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悲剧观下的《奥瑟罗》解读

【摘要】《诗学》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之一，其系统的论述为西方文论奠定了基础。在该书中的第六章，亚里士多德重点阐述了其悲剧理论。作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奥瑟罗》，其艺术性在四大悲剧中尤为高超，与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相契合。因此本文将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的指导下从情节、性格和思想三个角度来分析《奥瑟罗》。通过分析其艺术性，加深对《奥瑟罗》的悲剧效果和艺术价值的理解。

【关键词】悲剧；亚里士多德；《诗学》；《奥瑟罗》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4-008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4.025

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人文主义者，被认为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戏剧家之一。四大悲剧作为莎士比亚的代表作品被广为人知，其中《奥瑟罗》是以文艺复兴时期为背景的爱情悲剧，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揭露了种族歧视以及利己主义等社会弊病。《奥瑟罗》作为一部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剧作，没有将笔墨大量铺垫在爱情的发展，而是细致地描绘了不同人物的关系、性格及思想的碰撞，最终导致了奥瑟罗被人蒙蔽、痛失所爱的悲剧。

作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奥瑟罗》备受瞩目，诸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研究。一方面，一些学者从文学伦理批评、女性主义、原型批评、后殖民主义以及与其他戏剧的比较研究等外部视角切入研究；另一方面，一些学者从语言的反讽艺术、人物的二元对立以及意象等内部视角切入。较少学者从亚里士多德悲剧观为视角切入研究。然而，莎士比亚的创作是在渴望古典文学的文艺复兴的背景下进行的，古希腊、古罗马及欧洲大陆的作品不断被翻译成英文并传入英国。因此，在进行莎士比亚悲剧的研究中，需综合考虑古希腊、古罗马哲学家的理论和观点。

在《诗学》的第六章中，亚里士多德重点论述了悲剧的定义、组成及效果，揭示了悲剧的特点和内核，集中体现了他的悲剧观，时至今日仍然有着深远的理论意义。在论及悲剧的组成部分时，亚里士多德提出，悲剧是由情节、性格、思想、言语、戏景和唱段组成，其中，情节、性格与思想三个部分占据了第六章的大篇幅论述。由此可见，情节性格与思想成为悲剧中最重要的三个成分。在亚里士多德悲剧观的指导下，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典型悲剧《奥瑟罗》中的情节、性格与思想进行分析，以期加深对《奥瑟罗》的悲剧效果及艺术价值的理解。

一、《奥瑟罗》情节的悲剧性

亚里士多德提出，“事件的组合是成分中最重要的，因为悲剧摹仿的不是人，而是行动和生活”[4]。事件是行动的结果，推动着情节。没有情节，就无法构成悲剧。因此，情节在悲剧中具有首要的地位，是悲剧的根与灵魂。通过情节，悲剧摹仿现实生活，由此，通过戏剧的方式揭示了人们真实的生存处境。

首先，悲剧应该有完整的結构。“悲剧是对一个完整划一，且具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4]。一方面，《奥瑟罗》有着完整的开始-中间-结尾结构。在开始部分，莎士比亚提供了故事的背景，即白人苔丝狄蒙娜爱上了黑人将军奥瑟罗，并交代了伊阿古因没有获得提拔的机会欲栽赃陷害卡西奥的动机，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做好了铺垫。在中间部分，即故事的高潮部分，莎士比亚细致地描写了伊阿古的诡计。伊阿古通过设计多次巧合，使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产生嫌隙，最终相信卡西奥与苔丝狄蒙娜有染，并且亲手将自己的妻子杀害，然而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在结局部分，奥瑟罗从艾米利亚处得知了妻子并未背叛他的真相，悔恨之下刺伤了伊阿古并自杀。在这三部分中，奥瑟罗由得知妻子与他人有染时的生气转变为得知自己因冲动和误会妻子而杀死妻子的悔恨。这三部分环环相扣，紧密结合，使《奥瑟罗》的结构完整紧凑。另一方面，《奥瑟罗》共有五幕，其长度适中，既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就像躯体和动物应有一定的长度一样—以能被不费事地一览全貌为宜，情节也应有适当的长度—以能被不费事地记住为宜”[4]。由此，《奥瑟罗》从结构的组成和长短来看，符合亚里士多德的悲剧观，在有限的篇幅中，剧情层层递进，逻辑自洽。

其次，情节由突转、发现和苦难三个成分组成，分别在《奥瑟罗》中有所体现。“突转，指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我们认为，此种转变必须符合可然或必然的原则”[4]。在《奥瑟罗》中，一些情节发生的动机与结果截然相反。以苔丝狄蒙娜为例，她天性单纯善良，常常为他人考虑。正是如此，伊阿古利用她的善良陷害于她。当卡西奥犯错时，伊阿古说服卡西奥求救于苔丝狄蒙娜，另一方面告诉奥瑟罗他的妻子苔丝狄蒙娜与卡西奥有染。因此，当苔丝狄蒙娜因为善良而帮助卡西奥时，却被奥瑟罗怀疑。在伊阿古的构陷下，她善良的动机与事情最终的结果完全相反成为可然，使情节的悲剧性进一步加强。

“发现，指从不知到知的转变，即使置身于顺达之境或败逆之境中的人物认识到对方原来是自己的亲人或仇敌”[4]。在结局部分，当奥瑟罗因妻子背叛自己而将其杀害后，苔丝狄蒙娜的贴身侍女出现并解释清楚了误会，奥瑟罗便认识到所谓的忠臣伊阿古其实是奸恶小人，而背叛自己的苔丝狄蒙娜才是真正忠于自己的人。被伊阿古圈套蒙蔽的奥瑟罗经历了由不知到知的过程，也正是这个过程将悲剧的效果推上了顶峰。突转和发现构成复杂的情节，将悲剧的效果发挥到最大化。反之，则构成简单情节。

情节的最后一个成分是苦难，它是指毁灭性的或包含痛苦的行动，如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遭受痛苦、受伤以及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奥瑟罗》中，主要人物都经受着困难，也正是这些苦难，使这部戏剧成为典型的悲剧。伊阿古虽然不断构陷他人以求获得利益，但是是因为他的付出被无视。作为奥瑟罗的副手，他在战场上同奥瑟罗共进退，却无法获得升职的机会，因此心生怨恨。而奥瑟罗英勇出战，成为有名的将军，却仍然因为肤色而被鄙夷。“观众看到的不是军事战争的暴力冲突，而是伊阿古更加昄依，但同样具有破坏性的行动，这些行动产生了奥赛罗的种族焦虑和自我仇恨”[6]。他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是他不同于他人的肤色所带来的偏见。

二、《奥瑟罗》性格的悲剧性

性格是行动的结果，通过行动，具体的人物性格得以体现。“如果抉择是好的，也就表明性格亦是好的”[4]。《奥瑟罗》作为爱情悲剧，始终围绕着奥瑟罗以及苔丝狄蒙娜进行。除此之外，伊阿古是制造二者爱情悲剧的主要参与者，在性格上与奥瑟罗及苔丝狄蒙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因此，分析对立的双方的性格特点对理解悲剧效果至关重要。

奥瑟罗作为英勇善战的将军，其魅力深深地吸引了白人姑娘苔丝狄蒙娜。但是苔丝狄蒙娜的父亲并不同意，奥瑟罗的辩解直接揭示了奥瑟罗所经历的苦难。“讲海上陆上、惊心动魄的遭遇；怎样间不容发，死里又逃生，又落在敌寇的手里，被卖为奴隶”[2]。正是这些苦难使他在战场上无所畏惧，也正是他的勇气，使得苔丝狄蒙娜不顾阶级差别与肤色差异，甚至不顾父亲的阻挠，选择与奥瑟罗随军出征。除此之外，奥瑟罗是个负责任的将军。无论何时，当国家需要他时，他总是义无反顾地捍卫国家的安全，履行着一个将军的使命。同时，苔丝狄蒙娜也充满了女性的性格特征，生动地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女性的形象。首先，她对奥瑟罗的爱纯洁而坚定。苔丝狄蒙娜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阶级与肤色不再是能够阻挠她的高墙。其次，她生性善良。当卡西奥因犯错而求助于她时，她认为卡西奥与奥瑟罗认识已久，希望二人能够和好便选择了帮助卡西奥。出身于贵族的苔丝狄蒙娜敢于突破封建教条，决定自己的婚姻，体现了人文主义精神。正是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正面的性格品质，使得二者成为悲剧中的正面形象，铺垫了之后的悲剧。

然而，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也有着自己的性格缺陷。奥瑟罗作为一个黑人，始终不被接受和认可。尽管他已经成为将军，但是他的副将及手下都没有真正的信服他，这一切造成了他自卑的性格。因此，伊阿古借此挑拨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的感情。除此之外，奥瑟罗冲动善妒。受伊阿古多次误导，最后只因一块手帕就误信了苔丝狄蒙娜和卡西奥有染，并且没有询问苔丝狄蒙娜便将她亲手杀害。由此可见，因为肤色差异及阶级差距使得奥瑟罗产生的自卑心理为伊阿古挑拨二人关系埋下了种子，而奥瑟罗的冲动则直接造成了二人的悲剧。苔丝狄蒙娜则一味的善良，无法辨识身边奸恶的存在。“男女主人公一起获得了一种戏剧性的力量，使我们感动，这种力量似乎比他们作为个人的品质所保证的更大”[5]。二人的缺陷加强了悲剧的戏剧性。

与奥瑟罗及苔丝狄蒙娜完全相反，伊阿古阴险狡诈，为自己的利益不惜伤害他人，给最肮脏的目的披上最纯洁的外衣。伊阿古为刺激勃拉班修，将奥瑟罗比作非洲的公马。“宁愿让你的闺女去给一头非洲的公马糟蹋；日后生下外孙，像小马一样对你嘶鸣；你宁愿将来跟一群大黑马、小花马攀上了亲眷，做上了亲家”[2]。然而当他想诬陷苔丝狄蒙娜和卡西奥时，他又伪装成忠诚的样子出现在奥瑟罗面前，使奥瑟罗一次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谎言。极具讽刺地是每当伊阿古被称赞具有忠诚的品质时，恰恰是他在撒谎诬陷他人时。然而尽管伊阿古诬陷他人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行动也是有原因的。跟随奥瑟罗在战场厮杀，却不被奥瑟罗器重成为伊阿古作恶的原因。

总而言之，奥瑟罗及苔丝狄蒙娜的优缺点的并存，使悲剧的发生具有可然性，而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及伊阿古的性格对立则增强了戏剧的悲剧性，由此达到悲剧的怜悯效果。

三、《奥瑟罗》思想的悲剧性

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主要在第19章讨论了悲剧的思想。“思想包括一切必须通过话语产生的效果，其种类包括求证和反驳，情感的激发（如怜悯、恐惧、愤怒等）以及说明事物的重要或不重要”[4]。在《奥瑟罗》中，主要通过主人公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和伊阿古的语言和行动来体现思想，由此，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社会得以一窥。

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互相爱慕，他们勇敢地突破封建婚姻制度的枷锁。在封建的文艺复兴时期，贵族之间通过联姻来巩固家族地位。年轻男女的婚姻由父母做主，他们无权安排自己的婚姻。“英国1603年的教会法严禁二十一岁的青年未经父母允许擅自择偶成婚”[3]。因此，当伊阿古告诉勃拉班修他的女儿嫁给了摩尔黑人时，他最初的反应是完全不相信，他的反应也间接地体现了白人贵族女孩嫁给黑人的不现实性。当他得知真相后极力反对，反对无果后甚至要与女儿断绝关系。不仅是身为贵族的勃拉班修无法接受，作为普通人的伊阿古也深知这样的婚姻无法被世人接受。然而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摒弃所有的偏见，突破封建的枷锁，毅然决然的选择在一起，反映了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精神。他们的婚姻却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勃拉班修的反对成为婚姻不顺利的预兆。伊阿古构陷卡西奥与苔丝狄蒙娜成为他们婚姻悲剧的直接原因，而他们的阶级及种族的差异则是二人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他们的婚姻中，奥瑟罗始终占据着主动权，而苔丝狄蒙娜则是一味地顺从自己的丈夫，以至于没有及早地解释误会。奥瑟罗则没有充分地信任和理解自己的妻子，相信他人的妄言。尽管他们勇敢地选择在一起，但他们的婚姻基础是脆弱的。由此可见，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兴起，但封建思想和观点仍然影响着人们，阶级和种族的观念在婚姻制度中仍然发挥着作用。奥瑟罗和苔丝狄蒙娜践行着人文主义的信条，但他们无法克服封建婚姻观念所带来的距离和差异，最终导致了悲剧。

除关于婚姻的思想外，《奥瑟罗》最突出的还有种族观点。在该剧中，除了奥瑟罗是摩尔人外，其余都是威尼斯人。奥瑟罗在威尼斯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威尼斯被敌人侵犯时，他英勇地站出来反抗。在奥瑟罗看来，威尼斯已经是他的家乡，但事实上，威尼斯社会并没有认同摩尔人。奥瑟罗的身份对观众来说是模糊的和低等的，他无法得到当地人的尊重和认同。即使是他的随从也不曾认同他，当伊阿古没有被提拔后，伊阿古用老黑羊、黑将军等具有歧视色彩的称呼指称奥瑟罗。作为苔丝狄蒙娜的父亲，勃拉班修极力反对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的婚姻，“这种人种杂交所带来的恐惧感一直存在，因此，不管摩尔人还是其他人，在当时的英国人看来都具备危险性”[1]。正是这些恐惧感使奥瑟罗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声中，变得多疑且自卑，最终相信伊阿古的诡计，杀害了自己的妻子。这一切的经历使奥瑟罗绝望，最终做出自杀的决定。

四、结语

奥瑟罗与苔丝狄蒙娜的爱情悲剧再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英国封建社会生活，两人单纯善良、互相爱慕却以死亡为结局。完整紧凑的情节、真实贴切的人物性格以及人文主义思想加强了《奥瑟罗》的悲剧性，发挥了悲剧的怜悯效果。

参考文献：

[1]胡鹏.摩尔人、改宗者與土耳其人：论《奥瑟罗》中的奥瑟罗[J].外语研究，2020，（5）：89-95.

[2]莎士比亚.奥赛罗[M].方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3]向春霖.析《奥瑟罗》悲剧的社会成因[J].怀化学院学报，2007，（10）：79-80.

[4]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5]Hollindale，Peter.Othello and Desdemona[J]. Critical Survey，1989，（1）：43-52.

[6]Smith，Ian.We are Othello：Speaking of race in early modern studies[J].Shakespeare Quarterly，2016，（1）：104- 124.

作者简介：

尚雅彩，河北邯郸人，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