘉定三年(1210)落成,魏了翁《书鹤山书院始末》即称“鹤山书院”,理宗皇帝曾御书“鹤山书院”,后人遂沿袭此名。

由是,魏了翁亲自营建的鹤山书院,应在其父墓地所在之蒲江白鹤山。魏了翁将鹤山书院选址在父墓附近,一为守墓,一为聚友读书讲学。由此可知,魏了翁所建鹤山书院在蒲江而非邛崃。此为追溯邛崃“鹤山书院”的源头性根本原始文献材料。

三 汪中在邛崃白鹤山幽居寺始建“魏文靖公书台”,《(正德)四川志》误为“蒲江鹤山书台”

汪中为何建台于此?据魏了翁《卭州白鹤山营造记》所言“白鹤有台”,此台似为成书于南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方舆胜览》所言“汉胡安尝于山中乘白鹤仙去,弟子即其处为白鹤台”(14)祝穆撰、祝洙增订《方舆胜览》,施和金点校,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995页。。如果《方舆胜览》所言不差,那极有可能是汪中在胡安“白鹤台”基础上建成了“魏文靖公书台”,此当另文专论。

汪中在邛崃白鹤山幽居寺建“魏文靖公书台”后22年,明武宗正德十三年(1518),四川按察使熊相纂修《(正德)四川志》将幽居寺汪中所建“魏文靖公书台”误载为“蒲江鹤山书台”:“在治西七里白鹤山,宋魏了翁世家焉。”(15)熊相《(正德)四川志》,《四川大学图书馆藏珍稀四川地方志丛刊续编》,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351页。“治西七里白鹤山”,应即为前引汪中所建“魏文靖公书台”故地,此一张冠李戴,遂致后世邛崃、蒲江两地“鹤山书台”纠缠不清,此事亦当另文专论。

四 杨廷仪《鹤山书院碑记》载明鹤山书院由蒲江迁至邛崃威显庙

魏了翁在蒲江创建“鹤山书院”后309年,汪中在邛崃白鹤山幽居寺建“魏文靖公书台”后22年,明武宗正德十三年(1518),邛州太守吴祥曾将蒲江“鹤山书院”迁移至邛崃威显庙。杨廷仪曾撰《鹤山书院碑记》记载其事:

邛有威显庙者,亦曰土主。邛人……耗财蠹俗,习为故事……州守桂林吴君祥下车之初,即欲毁弗祀……今年秋九月,侍御姑苏卢公师卻巡按至邛。守具以状白:“邛旧有魏了翁者,宋臣也。尝筑室白鹤山下,开门授徒,讲明义理之学。理宗皇帝表为鹤山书院,今其遗址尚存。特以违州稍远,大夫士庶无所从游。今欲易之近,夫神邛之所安也。了翁,邛之所望也,今欲去其所安,而不从其所望,难以令民矣。请易之可乎?”侍御曰:“是吾志也。” ……于是委去神像,改前殿为了翁祠……建号房二十间,使邛人讲肆其中。堂之前为仪门三间,前为大门,书“鹤山书院”四字于上……正德十三年岁在戊寅季春。(16)杨廷仪《鹤山书院碑记》,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艺文志·记》,《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4册,第121-128页。

据《明史·地理志》,明正德年间邛州所辖有大邑和蒲江二县。杨廷仪《鹤山书院碑记》记载“鹤山书院”地址由蒲江迁移至邛崃的原由、经过以及“了翁祠”得名始末。由《鹤山书院碑记》可知,因邛崃民俗简陋,民间崇信土主,故奉祀土主之威显庙香火繁盛。时任邛州太守桂林人吴祥意欲变风易俗,遂向巡抚卢雍(17)卢雍,字师邵。杨廷仪《邛州鹤山书院碑记》误为“师卻”,参见:杨廷仪《鹤山书院碑记》,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艺文志·记》,《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4册,第123页。请求迁移蒲江“鹤山书院”至邛崃州治中心城区土主庙威显庙,此请得到卢雍同意。于是拆除威显庙神像,在威显庙原址就地改造,改前殿为“了翁祠”,并于大门悬挂“鹤山书院”。威显庙原址,据康熙三十四年(1695)《邛州志·建置志·楼院》载“鹤山书院”在“州治善政街”(18)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康熙三十四年刻本,《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3册,第297页。,雍正十一年(1733)《(雍正)四川通志·邛州》亦载“鹤山书院”在“邛州善政街”(19)黄廷桂修、张晋生纂《(雍正)四川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5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222页。,吴祥所建邛州“鹤山书院”所在威显庙旧址似应在邛崃善政街。此为追溯邛崃“鹤山书院”的原始关键节点文献材料。

五 安磐《重修鹤山书院碑记》始误邛崃白鹤山幽居寺“魏文靖公书台”为魏了翁自筑“鹤山书院”故地,并以“鹤山书台”名“魏文靖公书台”

吴祥迁蒲江“鹤山书院”至邛崃威显庙后12年,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在侍郎邱道隆和摄篆者经宪朱伦的主持下,邛崃威显庙“鹤山书院”再次重修,安磐《重修鹤山书院碑记》载有其事始末:

嘉靖九年冬十月,邛州重修鹤山书院成。故有鹤山书院,为魏华父先生所自筑,在州西五里,去先生年远,改为鹤山书台。正德末,前巡按侍御卢公雍毁淫祠,位先生之神,其中且创堂舍,为诸生讲肆所。鹤山书院之名,始还其旧。岁月更变,风雨摧剥。侍御邱公道隆行部至邛,晋谒祠下,顾瞻毁蛊,可葺而治。时邛无守,摄篆者经宪朱君伦也……朱君才足任事……不再月而书院改前日之观矣。乃列事始末,介太学生黄敕问记于汉嘉安磐……(20)安磐《重修鹤山书院碑记》,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艺文志·记》,《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4册,第128-130页。

“安磐,字公石,嘉定州人。弘治十八年进士”(21)张廷玉《明史·列传第八十·安磐》,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091页。,《明史》有传。自卢雍、吴祥改威显庙为“鹤山书院”以来,已历12载春秋,书院多有残破。在邱道隆的敦促下,朱伦以不足一月的工期,重新修旧如初。据《重修鹤山书院碑记》记载:“故有鹤山书院,为魏华父先生所自筑,在州西五里,去先生年远,改为鹤山书台”,安磐所指“州西五里”的“故有鹤山书院”,实为汪中在幽居寺所建“魏文靖公书台”故地,安磐将其误认为魏了翁自筑之鹤山书院,借用《(正德)四川志》所用“鹤山书台”一名,并以“鹤山书台”指称“魏文靖公书台”。由此,安磐已将汪中所建“魏文靖公书台”完美定型为“鹤山书台”之名。自此,“鹤山书台”与“鹤山书院”遂两名并存于邛崃,直接导致后来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误认常安民“读书之庵”为魏了翁“故读书台”的讹误,详后论。经此误记,讹误一而再,再而三,遂至今日难以厘清。此为追溯邛崃“鹤山书台”最为直接的原始文献材料。

安磐《重修鹤山书院碑记》后9年,杨慎曾游邛崃鹤林寺,并及幽居寺“鹤山书台”。据王文才《杨慎学谱》考证,嘉靖十八年(1539)杨慎五十二岁,“去岁黎州役后,除夕在荥经,新岁至大邑。慎《邛州白鹤寺赠张士惟太守》……新正曾游雾中白鹤寺”(22)王文才《杨慎学谱》,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2页。。可惜杨慎游邛崃白鹤寺(鹤林寺)并未留下有关常安民旧迹的记载,但是,他游幽居寺“鹤山书台”和点易洞所写《过鹤山书台,点易洞古刻琳琅,僧人苦观者之扰,加以斧凿,感而赋之》“易洞书台倚碧云,临邛文藻仰清芬”(23)杜应芳、胡承诏《补续全蜀艺文志》,《续修四库全书》第167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20页。已自觉认同安磐的误记,有此大才子杨慎的认知叠加,幽居寺“鹤山书台”几乎不再为人怀疑,这直接导致后来王圻的误中再误。

但是,此事又增迷雾。撰成于安磐之后11年即嘉靖二十年(1541)《(嘉靖)四川总志》有“鹤山书院”和“鹤山书台”两个不同的称名,皆明确记为蒲江旧迹。是志《邛州·学校》载有“鹤山书院”,曰:“蒲江治北一里,宋魏了翁读书之所,久废。成化初郡有良建,正德间御史卢雍重修。”(24)刘大谟、杨慎《(嘉靖)四川总志》,《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史部)》第42册,书目文献出版社1996年影印明嘉靖刻本,第262页。直至1541年,官修《(嘉靖)四川总志》尚能明确载明魏了翁读书之所为蒲江“鹤山书院”。此处所载“卢雍重修”之事即是杨廷仪于正德十三年(1518)所撰《邛州鹤山书院碑记》所记史实,但是,卢雍重修之“鹤山书院”是邛崃“鹤山书院”,并不是蒲江“鹤山书院”,因此,《嘉靖四川总志》有此一误载。此外,是志《邛州·宫室》亦载有“鹤山书台”:“蒲江治西七里,魏了翁世家焉。”(25)刘大谟、杨慎《(嘉靖)四川总志》,《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史部)》第42册,第263页。此为《(嘉靖)四川总志》沿袭《(正德)四川志》“蒲江鹤山书台”之误,实为邛崃幽居寺“鹤山书台”。

朱伦重修邛崃鹤山书院后73年,明神宗万历癸卯年(1603),邛州鹤山书院再次重建,此事记载于时任邛州知州牛大纬《重建魏鹤山书院并增置校士馆记》,其记完全承袭安磐之误:

魏鹤山先生崛起临卭……尝筑室白鹤山下……理宗皇帝表为鹤山书院,去城五里而近。我明正德间侍御卢公按邛,邛有土主祠,公毁之以祠先生。先生特祠于邛,自公始。始迁鹤山书院于祠右,以便诸生讲习。城西有土司行寓……偿其值以为鹤山书院。其在祠右者,遂名旧书院……万历初年……又改新书院为鹤鸣公馆……况祠缘土主之旧制……仍旧改鹤鸣公馆为鹤山书院……万历癸卯仲冬朔邛州知州琼山牛大纬撰。(26)牛大纬《重建魏鹤山书院并增置校士馆记》,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4册,第132-137页。

1603年,牛大纬再次明确记载了卢雍易土主庙(威显庙)为“鹤山书院”的旧事。同时,牛大纬也记载了自己将邛州“鹤山书院”从威显庙再次易址于土司行寓馆的原因及经过。由此,万历年间邛州“鹤山书院”已再次搬迁至城西土司行寓馆。

六 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始误常安民“读书之庵”为魏了翁“故读书台”

安磐名邛崃白鹤山幽居寺汪中所建“魏文靖公书台”为“鹤山书台”,遂有“鹤山书院”与“鹤山书台”两名并存且逐渐分离。幽居寺“鹤山书台”认知一经固化,魏了翁遂根植于邛崃白鹤山,便不再为人所怀疑,邛崃白鹤山鹤林寺原有常安民“读书之庵”即容易被嫁接为魏了翁“鹤山书台”。

安磐作记后42年,杨慎作诗后33年,明穆宗隆庆六年(1572),邛州判官王圻奉太守赵方力(字介石)之命,前往邛崃白鹤山重修旧迹,并记其事于《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王圻既认幽居寺“鹤山书台”为魏了翁读书新台,又误认鹤林寺常安民“读书之庵”为魏了翁读书旧台。经此文字定型,逐渐形成文化集体记忆,魏了翁“鹤山书台”读书旧迹便无缝移接至常安民读书故迹,这正是一例典型的名胜古迹“鸠占鹊巢”的有趣现象。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载:

鹤山乃邛西之胜境,而魏了翁故读书台又鹤山所重,传为胜事。骚人志士之履斯境也,以台故,辄欲至其处,每至,即惆怅彷徨焉,而鹤山之胜日益著。所谓山川因人而灵,非耶?余以隆庆戊辰牧于邛,辛未年冬始入邛。居三日,太守赵介石君命予为鹤山之觅,竟靡惬所望已。乃由点易洞,经故读书台,访了翁之遗事。览其庙宇,恍然若有所得。则盱衡而叹曰:“古贤人之不偶,殆如此哉!”荒僻杂篠之间,苍苔碧草萎乎其侧。户外双桂葱蒨交敷,若有神护,乃端平间物。而破壁颓垣,仅免风雨,乃踟躇四顾者久之。归而谋诸太守,亦翻然改容。亟命僧徒鸠工葺之,且戒之曰:“栋宇台砌,多隔两屋,其后为诵读之所,以俟后学之闻风而兴起者。”工始于壬申岁,不一月而告成。或曰神不两栖,迹必寻旧。故台成,新台无作焉。是役也,主之者,太守赵介石君也。同游于斯而相与赞成之者,赵君、胡培斋君、盛心所君,三省古屋也。董其事者,僧正如常、真穹也。大明隆庆六年,岁在壬申夏五月吉旦。任四川邛州判官,前云南道监察御史上海王圻撰。(27)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邛崃鹤林寺了翁祠现存石碑。

《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碑石原物现存邛崃鹤林寺了翁祠内。细读碑文“神不两栖,迹必寻旧。故台成,新台无作焉”,结合以上文献,我们不难发现,王圻正是以幽居寺“鹤山书台”为魏了翁读书新台,而误以自己重修的常安民“读书之庵”为魏了翁读书旧台。然此台与魏了翁并无关系,仅就碑文内容而言,其证如下。

其一,“荒僻杂篠之间,苍苔碧草萎乎其侧。户外双桂葱蒨交敷,若有神护”。乱竹杂乱,苍苔碧草,一副破败之境。王圻当时所见荒败的“读书之庵”,距常安民生活之时已有450余年。破屋之外,有桂花树两株,此描写正为今日鹤林寺之“书台桂影”。

其二,“乃端平间物”。宋理宗端平年间(1234-1236),魏了翁并不在邛崃。《宋史纪事本末》载:“端平元年……召……魏了翁直学士院。”(28)陈邦瞻《宋史纪事本末》,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062页。《宋史·理宗纪》载:“端平二年……秋七月……庚申,礼部尙书魏了翁上十事。”(29)脱脱等《宋史·理宗纪》,第807-808页。《宋史·理宗纪》载:“端平二年……十一月乙丑,以……魏了翁同签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30)脱脱等《宋史·理宗纪》,第807-809页。《宋史·儒林传》载:“了翁嫌于避事,既五辞弗获,遂受命开府……进封临邛郡开国侯。”(31)脱脱等《宋史·儒林七·魏了翁》,第12970页。此仅表明魏了翁曾受封爵为临邛郡开国侯。魏了翁旋即于十二月前往江淮任职,奏书曰“臣于初二日夜半伏准省札恭奉御笔,令臣督视江淮军马”(32)魏了翁《奏两府所辟官署载日供职》,《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四部丛刊初编(集部)》第264册,第243页。。《宋史·理宗纪》载:“(端平三年)夏四月……己酉,魏了翁乞归田里,诏不允,以资政殿学士知潭州。”(33)脱脱等《宋史·理宗纪》,第810页。综观之,宋理宗朝端平年间,魏了翁并未去过邛崃,王圻所记两株桂树为端平年间魏了翁旧物,恐怕也难以考证。

因此,根据《宋史》记载,魏了翁并没有在邛崃留下旧迹。此“故读书台”正是魏了翁《卭州白鹤山营造记》所记“远有胡安先生授易之洞,近有常公谏议读书之庵”之常安民“读书之庵”。正是王圻有此误记,后世诸多史志皆言此两株桂树为魏了翁亲植。此外,王圻《登鹤山读书台》诗有“云拥千山归野寺,日照双桂上书台……漫谋端平曾召对,白头空抱济时才”(34)王圻《王侍御类稿》,《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40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462页。,亦正与此记相符。

王圻此一讹误,遂致鹤林寺内读书台的归属争讼480余年,至今尚未平息。邛州牧汪中在邛崃白鹤山幽居寺修建“魏文靖公书台”(1496),距王圻任邛州州牧已有76年。魏了翁其人其事在邛崃多已流传并深植民心。新址修建时久,人们便会逐渐淡忘它的旧址,加之邛崃一直是邛州州治所在地,新旧两种心理认知被逐渐抹除,从而将新址认定为原始旧迹,这也符合认知常理。此一现象,于今犹然。很多旧迹迁于新址,经年累月,便少有人知晓古迹的原初旧址。加之邛崃、蒲江又有同名白鹤山之天造地设的完美条件,此种误识也就顺理成章,王圻正是在这一文化变迁中产生了不自觉的认知讹误。由汪中、杨廷仪、安磐、杨慎所层累叠加生成的讹误,遂致王圻认幽居寺“鹤山书台”为魏了翁读书新台,进而将幽居寺“鹤山书台”之名移花接木至鹤林寺常安民“读书之庵”旧迹,此正是邛崃鹤林寺书台讹误之源。此为追溯邛崃鹤林寺“鹤山书台”讹误之源的第一文献材料。

七 由王圻讹误之源所生一误再误之流

安磐致误后51年,即王圻讹误后9年,万历九年(1581)《四川总志》承《(嘉靖)四川总志》再次编修。与1541年《(嘉靖)四川总志》不同,万历九年《四川总志》卷十六《郡县志·邛州·学校》未载“鹤山书院”,《邛州·宫室》载有“鹤山书台”二处:“一在州治西,知州鞠以正修。一在蒲江治西,魏了翁世家焉。”(35)虞怀忠修、郭棐纂《(万历)四川总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99册,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571页。据此,邛州似乎有两个“鹤山书台”:一在蒲江城西,为魏了翁旧迹,此承《(正德)四川志》“蒲江鹤山书院”之误而来;一在邛州(邛崃)城西,为鞠以正修建。鞠以正,云南楚雄卫举人,万历三年至五年(1575-1577)任邛州知州(36)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3册,第381页。。据此,似乎鞠以正在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1572年)后约3年又修建了“鹤山书台”,事情又增迷雾。其实,鞠以正并不曾修建鹤山书台,而是创建了讲易书院。此事记载于万历六年(1578)王廷节《新建汉儒胡先生讲易书院记》:“今滇楚文谷鞠公守邛,怀吊先贤,咨访风俗,举旷典,兴废坠,不一而足。公余登鹤山书台,游点易洞,荒烟蔓草,惟存石,不欲令胜迹之湮,遂聚材鸠工创建讲易书院,不数月而告成。”(37)王廷节《新建汉儒胡先生讲易书院记》,《(嘉庆)邛州直隶州志·艺文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12册,第360页。据王廷节的记载,鞠以正登白鹤山,通过鹤山书台,游点易洞,见点易洞荒败,遂修“讲易书院”。由此可知,万历九年《四川总志》误载鞠以正修“鹤山书台”,“鹤山书台”本由汪中所建“魏文靖公书台”而来,并经《(正德)四川志》和安磐所定名。

同时,万历九年《四川总志》卷十六《郡县志·邛州·古迹》亦载有“鹤山书台”:“治西七里,魏了翁居此。”(38)虞怀忠修、郭棐纂《(万历)四川总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199册,第572页。万历九年《四川总志》为虞怀忠修、郭棐纂。虞怀忠,浙江义乌人,嘉靖五年(1526)进士,万历六年(1578)任四川巡抚。郭棐,广东番禺人,嘉靖进士,万历初以礼部郎中出任四川夔州府知府,旋升四川按察司督学副使。两人虽出任四川,但皆不在蜀地生长,其对蜀中典故多有误记也在情理之中,此载录即是沿袭《(正德)四川志》和安磐的讹误而来。

万历四十七年(1619)《四川总志·邛州·宫室》亦载有“鹤山书台”二:“一在州治西,知州鞠以正修。一在蒲江治西,魏了翁世家焉。”(39)吴之皞修、杜应芳纂《(万历)四川总志》,《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356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第576页。其《古迹》亦载“鹤山书台”:“治西七里,魏了翁居此。”(40)吴之皞修、杜应芳纂《(万历)四川总志》,《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第356册,第577页。明显延续了万历九年《四川总志》的成说。

万历九年《四川总志》此一误记,遂将邛崃地方化讹误上升为官方化。自此,讹误便一路畅通,逐渐成为当地文化记忆的主流。现存鹤林寺了翁祠有雍正二年(1724)张纯《重建鹤山书台碑记》石碑一通,其记亦是讹误之再误:“维山有台,维林有鹤。宋时了翁先生西顾,选胜筑室藏修者。”(41)张纯《重建鹤山书台碑记》,邛崃鹤林寺了翁祠现存石碑。

清代有关邛州的地方志,大多承袭王圻以及万历九年《四川总志》的讹误而来,现胪列如次。

康熙十二年(1673)《(康熙)四川总志·古迹·邛州》载有“鹤山书台”:“治西十里,魏了翁居此。”(42)蔡毓荣等《(康熙)四川总志》卷二十二,康熙十二年(1673)刻本。

康熙三十四年(1695)《(康熙)邛州志·地理志·古迹》载有“鹤山书台”:“州治西七里白鹤山,宋魏了翁世家此山之侧,后因表其地为鹤山书台。今考书台有二,旧台在州西关外鹤林寺,为先生弟兄读书处,先生手植双桂至今犹存。新台在幽居寺,与旧台并立,亦先生读书处,二台境俱幽雅,为四时登眺之所,有名公吟咏。”(43)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3册,第265页。《(康熙)邛州志·建置志·寺观》卷三“鹤林寺”载:“州城西七里,有旧白鹤书台,乃魏鹤山先生读书处。”(44)戚延裔修、王前驱纂《(康熙)邛州志》,《国家图书馆藏地方志珍本丛刊》第763册,第301页。

雍正六年(1728)《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职方典·邛州部》载有“鹤林寺”:“在州西七里,旧有白鹤书台,乃魏鹤山读书之所。”(45)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第111册,中华书局1934年影印版,第50页。又载“鹤山书台”:“在州西七里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筑室读书于此,后因表其地为鹤山书台,先生手植木樨二株尚存。”(46)陈梦雷《古今图书集成》第111册,第52页。

雍正十一年(1733)《(雍正)四川通志·古迹·直隶邛州》载有“鹤山书台”:“在州西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又有鹤山书院。”(47)黄廷桂修、张晋生纂《(雍正)四川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60册,第505-506页。是书卷二十八《寺观》又载“鹤林寺”:“在城西七里,魏鹤山读书处,诗句犹存。”(48)黄廷桂修、张晋生纂《(雍正)四川通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60册,第570页。

乾隆九年(1744)《(康熙)大清一统志·邛州·古迹》载有“鹤山书台”:“在州西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其前有芙蓉洲。”(49)蒋廷锡《(康熙)大清一统志》卷二百五十,清乾隆九年(1744)武英殿刻本。

乾隆四十九年(1784)《(乾隆)钦定大清一统志·邛州·古迹》载有“鹤山书台”:“在州西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其前有芙蓉洲。”(50)和珅《(乾隆)钦定大清一统志》,《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81册,第360页。

嘉庆二十一年(1816)《(嘉庆)四川通志·舆地志·古迹·邛州直隶州》载有“鹤山书台”和“鹤山书院”。“鹤山书台在州治西白鹤山”,“《旧志》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其前有芙蓉洲及手植木樨二株犹存,又有鹤山书院在州治西善政街”(51)常明修、杨芳灿等纂《(嘉庆)四川通志》卷五十六,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木刻本。。是志《学校志·书院·邛州直隶州》亦误载邛崃“鹤山书院”的来龙去脉:“鹤山书院在邛州治南,旧在城西五里白鹤山下,宋魏了翁讲学地,理宗皇帝表为鹤山书院,魏了翁撰御书跋,历代因之,今为鹤山书台。明正德十三年,巡抚御史卢雍暨知州吴祥建公祠于城西善政街,颜曰鹤山书院讲堂,东曰崇正,西曰企贤,杨廷仪撰记。嘉靖九年署州朱伦重修,安磐撰记,后为巡司行馆移书院于城西土司寓。万历三十二年知州牛大纬通书院行馆为一,重建鹤山书院,容五百人提学,校士驻此,今考棚即其地也。”(52)常明修、杨芳灿等纂《(嘉庆)四川通志》卷七十九。

嘉庆二十三年(1818)《(嘉庆)邛州直隶州志·方舆志·古迹》载有“鹤山书台”:“州治西七里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其前有芙蓉洲及手植木樨二株。按书台有二,旧台在州西关外鹤林寺,为先生兄弟读书处,先生手植双桂至今犹存。新台在幽居寺,又有鹤山书院在州治西善政街。”(53)吴巩修、王来遴纂《(嘉庆)邛州直隶州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12册,第40页。是书《营建志·祠祀》载有“鹤林寺”:“在州西七里,汉建,明天顺六年僧心昱重修,有旧白鹤书台,乃魏文靖公读书处,地最清雅,多名人游赏,题咏犹存,详古迹。”(54)吴巩修、王来遴纂《(嘉庆)邛州直隶州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12册,第100页。

道光二十二年(1842)《(嘉庆)大清一统志·邛州直隶州·古迹》载有“鹤山书屋”:“在州西白鹤山。宋魏了翁兄弟读书于此,其前有芙蓉洲。”(55)穆彰阿、潘锡恩《(嘉庆)大清一统志》,《续修四库全书》第621册,第571页。

民国十一年(1922)《(民国)邛崃县志·山水志》载“鹤林寺之左有幽居寺,旧志建于汉,盛于唐宋,亦未详也。据《鹤山文集》,文靖先庐枕山与古白鹤岗阜属连,嘉定三年,卜室贮书,得十万卷,鹤山书院落成……是书院必在幽居寺山下……明人想像而为书台耳。书台有元时碑、明初碑,鹤林幽居皆佛庙。”(56)刘夐修、宁缃纂《(民国)邛崃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12册,第501页。是志误认邛崃幽居寺附近有魏了翁亲建鹤山书院,讹误亦承安磐而来。

八 王圻讹误后坚持历史真相的考辨

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讹说虽极易惑人耳目,但仍有饱学之士并未人云亦云、随声附和。

曹学佺(1574-1646)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至万历四十一年(1613)任职于四川,距王圻任邛州判官41年。曹学佺《蜀中名胜记》专记各地山水名胜、文物古迹,向称完备谨严。然《蜀中名胜记》邛州“鹤山”并未载有魏了翁“鹤山书台”以及“鹤山书院”,所记依据魏了翁《卭州白鹤山营造记》载有常安民“读书之庵”(57)曹学佺《蜀中名胜记》,第199页。。

民国十一年(1922)宁缃总纂《(民国)邛崃县志》曾就此一讹误有过辨析,是书载有“魏文靖公书台”和“常谏议书台”。“常谏议书台”,“在治西七里白鹤山鹤林寺,肖像泥塑,系是长髯、高山冠与介导红袍,而又盖玄端手执如意。宋无此制,从前书台肖像系是台谏仪服。光绪中年,展宽台址,而误为魏文靖者,由明隆庆壬申年州判王圻一诗一记也。案王圻字元翰,上海人。谪邛州判官时,学问不及,梅花源以后,清初戚延裔修志时,遂两归鹤山而存疑也。常谏议,熙宁进士,政和末卒,见于世者五十余年,入党籍后,流落者二十年,后人悲其遇,于鹤林寺书台肖像以安之,礼也。肖像应服宋朝台谏仪服。”(58)刘夐修、宁缃纂《(民国)邛崃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四川府县志辑(新编)》第12册,第491页。由此可知,宁缃亦明确判定王圻《重修鹤山旧读书台记》误认常安民读书旧迹为魏了翁故读书台的历史根源。

1983年《邛崃县文物志》亦载:“读书台在鹤林寺大雄宝殿后面……案常谏议名安民……后人为了纪念他,于鹤林寺后面修建常公谏议读书台。”(59)邛崃县编志领导小组《邛崃县文物志》,四川省邛崃县文管所1983年版,第39页。

2011年《邛崃市志(1986~2005)》亦载鹤林寺读书台:“宋代常安民的读书台(后人误认为是魏了翁读书台)。”(60)《邛崃市志》编纂委员会编《邛崃市志(1986~2005)》,方志出版社2011年版,第437页。

2021年《邛崃文物图志:不可移动文物》亦有辨证:“了翁祠原为宋代邛州人常安民的读书台,明隆庆六年邛州判官王圻游此,误作‘魏文靖(了翁)读书台’。”(61)成都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邛崃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邛崃市文物保护中心《邛崃文物图志:不可移动文物》,四川大学出版社2021年版,第314页。

结语

邛崃和蒲江自古皆有白鹤山,魏了翁又自号“鹤山”,蒲江、邛崃两地因鹤山之名产生淆乱即在情理之中。常安民和魏了翁,同为邛州(下辖邛崃、蒲江)杰出人物,皆与白鹤山有紧密关联。常安民读书之庵位于邛崃白鹤山鹤林寺,此事为魏了翁所确切记载,魏了翁和常安民又发生着密切的隔代牵连,这更容易让后世产生认知混乱。魏了翁后来居上,其影响远超常安民,这是后来邛崃士人多有追认魏了翁旧迹的文化动因。由熊相、安磐、杨慎特别是王圻所生成的层累文献讹误之源,滋生了480余年的讹误之流,后世海量的方志文献不断淹没真相,沿袭王圻等人讹误,遂致历史迷雾难以廓清,以讹传讹,一误再误而至于今。这正是后世邛崃“鹤山书院”、“鹤山书台”、“常安民书台”难以说清的复杂历史文献原因。

猜你喜欢
邛崃鹤山蒲江
A new species of the genus Kurixalus (Anura:Rhacophoridae) from Sichuan Province, southwestern China
守望新春
海门和邛崃土地流转履约保证保险的对比研究
齐心协力 共谋发展
齐心协力 共谋发展
自家农场一年销售2000 万 还把蒲江丑柑卖到北美 他是怎么做到的
基于邛崃市云正合作社和洁环合作社的案例分析
乡建背景下乡土建筑植物景观探究——以蒲江明月村为例
早市名茶 蒲江雀舌
蒲江红心猕猴桃种植农业气候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